一見到她就昏倒?這是最新流行的打招呼方式嗎?嗟,還真是有創意啊!
袁茹茹從沒想過,闊別多年的隔壁男孩紀康揚,竟會以這麼特別的方式和她演出重逢記,
更奇怪的是,看似斯文老實的他,卻老愛朝她放電波,外加毛手毛腳、又親又抱的,
這下可好,搞得全社區的人,只要一見到她父母,就直追問著何時請吃喜餅?!
而這個罪魁禍首,不幫忙闢謠就算了,居然還不時地穿插幾句曖昧不明、引人遐思的話!
搞什麼鬼啊,她不過是小時候好心的陪他玩過一次溜滑梯罷了,有必要感激到以身相許嗎?
況且,那次她還害得他受傷住院,紀家嚇得連夜搬走耶!該不會……他是專程回來報仇的?
楔子
夏末,蟬聲初噪。
公園裏,一群孩子在午後仍然有些熾烈的陽光下爬樹、吊單杠、溜滑梯,玩得不亦樂乎,只有一個孩子靜靜地坐在樹下,等待著去超級市場買醬油的媽媽。
一陣風吹過,衣服熨貼在小男孩比同齡孩子還單薄的身軀上。他臉上的皮膚非常蒼白,五官在一片白皙的臉上被襯得異常分明,眉眼深濃,唇紅齒白,乍看之下,令人錯覺是個有沈靜氣質的女孩兒。
一看就知道,小男孩是個不常在太陽底下玩耍運動的孩子。
“喂,你幹麽坐在樹下?一起來玩啊。”一個穿著連身格子褲裝,渾身沾著土灰的帥氣小女孩,以一雙烏潤晶亮的大眼盯住他,她插起腰,一面將兩條辮子向肩後甩去,一面對著規矩地坐在樹下的蒼白小男生召喚道。
她記得他住在她家隔壁,可是她很少見到他。
聽爸媽說,他比她大兩歲,今年應該是讀五年級,可是因爲身體不好,所以無法像她一樣天天上學。
其他三、四個小男生聽到小女孩的叫聲,不約而同停了下來,將注意力轉向他們兩個。
小男生澄澈晶亮的眼眸望了她和其他男孩一眼,接著抿住唇,對她搖搖頭說道:“不行,我在家跟媽媽說好了,媽媽帶我來公園,而我答應她乖乖坐在這裏,不能跑、不能玩。”雖然嘴裏這麽說,瞧向溜滑梯的雙眼,還是透露出一抹掩不住的羡慕。
小女孩看出了他的渴望,咧唇一笑,精靈似的躍步跑到樹底下,將他從暗涼的陰影里拉到陽光下。
刺目的陽光,在他眼前閃過金燦燦的芒亮。小男孩直覺地擡手遮眼。
“唉呀,你媽媽不在,有什麽關係?你是男生耶,幹麽跟其他女生一樣怕曬太陽?走啦、走啦,來玩啦!我們去玩溜滑梯。”她緊握住他的手腕,用力向前拖動他的腳步,不知道自己已經在他細瘦蒼白的腕部留下一圈瘀紫。
男孩皺著眉頭,腳步爲難又猶疑地推拒著,不太願意前進。“不……不好啦。我媽媽說我不可以玩得太激烈……”
“沒關係啦。我們玩一下下就好,我們不說的話,你媽媽不會知道的。”小女孩轉身拍了拍他的胸部,表示一切都沒問題,繼續拉著他走向同伴。“喂,我們去玩溜滑梯。”其他男孩子歡呼一聲,叫囂著立即奔向目的地,搶先霸佔地盤。
“那……只玩一下下,不能太久喔,不然我媽媽回來會看到。”敵不過內心想要玩耍的強大渴望,小男孩允許自己讓女孩給拉到沙坑旁,跟著他們爬上溜滑梯玩猜拳比賽。
陽光在小男孩的背上炙出一片汗。
他不在意濡濕的衣裳黏膩地貼在背後,頂著被太陽曬得紅咚咚的熱頰,生平頭一次如此開懷的大笑。
原本遊戲玩得很順利,可是其中一個小朋友接連猜輸拳,玩不到滑梯,便開始耍賴,想要將站在滑梯上的男孩推開。
“喂,你怎麽可以這樣?明明是你猜輸的,現在換他溜了。”小女孩插著腰,很不高興地站在男孩身前,幫他維護玩滑梯的權利。
“我不管啦!你們都玩了好幾次,我都沒玩到,根本不公平!”
“你賴皮!以後都不跟你玩了,哼!”小女孩一氣,拉著男孩一起轉身,打算滑下滑梯後,另外去找別的地方玩耍。
那個賴皮的小朋友惱羞成怒,更加不講理的大叫。“不可以!你們已經溜過好幾次了,這次換我溜了啦!”叫到最後,他乾脆一手一個,將小男孩和小女孩往後用力扯。
其他同伴看不過去,紛紛開口責備那個輸不起的小朋友。
“喂,你怎麽這麽霸道?明明就猜輸了,還要跟人家搶!”
“就是嘛!我也兩次沒溜到啊,少溜一次又不會怎樣。”
“我就是要溜啦!你們都溜過了,爲什麽不准我溜?”小朋友依然不肯退讓,嘶喊得更加賣力。
“算了,不要吵了,他要玩就給他玩吧……”男孩不安的對小女孩低語。
“怎麽可以?規則是大家說好的,他就該遵守啊。”小女孩氣嘟嘟地怒駡。“賴皮鬼!賴皮鬼!”
“我才不是賴皮鬼!溜滑梯本來就不是只有你們才能玩!”言語衝突爆發更激烈的吵嚷。混亂拉扯間,小女孩不知道被誰伸過來的手臂一推,一隻腳突然踏空,踩落到低傾滑溜的坡道,整個身子毫無預警地立刻向後倒去。
小男孩一驚,直覺地伸出手撈住她的衣服。不料自己力量太過薄弱,拉不住小女孩的墜勢,竟也一塊隨著她向滑梯底下跌落。
“砰”的一聲,兩個小小的身子同時重重地墜跌到滑梯底下。
一瞬間的變故,讓站在滑梯上的小孩全嚇傻了,愣愣地瞪住下方。
“小揚──”女人的驚恐尖叫聲,打破了公園的靜謐,也敲回了小孩的心神。小孩們一回神,便驚得一哄而散,迅速逃逸。
“小揚──怎麽回事?爲什麽會搞成這樣?哦,天啊……天啊……”女人丟掉手中的物品,驚駭地跑到小男孩身邊快速跪下,想抱起他察看傷勢,又不敢隨意移動,兩手劇烈地顫抖不止。
公園裏有人發現到這裏的事故,迅速地靠了過來。
小女孩似是還有一點神智,閉著眼無意識的低低呻吟出聲,而小男孩卻是一動也不動地伏在地上。
“好像有兩個孩子跌下來了,要不要緊?”
“紀太太?孩子發生什麽事了?”
“咦,那不是袁家的女兒嗎?快通知袁先生和他太太來。”
“我住在袁家不遠處,我回去叫人。”
在小公園裏活動的大多都是同社區居民,就算不認識,也打過照面,因此有小孩摔傷,大家都特別關切熱心。
“拜託快叫救護車!我兒子患有血液疾病,不能受傷流血,求求你們誰快幫我叫救護車來呀!”紀太太撫著一動也不動的兒子,激動地哭出聲來。
旁人一聽,意識到嚴重性,立即有人迅速飛奔到管理哨去求助。
“紀太太,你不要慌,我幫你看一看孩子。”人群中正巧有人懂得急救,馬上自告奮勇,蹲到兩個孩子身邊觀察處理。
小女孩漸漸轉醒,大概是驚嚇過度,加上身子疼痛的緣故,只是一逕地嚶嚶哭泣,不斷呢喃著要爸爸和媽媽,完全無法回應大人什麽地方會痛。
紀太太手足無措地掩面哭泣,在內心不斷苛責自己。早知道就不帶兒子出來了……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
沒多久,袁家父母聞訊趕到,接著救護車也到達,將兩個孩子送上救護車,兩個小孩的家長也隨之離開,只餘下圍觀的民衆,對著離去的救護車和溜滑梯指指點點。
又過了沒多久,人群逐漸散去,公園恢復靜謐。
薰風吹卷而過,方才的驚悸、混亂、騷動,都像是不曾發生似的。
不知何時,因人聲打擾而岑寂的蟬,試探了幾聲鳴叫後,再度放肆喧噪。
陽光,依然明亮。
第一章
十五年後。
袁茹茹小心翼翼地端起剛煮好的面,捧到客廳去,將滿布花葉莖枝的茶几撥出一小角來擺放手中的碗。然後把報紙攤開,一邊吃面,一邊將雙眼盯在娛樂影視版上最新出爐的緋聞上頭。
一旁的袁母正埋在一堆花材裏,興致勃勃的努力奮戰著。
“茹茹,紀康揚要從國外回來了。”忙著插花的袁母一邊挑揀著桌上的花材,一邊閒聊似的開口。
“什麽?誰回來了?”袁茹茹愕然的從面碗裏擡起小臉來,晶潤的眼眸望著母親眨呀眨的,油漬漬的唇角還挂著一條來不及吸進嘴裏的麵條。
紀康揚?好耳熟的名字……
但他是誰呀?
袁茹茹茫然地搔搔頭,心不在焉地嚼兩下口裏的麵條。
坐在客廳茶几前插花的袁母,回頭一瞥,瞧見女兒發愣的傻相,忍不住蹙眉提醒。“茹茹,注意你的吃相。”
袁茹茹回神。“簌”的一聲,吸掉唇畔的麵條,推開面碗,隨意抽了張面紙抹掉唇上的湯漬。
“媽,你說誰回來了?”
“紀康揚呀,十五年前住在我們隔壁,比你大兩歲的小哥哥,你忘了?”袁母放下花剪,滿意地看了看手中將近完成的插花作品。
隔壁小哥哥?
“沒印象。”挑挑眉,袁茹茹繼續吃面看報紙。
十五年前?那時她才幾歲?這麽多年沒見,會記得才怪。
“你小時候在公園曾經拉著他一塊兒玩,結果兩個人一起從溜滑梯上摔下去。我和你爸爸對紀家歉疚得不得了,結果,還來不及向人家賠罪,紀家一家人就連夜搬去美國了。”
嗯……是有那麽一點點印象。
袁茹茹含著筷子,腦海裏出現了昔日的一個模糊影子。
那個男孩的臉,她早就忘了,只記得是一個媽媽不准他玩耍,且蒼白文靜得有些過頭的男孩子。
對於運動神經不佳、沒有強健體魄的男生,她總是有那麽一點點的討厭。
她喜歡的男孩子,即便不須十項全能,至少也要是個體格強壯,喜歡打球、運動的健康陽光型男生。
她幾乎可以想像出那個男孩子現在的模樣,很可能長得就像一隻營養過剩的都市肉雞,蒼白的臉上搞不好還挂著一副金邊眼鏡。
他們當年那麽匆促的搬走,是因爲她害他們的兒子摔傷嗎?這家人未免也太寶貝他們的兒子了吧?
想著、想著,袁茹茹的心裏有一絲絲的不舒服。
但奇怪的是,紀家人既然不想和他們做鄰居,爲什麽不但沒把房子賣掉,反而聘請清潔人員定期打掃?
甚至在七、八年前她們家要改建的時候,紀家不知從何處得到消息,竟還托了人來,說要和他們袁家一塊兒重蓋房子。
雖然他們住的這個社區安靜舒適、交通便利、離市區不太遠,屋外還有一片小花園,居住品質算是不錯,但是也不值得讓人花一大筆錢重建之後,還長期請人維護這棟空屋吧?
除非是紀家太有閒錢,才會做這種沒有經濟效益的花費。
然而,紀家要真是有錢人,爲什麽不在更高級的地段,買個別墅洋房什麽的,反而是在這平凡的小社區裏置了一棟三層樓的小樓房?
袁母見她不答話,以爲她還是沒想起來對方,只好聳聳肩,逕自對著花盆忙碌地插插剪剪。
過了一會兒,袁母開心地喚她。“好了。茹茹,你看、你看,我的插花作品怎麽樣?”
袁茹茹擡起頭來,眼前突地一陣目眩。
“媽……”她眨眨眼,疑惑地看著那一盆前面聚成一坨、後面展成一排扇形,整個形狀怒張得嚇人,各種顔色全摻在一塊兒的……呃……“成品”。
“好看嗎?”袁母抱著花盆,期待的對她微笑,等著她的誇讚。
“媽,你的主題是……鳥?”茹茹小心翼翼地問,沒敢直接說那盆花形像只開屏孔雀,當她看到母親垮下來的臉蛋,頓時發覺自己還是講錯話了。
“我的主題是春回大地,跟鳥沒關係。”袁母的臉上罩了一層烏雲。“算了,不學了、不學了,年紀大了,學什麽都學不好。”袁母泄氣地伸手想將盆上的花材拆下來。
袁茹茹飛快的將母親的手給擋了下來。
“欸,媽,不會呀。這盆花插得喜氣洋洋的,放在門口很好看呢。等一會兒老爸下班回來,看到這盆花,也許會很驚豔哩。”她握著媽媽的手,盡力表現出真誠的表情,但是心裏面卻非常的不踏實。
袁家老爸是出了名的嘴快直腸子,她實在沒把握老爸看到這一盆令人眼花撩亂的作品時,會做出什麽反應。
袁母將她的話當真,喜孜孜的將花盆擺到玄關去。
袁茹茹低頭偷偷揉額角,只能暗自禱告老爸會識時務一點。
可惜,往往天不從人願。你越是擔心的,它越是會發生。
下班後的袁父一進門便愣住。他先是表情怪異地看看那盆花,一擡頭接到女兒暗示的眼神後,他眨眨眼,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馬上放大嗓門,刻意說給正在廚房裏忙碌的妻子聽。
“哇,這盆花好特別哦。”
不自然的稱讚語氣讓袁茹茹想翻白眼。不過,值得欣慰的是,老爸這次的反應很快,只看了她的表情一眼,便立刻會意了這盆傑作是老媽的心血。
袁茹茹給他一個贊許的眼神。
“真的好看嗎?我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才插好的呢。”袁母愉悅的笑臉從廚房門口探出。
看到女兒稱讚的表情、老婆喜悅的微笑,袁父的嘴咧得更開,忍不住又添了一句讚美辭——
“這只孔雀真漂亮,好生動啊。”
袁母的笑臉倏然垮下,消失在門後。
袁父困惑地聽見廚房裏傳來重重的剁菜聲——一刀一刀充滿殺氣!
“不是孔雀啊?難道是一把扇子?”袁父認真地擰起眉,研究起那盆作品。
袁茹茹歎息,掩面搖頭。
完了,接下來三天肯定要吃泡面度日了。
當袁茹茹打開門走出去丟垃圾時,眼一瞥,瞧見一個身穿黑色風衣的男人,在她家門口附近徘徊逗留,並且不時的左右轉頭觀探。
那男人身材瘦削,看起來還挺高的,臉上被落腮胡遮去大半,肩後挂著一隻軟趴趴的布質背囊,十足十的流浪漢模樣。
起初,她並沒有注意到他,只是將他當成路人,慢慢地越過他到巷子口丟垃圾。當她丟完垃圾回來,看見那男人竟然還在,甚至在她家隔壁的門前站定不動時,她才開始察覺不對勁。
陌生男人的可疑舉止,讓她的警戒心瞬間高高升起。
難道那人知道隔壁紀家,是長年無人居住的空屋?
她不動聲色的緩緩經過他向家門走去,偷偷從垂下的眼睫覰探他的一舉一動。
她正懷疑地盯著他時,男人忽然轉過頭來,晶亮的眼眸與她相接。
四目相對的瞬間,那雙亮得過分的有神眼眸,讓她的心顫震了一下。
那雙眼眸,澄澈得不含一絲雜質。
接著,一團鬍子底下的那張臉似乎在笑,白白的牙齒在須叢間一閃一閃地,像是在對她表示友好之意。
也許,那個男人笑習慣了。但,她袁茹茹可沒有跟陌生人微笑的習慣。
尤其是形迹可疑、在她家附近徘徊不走的陌生流浪漢,對她微笑的舉動更是令她頭皮發麻!
“你……”那名男子突然轉身,舉步向她走來。
袁茹茹一驚,立即沖進門,“砰”的一聲將大門關上。
“等一等……”
她當作沒聽到那人的呼喊,迅速的反手鎖上插鞘。
“小姐……請你開一下門好嗎?小姐……小姐?”門板上砰砰砰的敲擊聲,讓她心驚膽戰,嚇得六神無主。
怎麽辦?怎麽辦?難道那個流浪漢不但知道她家隔壁是空屋,還知道她爸媽出門去吃喜酒還沒回來,現在家裏只有她一個人?不然他怎麽那麽大的膽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聲敲門?
“你做什麽?我家人馬上就要回來了,你再敲門騷擾的話,我就要報警了哦。警察局就在三條巷子外,警察一來,你根本跑不掉。”她用全身的力氣壓住門,強裝鎮定地喊道。
天啊、天啊……她家這裏是死巷底,唯一的鄰居長年來都住在美國,隔壁根本就是空屋一棟,如果他強行闖入的話……
“小姐,我只是想問一下,隔壁的主人是不是姓紀……”門外低沈的嗓音有些笑意,不過卻同時含著一些怪異的抖音,顯得極端虛弱無力,像是餓到體力不濟,沒力氣說話似的。
完了,外頭那個還是個很餓的流浪漢!
袁茹茹的心臟跳得更快,雙手也不自禁的越來越冰涼。
人在窮途末路的時候,最容易狗急跳牆、幹下壞事的。不都說饑寒起盜心嗎?
“不是、不是、不是!你找錯了啦!”還來不及聽清楚,她馬上大聲的否認。
嗚嗚嗚——爸、媽,你們快回來呀!
接著,她聽到外面的腳步移動聲。
安靜了一會兒,她以爲流浪漢已經死心離開了,正當放鬆的籲一口氣時,門板又突然被人敲了好幾下,惹得她幾乎要尖叫出聲。
“小姐……不對呀,我看了一下隔壁的門牌,明明寫著二十五巷一百八十三號,應該是這裏沒錯呀……”流浪漢再度踅回來,隔著門板中氣不足地喊話。
“不是這裏啦!你找錯了!”想藉故問話、騙人開門嗎?他以爲她沒看過大野狼和三隻小豬的故事?
雖然把自己比成豬不是她原來的本意,但是故事裏的小豬,打開門後的下場通常很慘。
咦?不對。故事裏的小豬沒有開門,大野狼還是有闖進去……
那……那是大野狼跟誰的故事啊?三隻小羊?還是五隻?好像有一隻躲進挂鐘裏才沒被吃掉……啊——還有小紅帽的奶奶!
嗚嗚……不管是豬還是羊,連老人家都會被大野狼吃掉啊……
胡思亂想的袁茹茹簡直快哭了出來。
“這樣嗎?那麽請問這裏是不是姓袁……”流浪漢再接再厲的求證另一個問題。
“不是、不是,跟你說不是就不是,這裏沒有你要找的人你聽不懂啊?再不走我叫警察了!”天啊!他竟然連她們家姓袁都查清楚了?他到底要幹什麽?
袁茹茹的神經快要瀕臨崩潰邊緣。
那個流浪漢怎麽還不走?
“小姐……”顯然門外的人還不死心。
“你再不走,我馬上打電話報警!”她受不了的尖聲叫出來。
門外突然一片靜默,然後,是一陣沈重到幾乎是用拖行的腳步聲,緩緩踱開。
沒聲音了,他走了嗎?袁茹茹先是屏息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接著將耳朵貼在門板上,努力的側耳傾聽外面的動靜。
過了好幾分鐘,外頭依然寂靜無聲。
她不太放心,決定爬一下牆,看看那個可怕的流浪漢是不是離開了。
疊起幾塊空心磚在牆角,踏上去後,雙手一撐,將半個身子探到牆頭上向外張望。
沒人?太好了,這一次流浪漢是真的走了!
袁茹茹終於放鬆下來,從空心磚上向下一跳,越過小前院打算進到屋裏去,但手才伸出去碰上門把,門鈴聲倏然應聲啾啾大響。
“哇啊——”她嚇得驚跳起來。
不會吧?那個人又來了?
“可惡!還沒走?死流浪漢、臭流浪漢,你以爲我一個人就會怕你?我告訴你,女生不是好欺負的。”她咬牙切齒地抓起擱在院子角落的球棒,緊緊握在手上,充滿怒氣地,一步一步走向大門。
憤怒使她忘了恐懼,現在的她只有滿腦子的暴戾思想。
如果外頭還是那個流浪漢的話,她發誓她絕對要用球棒把他的頭敲得金光閃閃,媲美如來佛祖的造型。
“茹茹,你在不在啊?在就快來開門。”
聽到爸爸的叫喚聲,袁茹茹幾乎癱軟在地。
“爸、媽,你們回來了。”她將球棒一扔,飛奔到門口快速打開門,害怕地沖向爸爸懷裏緊緊抱住。
“怎麽了?茹茹?”袁父不解的低頭看著女兒、撲過來簌簌發抖的身子,一面伸手拍拍她的背,一面和老婆交換疑惑的眼神。
“我們不在家的時候,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袁母緊張地看看她,又看向大門裏面,猜測女兒受到驚嚇的原因。
袁茹茹搖搖頭,有些說不出話。在爸爸的懷裏,她感到無比安心。
不料一擡眼,看見方才一直糾纏不休的流浪漢,竟然就坐在隔壁紀家大門口的臺階上,還好奇的轉過頭,眼神直直的向他們這邊投望過來。
“爸,他、他……”她呼吸一窒,只能瞪著流浪漢。
那個人怎麽這麽大膽?想做壞事闖空門的人,一看到有人回來了,不是應該會馬上心虛的逃跑嗎?他竟然還敢大剌剌地坐在一旁觀看!
袁父、袁母順著她的視線,也發現了那個滿臉鬍子的高瘦男子,正從地上站起,徐步向他們走過來。
“你好……”男人抓著背包,顫巍巍的靦腆一笑。向他們點頭打招呼的同時,腳步突然漂浮一下。
“爸、爸……他剛才……他……”袁茹茹緊張地拉著父親的袖子,結結巴巴地開口,想要雙親提防這個可能心有歹念的陌生人。
她還來不及說完,袁父、袁母也還來不及開口詢問,三人便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男人忽然像棵樹似的,直挺挺地倒下去……
“這……這怎麽回事?”
目瞪口呆地望著躺在腳邊的男人,袁家三口人全傻了。
第二章
那個流浪漢,是紀康揚。
用饑餓過度而昏倒來做爲見面的打招呼方式,還真是有創意。袁茹茹到現在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她從來沒想過,闊別十五年的“隔壁小哥哥”,竟然是以這種方式出場,和她們一家人演出重逢記。
袁茹茹生平第一次,親眼看到一個人活生生地在她面前餓暈倒地。
知道是昔日的鄰居,而不是陌生流浪漢之後,袁茹茹便不怕生地坐到他身邊,一手支著下巴,從頭到尾一直專注地近距離盯著他的吃相。
看著狼吞虎咽吃掉第三碗湯麵的男人,袁茹茹嘲諷地撇撇唇,幾乎要笑出來。
“……所以你錢包掉了,身無分文地從車站步行到這裏來,結果因爲房子拆掉重建了,即使有地址,也無法確定你家在哪兒,因此才一直在這裏徘徊?”袁父聽紀康揚斷斷續續地邊吃邊說,搞清楚狀況後,同情的開口。
“嗯……”紀康揚心不在焉地點頭,端起碗呼嚕喝掉碗底剩餘的熱湯。
“唉呀,真是倒楣,不過沒關係,財去人安樂。對了,你們家的鑰匙寄放在我家,你等一下,我去找給你,等一下你就可以回自己的家去好好地休息休息。”袁父突然想到,馬上走進書房去翻找。
“袁伯父,謝謝你。”紀康揚在厚厚的鬍子下揚起一抹感激的微笑。
“康揚,夠不夠,還要再一碗嗎?”袁母看著紀康揚瘦削的臉龐,滿心疼惜地招呼他。
可憐的孩子,小時候就見他瘦巴巴的,沒想到長大後,還是沒長幾兩肉。
“袁伯母,謝謝你,我已經很飽了。你煮的面真好吃,本來兩碗就飽了,因爲太好吃了,忍不住又吃了第三碗,現在真的是吃不下了。”紀康揚微笑著放下碗,靠向椅背,滿足地撫著微鼓的肚子。
“真的那麽好吃?那就好。啊,我也去幫忙找找鑰匙。過那麽久了,你袁伯父他肯定早就忘記把鑰匙放到哪兒去了。”袁母聽了他的奉承話,高興地捧住臉,飄飄然地走出廚房。
廚房中頓時只剩下紀康揚和袁茹茹兩人沈默地對視。
“你這個人食量不大,倒是非常會甜言蜜語。”袁茹茹若有所思地盯住他的大鬍子臉,對他的言行下了注解。
“謝謝。”紀康揚臉不紅、氣不喘,只以微微挑高的左眉回應。低柔的音調、微揚的尾音,像咖啡牛奶糖一樣,又濃又黏地鑽進她的耳朵裏。
“你有口音。”她微微挑起秀氣的眉頭,終於發現他說話的方式是哪里不對勁。
“我十歲就到國外,已經講了十五年的英語,也許口音多少有些改變。”紀康揚溫和地回答,清亮的眼眸直勾勾地回視她,毫不避諱的視線向她放射出強大的電波。
就在她被他電得幾乎無力招架的時候,他竟還刻意地向她眨了眨眼。
袁茹茹條地瞪大眼向後彈開,小臉乍紅。
他……他他他……這個弱雞男在對她抛媚眼?
這個放電男果然是在國外住久了,兩隻眼睛就這樣不安分的隨意大放電,眨得她雞皮疙瘩渾身亂竄?
隨意散佈電流公害,扣分!袁茹茹擰眉,他流氣的動作在她心裏深深烙上不良的印象。
紀康揚隱忍住笑意,抱胸興味地欣賞她青紅交錯的臉蛋。
雖然他一直低頭專心吃面,可是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她的視線從頭到尾一直膠著在他身上,沒有移開過。她的視線不至於干擾到他進食的胃口,可是她那道像在研究什麽稀有動物似的探索目光,卻不斷燒灼著他的知覺,讓他忍不住地想找機會對她回敬一下。
而且,不久前她還將他當成蚊蟲、敗類驅趕,並恐嚇要叫警察抓他,著實小小地刺了他的自尊心一下,不藉機扳回一城,實在對他的男性自尊說不過去。
紀康揚眯起眼,鉅細靡遺地掃視袁茹茹渾身上下。也許剛才他實在是太餓了,所以沒有多餘的力氣注意到袁茹茹的外表,現在仔細一看,才發現她的美好。
她的五官細緻而美好,靈動活潑的雙眼,適當地鑲嵌在小巧光潔的鵝蛋臉上,配上俏麗服貼的短髮,整個人炫眼而出色,是個健康亮眼的小美女。
此外,還有……
“嘿,十五年不見,你的身材有進步耶。”鬍子上方的雙眼晶晶閃著真誠的讚美。
“你……你這個……”飽暖思淫欲的傢夥!
袁茹茹拉緊衣襟,警戒的從座位上跳起,用目光砍殺面前這個言語流氣的男人。
紀康揚捂著肚皮悶笑不止。她的表情還真豐富。
知道自己被戲弄了,她生氣地甩頭,翹起下巴不看他。
她揚首的動作,讓他注意到,她小麥色的鼻頭上灑著點點雀斑。很顯然地,這個女孩習慣在陽光下活動。
她的臉型或許變得較爲瘦長,身材也展現出屬於女性的柔美曲線,但是她整個人的味道,還是如同他腦海裏片段卻鮮明的兒時記憶一樣,充滿了刺目的陽光風情。
他滿眼羡慕地看著她。她身上旺盛活躍的健康生命力,是他渴望了半輩子的。
這些東西,曾經離他好遠、好遠。
第一次讓他開始有了渴望,是在十五年前和她交會的那個午後。
把陽光的熱力帶到他眼前讓他體會的,就是她,袁茹茹……
情不自禁地,他伸出手,想撫摸她小巧鼻尖上的雀斑。
“喂,做什麽?別亂摸。”袁茹茹一掌揮掉他向她伸來的魔手,向後退得更開,想想不放心,乾脆退開好幾大步,徹底拉開危險距離。
紀康揚雙眼含笑地看著她退離,毫不介意地格笑出聲。“茹茹,你很怕我?”
“怕!當然怕!一臉鬍子不刮,怎麽看都像是個意圖不良的色老頭。”她刺了他幾句,臉色難看地轉身走出廚房,懶得跟這個瞧不清面容的流浪漢怪人說話。
先前差點嚇壞她不說,才吃飽,就開始言語不規矩起來,一會兒對她眨眼亂放電,一會兒又對她毛手毛腳,讓她不舒服極了。
他和她童年記憶裏那個又乖、又蒼白的斯文小男生一點都不像!
走了兩步,袁茹茹忽然轉頭,回身懷疑地眯起眼猛瞪他。
他……這傢夥該不會是假冒的吧?
“嗯?”他挑挑眉,再度咧開無害的微笑,晶晶亮的帶電雙眼透出詢問的眸光。
“沒事。”她迅速回過頭走出廚房,小手不自覺地擡起,摸摸自己又開始微微發燙的臉頰。
要命,她又被電了?
一個男人怎麽可能在整張臉被鬍子遮了大半的狀況下,還能如此的富吸引力?
唔,她該不會是太久不近男色,開始犯花癡了吧?
袁茹茹有些自我厭惡地反省檢討。
“爲什麽我要陪你來?你家不就在隔壁而已,難不成會再走丟一次?就算錢包又被扒了,了不起回頭向我家求救不就得了?而且都吃飽了,還會餓暈嗎?爸媽也太擔心別人了吧,他們怎麽不擔心自己的女兒會不會被欺負?”袁茹茹嘟著嘴,站在隔壁紀家的雕花鐵門前,不甘不願地抓著鑰匙,泄憤似的亂抓一把就往鎖孔戳,戳不進去就再換另一把。
紀康揚站在她後面看了半晌,才啼笑皆非地伸出手接過鑰匙。
“我來開好了。”門要是再開不開,他懷疑她會選擇直接擡腳踹開鐵門。
藉著身高之便,他沒費事要她從門前讓開,而是將另一手環過她,俯下頭,視線越過她頭頂,直接在她身前撥著鎖環,挑出一支最有可能的鑰匙,慢條斯理的插入洞孔。
兩人的身體之間明明毫無一絲貼觸,但她被他圈圍住的身子,卻莫名地烘出奇異的高熱,令她一陣暈眩。
袁茹茹全身僵硬如石,瞪著眼前那雙指節修長、撥轉鎖匙的大手,頭頂還可以隱約感覺到他不經意噴呼到她發梢的麻癢感。
強壓抑住狂跳的心臟,她屏著氣不敢呼吸,惟恐一不小心吐納幅度太大,胸部擦掠過他的手,那她就虧大了。
縱使努力閉住了氣,幾絲屬於他的氣息,還是很不聽話的偷偷竄入她小巧的鼻尖。
他身上的味道出奇清爽,很好聞。自然的男性氣味中,帶著淡淡的檸檬香……
檸檬香?
她訝異的偷偷多嗅兩次。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身上散發的乾淨味道,完全不符合他那副外表。
還有,他的個子好高!
據她的目測,他應該有……一八五以上吧,不知道有沒有一九0?
他的身材略屬瘦削,所以她之前完全看不出來他有這麽高,要不是他與她站得這麽近,她怎麽也不會發覺到他的身高竟是這麽驚人。
她微微側身向後一瞟,嫉妒地發現自己視線竟然只能堪堪與他的胸膛看齊,懸殊的身高差距所造成的壓迫感和嫉妒心,像大浪般一陣陣向地強烈打來,使得她的腦袋更加暈眩。
嗚嗚……他的身高完完全全的打擊了她。
長到一五九點五公分便不再抽長的個頭,是她一輩子磨不掉的怨念。
一聲清脆的喀晤聲,拉回她天馬行空亂轉的思緒。
“大門開了。”頭頂傳來的聲音顯得很興奮。
袁茹茹忍下擡頭仰望他笑臉的反射動作,率先推開門走進去。
由於紀家的房子格局和她家幾乎一模一樣,她熟練地領他穿越庭院。
紀康揚不疾不徐地從門上抽出鑰匙,神情複雜地踏入他十五年來不曾回來過的“家”。
他環視著經過修整的小花園,踏著石板小徑,眼睛不斷地四處搜尋往日的童年記億。
最後,他站在客廳的大門外,擡頭仰望面前這棟三層樓高的紅瓦斜頂歐式建築。
“不一樣了,完全都不一樣了。”他仰頭喃喃道。
童年中兩層樓高的灰色平頂建築,已經不見了。在那棟灰色房子裏,媽媽永遠流不完的眼淚,曾陪他度過了最寂寞、最單調的童年歲月。
他唏噓地輕喃聲傳進袁茹茹的耳裏,竟也讓她感染到濃重的失落感,酸酸地壓在胸口上。
“當然不一樣。房子拆掉重建後的那幾年,我都還會夢到自己在老房子前玩耍,醒來後常常呆坐在床上,分不清現實和夢境。時間不會爲人停止,十五年的改變是很大的。如果老房子也有記憶的話,恐怕也記不得你的模樣了。”袁茹茹陪他一同仰望,不過,她看的是自己家的方向,眼底流瀉出一絲淡淡的眷戀。
生命中曾經與呼吸並存的事物,竟就這樣悄悄地從記憶中逸去,就算在夢裏,也永遠勾勒不出昔日完整的影像。
紀康揚轉頭看她,突然輕快地露齒一笑。“是啊。我都忘了,你住在這裏比我更久,也親眼看見從小就住慣的老房子拆除又重建,難怪你的感觸會比我更深。”他的大手輕輕撫上她的頭頂揉摸。
“喂,講話就講話,不要摸我的頭。”袁茹茹飛快地低頭閃身,一臉不客氣地對他警告。這男人動不動就對她毛手毛腳的習慣,怎麽養成得這麽快?
“爲什麽?你的外表明明就是一副讓人想逗弄的樣子。”不過眼前這只可愛的貓咪,此刻看起來倒像是拱起背脊準備抓人兩耙子的模樣。
紀康揚裝傻著,眼尾帶笑低頭睇她,雙手蠢蠢欲動著,很想知道不顧一切摸上她腦勺後的下場是什麽樣子。
“你少無聊了,我哪有讓人想逗弄?是你思想有問題。”袁茹茹皺眉,很不給面子地向側邊跨開一大步。
“真小器,也不給人摸一下。”他鬍子底下的唇撇了一撇,半真半假地抱怨。
“我又沒欠你,爲什麽要讓你摸?”她瞪他一眼,逕自走到門口,拉了一下黃銅門把,才發現是鎖著的。“喂,快來開門啊,幫你整理完之後我就要回去了。”她不太甘願地回頭喚他。
“我叫紀康揚。”他糾正她的稱呼,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地甩著手上的鑰匙。
“好,紀康揚、紀先生、紀老大、康揚兄、康揚大哥……請把你家的門打開,OK?”她不耐煩地揮動雙手。
“我比較喜歡你叫我康揚或是阿揚,如果只叫我一聲揚,我也不反對。”他向她微笑道,終於肯移動雙腳。
“羊?我還牛咧!”袁茹茹趁他開門進去後,對著他的背影偷偷吐舌。
“小不點,快來呀,家具上的防塵布都要拆掉。”紀康揚興奮的嗓音從客廳傳來,只見他忙碌地揭開一張又一張的灰白罩布。
“不要叫我小不點!”她氣嘟了雙頰,怒氣衝衝地握拳跟了進去。
兩人努力了一下午,將整棟屋子的窗戶全都打開,收起所有家具上的防塵布,大致擦掃了一下,很快的便大功告成。
“呼——還好你家請了清潔公司定期打掃,屋子滿乾淨的,不然只憑我們兩個打掃這一整棟房子,那可就慘了。”袁茹茹癱坐在客廳的長沙發上。“不過,你們也真奇怪,既然這麽多年都不來住這棟房子,爲什麽不乾脆賣掉或者是租出去?”
“你的房間在你家哪個位置?”紀康揚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突然出聲問她。
“唔……”袁茹茹轉頭看了看與她家相仿的室內格局,很快地向西邊一比。“二樓這一側的房間。”
看著紀康揚照著她的指示爬上二樓,卻聽到他打開另一側的房間門。
搞不清他的舉動,袁茹茹只是聳聳肩,貼著軟綿舒適的椅背往側邊一倒,縮起雙腳,嚶嚀一聲,放鬆且滿足地閉上眼,將整個人埋進沙發裏,打算休息一下。這一休息,卻不小心睡著了。
日頭漸漸西斜,金黃色的陽光從客廳左側落地窗灑進來,燙上袁茹茹甜中帶憨的睡顔。
當紀康揚獨自整理好臥室下樓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幕溫馨的光景。
他放輕腳步,悄聲走到沙發邊蹲了下來,注視她的雙眼充盈著滿滿的溫柔。
“我的陽光天使,等了十五年,終於再一次等到你了。”
他輕巧地撥開覆上她臉頰的短髮,然後萬分虔誠地、偷偷地在天使額上印上一枚印記。
“抓到你了……”紀康揚輕點袁茹茹微俏的鼻尖,卻不經意干擾了她的眠夢。
“什麽……?”袁茹茹皺皺眉頭,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呢喃一聲後擡手揉眼,慵懶地在沙發上翻身。
“小不點,當我女朋友吧。”他情不自禁地傾低頭,沈膩似糖的嗓音吹拂過她敏感的耳際。
“啊?唔……”因驚愕而張開的小口,下一瞬卻被燙熱而陌生的雙唇密密封住。
仿佛一道雷劈入袁茹茹渾沌的腦子裏,攪得整個腦袋糊成一團碎泥,接下來是一片空白。
發……發生什麽事了?
袁茹茹突然喪失對外界反應的能力,呆呆地想著。
第三章
發生了什麽事?
紀康揚竟然該死地偷吻她啦!
袁茹茹一臉懊惱地撫著唇瓣,唇上仿佛還沾著他燙人的男性氣味,心跳也一直沒有恢復正常的跳動頻率。
昨天黃昏在紀家客廳發生的偷親事件,變成整個晚上甩都甩不掉的夢魘,害她到最後是睜著眼睛,煩躁得一夜無眠到天明。
做他女朋友?那就是要談戀愛嘍?
談戀愛多麻煩啊,不幹!
她一向怕麻煩,日子簡單過是她的信奉守則。當她覺得某人或某事很有可能會開始造成生活中的麻煩時,她想到的第一步便是拔腿就跑。
由於年少時曾經親眼目睹自己最喜愛的學姊爲了感情一事,付出了難以想像的代價。
那段記憶把她嚇壞了,因此,談戀愛也從此被她列入麻煩專案之一。從以前到現在大學畢業出了社會,她全是靠著一個“跑”字訣,躲過無數次的追求攻勢。
不過這一次,她就沒法子跑得像以往那般順利了。想到這裏,袁茹茹的額上就刷下無數條的小丸子黑線。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她家就在他家隔壁,怎麽跑?
離家出走?太嚴重了。
避不見面?可每次出門一定得經過他家門口,只要他有心,埋伏在自家門口守株待兔,就絕對堵得到她!除非她練了忍者隱身術,否則要躲開他簡直是天方夜譚。
如果可以,她好想背著房子連夜逃離,只要離那個渾身帶電的紀康揚遠遠的,就算是要她橫跨大西洋背到新大陸她都願意!
正悶在工作臺上畫圖的袁茹茹,終於在連續畫壞三張圖後,丟下色筆大吼一聲。“搞啥啊?我又沒做虧心事,有什麽好不敢出門的?我真是有毛病。”
一喊完,窗上玻璃發出咚的一聲,清脆的敲擊聲嚇了她一跳。
她一臉訝異地站起來走到窗邊,將古典的兩扇式窗戶推出去,左右探頭向下張望,以爲是哪家的頑皮小孩將小石子丟上她的窗戶。
“嘿,我在這裏。”一個帶笑的熟悉嗓音從對面喚住她。
隔壁樓房二樓正對她房間的一扇窗半敞著,有個人正站在窗邊熱情地對她招手。
袁茹茹擡頭看向對面。午後陽光照在玻璃上,亮晃晃的反光和窗簷陰影交錯,將那人的臉映照得極不真切。
她眯起眼,反射地擡手遮在眼眉上,想將對方瞧清楚。
“哈囉,小不點!是我,紀康揚。”對方將雙手圈在唇邊,又傳了一句話過來。
紀康揚?
她迅速放下手。
哇!她怎麽忘了?現在在紀家房子裏出現的人,除了紀康揚那傢夥,還會有誰?於是,她反手欲將窗戶關上……
可是,是她的錯覺嗎?她怎麽覺得他的臉……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樣?袁茹茹皺眉思索,擡眼再次瞟了一下那張痞子臉,仍舊看不出所以然,只覺得陽光打在他白皙的臉上,反光的光線刺眼得過分,清俊的五官也忽然帥得過分。
唔……清俊?
正當腦中閃過一抹靈光時,對面又傳來呼叫。
“等一下,先別關窗,我有話要跟你說。”
袁茹茹忍不住想翻白眼,這人是不是在番邦住久了,不知道有“電話”這種先進的通訊設備嗎?
“我們樓下當面再說好不好?”她咬牙切齒地回答
“你是不是還在氣昨天的事?”他的笑容有討好的味道。
想在此時此地求和?那個笨蛋。
“這種事情私下講好不好?”她不耐地轉過頭。
“什麽?我聽不到!”紀康揚誇張的側過身來,作勢將一隻手擱在耳邊傾聽。
“我、說——下、去、再、講。”她回到窗邊,稍微放大音量,一個字一個字地回答他。
“啥?還是聽不到啊。”他幾乎將半個身子都探出窗外。
她一氣,乾脆學他將半個身子挂到窗外去,憤然地對他放聲大吼。
“你聾子啊?我說下樓去當面談啦!白癡——”她的吼叫聲在寂靜的巷弄間回蕩,環繞不去的尾音,像在對著自己嘲弄似的,一遍又一遍的四處宣揚她的抓狂。
“呃……茹茹呀,你們要聊天的話,下來聊嘛。這種聊法,鄰居會抗議的。”袁父小心翼翼的嗓音從她窗口正下方傳上來。
袁茹茹低頭,只見袁父正站在院子裏,不知所措地仰頭左右望著他們兩個,袁母則站在袁父身邊,臉上還殘留些許愕然的表情,像是才被她的吼聲嚇過。
她無力地擡手掩面。都是那個姓紀的害的,整個社區八成都已經聽到她的河東獅吼了。
“呃……康揚,你要不要來我們家坐坐?我剛買了一些燒仙草回來。”袁母熱心地幫女兒邀請紀康揚。聽他們兩人剛剛的對話,應該是有話要講才對。
“謝謝袁伯母,我馬上下去。”說完,傾長的身軀立即隱沒在窗扇後頭。
“哼,一說到吃,跑得比什麽都快。”袁茹茹朝對面空空如也的窗口抛去一記衛生眼,接著碰的一聲,近似泄忿地重重關上窗戶。
她在房間裏摸了好一會兒才慢條斯理地下樓,不料竟看到客廳沙發上坐著一名臉孔斯文的陌生男子,正和父母談笑風生。袁茹茹困惑地呆立在階梯上。家裏何時來了客人,她怎麽不知道?
“茹茹,快來、快來,媽媽幫你留了一杯燒仙草,快來一起吃。”袁母發覺她怔怔地站在樓梯上,於是一臉愉悅地將她喚下樓來。
“來來來,快吃,這燒仙草涼了就結凍啦。”袁父殷勤地勸著客人多吃一點。
她一面挨著母親坐下來,一面張大眼盯著陌生客人猛瞧。男子好看而白皙的臉也正對著她,眸中閃亮的笑意讓她熟悉得有些頭皮發麻。
袁茹茹的視線不小心和男人相觸,男人向她斯文地點了點頭,她不自在地扯開臉皮僵笑一下,馬上不好意思地轉開頭,偷偷和媽媽咬耳朵。“媽,他是誰?還有,紀康揚呢?還沒來?”
“康揚?不就坐在你對面嗎?”袁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才一個晚上沒見,怎麽就忘了人家了?”
“啥?是他?”袁茹茹差點打翻面前的燒仙草,眼眸睜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伸指比著那個俊帥斯文男。
斯文男就是流浪漢?他學過變身術是不是?兩個人的模樣和氣質簡直是天差地別。
“紀康揚?!你把鬍子刮掉了?”她撫著胸口幾乎尖叫出聲。
“小不點,我只是把鬍子刮乾淨而已,你就認不出我了?剛剛我們還在窗邊閒聊了一下,你都沒注意到?”紀康揚帶著異國腔調的口吻半是挪揄半是嘲弄,清亮的雙眼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瞧。
袁茹茹啞然以對。
這個紀康揚……是青蛙王子不成?才過一夜、才刮了鬍子,竟然……竟然變帥了!
仿佛看出她的想法,紀康揚調皮地向她眨眨眼。
再一次,袁茹茹被紀康揚的電眼給電得七葷八素。
請支援晉江文學城。
草草吃完點心,袁茹茹打算立即回到二樓去,繼續晝她那還有一大半未完成的圖稿。其中,有三張圖稿要重畫……
她才踏上階梯,馬上就聽到紀康揚跟在她身後說:“我可以跟你上去參觀一下嗎?”
回頭看著他魅力無限的笑容,再轉頭看看父母欣然同意的表情,她可有可無地懶懶點頭。“隨便你。”
紀康揚立即喜孜孜地尾隨在她後頭上了二樓。
袁茹茹打開一間房門時,紀康揚“咦”了一聲。“你不是說你的房間是這一間?”他指指靠近他家那側的房間。他還記得她在他家時,是這麽告訴他的。
“我是袁家的獨生女,除了主臥室是爸媽的,其他地方全都是我的地盤,所以不管哪一扇門進去都是我房間啦。”說完,她逕自進房去。
不甚瞭解的紀康揚跟了她進去房間後,才恍然大悟。
她的房間是將兩間相鄰呈L型的房間打通,原來的隔牆被打掉,以花式半透明的軌道拉門代替,隔出不同的機能空間。現在他們站的這一個空間明顯的是個工作室,角落還有一個噴槍專用的抽風設備,另一個隔間從花玻璃門望過去,則是佈置舒適的臥房。
“你會畫畫?”紀康揚很感興趣地摸摸長形工作臺上各式各樣的畫筆工具,卻極有禮貌地沒去任意翻動左側好幾疊散置的畫冊和圖稿。
“畫插畫,目前的飯碗。”她坐上一把旋轉式的高腳椅,腳尖踞在地上,將椅子來回轉晃。
“難怪。我記得你小我兩歲,我二十五,你就是二十三,應該已經畢業了,這幾天卻從沒見你出門上班,我還以爲你在家裏當米蟲呢。我聽說臺灣最近找工作似乎不容易。”
“我也聽說美國最近經濟不太好。你是不是在那邊被裁員了,所以回來臺灣找‘頭路’?就像你說的,臺灣最近找工作真的不太容易。”袁茹茹拿起一枝色筆,輕輕咬著筆桿,張大眼裝無辜地睇他。
“頭路?”紀康揚有點茫然,不大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台語。”她用閩南語重講了一次“頭路”,順手抓來一張白紙,很快晝了一個胖嘟嘟的、四周閃著好幾條金光的碗,碗身側邊還抹了一道彎曲的驚歎號型反光條,底下有個滿臉鬍子的Q版小人,正在不自量力地努力頂起碗。“也就是工作、飯碗。”她把圖舉高給他看,滿臉戲謔。
“哦,我的台語生疏了,一時會意不過來。”他笑笑地伸手接過圖,面帶驚奇地細細端詳。“可愛的飯碗,可以給我嗎?”哈哈,他一看就知道,她畫的那個小人分明就是他。
“那是我隨手亂畫的,沒什麽價值啦。”她眨眨眼看他,不解地看他寶貝地將圖紙小心折好,放進上衣口袋,貼在心口上方。
“我喜歡這張圖,就當送我的小禮物吧,改天我也回送你一樣禮物。”他露齒一笑,似乎真的很開心。
“你要就拿去,回送倒是不用啦。”她無所謂地揮揮手。
剛剛他沒回答她有沒有工作,她也不好意思再問下去。搞不好這個男人真的是流浪回來的,要他回送東西給她,她還擔心會爲難他花光老本,沒錢吃飯。
“我很驚訝,好動的你竟然會從事這麽靜態的行業,我以爲你會做外務員之類動態性質高的工作。”紀康揚拉過另一張高腳椅,輕鬆地半坐上去,手插在後褲袋,任休閒褲包裹著的筆長雙腿閒適地向前伸展。
“人不可貌相啦!我什麽時候給你我很好動的印象?”她嫉妒地瞪著他那雙放肆地伸到她這邊,像在跟她炫耀長度的長腿。
“小時候。我記得以前你猜拳搶溜滑梯的氣勢非常的猛,好幾個男生都輸你一個。”他的雙眼笑彎,無意間又放出許多電波。
袁茹茹翻白眼,努力想擋開他釋放的電流。“不會吧?難道你一直記恨我害你摔下溜滑梯?”她發覺要躲開他的電眼,真是有點困難。
“你什麽時候開始畫畫的?”紀康揚沒有回答,也沒有理會她的反應,依然逕自綻開足以攻陷人心的微笑。
如果可以,他真想知道她這十五年來的生命,是如何填滿的。
“……高中的時候,因爲一時好玩跑去漫畫社參觀,被一個很有繪畫才華的學姊拉著強迫跟她們上課學畫,結果畫出了一點興趣,就這樣一路畫下來。大三的時候,有一個出版社編輯不知道從哪里看過我幫社團畫的作品,提了案子來找我,要我試試幫他們畫插畫。合作幾次後,就成爲他們專屬的插畫家。反正,這條路走得很幸運,沒想到會有人賞識我的塗鴨作品。”她停頓了一會兒才開口,述說到學姊的時候,她的眼神黯了黯,臉上閃過一絲傷慟,手則無意識的轉著筆。
紀康揚沒放過她小臉上的每一個表情,所以發現了她的怪異。
“那個啓蒙你的……學姊呢?她現在也在畫嗎?”他裝作不經意地問,緊緊地睇視她的反應。
袁茹茹條地一僵,接著若無其事地將椅子旋向工作臺,身子背對他。
“沒有,她死了。”她垂下眼睫低聲地說。
“喚,我很抱歉。”紀康揚訝異地舉高雙手表示歉意,眸中流露出後悔的情緒,知道自己觸碰到了她的禁忌。
袁茹茹回頭很快地看他一眼,蒼白的小臉綻出一抹不太自然的微笑,接著又背轉過去。“沒關係……都過去好幾年了……”手上的筆不知不覺地轉得更快。
雖然只有幾秒鐘,他還是清楚地看見她言不由衷地紅了雙眼。於是,他無言地伸出安慰的大掌,拍了拍她的頭頂。
這一拍,沒想到卻把她眼眶裏偷偷打滾的淚珠,給拍得滾落下來。
同一時間,筆也飛出她的手指之間,摔到地上。
像是誤啓了水閘,累積多年沒人知道的淚水,一瞬間全湧了上來,破閘而出。
袁茹茹不顧紀康揚手足無措地從椅子上跳起的可笑反應,逕自嗚嗚嗚地哭起來,哭聲壓抑而揪心,似乎埋了很深很深的酸苦。
“唉,你怎麽突然哭了?別哭啊你……”斯文的臉上一片苦惱,他抓抓頭靠到她身邊,想伸手攬住她,又似乎猶豫不決,雙手在半空中伸收了幾次,最後毅然決定將她攬進懷抱輕輕呵哄。
他有些後悔探測她。這十五年來,她的生命似乎曾經歷過某些不愉快的事件,而且,傷口還沒有完全癒合。
如果他知道她還在痛的話,他絕不會冒失地強行觸揭她的傷口。
“別哭、別哭,我在這裏,不要哭了——”紀康揚心疼地擁緊她。
他低沈的嗓音,帶著異國風情,像溫柔的糖汁,一遍又一遍,努力地沖刷她心壁上積沈的那層厚厚的陳年酸垢。
她沒有抵抗來自於他的溫暖,反而將自己更加埋進他的臂彎深處,嘴裏不停地反復念著——
學姊……學姊……學姊……
年少輕狂後不願再想起的身影,再度像夢魘一般,重回記憶裏,緊緊絞鎖靈魂。
紀康揚擡頭,瞧見偷偷站在門外觀望的袁父、袁母。
袁父舉起手向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後,拉著袁母離開,讓房內的年輕人獨處。
夕陽漸沈,陽光退出窗外,帶著溫度隱沒不見。
請支援原出版社和作者,購買書籍。
他一直以爲,她是陽光的化身,永遠的精力充沛、永遠的活力四散,今天才知道,她身上也會負載沈重的寒冷。
在黑暗中,紀康揚將哭到睡著的她送到床上後,輕輕地合上門,走下樓去。
袁父和袁母一臉擔憂地雙雙站在客廳裏注視著從樓上走下來的紀康揚。
“茹茹還好吧?”袁母不安地輕聲問道。
“她睡了。”他點點頭。
“真不好意思,你才來沒多久,茹茹就惹了笑話,那孩子平常很開朗的。”袁父沈重地笑了一聲。
“是啊,真抱歉。天晚了,留下來吃個飯吧?我已經做好了。”袁母指指餐桌上熱騰騰的菜肴。
袁父和袁母對女兒突如急雷的情緒避而不談,刻意以輕鬆的態度帶過。
紀康揚看出他們尊重女兒心事的體貼,故沒有再追問。
即使很想知道她身上發生過什麽事,但他很明白並不急於這一時。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瞭解。
“那就謝謝了,我還來不及把冰箱塞滿食物。”他大方一笑,跟著他們坐上餐桌,各自開動。
整頓飯一路吃下來,氣氛是前所未有的僵重,只有碗筷盤飄的清脆撞擊聲,有一下沒一下的,尷尬地在三人之間回響。
“呃……”袁父首先投降,正要開口打破沈默時,一道不滿的哽咽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厚——這麽豐富的晚餐,竟然沒有叫我下來吃?”
袁茹茹咬著唇,委屈地站在廚房門邊,紅腫的雙眼裏有著剛剛湧上的新鮮淚水,看起來更加萬般可憐。
餐桌上的三人訝異地看向她。
“茹茹?我以爲你要睡覺,不會下來吃了,所以……”袁母不知所措地解釋,眼底閃過一絲如釋重負的情緒。
“誰說的?我好餓。嗚……媽,你偏心,把我的雞腿給紀康揚吃了。”她抽著鼻子,指控地瞪著紀康揚手裏的雞腿。
看到她恢復平日的表情,紀康揚擒著笑,故意慢條斯理地將雞腿舉到嘴邊咬了一口。“嗯——”然後發出一聲無比美味的讚歎,激出她眼裏更熾烈的火花。
由於體質的緣故,十幾年來的飲食一向習於清淡,所以他並非真的愛吃肉類,只是,看著陽光般的活力重回她的身上,讓他心情大好,興起逗弄她的興致。
“茹茹,雞腿還有。快快快,坐下來,菜都留著。”袁父看出紀康揚的頑皮舉動,忍著笑意走到女兒身邊拍拍她肩膀,將她帶到餐桌旁。
“啊,鍋裏還有一隻最肥、最大的雞腿,專門留給你的呢。快來吃飯吧。”雨過天青,袁母高興地跑進廚房張羅。
看著袁父、袁母手忙腳亂地安撫袁茹茹坐上餐桌吃飯,紀康揚笑著搖搖頭,替自己舀了一碗湯,慢慢地喝著,雙眼毫不回避地從碗緣上方,接住對面水汪汪的大眼砍射過來的目光。
呵,她含淚啃雞腿瞪他的模樣,好可愛喔。
他的陽光女孩,從雨天裏回來了。
突然,客廳電話響起,幾個人不約而同站起。
“啊,大概是社區活動中心的陳太太打來的,我去接一下。”袁母揮手要大家坐下,興衝衝地跑去接電話。
過了一會兒,袁母一臉興奮地回來。
“康揚,你現在在上班嗎?”
紀康揚搖搖頭。
“那就是說早上五點半到七點以前都沒事嘍?”她繼續確認。
紀康揚思索了一下,接著點點頭。“可以這麽說。”
“那太好了。一、二、三、四,兩男兩女,剛剛好。”袁母點完人頭後,又匆匆跑去客廳回電話。
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言行怪異的袁母身上。
沒多久,袁母回到餐桌上,快樂地宣佈
“我剛剛幫你們全部都報名了社區的土風舞社團,明天早上五點半開始上課。”
兩枝湯匙同時滑進碗裏,喝湯喝到一半的袁家父女不約而同地張大嘴,不敢置信地瞪住袁母。
“老婆,我早上要上班……”袁父苦著臉。
“七點回來,你八點出門絕對來得及。而且你最近發福得很明顯,不去不行。”太后專政,抗議無效。
“媽,我晚上要畫畫……”袁茹茹一臉爲難。
“你作息太不正常,早上一定要運動,否則身體會變虛。”太后專政,打回第二票。
只有紀康揚低著頭,吃吃地悶笑出聲,雙肩笑得止不住顫抖。
他終於明白,袁茹茹這種急風驟雨又放晴的奇妙個性,遺傳來源是哪里了。
第四章
對於當慣夜貓子,九點以前絕對不會起床的袁茹茹而言,五點半出門跳土風舞,難度大概僅次於在雪地裏脫衣裸奔十分鐘。
昨晚她一坐上工作臺就忘了時間,熬夜畫圖直到淩晨兩點半。當她猛然想起母親交代早上五點起床時,爲時已晚。
就算她立刻倒下去睡覺,也只剩三個小時不到。
當她認命地爬回床上,想把握剩餘時間趕快補眠時,卻從窗口看見對面紀康揚的房間還是亮晃晃的。
“不會吧?他是時差還沒調回來,還是跟我一樣,夜貓子一隻?都什麽時候了還敢不睡,明天你可慘了。”她閉著眼喃喃念道,昏茫茫地鑽入被中,一沾枕就睡死了,馬上到周公家門口報到。
感覺像是才剛睡下,就立刻被滿懷土風舞狂熱的母親給挖起來。
“茹茹,起床了。快快,已經給你多睡十分鐘了。”袁母俐落地掀開棉被,又一陣風似地卷出。
“嗚……好冷……”冷空氣撲來,袁茹茹渾身縮成蝦米狀,賴了十分鐘,終於投降地爬起來,頂著惺松的黑眼圈,把呻吟和打哈欠一併在伸懶腰的動作中痛苦地解決。
伸完腰,擡眼向窗外看去,紀康揚房間的那扇窗早就熄了燈火,在灰濛濛的晨霧中,顯得異常靜謐安寧。
“哈,紀康揚一定睡遲了。”她就說嘛,他看起來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樣,鐵定是早起血壓低的弱雞一族。
結果,袁茹茹猜錯了。
當她艱辛萬分地下樓後,卻訝異地發現紀康揚早已神清氣爽地在她家客廳裏等待。高大的身上雖然套著普通的休閒服,仍舊不掩他又挺又帥的外型。
“姓紀的,你跟我媽絕對合得來。”她慵懶地拍拍他的胸膛,同情的目光落到歪斜地倒在沙發上乘機閉目補眠的老爸。
紀康揚淡淡地笑,寵愛地撥了一下她垂到眼睛的劉海。
也不知是尚未清醒,還是習慣了他的碰觸,袁茹茹這一次不但沒有閃避發怒,反而像貓咪一樣眯起眼,順勢仰起頭,讓他涼涼的手掌撫過她光潔的額頭,替她撥好頭髮。
“大家都到了?走吧、走吧,今天是第一天,別讓人家等太久。”袁母從廚房出來,手中伶了兩個保溫瓶,將袁父從沙發上垃起,興致高昂地帶頭出門。
IVYSPACE轉載自POOH樂園 狐狸精、豬寶寶掃圖、OCR、整理、校正
當他們到達社區活動中心的廣場,已經有好些人在那兒,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塊兒聊天,一眼望去,幾乎都是社區裏經常出入的老面孔。
袁母拖著袁父,高高興興地上前和鄰居寒暄,袁茹茹和紀康揚兩個年輕人則落後一段距離,並肩緩緩走進廣場。
紀康揚和袁茹茹的身高,說實在的有一段不小的差距。
由旁人看來,兩人站在一起看似極端,但男子雙手插在口袋裏,姿態悠閒地緩緩跨著長腿,配合嬌小女孩不拘小節地豪爽步伐,竟然給人一種絕佳的協調感。
“完了。”袁茹茹看著前方,腳步頓了一下。
“怎麽了?”紀康揚不解地一同停下腳步。
“我跟你說,等一下不管誰跟你說話,什麽話都不要接,知道嗎?”袁茹茹拉住他肩膀的衣服,要他彎下腰來,在他耳邊小聲叮嚀。
“什麽話都不要接?”紀康揚側轉過頭揚眉問道,唇邊有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對啦。”廣場那些婆婆媽媽們的眼光讓她全身發毛,不先預防一下不行。
“可是,不說話的話,會不會造成誤會?”他臉上的笑意更熾。
“只要你別跟他們哈啦,就不會有誤會。你在笑什麽?”袁茹茹怪異地看他。
“沒事。”他擡手抹抹臉,想抹掉臉上不由自主的笑容,可惜臉部神經似乎自有意識,不太聽話。
哈啦?他猜,是聊天的意思。她的意思是要他少接近那些看起來很像是廣播電臺的太太們?
紀康揚明白她的顧忌,不過他不打算告訴她,有時候“此時無聲勝有聲”的表現,更容易引起別人錯誤的聯想。
她環首看了看四周,接到好幾道興味的目光,立即不自在地推了推他。
“喂,你身體可以站直了,大家都在看我們。你沒事長那麽高做什麽?站在我身邊讓我覺得很有壓力耶。”她近似抱怨地念著,實在討厭他的身高優勢。
“改天我會問問我媽,沒事讓我長那麽高做什麽?這種身高也很讓我苦惱,每個見了我的人都認定我是籃球健將,事實上我連運球都很差勁。”他自嘲地笑笑。
“我記得你小時候就很安靜,整個人白白瘦瘦的,你不喜歡運動嗎?”她疑惑地仰頭望向他。
“我很想,可惜以前身體很弱,而且嚴重貧血,無法做劇烈的活動。”紀康揚斯文白皙的臉上閃過一抹陰影,隨即很快的換上慣常的笑容。
袁茹茹的腦海裏忽地想到了些什麽,正要開口,卻聽到袁母站在廣場中央叫著他們兩個人的名字,要他們趕快加入已經圍成一個圈圈的隊伍。
“天啊……媽媽一定要這麽大聲地幫我們宣傳知名度嗎?”她無奈地抓住他的手,開始向前跑去。
不由自主跟著她跑起來的那一瞬間,仿佛時光倒流,紀康揚似乎再度看見了十五年前的袁茹茹和自己。
那一年,她也是這麽地抓著自己,跑向午後熾熱的陽光底下。
只不過,這一次他們是在空氣微濕的晨曦裏奔跑。
他的心激蕩不已,突然定住奔跑的身形,硬生生將她拉住。
手臂被他向後扯住的袁茹茹,整個身子突地失去重心,旋轉了整整一百八十度,嬌小的身軀直直朝向身後的他撞過去。
“哇——好痛。你在幹麽啦?”她整張小臉狼狽地埋進他張開手臂擁住她的堅實胸膛裏。
不會吧?看他瘦巴巴的,怎麽感覺他的胸膛好像挺有“料”的?
她像撞暈的小鳥,雙手下意識地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一時之間還無法反應回來的時候,紀康揚卻忽然捧住她的臉。
“茹茹……”
“嗯?”
“感謝上天,讓我能夠活著回來見到你。”他的聲音又沈又濃,虔誠的語氣讓人揪心動容。
接著,他在大庭廣衆之下,彎下了腰,唇瓣結結實實地覆住她的。
袁茹茹被這急轉直下的狀況弄得傻了,只能仰著頭,被動地承接他落下來的吻,大眼眨巴眨巴地望著灰藍帶橘的天空
他……又吻了她……
繡芙蓉2003年9月2日整理製作
袁茹茹捂著唇,渾身綿軟地偎靠在他胸前,仰望他的眼神迷憫而昏亂,心口也被這句話震得發燙。
“你說……什麽?”她不明白,什麽叫活著回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紀康揚的兩隻大手依然在她的頰上流連摩挲,將她的小臉蛋燙得暖熱,有如一顆甜津誘人的紅蘋果,讓他忍不住好想再吻她一次。
“唉,現在的年輕人真開放。”身旁走過一個歐巴桑,想看又不好意思直視地望了他們一眼,快速通過時,口裏還喃喃地念了一句。
袁茹茹立刻清醒退離他的懷抱,猛然回頭望向廣場,接著忍不住蒙住臉哀嚎。
“完蛋了啦……我恨死你了!”
她簡直羞憤欲死。拜他無厘頭地演出所賜,廣場上的人,包括她爸媽,全都一瞬也不瞬地瞪著他們。
如果身邊有一把刀,她絕對會將紀康揚的頭當成西瓜劈下去。
紀康揚和她的反應卻是截然不同。他不但沒有一絲不好意思,反而還開心地向大家舉手揮了揮,回應衆人的注目禮,然後毫不做作地搭著袁茹茹捆瘦的肩膀走過去,一副哥兒們的模樣。
本來袁茹茹還不肯走,渾身僵直地硬杵在原地。於是紀康揚一面暗地施手勁將她往前推,一面不動聲色地低頭警告她。
“走呀,自然一點。等一下解釋我剛剛那一吻只是普通的外國禮儀,他們就見怪不怪了。如果你不動的話,我們的狀況會更尷尬。”
袁茹茹深呼吸一口氣,不自然地扯開唇角,順著他大手的手勁,緩緩拉開步伐前進,一面暗地咬牙地開口抱怨。“狀況會尷尬,還不都是你害的!”
“小不點,別磨牙,你的表情很恐怖。”紀康揚神色愉悅地拍了拍她的頭。
“不要拍我的頭!”她將手擡到他背後報復地擰了一記。
紀康揚痛嘶一聲,幾乎跳起來,微揚的嘴角當場一扭。
“喂,不要皺臉,你的表情很糟糕。”她冷冷地瞥他一眼。
他覺得此刻的她像只暴躁的小恐龍,只差沒吼吼吼地噴火把他燒焦,上上之策最好還是安分一點,所以他乖乖摟著她,手腳不再妄動。
“算我怕了你。微笑,快微笑。”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還有,別摟我那麽緊。”
紀康揚一聲不吭地立刻將搭在她身上的手臂伸直,很聽話的在兩人之間拉開幾個拳頭的距離。
當他們走進廣場後,袁茹茹緊張得手心直冒汗,幾乎不敢直視爸媽。紀康揚則露出斯文清俊的招牌笑容,一派美式作風地向衆人揮手說“嗨”,神色大方,沒有一絲忸怩。
紀康揚的電眼魅力果然不是蓋的,才一個笑容,就電得那些姑嫂姨婆們暈頭轉向,幾個臉皮薄的還害羞地泛起了淡淡紅暈。
“袁太太,那是你女兒的男朋友喔?很‘緣投’呐。”靠在袁母旁邊的一個媽媽碰碰她,好奇地問道。
“呃……那男孩是……是鄰居的小孩啦,剛從國外回來。”袁母支支吾吾的勉強笑笑,對於女兒和紀康揚剛剛發生的狀況,她也是一頭霧水。
袁茹茹一聽,反應迅速地接話。“對,他叫紀康揚,剛從國外回來,幾乎跟外國人同化,所以行爲很開放。像剛剛……像剛剛……”她的臉忍不住一陣灼燒。“像剛剛他……那樣……純粹是表示友好的舉動啦。”
“呃……是啦、是啦。”袁母似乎是第一個相信的,明顯地松了一口氣後,露出真正的笑容。
衆人跟著哦了一聲,點點頭,也相信了紀康揚剛剛親了袁家的女兒,只是學人家阿豆仔的打招呼方式。
只有袁父沒進入狀況,他迷惑地搔搔頭,直腸直肚地將疑問說出口。
“你們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親熱,我怎麽不知道?”
登時,袁母雙眼立刻看向他們,臉上也浮現和袁父相同的懷疑。對呀,她也從沒看過他們這麽親熱的動作啊。
衆人的眼神再度銳利地掃向他們兩人,接著廣場開始沸騰起來——
“唉,交往就交往咩,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有人態度開明地取笑。
“厚,袁先生、袁太太好福氣喔,未來的女婿很體面呐。”有人對袁父、袁母報以羡慕和恭喜。
“紀先生,袁家的女兒很乖很孝順,要好好把握哦。”有人熱心地耳提面命。
“啊不然的話,我家小蘭也不錯,紀先生要不要看一看?”有人想乘機推銷自家貨。
言語轟炸得袁茹茹招架不住,她一急,只得用手肘頂了頂笑容可掬卻三言不發的紀康揚。
“喂,你說話澄清一下啊,別只顧笑得像個白癡。”
紀康揚轉頭,垂下眼臉,掩住眼中戲謔的閃光,臉上裝出深情萬種的表情凝睇她,並用濃郁得化不開的獨特音調對她說
“你不是要我什麽都別說嗎?”
“什麽”都別說?那就是真的有“什麽”嘍?衆人的臉上至露出了然的神情。
袁茹茹的頭低了下去。
“人家小姐不好意思了啦。哈哈——”
“有什麽好害躁的?都大學畢業了,可以嫁人了啦。”
“恭喜哦,袁先生、袁太太,記得要請吃喜酒啊。”
又是一片祝福聲。
大家都以爲她害羞了。
事實上她已處於狂怒邊緣,用力握緊的雙手直想拿刀砍人。
接著,土風舞老師盡責地拉回衆人的注意力,開始教授基本舞步。大家也都靜了下來。
袁茹茹原以爲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沒想到更糟的還在後頭。
一開始老師教授基本步的時候還好,大家只要排排站著跟舞步就行了。沒想到後半段老師要大家圍成圈圈、配對舞伴時,衆人自動地讓他們兩人湊成對,曖昧的眼神讓她簡直要抓狂。
衆目睽睽之下,爲免父母因她犯下重傷害罪而蒙羞,她只好忍辱負重地伸出小手,讓紀康揚牽著當舞伴。
沒想到手長腳長的紀康揚,韻律感出奇的好,記憶力也頗佳,老師教過一次舞步順序,他就全記熬了。反倒是袁茹茹頻頻忘記舞步節拍,極簡單的一首入門舞,學得糗狀百出、笨拙不已,兩人跳起舞來,簡直像是大人帶小孩。
就這樣,袁茹茹在不斷出錯的滿腹挫折感,和衆人關愛眼神的雙重夾殺下,熬過了有生以來,最生不如死的一個半鐘頭。
而引來她這一場災難的始作俑者紀康揚,心情則是非常的好。從開始到結束,他的嘴角一直都是上彎的。
至於她爸媽,似乎承受力和適應力都特強,衝擊過後,竟也開開心心地收下衆人對他們女兒不時投過來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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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上天,讓我能夠活著回來見到你。
袁茹茹一手支著下巴,一面心不在焉的塗著畫稿,一面想著他早上說的那句話。
“他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她蹙著眉不斷思索。
說真的,沒有多少人不會被那句話打動。
連曾下定決心不要談戀愛的她,光是回想,都會忍不住心跳失速、血液逆流。
紀康揚的那番話雖然足以令人動心,但是拜他無厘頭的表演所賜,也讓他和她在社區裏一夕成名,出足了鋒頭。
“唉,早知道在他第一次偷親我,要我當他女朋友之後,就該閃他遠遠的,不然哪來現在這一團亂七八糟?”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的懊悔自省。
咚一聲,窗戶上的玻璃被什麽東西丟中。
她懶懶的看了窗戶一眼,不爲所動的低下頭去,繼續專注於手上的工作。
想也知道誰在丟她的窗戶!
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對方像是要拚命引起她注意似的,竟然開始狂丟。
袁茹茹一火,重重放下筆,沖到窗戶旁推開便朝對面罵去。
“夠了沒?丟、丟、丟!丟好玩的是不是?紀康揚!本小姐沒空理你!”
“袁……袁姊姊……”聲若蚊的童音,顫抖著從窗戶底下發出。
袁茹茹愣愣的看著對面關得好好的窗子,再低頭看下去,發現她家牆邊底下縮著幾個小蘿蔔頭,全部都一臉委屈的仰頭望她。
“啊……是你們啊……”她忘了今天下午和社區小朋友們約好了要去運動場打棒球,而且是她要他們用榕樹子丟窗戶叫她,順便練一練投擲的準頭。
“小不點,你叫我?”紀家面對她的那扇窗板推開,一張挂著金邊眼鏡的斯文俊臉,帶著濃濃笑意出現在窗口。
“沒……”袁茹茹一臉烏雲,難爲情的對他猛搖頭。
又在他面前出糗了,今天是什麽日子?
“袁……袁姊姊……你今天沒空的話……我們改天再打好了……”爲首的小男孩吞了吞口水,很勇敢的代替大家發言。
“沒有啦,我今天很有空。你們等我一下,我馬上就下去。”她不好意思的對他們露出和善的笑容。
“你們要去玩什麽?”紀康揚兩手交叉橫放在窗臺上,下巴懶洋洋的靠著手臂,狀似不經意的向下面的小朋友問道。
“袁姊姊要帶我們去運動場打棒球。”回答他的小女生雙眼呈心形的仰頭盯著他。
喝!連這麽小的女生都能開竅欣賞美色?袁茹茹對紀康揚沒有年齡限制的電流魅力咋舌不已。
“哦?我可不可以跟你們一塊兒去?”紀康揚溫柔地對所有小朋友一笑,成功掃蕩所有的幼小心靈。
瞪著一致點頭的小腦袋瓜,她擡頭挑挑眉,看向那座強力電波塔。
“呃……大哥哥,你最好還是問一問袁姊姊。”終於有一個小朋友清醒了一下,想起他們的最高領袖是哪一位。
袁茹茹向那個小男生投以贊許的眼神。好,這一個孺子可教。
紀康揚從善如流,趴在窗臺上,像只搖尾的小狗,一臉期待的瞧著袁茹茹。
他臉上的渴望表情,好像真的很想去似的。
在她蒙攏的記憶裏,浮現出一個孤單單地坐在樹下望著她的男孩。那張蒼白病態卻透著熱切渴望的稚氣小臉,忽然一下子清晰了起來……
“要去就快換衣服,換完衣服馬上下來。”她冷淡的說完,忽地轉過頭,背對他眨眨眼睛,假裝沒有瞧見他一瞬間發光的神情。
不知道爲什麽,他的表情,和那個男孩的臉重疊在一起後,竟令她心酸得有點想哭……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於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他們去的運動場,就是以前她曾拉著他踏進陽光底下、拉著他攀上溜滑梯玩耍的那座社區公園所改建的。
紀康揚努力的找尋著昔日那棵高大鳳凰木和溜滑梯的位置。
站在疑似地點前,他伸出一隻插在褲袋的手,酷酷的摘掉鼻梁上的墨鏡,望著面前新蓋的……
廁所……
紀康揚欲哭無淚的瞪著面前氣味四溢的四方形水泥屋,完全說不出話來。
鳴……
爲什麽、爲什麽、爲——什麽?!
十五年來,他心中最美好的地方,爲什麽蓋成廁所了?
他不斷地在心中呐喊哀嚎,幾乎要捶胸頓足起來。
這是他想念了十五年的地方耶!
爲什麽老天連給他一絲美好的回憶都不肯?
嗚嗚嗚——
“哩,你要上廁所就快去,不要一直站在這裏。杵在廁所門口一動也不動,會讓人家懷疑你是色狼。”一隻小手從後頭推了推他。
紀康揚轉身反手抱住袁茹茹,傾長的身軀彎下來,將頭顱埋進她泛著淡淡香氣和汗水的肩頭。
“怎麽了?”她直覺環住地拍一拍,感受到他強烈的沮喪感。
“沒有了……沒有了……”
“什麽沒有了?”她一頭霧水。
“溜滑梯……沒有了。”像小孩般喃喃抱怨的語調中,有著可疑的哽咽。
“你想玩溜滑梯?已經遷到另一邊了啦。你想玩的話……我……我帶你去玩好了。”說實在的,她不太能分辨他正在耍白癡,還是真的在感傷。
哪有那麽大的人,會因爲找不到溜滑梯而難過?嘖!
“不要,我要以前的那一個。”他不爲所動的依舊將臉埋在她的肩窩裏,像是真的在耍賴了。
“紀康揚,你不要鬧了。不然,去看我們打球啦。”她一面努力的推推他高大的身軀,一面不好意思的躲開一位剛從廁所出來,盯著他們猛瞧的阿伯。
過了好一會兒,紀康揚終於擡起頭,一臉難過的戴回墨鏡,遮住臉部表情。
“好吧。”
“可以走了?”袁茹茹松了一口氣,雖然不太明白他在鬧什麽情緒。
“等一下,在走之前,我要留個紀念。”他的語氣十足壯烈決絕,似乎決定不再回首。
“你要拍照?”在廁所前留下情影?袁茹茹皺起眉。
“不,我要留下動物的原始痕迹。”說完,他踏步走進男生廁所。
“嗯?”她呆了一下。
“我要去撒泡尿,表示曾經到此一遊。”廁所裏的回音讓他的宣告更加鏗鏘有力。
袁茹茹聞言,差點吐血。
噢,真是夠了!
請支援晉江文學城。
雖然可供追憶的地方沒了,但是他的陽光天使,依舊活生生的在他眼前,在刺目溫暖的陽光下奔跑跳躍,渾身上下像鍍了一層光圈,活力十足,閃閃發亮。
紀康揚懶洋洋的坐在場外的石板椅上,伸著長腿曬太陽,唇邊擒著滿足的笑意,墨鏡底下的目光,愛戀的追隨著那一抹混在一群孩童之中,跟著棒球和小孩們跑來跑去的嬌小身影。
不知不覺的,他倚著石板椅背,在醺人的暖和裏睡著了。
剛剛指導了幾個比較年長的男孩有關棒球的裁判規則後,袁茹茹便將球丟給小裁判,放手讓孩子們自己主持比賽的進行。
她走向石椅,搖了搖他。“喂,紀康揚,別睡這裏,你會脫水中暑的。”
“嗯?”紀康揚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下。
“要不要到草地那邊去?那裏有樹,睡起來比較舒服。”她向球場角落指了指建議道,看著他惺忱的表情,突然好想伸手摸摸他那張白皙的睡臉。
“好啊。”
他半眯著眼站起來,拉著她的手,走到她指的位置,再拉著她一起坐下。
“你好像很容易累。”她擔心的問道。
“還好,這一兩年體力比較好了,不會像之前動不動就貧血昏厥。”他打了一個呵欠。
“這麽嚴重?你以前是得什麽病?”她疑惑的問道。
“沒什麽,只是身體屬於貧血體質。”他沒有看她,避重就輕的回答。
“但是,我總覺得你好像……”
“小不點,把腿伸直。”他打斷她的話。
“喔。”她乖乖的依言照做。
“真乖,借我一下。”他開心的拍拍她的大腿,像是拍松枕頭的姿勢,接著身子一倒,他的大頭就這樣舒適無比的枕上她的腿。
“喂……”袁茹茹目瞪口呆的望著他很快入眠的俊臉。
最後,她輕歎一聲。
她感覺得出來,他並不想說。
既然他不說,她就不問了。
她曾聽媽媽說過,他好像在十歲那年,身體就已經很不好了。
從溜滑梯上意外摔下來之後,他便不曾從醫院回家過,所以從意外之後,一直到他和他媽媽移民美國期間,她再也沒有見過他出現在紀宅。
那年的他得的是什麽病?
爲什麽同樣是從滑梯上摔下來的她只有腦震蕩,觀察了幾天後就活蹦亂跳的出院了,而他卻從此住在醫院裏?
媽媽說,四周鄰居沒有一個人清楚,只知道那一對母子好像是受一個很有勢力的人所保護。
也由於如此,在害怕未知的勢力之下,沒有人敢好奇打探紀家的狀況,只是偶有流傳說紀宅其實是某政商大老的香窩,紀太太是人家的小老婆。
看著他白皙俊美的臉龐,心裏悄悄滋生一種莫名的挂懷。
“怎麽辦……?你讓我對你越想越多了。”
她喃喃的念著,不知不覺地,也被醺風同樣吹得昏昏欲睡。
原本她還強撐著眼皮,觀看孩子們的比賽過程,最後,還是抵不過瞌睡的召喚,靠著樹幹,也閉上眼睡著了。
第五章
日子平凡的過,一成不變的重復,就會慢慢累積成一滴一滴的幸福。
每天早上固定五點,艱辛萬分的起床去跳土風舞;每天聽著爸媽炮火一致對她嘮叨,接著又忙不叠地互指炮口對轟;每天有個男人天天找她報到,黏著她要她做他女朋友;每天應付出版社編輯的索命連環CALL,趕畫稿趕到昏天暗地。
重復的每天、每天,讓她笑著醒來。
也許就因爲幸福來得太不知不覺,當有一天,每天的日子不再重復時,才讓人猛然驚覺,沒有了平凡的幸福,是多麽的可怕而且難以調適。
不知道爲什麽,袁茹茹對如此平靜得太過幸福的日子漸漸感到不安。
袁茹茹出門丟垃圾的時候,看見紀家門口坐著一位衣著看起來有點邋遢的女孩。
她歪頭打量著,發現女孩唇紅齒白、眉眼細緻,披著一頭蓬蓬的淡棕色發發,漂亮得像個洋娃娃。
這女孩該不會也是一路流浪過來的吧?
不能怪她這麽想,記得紀康揚回來的第一天,也是把自己搞得像是流浪漢。
想起那一天的相遇,袁茹茹忍不住笑了出來。
聽見她的笑聲,女孩很快擡起眼來,直勾勾的盯著她。
袁茹茹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輕咳一聲,拎著垃圾袋走向巷口。
女孩將背包抱在胸前,大眼像感應雷達似的,隨著袁茹茹移動的方向旋轉,等她丟完垃圾後,又隨著她走回的身影轉動。
明顯的,女孩戒心極重的在防備著她。
經過女孩時,袁茹茹好奇的低頭瞧了這個防衛心頗強的小女孩一眼.每看一眼,就忍不住想讚歎一次女孩美麗細緻的五官。
天啊,這孩子的父母肯定有極好的基因,才能生出這麽漂亮的下一代。
走到自家門口,袁茹茹思考了一會兒,還是走回女孩面前。
“哈囉,你找人嗎?”她蹲到她面前,笑咪咪的打招呼。
大眼女孩揣緊背包,戒備的盯著她瞧。
“你要找人的話,我可以幫你找找看。不過,要先有地址才行。”袁茹茹繼續友善的對她笑。
大眼女孩先是上上下下的搜巡過她一遍,思考了一會兒,才決定相信她,緩緩的伸出手,遞出一團揉到不能再縐的紙團。
袁茹茹小心翼翼的攤開幾乎快破掉的紙團,在一團鉛筆痕迹和紙張折痕中,找出一個像是隨手潦草記下的地址。
“咦?就是這裏呀。你要找紀家的人?”袁茹茹訝異的看著紙條。
“嗯。”女孩用力點頭,終於發出第一個人聲。
“你要找誰?”她隨口問道。
“你是誰?”女孩微微眯了下大眼,深思的盯著她瞧,尾音微揚的嗓音吸引了袁茹茹的注意。
“我叫袁茹茹,住在隔壁,從十幾年前就已經是紀家的鄰居。”她指了指自己家門。
“我找紀康揚。”女孩似是松了戒心,開始對她微笑。
這女孩是外國長大的?
雖然她每一個字的發音都很正確,袁茹茹還是聽得出來,她的音調奇特,充滿濃濃的外國腔調。
說不定真的是紀康揚在美國的……朋友。
袁茹茹忍不住揣測女孩的身分,心頭湧上怪怪的感覺。
“你要找他?”袁茹茹向她再求證一次。
“是啊,我好不容易從美國追來這裏,就是要找揚的。”
揚?好親密的叫法。袁茹茹的心被刺了一下下。
“他應該就在裏面,怎麽不按電鈴呢?”她勉強扯出自然的笑容,站起來伸手打算按下電鈴。
“等一下。”女孩飛快站起,拉住她的手。
袁茹茹發現,女孩的個頭幾乎比她還高。
除了那張顯得太過稚嫩的臉蛋外,她的身材發育得不錯,小小年紀,未來仍然大有可爲。
袁茹茹看著她,她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才回答說:“唔……我……我想要給他……呃……一個驚喜,所以……所以不想按電鈴啦。”
袁茹茹還來不及回應,大門突然被人從裏面打開。
紀康揚原本正要從裏面出來丟垃圾,不料卻被一左一右站得像門神的兩個女孩子嚇到。
“你……”紀康揚先是習慣性地向袁茹茹一笑,然後才轉頭看向女孩。
他都還沒看清是誰,女孩便迫不及待地條然用力撲進紀康揚的懷裏,緊緊的擁抱他,口裏用流暢的英文興奮的喊著。
“哇,揚——是我呀!想不想我?你想不想我?”
“盼?”
紀康揚愣了一下,隨即大叫的抱起她原地轉圈,惹得小女孩不住格格尖叫。
“盼,我好想你啊。你怎麽來了?”他也快速的用英文與她交談。
“你走了以後我好無聊,所以我從你那裏抄了臺灣的地址,偷偷坐上飛機跑來啦。”
“你真任性,一個人跑出來,會讓多少人爲你擔心?”
“你不能怪我呀,我想你嘛!”
“少灌迷湯。等你被其他人找到的時候,肯定會被剝皮。你一個女孩子這麽做,太危險了。”他半責備半寵溺的用手指輕點她的鼻頭。
兩人親密的擁抱和說話,將袁茹茹冷落在一旁。
即使她的英文不是頂尖的,還是能聽懂七、八分,知道這女孩是越過半個地球,追著紀康揚來的。
看紀康揚的表情,很明顯的,也是又高興又激動。
袁茹茹不發一語,看了看他們兩人一眼,將時間和空間留給他們,自己靜悄悄的退入家門。
當晚的晚餐時間,紀康揚沒有如平常一般,到袁家報到。
心不在焉地吃著碗裏的白飯,袁茹茹感覺身邊那個一向坐著他的位置,變得好空。
想著紀康揚和那個漂亮美眉的關係,想著他們會如何慶祝重逢的快樂,她的心房,也變得好空。
奇怪,紀康揚沒來之前,袁家就是她們一家三口啊。怎麽他沒來的時候,她會覺得她們家突然變得好空哦?
“康揚今晚不來吃飯了嗎?我打電話叫他好了。”袁母似乎也覺得有絲不對勁,想起身去客廳,卻被袁茹茹攔了下來。
“媽,不用了,他今天有客人來,大概忙著招呼吧。人家今天也許出去吃大餐了。”
“哦,有客人啊……”袁母臉上幾分不舍,失望的坐回椅子。
那孩子在的時候,多熱鬧啊。
“茹茹啊,你不吃雞腿嗎?”袁父瞧著沒精神的女兒,想用食物來誘惑她。
“我吃過了。”袁茹茹沒啥食欲的隨口搪塞了一下。
袁父不解的數著鍋裏的雞腿。
一、二、三、四,四隻腿都還健在,沒多也沒少,茹茹這丫頭吃的是哪一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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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愛情,就會開始無止境的煩惱;煩惱,就是讓你步上毀滅的開始。茹茹,千萬記得,不要讓自己陷入煩惱之中。”
“是嗎?我也開始煩惱了嗎?”
她驚慌的問著學姊。
學姊不言不語,只是一臉哀傷的望著她。
“我煩惱的根源,是來自愛情嗎?”
學姊依舊無語,哀傷更濃,伸手向她指了指。
她順著學姊的手指低下頭,發現紀康揚正倚著她的大腿酣眠。
她的手指無意識的撫上他的鬢角,失神的低喃。
“煩惱的根源,是你嗎?是你嗎?”
煩惱……
毀滅的開始。
她擡起頭,無助的看向學姊。
“學姊,我……我不是故意要這樣的……”
驀然,學姊美麗的臉竟然開始一片片破碎,碎到後來,就像當初她見到的學姊的最後一面一樣……
條地,袁茹茹全身湧起惡寒……
“啊——”驚恐的尖叫聲在夜半響起,袁宅的房間條地點亮好幾盞。
“茹茹,茹茹,沒事了、沒事了,媽媽在這裏哦。不怕哦,茹茹乖——”袁母飛快的打亮女兒房間的燈光,快而熟練的奔向床邊,將陷在噩夢裏的女兒搖醒拍哄。
“媽……媽……”袁茹茹喘著氣,淚流滿面的偎在母親馨香溫軟的懷抱裏。
“茹茹,你還好吧?別怕,爸爸也在這裏陪你。”袁父也一臉擔憂的坐在一旁安慰她。
袁茹茹抱緊母親,哭得不能自已。
她好久沒夢到學姊了。
這是不是表示,她該好好管住自己的心,不要陷入愛情,以免重蹈學姊的覆轍?
她發過誓,不碰愛情的……
不碰愛情的……
第二天清晨,袁茹茹頂著浮腫的眼睛欲從樓上下來時,看到紀康揚帶著昨天的那個女孩,和父母坐在客廳沙發上聊天。
她注意到那個漂亮女孩的整個身子親密的偎靠在紀康揚身側,雙手緊緊的抱住他的臂膀。
她的心突然被刺了一下,不愉快的感覺漸漸彌漫心頭。
她深吸了一口氣,不動聲色的下樓走到客廳。
“很抱歉,她一直吵著說要來,我拗不過她,所以……”紀康揚正在對袁母抱歉的笑著。
“沒關係、沒關係,大家一起去熱鬧嘛。就當作是做運動,對身體有益。”袁母開朗地揮揮手。
“不知道今天會不會剛好有人缺舞伴?這樣好了,盼盼,如果今天沒缺人,就叫袁伯母當男生跟你跳好了。”袁父幫忙盤算,暗自衡量偷得一次懶的可能性。
“不要,我只要跟揚一組。”叫盼盼的女孩馬上拒絕。
“盼盼,我有固定的舞伴了。你先在旁邊學,如果要跳舞的話,就跟袁伯母跳好了。”紀康揚皺眉開口,對於她太直率的口吻好像有些意見。
“我只要跟你一組啦。”盼盼不依,嘟著嘴抓住紀康揚的手臂搖晃。
“我說過我有舞伴了,如果我跟你跳的話,我的舞伴怎麽辦?”紀康揚毫不考慮的反對,一邊把手抽回來。
他不肯答應的原因,是根本不想放棄正大光明跟佳人摟腰牽小手的大好良機。他可是藉著每天早起跳舞的時光,才能這麽輕易的靠近她、觸碰她。
“不要啦,我只要跟你啦。”盼盼的小嘴嘟得更高,眼眶裏冒出晶瑩水氣。
“講中文。”紀康揚臉色一沈,糾正她不知不覺間脫口而出的英文。
袁父、袁母有點不知該如何應付女孩直率驕縱的話語,正傷腦筋要解開他們的爭執時,袁茹茹已走進客廳,先一步開口。
“我今天不去了,你們去就好。這樣的話,你們四個人剛剛好。”她對著大家笑一笑。
“茹茹?你怎麽不去?”紀康揚的聲音難掩失望之情。
盼盼敏感的聽出他嗓音中過多的感情。憑著女性天生的直覺,盼盼下意識的抓緊紀康揚的手臂,大眼充滿挑戰的神色,一瞬也不瞬的瞪住袁茹茹。
“我頭痛,今天不去了。”袁茹茹面無表情的回答。
“茹茹,很不舒服嗎?”袁母擔心的問。
“茹茹,要不要緊?如果真的不舒服,就回房間去休息吧。”袁父走過去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額,正常的溫度讓他松了口氣。
“那我今天也不去,留下來陪茹茹好了。”紀康揚當場做出決定。
“不用了,你陪你的客人吧。我回房間再去睡一下。”袁茹茹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後,便離開客廳上樓去。
袁父、袁母相視一眼的動作沒讓紀康揚漏掉。
他很清楚地感覺到,今天早上的袁茹茹很反常,全身散發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氣息。這種狀況以前從來都沒有過。
她身上的陽光,仿佛都凝結了。發生什麽事了嗎?紀康揚深思的目光鎖住樓梯上方。
而紀康揚身邊的盼盼,轉著機靈靈的大眼,視線也是鎖住同一個方向。
在一樣深思的目光中,還多了一抹佔有和競爭意味的眸光。
女人之間的競爭,要開始了……
第六章
袁茹茹預期得沒有錯。
和紀康揚避不見面的策略,果然面臨了技術上的困難。
怪只怪他們兩家住得太近,紀康揚和她爸媽又混得極熟,所以即使她不和大家去跳土風舞,晚餐餐桌上也會遇到受她父母熱情邀請的紀康揚,和黏他黏得像無尾熊的盼盼。
後來,父母曾告訴她,盼盼的本名叫紀康盼。
一個叫紀康揚,一個叫紀康盼,兩個名字一聽就知道是兄妹關係。
剛聽到的時候,她的心莫名的雀躍了一下,隨即她又暗罵自己有啥好高興的。
她都已經決定要和紀康揚晝清界線,不再和他牽扯得更深了,盼盼是不是紀康揚的親妹妹,和她有什麽關係?
袁茹茹手上拎著一包垃圾,一邊推開門,一邊心不在焉的想著。
“茹茹,等一下。”像是刻意抓准了她出門倒垃圾的時間,紀康揚不知道從哪個陰影角落裏竄出,一把攫住她的手臂。
說曹操,曹操就到啊?袁茹茹無聲的歎了一口氣。
看吧!誰叫她家是在巷底。她不可能不出門,所以只要他有心的話,守株待兔就絕對可以逮住她。
嗚——她好想學忍者隱身術。
“什麽事?”她不自在的笑了一下。
“你在躲我?”他的雙眼牢牢盯住她的臉。
“沒有。”她的眼神悄悄瞟移到一旁。
“沒有的話,你爲什麽現在早上都不去跳土風舞了?”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爬不起來。”她向左邊半轉過身去。要命,爲什麽他光是看著她,就讓她快招架不住。
“是因爲盼盼嗎?她是我的妹妹,你不要誤會。”他也向右手邊跨一步,不死心地向她解釋。
“我知道啊。”她乾脆低下頭不看他。
“既然不是誤會我跟盼盼的關係,那麽告訴我你躲我的理由。”他抓她的肩。
“我沒躲你,你想太多了。”故意忽略他的手掌貼在她肩上,所傳來的那股熱燙燙的感覺,她逼自己擡起頭來,努力和他銳利如刀的眼神相對視。
紀康揚陰鬱的瞪著她好久,最後,他低低的吐出一句話。“睜眼說瞎話。”
袁茹茹的心頭被猛然刺了一下。
她惱羞成怒的將紅唇一抿,向後退離他一步,故意露出微微不耐的表情,將垃圾袋從左手換到右手,暗示他她現在有事情要做。
紀康揚看穿她的想法,俊臉一沈,迅速將她手上的垃圾袋提了過去,連自己手上的一起拎著,同巷口走去。
他生氣了?她微微失落的盯著他的背影。
人家好心幫忙提垃圾,不管再怎麽想躲人,就這麽回家去,總是不好意思吧?她低頭看看自己空空的兩手,想了一下,便硬著頭皮,裝作不在意的聳聳肩,將雙手插在牛仔褲臀部上的口袋裏,慢慢跟在他身後向巷口走去。
一路上,他沒有看她,也沒有開口,不自然的沈默緊緊的罩在兩人四周。
看著他刻意疏遠的背影,袁茹茹莫名有種想哭的衝動,隨即暗罵自己的反應,硬是將不聽話的眼淚給逼回去。
是她自己不要理他的,幹麽爲他的忽視感到難過?他不理她的話,不是更合她的意嗎?
她低著頭,瞪著自己的腳尖,腦中一片空白,只能一步一步的跟在他後頭。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她不是決定不理他了嗎?不要難過、不要難過……
她機械化的踏著步伐,自我催眠似的一步念一句,腦子什麽也不想。
一如往常地,在巷口收垃圾的定點處,早已經被人堆出一座小山。
袁茹茹注意到紀康揚將垃圾丟上小山的動作有些粗魯。
嗯,他的確是在生氣。
她瞪著無辜的垃圾,雙眼略略失神,心中還可笑的想,幸好袋子很結實,不然破了就很麻煩了。
紀康揚回頭,望見她短髮披覆在四周的無神小臉,突然心煩意躁起來,擡手想要耙上自己的發際,接著想到兩手才剛摸過髒物,又把手放了下來。
“走吧,回去了。”他淡淡講了一句,不再看她,率先轉身走回去,沒看到袁茹茹聽到他這句話時,身子震了一下。
他有點後悔攔住她。
攔了她又如何?人家都擺臉色給他看了,他何必將自己的熱臉貼到人家不領情的冷屁股上。
即使自己多麽的想他又怎麽樣?人家不想理你的時候,一切都是白搭。
紀康揚越想越悶,也越來越不明白自己當初執著的想來這裏找她的狂熱,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他的長腿越跨越大步,完全將後頭的袁茹茹甩得遠遠的。
從紀康揚一轉身,袁茹茹的雙腿也無意識的跟在他後頭走回去。
她以爲他會跟她說什麽。
結果,只說了一句:走吧,回去了……
他不是刻意的守在門口堵她嗎?
爲什麽最後只說了一句不關痛癢的話?
她呆呆的跟在他後頭,走著、走著,她發覺她竟跟不上他的腳步。
他……沒有等她……
她心慌意亂的看著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卻無能爲力。
“紀……”她下意識的低低喊了一聲。
聲音太小,他並沒有聽見,仍然繼續大步往前走。
袁茹茹忽然感覺自己被抛棄了。
下一瞬,眼睛變得酸酸澀澀。才被逼回肚裏的眼淚,像是被發酵過似的,馬上以加倍的分量,洶湧的奪眶而出,止也止不住。
她蹲到地上,雙手環膝,低下頭埋住傷心的小臉,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身後不對勁的聲音,終於讓他回了頭。
已經站在家門口的紀康揚,掙扎了一下,本來不想理她的,最後還是忍不住回頭看。
沒想到,竟然看到她蹲在路中央,矯小的身子縮成一個小團,細瘦的肩膀可疑的不住抽顫著。
他動也不動的望了她好一會兒,最後,歎了一口氣,回頭走到她身邊蹲下來。
“喂。”他拍了拍她的肩。
“走開!”悶悶的哭音從雙手和雙膝之間傳出來,聽起來很像是撒潑的貓兒。
紀康揚幾乎有些失笑。
“好啦,回家了啦,在這裏哭很醜的。”他疼寵的拍拍她的頭。
聽見他帶笑的嗓音,她不覺更氣,猛然擡頭後站了起來,用力的擡起手背抹掉淚,看也不看他的向前急速邁步。
紀康揚站起來,幾個大步就追上了她。
“茹茹!停下來!”他伸出長手,將她拉回身前。
袁茹茹在他的手掌下劇烈掙扎,沒想到他的兩隻大手將她箍得牢牢的,掙脫不開半分,她索性手腳並用,發狂的對他拳打腳踢。
“放、開、我!放開、放開、放開啦——你抓著我做什麽?”她一面哭.一面喘氣,小手不斷拍打他的胸膛。
她像只貓兒又扭又抓,紀康揚乾脆收攏雙臂,強將她壓進他懷裏,有效的制止她的掙動反抗。
“我怎麽能放開你?一放開你,你就跑了。”他的雙臂牢牢的鎖住她,下巴擱到她的頭頂上,近似自言自語的對她喃喃念道。
過了好一會兒,她終於明白掙扎無用而靜止下來。
她的雙手環過他的腰際,揪緊他背後的衣服,小臉埋進他胸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全往他的衣服上抹去。
“你沒有等我……嗚嗚——”
“我下回會記得等你。”他無奈的安慰她。
“你走那麽快做什麽?腳長啊?嗚——”
“我下回會走慢一點。”他順從的輕哄。
“沒有下一回了啦——嗚嗚嗚——”
好樣兒的,她連擰了三把鼻涕。紀康揚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
“好、好、好,沒有下一回。”他認命的抱住她,忍下胸前一片濕答答的不適感。
好長一段時間,兩人就這樣靜靜相擁,中間偶爾夾雜她的委屈哽咽。
雖然哭聲漸歇,但是袁茹茹的心裏卻越來越沈重。
他的溫柔、他的笑容、他的懷抱,再度交織成一張網,逐漸的將她鎖縛住,逃脫不開。
被他挑勾而起的心動情愫,已經讓她亂了所有分寸。
她原本堅持的決定,全都飛到哪里了?
“你幹麽這麽沒個性?”可惡!他這麽溫柔做什麽?害得她無法堅持不碰戀愛的原則。
袁茹茹吐出最後一口怨氣,忿恨的捶了他胸口一記。
紀康揚先是一愣,接著無言的翻翻白眼,這一次,他很聰明的選擇不回話。
女人心,海底針。這句至理名言是誰說的?
“你還真麻煩……”紀康揚在袁茹茹的頭頂上小聲嘟嚷。
“你說什麽?”她敏感的擡起紅咚咚的大眼和小鼻頭。
“沒事。”他一掌又將她的頭顱給壓進潮濕的胸膛裏。
等袁茹茹最後一滴淚完全止住後,紀康揚摟摟她。“走吧,我送你回家。”
袁茹茹噗地笑出聲來。
“我家不就在你家隔壁而已,你能多送幾步路?”
“這個……”他倒是沒想到那麽多,很順口的就說出來了。
“不如這樣吧,我送你好了,我比你還順路。”她大方的表示。
“哪能讓女生送男生的?”他不同意。“我就多走幾步送你到你家門口。”
“不必了啦,讓我送你又沒關係。”
“不行,我送你。”
“我送你。”
“我送你!”
“我送你啦!”
說到最後,場面莫名轉爲火爆,兩人都有些動氣了,就這麽在紀家門口僵持不下。
正巧從外頭回家的袁父、袁母,撞見了這一幕。
他們兩人躲在巷口一邊探頭,一邊低聲討論。
“呢……這兩個孩子在演廣告?”袁母疑惑的眨眨眼。
“好像是,劇情挺眼熟的。”袁父搔搔頭。
電視上好像有這麽一個手機廣告,一對身高差很多的情侶站在家門口,互相牽著手甜蜜嚷著“我送你、我送你”。
只不過,紀康揚和袁茹茹互相怒蹬的火爆場面,倒像是兩隻對峙的、正準備互咬的鬥雞。
“感情這麽好?送來送去的。等下進門後,他們會不會也學電視一樣,在房間互相打招呼說到家了?呵呵呵,年輕真好。好浪漫啊!”袁母的眼睛笑眯成一條線,既羡慕又感歎。
“老婆,我覺得你想太多了。”袁父倒是看得很清楚。“算啦,兩人沒事就好了。這幾天茹茹怪怪的,康揚也不來家裏,我還以爲他們鬧翻了。”
袁母聞言,收起笑容沈思。
“康揚那孩子應該是對茹茹有意思,可是茹茹……我怕她會鑽牛角尖。我只要一想到她這幾天睡不穩、吃不好,我就忍不住擔心。她已經很久沒被噩夢嚇成那個樣子了。”她歎了一口氣,神情之間儘是擔憂。
“放心吧,孩子會隨著時間成長的。別想太多了,茹茹是個開朗的孩子,給她時間,總有一天茹茹會走出她那位學姊帶給她的陰影。”袁父安慰的摟摟她。
“希望如此。”袁母點點頭,不再多說。
本站文學作品爲私人收藏性質,所有作品的版權爲原作者所有!
晚上,袁家二老心血來潮,請來紀家兄妹,一起擠在小小的餐桌上吃火鍋。
表面上,這頓晚餐看起來溫馨無比,所有人和樂融融地談笑,事實上桌底下暗潮洶湧,氣氛怪異得不得了。
所有怪異的狀況,似乎全是來自袁茹茹和紀康盼之間莫名其妙的緊迫張力。
“茹茹,要不要這個?”紀康揚撈了一湯杓的料,想盛到茹茹碗裏。
“我還不想吃,你自己吃吧。”袁茹茹對他的殷勤很不捧場的挪開碗。
紀康揚有些氣餒,轉頭改問妹妹。“盼盼,你要吃嗎?”
紀康盼瞪著他手裏的湯杓,然後頭一撇。“她不要的,我也不要!”
袁茹茹眼一擡,神色奇異的望了紀康盼一眼,接著若無其事的低下頭繼續吃飯。
他看看左右兩邊,無奈的將湯料盛到自己的碗裏。
過了一會兒,袁茹茹自己舀湯,紀康盼突然開口。“我要那個餃子!”她指著袁茹茹從鍋底撈起來的火鍋餃。
袁茹茹看了一下湯杓,又看了看紀家小妹,然後聳了聳肩,打算盛到她碗裏。
紀康揚卻伸手擋住。“盼盼,你吃下一輪。剛剛給你你不要,怎麽現在又跟人家袁姊姊搶起來?”
“我現在想吃嘛!”紀康盼有點惱羞成怒的低嚷。
“沒關係,我等一下再吃也可以。”袁茹茹拉下他的手,將湯杓倒進紀康盼的碗裏。
“還不謝謝袁姊姊?”
紀康盼嘟著嘴不答話,一聲不吭的悶頭吃蛋餃。
袁父、袁母也注意到年輕人之間的微妙關係,於是努力打圓場。
“盼盼,是不是東西吃不慣?你想吃什麽東西,袁伯母再幫你去多做一些菜。”袁母注意到紀康盼吃得很少,和善的詢問她。
紀康盼垂下眼,看著碗不作聲。
“盼盼,袁伯母在問你話。”紀康揚皺眉,不明白一向大方活潑的妹妹,爲何自從來到臺灣後,就變得很奇怪,彆彆扭扭的老是使性子。
“揚本來要帶我去看看夜市的,結果說話不算話。”紀康盼委屈的含淚抱怨。
“逛夜市啊?沒問題、沒問題,等一下大家吃飽了,袁伯父再開車載大家一起去逛夜市,好不好?”袁父儘量的想打熱氣氛。
“不要,我只要揚帶我去!”紀康盼的低嚷,頓時把氣氛砸到冰點。
“盼盼!別任性。”紀康揚斥了她一句。
“紀……別這樣……”袁茹茹飛快的扯扯他的衣袖,想和緩他們兄妹之間的炮火。
沒想到,紀康盼首先情緒爆發。
“任性、任性!從我來了之後,你只會一直罵我任性!在美國的時候,你不是這個樣子的!我是你的親妹妹耶,袁姊姊是什麽人,爲什麽你只惦記著她,卻把我這個妹妹冷落在一旁?袁姊姊招呼一聲,你馬上就奔過來,我只是想要你陪我逛逛夜市,你卻理都不理我,還罵我任性!是你先答應我在先的耶!你才是說話不算話、見色忘妹的爛哥哥!”紀康盼哭著吼完後,站起來跑出客廳,用力的打開大門沖出去。
整個屋子陷入一片尷尬的沈寂。
袁父、袁母不知所措的對望。
袁茹茹坐在椅子上不發一語,面無表情的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呃……康揚,真是不好意思,我們不知道你和你妹妹約好了……”袁母不好意思的道歉。
“沒關係,是我妹妹年紀小,不懂事。她才十四歲而已,請袁伯父、袁伯母原諒她的魯莽。”紀康揚也不斷的抱歉。
“才十四歲?我以爲你妹妹至少十八歲了。”袁父一臉驚詫。
“唉呀,喝過外國的水,都長得比較快嗎?完全看不出來盼盼有這麽小。”袁母疑惑的說。
“在美國。十四歲的女孩子就已經像個小大人了。盼盼從小生在美國,耳濡目染,自然也像美國女孩一樣。”
“你快去追你妹妹吧。如果她是直接跑回家還好,要是跑了出去,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面遊蕩是很危險的。”袁茹茹冷靜的開口提醒。
“對呀、對呀,你還是趕快回去看看你妹妹回去了沒有。”袁父猛點頭,催促紀康揚。
紀康揚深沈的眸子一瞬也不瞬的凝視她。
袁茹茹感應到他的視線,看了他一眼,又回避開來。
“那麽,我先回去了。再一次抱歉,我和妹妹破壞了你們晚餐的胃口。”他看著袁茹茹,緩緩站起來。
“沒關係,以後有的是機會。回去好好安慰你妹妹,她很傷心呢。”袁母走過來拍拍他的肩。
紀康揚向門口移動的時候,袁父、袁母送他出去,唯獨袁茹茹仍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沒有送他,也沒有回頭看他。
紀康揚臨去前,深深的對袁茹茹的背影望了一眼,才走出去。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於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袁茹茹耳裏聽著父母送紀康揚出門的聲音,整個身子僵在椅上,放在膝上的雙手緊緊握成拳,胸口也疼得像要炸開來似的。
紀康盼的那些話,在某方面來講,幾乎是硬生生的當場撕開她和紀康揚之間微妙的和諧假相。
在很早以前,她就已經感覺到紀康盼對她懷有莫名敵意,只是她一直不予理會。
因爲她想將她和紀康揚的關係儘量淡化。
如果承認了紀康盼的敵意,那也就無形中承認了她和紀康揚之間,確實存在著她所不想面對的曖昧情愫。
紀康盼今天晚上那番直辣辣的怒吼,讓她被逼著直接面對自己的情感。
類似的嫉妒、類似的哭泣、類似的控訴,仿佛往日的噩夢重現,變成一股又一股恐怖猩紅的浪潮不斷向她打來,她感覺自己無法呼吸、仿佛就快要沒頂……
“茹茹……茹茹,你還好吧?回答媽媽!”袁母抓住她猛搖晃,近似哀求的命令讓她回過神。
她茫然的瞪著母親的臉,才驚覺自己竟然又淚流滿面,渾身不斷的顫抖。
“我是不是又傷害到別人了?”她喃喃地問,臉色異常蒼白。
“沒有、沒有,你沒有傷害任何人。”袁母憐惜的撫摸她潮濕冰冷的小臉,一面擔憂不已的看向袁父。
袁父擰著眉,一臉嚴肅的站在妻女身後。
“爸,我不想傷害任何人的……”
“爸爸瞭解。”袁父溫柔的笑著,輕輕撫摸她的頭。
“媽媽……我好難過……我從來都不想傷害人的……從來都不想……”她哭著投入母親懷裏尋求安慰和力量。
“媽媽知道,媽媽一切都知道……”袁母聽得幾乎心碎,含淚將女兒擁得更緊。
袁父看著哭成一團的太太和女兒,心底暗暗的下了個決定。
不管紀康揚那個孩子有多好,對茹茹有多真心,爲了茹茹好,還是將他們分開一陣子好了。
他無法對茹茹的狀況懷有太樂觀的想法。一廂情願的樂觀,只會傷了自己的女兒。
身爲父母所能做的,只有保護自己的女兒免于受到更大的傷害。
請支援晉江文學城。
第二天,紀康揚吃了一道莫名其妙的閉門羹。
當他一如往常的在清晨時分到袁家門口按電鈴時,應門的袁父、袁母卻在一夜之間變得冷漠而客氣,兩人有意無意的擋在門口,沒有要他進去,只是抱歉的告訴他說:“康揚,真是不好意思,家裏臨時有些事忙不過來,土風舞我們暫時不上了。如果你有興趣的話,還是可以帶著你妹妹去玩的。”
紀康揚愣了一下,接著揚起諒解的笑容。“沒關係,等你們有空的時候,我們再一起去運動好了。”
袁父、袁母同時對他笑笑,沒多說什麽,隨即關上大門。
紀康揚深思的望著大門好一會兒,才緩緩的走回去。
一進客廳,他發覺紀康盼也已經起床,正從樓上下來。
“揚,你們不是要去跳舞?”紀康盼有些訝異的看著哥哥從外頭走回來。
“袁家今天有事,不去了。”他脫掉夾克,懶洋洋的橫身倒進沙發裏,長腿擡上椅背。
紀康盼發覺哥哥的氣色明顯的消沈許多。
“會不會是他們在生我昨天的氣,所以今天不想理你?”她囁嚅的說道。
“你還知道你昨天的行爲會讓人生氣呀?”紀康揚挑挑眉看她一眼,音調輕柔得讓人感到一股異常逼人的魄力,壓得人喘不過氣。
“別用你對屬下說話的口氣責備我!我是你妹妹!”紀康盼臉色一變,踏腳嗔道。
“你錯了。我的屬下每個人的行爲都很成熟,還用不著我用這種教訓的口吻責備他們。”
“哼!見色忘妹的臭哥哥!”紀康盼生氣的開門跑了出去。
昨晚從袁家跑出去的時候,因爲天氣有點冷、衣服太單薄,所以她乖乖的跑回家去。
現在,外頭有太陽,又穿了足夠的衣服,這一次,紀康盼毫不猶豫的選擇“離家出走”!
紀康揚搖搖頭。
習慣了早起,突然間什麽事都不必做的時候,時間就顯得非常的多,多到令人感到無聊。
也好,現在美國那邊的公司剛好也快到下班時刻,打個電話過去聯絡看看好了,免得底下的人以爲他們的小頭頭休假休到失蹤了。
他重新打起精神,慢慢站起來往樓上走去。
至於公司最上頭的那位大老闆嘛——
就讓他的母親大人負責搞定。
大老闆就算再威嚴,也鐵定不敢對他遲歸不返的行爲吭一聲。
嘿嘿,誰叫那位大老闆,剛好就是個老爸!
啊——多麽美好的特權啊……
至於,隔壁那位令人煩惱的袁家小姐,反正還來日方長,他有的是時間慢慢和她磨。紀康揚很有把握的想道,閒散的伸了一個懶腰。
就因爲對自己、對袁茹茄太有把握,所以他沒有發覺,今天早上的事,就是袁茹茹開始從他身邊消失的徵兆。
第七章
挂完電話後,袁茹茹一臉疲累的倒入沙發裏。
“怎麽了?”袁母坐到她身邊,撫一撫她的額頭。
“出版社說我的畫稿有一部分不太好,要求我修改。”她歎了一口氣。
“以前他們不是都很滿意,你畫出來他們就用的?”袁母疑惑的說。
“是我這一次沒盡力,有些圖的確要修改一下。”她像小貓一樣的在媽媽微微福泰的身子上撒嬌。“媽,你好溫暖哦,我想爸爸一定也喜歡抱你的感覺。”她閉上眼,咧唇笑道。
“這孩子,你說的什麽話?不害羞!”袁母臉紅的拍了她一下。“對了,你的工作沒問題吧?如果太累的話,就跟出版社推掉工作,不要太勉強。你爸爸他雖然只是個小主管,但是領的薪水還夠我們一家三口吃飯,絕對養得起你。”
袁茹茹緊緊抱住袁母。“媽,謝謝你。你放心啦,畫稿只是有一些小毛病而已,修一修就好了。”
“有什麽事,記得跟爸媽商量。”袁母拍拍她的手。
袁茹茹回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點點頭後站起來。“嗯。媽,我出去走走,馬上就回來。”
“早點回來。”袁母對著女兒走出門的背影叮嚀。
“嗯。”袁茹茹穿上外套,拉開門走出去。
袁母坐在沙發上沈思了一會兒,然後拿起話筒撥了一串數位。
“喂,孩子的爸,我想把茹茹送去媽媽那裏,你覺得怎麽樣?廢話,當然是我媽!你媽早就上天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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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茹茹走出大門的一刹那,異常緊張,深怕紀康揚又會躲在哪個角落等著堵她。
沒想到,她戰戰兢兢的走過紀家大門時,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靜,什麽事都沒發生。
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失落感卻也矛盾地一擁而上。
她仰頭望向紀家圍牆後的屋子,忍不住猜測他是不是在家?他正在做什麽?
“我在幹麽?難道在等他突然沖出來,然後喊聲SURPRISE?”她自嘲的甩甩頭後向巷口走去。
走出巷口後,先是看著路口發了一陣呆,然後將雙手插進外套裏,茫茫然的四處晃著。
幾近於無意識的,她不斷地走、不斷地走,從社區這一頭走到另一頭,又從社區外圍繞到了運動場。
在運動場上,她沿著PU跑道緩緩的走,走到他曾枕在她大腿午憩的大樹底下。
她出神的望著前方草地好久、好久,直到一聲呼叫將她喚醒。
“袁姊姊。”女孩清亮的嗓音,和紀康揚習慣字尾微揚的口音如出一轍,讓她的心神怔動了一下。
袁茹茹慢慢轉身,看見紀康盼站在她身後不遠處,雙眼不馴的微睨著她,渾身微微散發出不友善的氣息。
袁茹茹心中明白了幾分,暗自歎了一口氣。
“有什麽事嗎?”她維持著和善的口吻問道。
“我……”紀康盼猶豫了一下,接著只見她插起腰,深深吸一口氣,然後裝出強悍的氣勢對她宣告——
“我希望你離我哥哥揚遠一點,揚是屬於我的!”
袁茹茹感到一陣啼笑皆非。
這是戀兄情結嗎?也難怪,紀康揚俊帥斯文的溫柔魅力,早就征服社區裏所有跳土風舞的女性同胞們。被情竇初開的妹妹崇拜、迷戀,也就不那麽讓人訝異了。
“有什麽好笑的?揚本來就是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因爲他的命是我救的!當年我爸媽爲了救揚,才決定生下我。是我在六歲的時候捐骨髓給哥哥,哥哥他才能活下來的。反倒是你,你曾經害揚差點死掉,憑什麽有臉站在揚的面前?”紀康盼看出她眼底的笑意,忍不住脹紅了臉大聲叫道。
“你說什麽?”袁茹茹有些錯愕。
“哼,你什麽都不知道,對不對?”紀康盼的眼神像是在看殺人犯般,充滿無比的憎惡。
“你是說十五年前我害你哥摔傷的意外?”她有不好的預感,於是力持鎮定的開口。
她害紀康揚差點死掉?那年他們兩個雙雙受傷送醫後,她留在醫院觀察腦震蕩,紀康揚則在不久後被送到另一家醫院,之後就消失不再回來過。
袁茹茹越是回想當時的狀況,心跳越是加快。
“你知不知道揚患有血癌?血癌患者受傷的話,是很可怕的事,那一次從滑梯上摔下來,害他幾乎喪命。媽媽說,是你拉著揚去溜滑梯的,你應該爲你當年的莽撞感到愧疚!”
紀康盼說的每字每句像針錐一次次的刺在袁茹茹的心上。
她越聽臉色越蒼白,身體越來越冰冷,冷到整個神智都麻木。
“我……我不知道……”她一直搖頭,大眼蓄滿慌亂的淚水,哽咽破碎的呢喃從唇邊逸出。
“你以爲你一句不知道,就可以逃避一切的過錯?你以爲裝出天真的表情,就可以卸下一切責任嗎?”紀康盼尖刻的話,鋒利如刀古,狠狠割開她的胸口。
“我……我沒有……”
紀康盼一步步的逼上前,袁茹茹則不斷後退,直到背後碰上了樹,再也無路可逃。
“你有!如果你沒有強拉哥哥去溜滑梯的話,會發生意外嗎?你知不知道,那時醫生差點就要把哥哥的一條腿和一隻手給截肢了。如果不是哥哥運氣好的話,他現在還能完完整整的站在你面前嗎?”
你以爲你說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把所有傷害抹掉嗎?你以爲你說一句抱歉,死去的人就能複生嗎?就是你這張裝無辜的臉,騙了所有的人!我姊姊的死,全都是你害的!
當年學姊的弟弟在告別式上,當著所有的人狠狠痛駡她的話,和紀康盼的聲音交疊在一起,令她分不清記憶和現實。
她永遠也忘不了整個靈堂裏的人全對她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的情形,那一道道憎惡和鄙視的眼神幾乎讓她崩潰。
她好像一直都在傷害別人。
她以爲,學姊的死是她犯的最大錯誤,原來,連紀康揚也是……
她從來都沒有傷人的心。然而,無可挽回的傷害造成以後,她總是後知後覺,最後一個才知道。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她抓著胸口的衣棠,哭著跌坐在樹底下,又惶又駭的緊緊縮起身子。
袁茹茹抱頭痛哭的模樣,讓紀康盼微微嚇到。
“不說就代表沒這件事嗎?我警告你,你離我哥哥遠一點,不准再去纏他!否則我……我……”雖然她的言詞依然嚴厲,口氣卻不自覺地軟化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袁茹茹像是失了神,不斷地哭泣道歉。只是不知道她道歉的物件是紀康盼、是紀康揚,還是死去的學姊……
紀康盼見她不對勁的反應,終於住了口,緊張起來。
“喂……袁姊姊……你……你不要反應那麽大好不好?我、我只是說說,你幹麽哭成這樣啊?”她心虛的左顧右盼,再看看哭得像個淚人兒的袁茹茹,完全的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辦。
紀康盼畢竟只是個十四歲的小女生,還不會安慰人。更何況,現在這個狀況還是被她挑起的。
“袁姊姊……不要哭了啦……好啦、好啦,我跟你道歉嘛——”
不管她好說歹說,袁茹茹像是沒聽到,仍然是哭得很厲害。
完了、完了,哥哥要是知道她把袁姊姊逼哭,哥哥一定會罵死她的。紀康盼也蹲在袁茹茹身邊,後悔萬分的抓頭。
正當一籌莫展之際,她竟然看見哥哥從運動場的另一頭走過來。
紀康盼仿佛見到救星,迅速從地上跳起來,朝紀康揚沖過去。
“哥哥——哥哥——”她邊跑邊努力揮手。
紀康揚挑眉看著她跑到他身邊後,兩手撐著膝不斷的喘氣。
“你只有在闖禍的時候才會叫我哥哥。”他語帶笑意的說。“你該不會欺負什麽小朋友了吧?”
“哥哥……那、那個……袁姊姊她……”紀康盼被他八分准的調侃嚇到,口舌開始結結巴巴。
“茹茹?你看到她了?我剛剛去過袁家,袁伯母說她出來了,我正要找她。”紀康揚雙眼一亮,微微驚喜于妹妹跟他的心有靈犀。
“她在那邊……”紀康盼轉頭向身後一指,接著聲音突然逸去。
她張口結舌的看著原先蹲坐在樹底下的嬌小人兒,突然身子一偏,像個無骨布娃娃似的,軟倒在草地上靜止不動。
紀康揚也看見了,而且很快的認出了她。
“茹茹?”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心神俱裂、渾身冰冷,想也沒想便拔腿向她奔去。
“哥……”紀康盼也面色發白的跟在後頭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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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診所的病房裏,充斥著刺鼻的藥水和嚴肅凝重的氣息,中間夾雜一個小女生細細的啜泣聲。
病床上,袁茹茹安穩的沈睡著,要不是額上的潮濕,一點也看不出曾經激動崩潰的痕迹。
醫院的白牆藥味原本是紀康揚最討厭、最恐懼的,可是,病床上那個因爲藥物的作用而深眠的人兒,奪去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只能惦著她、望著她,所有他感到排斥不快的事物,都已不在眼裏。
“對不起,盼盼太過任性魯莽,惹了這種禍,我代她向你們道歉。”紀康揚壓低嗓音,道歉的語音低低柔柔的飄蕩在空氣中。
“袁伯父、袁伯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惹袁姊姊哭得這麽厲害的。”紀康盼也跟著道歉。
“不是故意,爲什麽還這麽做?”紀康揚臉色嚴肅的責備她。
“我只是因爲看不慣她完全不知道害你受過什麽苦,卻可以對你笑得那麽愉快,所以覺得很不平衡。我只想幫你出口氣而已嘛。”紀康盼低頭囁嚅道。
“盼盼,無心的傷害可以諒解,但是刻意的傷害,怎麽也無法原諒。打完人再說對不起,這有道理嗎?”他嚴厲的瞪視,嚇得紀康盼又哭起來。
“康揚,沒關係。茹茹的狀況我們也很清楚,是她太脆弱了,經不起打擊。”袁父疲憊的回答,和坐在病床旁的袁母交互握住彼此的手。
紀康揚歎了一口氣,知道現在這個場合不對,不再繼續責備。
“茹茹爲什麽會有這麽大的反應?”紀康揚憐惜的端詳袁茹茹的眼角,那兒似乎還挂著一滴淚。
袁父看了袁母一眼,見到袁母猶豫了一下後輕微點頭,袁父才對紀康揚說:“我們到外面去,讓茹茹的媽媽先陪著她。”
紀康揚點點頭,帶著妹妹跟隨在袁父身後走出病房。紀康揚從口袋掏出錢,不著痕迹的將紀康盼打發到外面去買些飲料。
“康揚,十五年前,我記得你身體不好,你那時候是什麽情況?”走廊上只剩他們兩人時,袁父首先發問。
紀康揚沈吟了一會兒,才決定誠實說出。“我得的是骨髓性白血病。”
“白血病?”
“就是所謂的血癌。”紀康揚說得輕描淡寫,袁父卻倒抽一口氣。
“難怪盼盼那麽衝動。我爲我女兒對你造成的傷害,同你道歉。”袁父搖頭又搖頭。
“都那麽多年過去了。而且,我到美國第七年後,接受了我妹妹捐給我的骨髓,從那之後,到現在身體一直都很健康正常。”紀康揚笑道。
“你的病治好了?”袁父小心翼翼的問道。
紀康揚想了一下,才笑笑說:“可以這麽說。”
“那就好。”袁父放心的吐了一口氣。
“茹茹呢?我想知道,她爲什麽打擊那麽大?是因爲她過去那位‘學姊’所引起的嗎?我想知道她以前曾經發生了什麽事。”
“只能說那孩子太重感情了。”袁父歎了一聲。“茹茹以前和她學姊曾經同時喜歡上一位男孩,而那位男孩好像拒絕了她的學姊,選擇茹茹,最後那個學姊當著茹茹的面跳樓自殺。事情發生後,茹茹就變得極端敏感而退縮,她的開朗和自信完全消失,只要有人展露出一了點追求的舉動,她就會變得異常緊張。我甚至可以很坦白的告訴你,茹茹有段時間,曾經接受過心理治療。”
紀康揚深深的凝眉,專注聆聽。
“我和茹茹的媽媽,都很擔心她會不會一輩子都這樣,但是,目前我們只想好好的保護茹茹,不讓她再受到驚嚇和傷害。將來她會怎麽樣,一切就交給上天吧,希望時間會慢慢治療她的傷口。”
難怪,難怪茹茹只要面對他稍微強烈的追求,她就跑得無影無蹤。他早該知道,以茹茹她那種單純的性格,是玩不來所謂的“欲擒故縱”的遊戲。
她是真的害怕感情。
“康揚,從茹茹的反應看來,我猜,她對你的愧疚,和對她學姊的愧疚幾乎一樣。她一直爲著學姊的死深深自責,把所有的過錯全往自己身上攬,這幾乎讓她崩潰。而現在,她又知道當年在無心之下,對你造成了極大的傷害,這對她肯定又是一項難以承受的負荷。我怕她會對這件事鑽牛角尖而想不開,所以,我想以做父親的立場和心情,要求你和你妹妹暫時遠離茹茹一段時間,不要出現在她面前,免得她再度受到刺激。爲了茹茹,可不可以請你答應,暫時不要來家裏找她?”袁父以盼望的眼神對他說道。
紀康揚無言的瞪著袁父客氣而懇求的臉。
離開茹茹?
他靜靜的站在走廊上,默然了好久、好久……
第八章
紀康揚從袁家的生活圈徹底消失,沒再上門找袁茹茹。
幾天後,茹茹也被袁父、袁母送到鄉下外婆家去休養。
剛到鄉下的時候,茹茹常常每天發著呆,什麽事也不做。而外婆也不打擾她,讓她盡情的浪費生命去發傻。
後來,反而是太靜謐的氣氛,會讓她無端回過神。
回神的時間增多,茹茹才注意到外婆的生活作息。
外婆是個獨居的老婦人,個頭比茹茹還嬌小,霜白的發絲整整齊齊的梳到腦後紮成髻,慣穿簡單舒適的深色旗袍。
雖然是年屆七十的老人家,卻依然耳聰目明,每天背著手在村子裏四處散步和人聊天,無事時就在家裏拿起毛筆畫花鳥。
有一天,茹茹安靜的坐在一旁看外婆畫畫,看著看著,突然開口要求外婆教她畫國畫。
外婆沒有任何訝異的表情,只是溫和的笑一笑,很快的幫她在桌上放好紙筆。
現在,茹茹仍是不多話,但是找到了事情可做,不再整天發呆神遊。
她開始試著將拿到的國畫技法放到她的插畫裏,加重線條和渲染,並送了幾張稿子給出版社看看,沒想到出版社一收到她的稿子,馬上熱切撥來電話,大加讚賞。
慢慢的,她會到外面去吹風、散步,生活慢慢的上了軌道,也恢復往日調皮活潑的個性,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以前父母一年難得幾次回來看外婆,茹茹對外婆總是有那麽一點疏離感。住在一起後,茹茹才發現外婆很健談、很幽默。熟了之後,兩人甚至互開玩笑.外婆取笑她發呆的模樣是“憂鬱小老頭”,茹茹則喚外婆是“文藝美少女”。
此刻,袁茹茹神情安詳的坐在橋頭上,拿著畫簿對著橋下的風景做速寫。
鄉下的生活環境,和市區裏的生活環境截然不同。
這裏的時鐘只是擺飾用,人們隨著日出日落而活動,在日出日落之間的光陰,有時緩慢得讓人有種靜止流動的感覺。
鄉下的生活步調,讓她的心緒漸漸沈澱,也儘量不去想有關學姊和紀康揚的任何事。
袁茹茹將長了一點點的頭髮撥向耳後,無意識的擡起頭來看了一下前方,瞬間,她劇烈一震,胸口頓時一窒。
一個高瘦的男人正站在橋的另一頭,靜靜的望著她。
男人看她的眼神很專注,眼裏的溫度熱切得令她想躲開。
袁茹茹像個心虛的小孩,抓著素描簿和筆盒,匆匆忙忙從橋頭上跳下來,迅速向馬路另一頭逃逸。
逃什麽?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只知道要快點離開他遠一點。
男人見到她的動作,眼睛不悅的眯了一下,也跨開長腿跑過橋,對著她的背影追上去。
袁茹茹慌亂的埋頭奔跑,完全不敢停下來往回看。最後,她乾脆抄捷徑,跑進一間沒有圍牆的小學,橫越整座操場,往學校側門跑去。
身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讓她心慌得要命,耳膜裏急遽地鼓動血液奔流的聲音。
血液?
她突然想起他身上的痛。
他的身體可以承受劇烈奔跑嗎?
一回頭,她驚恐地看見他果然撫著心臟的位置,臉色發白、拖著搖搖欲墜的單薄身體向她跑來,然後,身子一軟,整個人倒向草地。
“不——”袁茹茹心神俱裂的尖叫,向他倒下的地方跑去。
“紀康揚!你沒事吧?沒事吧?”
她在他身邊蹲下,渾身顫抖得幾乎使不出力氣翻正他的身子。“喂——你醒一醒啊……”怎麽辦?怎麽辦?學校的工友和警衛在哪里?
她不應該跑的!袁茹茹恨死自己爲什麽無端跑給他追,她如果不跑就好了。
六神無主之際,閉眼躺在她大腿上的人忍不住吃吃笑起來。
“喂,我得的不是心臟病。”紀康揚張開晶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完全沒有一絲虛弱的病態。
袁茹茹一愣,隨即發起狠來,抓起手裏的畫簿沒頭沒腦地往他身上猛打。
“可惡、可惡、可惡……壞蛋!你覺得很好玩嗎?有趣嗎?你這樣耍人很快樂嗎?過分、過分————她憤怒大吼,不斷地對他攻擊,失去理智的打紅了眼。
“喂喂喂……停下來……好痛……別打我的臉……”紀康揚雙手抱頭,狼狽地躲擋。
“我打死你!這樣很好玩嗎?好玩嗎?討厭、討厭、討厭——”她邊哭邊打,激動大叫。
紀康揚聽出她的惶恐、聽出她的驚嚇,突地翻身坐起,不顧她瘋狂的抗拒,將她緊緊的按入懷裏。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應該開這種玩笑。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別哭了,噓——”他憐惜的抱住她,密密實實的用自己的身體,將她的嬌小身軀包裹住。
袁茹茹用盡全身力氣死命攀住他,小臉埋進他溫暖的肩頸裏,像個孩子般放聲嚎哭,整個身體抽搐不已。
“別哭了、別哭了……”他在她耳邊喃喃地輕聲道歉,用頰、用唇摩挲她因驚嚇而過於冰涼的臉頰。
“我討厭你——”她不斷哭著,抱在他背後的小手握成拳,一下一下的捶打。
“對不起……”
“討厭、討厭!”
“對不起……”
“討厭、討厭、討厭、討……唔——”
他低頭用唇封住她,無言而直接的傳遞心疼與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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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手牽著手,坐在校園裏一棵老榕樹下的磚造花台。
袁茹茹依舊抽噎著,一整片小臉紅通通的。
“又親我……”她又羞又氣的抹掉眼淚。
“如果意猶未盡的話,我可以再親一次。”紀康揚一臉邪惡的攬住她的肩,將她壓向他。
“你敢?”她一掌擋住他進逼的大臉。
“沒有什麽不敢的。”他張口咬住她的手指,故意咬疼她。
“你怎麽咬人哪?野蠻人!”她大叫一聲迅速抽回手,一邊甩一邊哇哇亂叫。
“如果可以,我更想在你身上留下印記,讓你不管跑到哪里,都會記得我。”他的聲音突然一沈,深黝黝的眼眸牢牢的鎖住她。
袁茹茹被他看得渾身發燙。
“你……你怎麽找到這裏的?”她低下頭,躲開他會電人的熾熱目光,左手手指無意識的撫著還留有他淡淡齒痕的指尖。
“我去求你父母的。”
“求?”
“你父親要求我不要去你家找你,我本來答應了。不見你沒關係,只要知道你就在附近,我也就能安心。後來我發覺你房間連續好幾天全無動靜,連晚上也沒有點燈,靜得像是沒人住一樣,我才感覺不對勁。你不在旁邊,讓我一直心神不定,什麽事都做不下去,最後不顧你父親的要求,乾脆跑去你家想要找你。那時我才知道,你父母早就把你送走了。”他伸出手指,細細撥掉落在她頭頂的樹葉。
“我爸媽沒有告訴你我到哪兒去了?”她輕聲說。心裏爲著他話語裏的牽挂,感到絲絲的甜意。
“沒有,你爸媽非常保護你。你爸爸還狠狠的罵了我一頓,說我不守信用。接下來幾天,我不斷的上門纏他們,大概你媽媽被我纏到受不了,所以背著你爸爸偷偷告訴我這裏的地址。”紀康揚無奈的搖搖頭,不好意思的笑歎一聲。
袁茹茹不知該說什麽,只有傻愣愣的望向前方。
今天是星期日,學生不上課,整個學校空空蕩蕩,當他們兩人陷入沈默時,四周只剩風拂亂枝葉的聲音,和麻雀的清脆叫聲。
紀康揚順著她的視線往前看,注意到前方不遠的地方有個小小的滑梯,忍不住微笑起來。
類似的陽光、類似的景物,勾起他深刻的記憶。
“我一直記得你小時候的模樣。”他的聲音又低又柔,配合著獨特的腔調,在暖熱的空氣中,形成一股溫柔的釀甜。
袁茹茹身軀動了一下,但還是沒看他。
“印象中的你,個子嬌嬌小小的,留著兩條長辮子,甜甜的臉蛋上全是陽光的顔色。那時候,我好羡慕你,可以在陽光下奔跑跳躍。我還正在想,如果我也可以跟你們一起玩該有多好,結果你就突然跑到我面前,把我拉了過去。你不知道被拉到陽光下的那一刻,太陽曬到皮膚上、臉上的感覺有多棒。”他的嗓音有著笑意和向往。
“可是……我後來害你摔傷了,甚至不知道你在醫院裏的死亡邊緣掙扎……”她困難地介面。
當紀康盼告訴她當年的狀況時,她幾乎不敢想下去。
白血病患者因爲血液功能有問題,如果身體受傷出現傷口,即使有一絲絲的感染,後果都會非常嚴重。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我現在非常健康,不是嗎?”他微微皺眉。她似乎又陷入某種迷障中。
“你妹妹說得對,我害你幾乎死掉,自己卻完全不知不覺。當你回來的時候,我竟還在你面前笑得那麽快樂,我怎麽可以活得那麽心無愧疚?我……”她抓著胸口,眼中的淚威脅著再度氾濫。
“茹茹,我從沒怪過你,不要把所有的責任全往自己身上攬。”他用力將她摟入懷裏,不想再看到她的眼淚。
“可是,我害你受傷是事實啊……”她在他胸膛裏悶悶的傳出哭音。
“傻瓜,我一點也不怪你。相反的,是你讓我想要繼續留在這個世界上,想要感受毫無顧忌的曬太陽、奔跑、跳躍而不用害怕跌倒。那時候,我積極的配合醫生的治療,不管多難受,都不吭一聲,只希望能趕快變成正常人,然後回來找你一起玩。後來當父母決定將我送到美國醫院時,我哭鬧著說要回家,他們以爲我捨不得走,其實我是想回去再看看你,然後告訴你,有一天我會健健康康的回來找你。”
他的聲音低低沈沈的,每句話都從頂在她頭頂的下顎,結結實實的震動她的心,貼在他胸膛的耳,也接收到同步的頻率,震得她麻麻的、暖暖的。
“你有回來找我嗎?”她閉著眼問。
“有。後來我母親帶我回來了一趟,但是很不巧,你們家一個人也不在。我因爲無法離開醫院太久,所以我母親很快的又把我帶回去。一路上,我難過得一直哭,母親不管怎麽安慰也沒用。後來我父親告訴我說,如果我真捨不得,家裏那棟房子他會保留下來,等我回來時隨時可以再回去住,我才完全安靜下來,乖乖的任由他們安排。”
“難怪,你家那棟房子既不賣出,也不租人。我還在想,你們家是不是很凱,除了放著養蚊子,還花錢重修請人保養清潔。”原來如此,空了十五年的房子,只是父親對兒子的承諾,爲了等他回來舊地重遊。
“我父親的確很有錢。只不過,再有能力的人,也無法阻擋歲月變遷。房子會老、人事會變,一景一物都不會等人回來憑吊。”他輕描淡寫地說。
“你是說變成運動場廁所的小公園滑梯?”她破涕爲笑,明白他指的是什麽。
“那一天看到的時候,扼腕得要死。不過,慶倖的是,你還在。”他低下頭,用鼻尖在她頸際又嗅又撫。
“你幹麽!好像小狗喔,別玩了啦。”袁茹茹縮著脖子格格亂笑。
“不要躲我,好嗎?我沒有那麽可怕。”他突然靜止不動,雙臂緊緊的抱住她,像是怕她又逃跑了。
袁茹茹笑容凍結,接著緩緩地將他推開來。
“茹茹……”紀康揚雖然鬆開手,眉頭卻糾凝得更緊。
“我……我高中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學姊,那個學姊很溫柔、很漂亮,而且,她很會畫畫。就是她硬拉著我去社團上課學畫,我才無意間發掘自己的興趣,開始畫圖。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一時的興趣,竟然變成現在吃飯的傢夥。”她從他懷裏坐正,有些不自在的撥撥額前的發。
紀康揚沈默的低著頭,凝望著自己收回膝上的手掌,覺得空空蕩蕩。
“學姊每天都會拉著我,告訴我她的心事。”她像是自言自語的繼續說:“有一天,她說她正在暗戀一個男孩子,但是,那個男孩子沒有察覺她的感情,反而好像對另一個女孩有好感。她很苦惱,天天對我訴說,常常說到淚流滿面……”
她頓了一下,危顫顫地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很痛苦的話,就別說了。”他打斷她的話,心裏跟著她沈重的語調,感到難受悶熾。
袁茹茹搖搖頭。“讓我說完,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跟你說清楚。”
紀康揚垂著眼不再說話,面無表情,看不出在想什麽。
“學姊一天比一天還不快樂,談論那個男孩子的時候,又痛苦又無助,我只能用無意義的話,空洞的安慰學姊。正巧那時候,社團裏有個學長開始追我。我一方面覺得受寵若驚,一方面也覺得害怕,怕自己會和學姊一樣,變得患得患失。其實,學姊的話早已經在我的心裏面造成陰影。她說,喜歡上一個人,就會讓人變得煩惱、變得迷憫、變得多愁善感,這些內心的改變,全都在學長開始追我以後慢慢出現。雖然心裏苦惱,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喜歡上那個學長。我開始變得不想聽學姊那些灰色的話,也不想聽學姊痛苦暗戀的心情,只想和學長在一起。後來,我才發現學姊喜歡的人,就是學長……”
說到這裏,她突然俯身將臉埋進手掌裏。
紀康揚伸手停在她頭上,頓了幾秒後,又收了回去,只用複雜的眼神凝望她。
“我從來都不知道,造成學姊痛苦的人,竟然就是我自己。我竟然可以每天聽著學姊傾訴痛苦,然後轉身和學長高高興興的膩在一起……我知道學姊暗戀學長以後,每回見到學長,我就覺得好有罪惡感,忍不住想起學姊哭泣的模樣。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所以我逃跑了,誰也不見。總之,我把事情搞得一團亂。然後學長不知道從哪里得來消息,以爲是學姊從中挑撥,憤怒的把學姊約到教室頂樓去質問。我聽到風聲後,很快的跑上頂樓,結果,看見學姊一臉憤恨的站在欄杆上,整個身體被風吹得搖搖欲墜,學長也嚇傻了,愣愣的站在一邊。我驚慌的叫學姊下來……”
說到這裏,她已經淚流滿面,渾身不住的顫抖。
紀康揚仍是沒有伸手撫慰她,任她不斷傾訴,然而眼裏深思和疼惜的眸光卻不斷交錯掙扎。
“後來呢?”最後,他開口催促她說完,要她面對自己的噩夢。
“學姊看到我來了,只是指著學長,對我說:‘看吧,我爲了他痛苦,他爲了你狂亂,而你則爲了我跟他而不知所措。茹茹,感情是一件多麽麻煩的事,對不對?沒關係,我幫你結束你的困擾。’然後……然後她就跳下去了……”
她雙手用力的環緊自己,將頭埋在膝裏,泣不成聲。
“所以,你開始認爲,愛情,是件麻煩的事情,寧可不碰、不理、不想,就不會有苦惱了?”即使他早已從袁伯父那明白了所有事,冷然的音調裏仍是隱含怒意。
“我忘不了學姊的那些話……是我害死學姊的,當初明知道學姊喜歡的人是學長,我就應該……”
“你就應該退讓,你是這樣想的嗎?”紀康揚截斷她的話。
袁茹茹聽出他嗓音裏的不以爲然,她擡起濕漉漉的小臉,愕然望向他。
“那麽我呢?你躲開我的理由是什麽?我們之間沒有第三者的牽絆,對於我的追求,你怕的是什麽?”他緊鎖住她的雙眸,看得她無處可逃。
“我……我是……”她的雙眼憫然的眨著。
“你腦子裏想的、心裏頭怕的,全是你學姊說的那些屁話!誰話在世上沒有苦惱、沒有迷憫?如果像你學姊說得那麽嚴重,全世界的人不就要學她一樣自盡了事?”他眯眼,聲音像是冰刀一刀一刀的砍向她。
“不要這樣說我學姊!”她掩住耳忿怒尖叫。
紀康揚粗魯的抓住她的雙手,強迫她聽入他的話。
“你學姊是儒夫,受不起打擊,那是她的失敗!而你呢?完全不敢承受一絲一毫的打擊,你比你學姊更軟弱!遇著了事情,只想躲回你父母的懷裏,害怕自己受傷,所以不敢出去闖,是不是這樣?”
他氣瘋了!
原以爲離開她的這段日子裏,她會想清楚錯是誰的,不過看這情形,他恐怕是太高估她了。
“你只是倒楣的在錯的時間遇到了錯的人,難道你要一輩子背著這些人犯下的錯誤,活在自以爲是的懲罰裏?你以爲你在懲罰自己,你有沒有看見一路辛苦呵護你的父母,也一塊兒跟著你受罪?”
袁茹茹的雙手被他抓握高舉,頭低低的垂在身前,短髮密密亂亂的覆住小臉,渾身哭得一顫一顫。
他看得不忍心,深吸了一口氣,放鬆抓握,溫柔的將她攬進懷裏,有如哄疼稚兒一般,輕輕拍著她的背。
她立即攀住他大聲哭嚎,像抓到救命的浮木般,緊抱不放。
“茹茹,我忍受多年的病痛和治療,爲的就是回來找你,那名當年將陽光帶給我的天使。我不想在多年的等待後,才發現我等到的,是個將自己縮在殼裏的儒夫。”
她一聽,忿而推開他。
“對!我是儒夫!我受不了打擊,我害怕受傷,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你憑什麽來干涉我?”
“這些話不中聽,所以你惱羞成怒了?”紀康揚怒極反笑。
“沒錯!我再加上臉皮薄,可不可以?當年害你受傷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你回來找我是爲了什麽?索討過去的虧欠嗎?好,沒問題!我有身體,可以給你,但是感情,對不起,我沒有!走!我們現在就去旅舍、去賓館、去汽車旅館,什麽地方都好,把身體給了你,我欠你的就可以還清了吧?”她站起來,猛烈的拉扯他的手臂。
紀康揚心冷了,坐在花臺上一動也不動的看著她。
他等待了十五年的心情,就讓她幾句話糟蹋成這樣?
“走呀!你遲疑什麽?我現在就把我的身體獻給你——”她狂亂叫道。
啪!一聲清脆的摑掌聲在她臉上爆開。
她怔怔的撫著頰。他的手勁很輕,一點也不痛,卻結結實實的擊碎她的心。
紀康揚緩緩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你認爲我是回來向你要求當年傷害的賠償?你以爲給我身體,就能彌補你自己無心犯下的傷害?而你對你學姊的補償,就是封閉自己?”他的眼裏充滿對她的失望。
她垂頭靜靜的站著,眼淚一顆一顆的往下掉,然後被地上的塵土吸幹不見。
“每個人所有的苦,都是自己找來的。如果你認爲縮在殼裏最安全,那麽我也不打擾你了。你要一個不麻煩、不困擾的人生?很好,我知道了,我會如你的意,離你遠遠的。祝你一輩子無煩無憂。”
他輕聲說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後,決絕的轉身離開,留下她一個人。
袁茹茹沒有擡頭……
她明白他的心遠去了,心裏頭瞬間空了一個大洞。
他離開的同時,她好像也失去了身體的某一個部分。
怎麽會這樣?怎麽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她已經再一次成功避開了一段感情了,不是嗎?
爲什麽靈魂深處沒有一絲解脫,反而像墜入更深黑的地獄裏,受到更加恐怖痛楚的焚熾?
她做錯了?
哪里做錯了?
“嗚嗚——”她蹲了下來,無法壓抑的痛哭失聲。
這一次,沒有人回過頭來抱緊她,沒有溫暖的胸膛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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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是外婆出門找到學校來,把她給“撿”回去。
袁茹茹喝著外婆泡給她的茶,一邊喝一邊掉淚,雙眼早已經紅得像兩顆紅番茄。
“人哪,總是要失去了才會珍惜。”外婆戴著可愛的老花眼鏡,一邊在一旁剪著紙花,一邊在嘴裏低聲嘟嚷著。
這句話刺進茹茹的心頭,一想到紀康揚狠下心轉頭離去的背影,鼻頭、心頭一陣酸,豆大的眼淚又啪地落了一串。
“地球就這麽大,你要躲到哪兒去?躲來躲去,還不是躲不開自己的心。”外婆看也不看她一眼,所有的心神全專注在比對手中的色紙和剪紙圖樣。
“外婆,你都知道啦?”袁茹茹抽抽鼻子。
“你爸十萬火急的打電話來,要我阻止那個小夥子來找你。不過,我看那個年輕人挺老實的,你爸爸不知道在防人家什麽,真是的。還是你母親比較明理。”
“紀康揚來過這裏找您?”她有些訝然。
“否則他怎麽知道你去哪里?”外婆瞟了她一眼,繼續又壓著眼鏡,吃力的剪著紙花。
“他以後……不會再回來了吧?”她的嗓音裏,充滿濃濃的失落感。
“心苦,不管在哪里,人生都是苦;心不苦,人生也就不苦。孩子,有些事一次不把握,兩次不把握,第三次,你再想追都追不回來了。”外婆喃念道。
“可是,我還是會怕啊……我真的是個很沒用的人,對不對?”袁茹茹將腳曲到椅子上,臉蛋泄氣的抵在膝蓋上,整個人抱縮成一團。
“不用怕,真正面臨了兩難關口的時候,自然會做出選擇。你只要照著自己的心意去做就好啦。”外婆呵呵笑著。
“是嗎?”
外婆不再理她,任她自己想通。
“要是萬一……他不再來了呢?我是不是就錯過他了?可是……他要是真的回來的話,我該怎麽面對他?”她喃喃自語,越想越亂。
她說了那些丟臉死的話,他會怎麽看待她?會不會認爲她是個輕浮的女孩?
她怎麽會在生氣中說出那些事後後悔的話?
“唉呀——煩死了!”她抓頭大叫。
人似乎都會在事後後悔。
她突然想起學姊,不知道學姊死後有感知的話,她現在是什麽樣的心情?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於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過了半個月,就在她幾乎要以爲紀康揚真的不會再來找她時,他卻出現在外婆家的門口。
看著面前熟悉的高大身影,她瞪大眼,幾乎說不出話。
“你……你……”喉頭仿佛被什麽梗住,叫了幾聲,便完全梗得痛啞無聲,只能拚命張著泛紅的眼眶,焦急的表達她說不出口的話。
“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嗎?”紀康揚一臉嚴肅的問,沒有絲毫笑容,也沒有再見面的激動。
“什麽日子?”她茫然以對。
“你學姊的忌日。”
她一震。他怎麽會知道?
“走吧。”他拖著她的手就要出門。
“去哪里?”她另一手抓著門板,語帶驚慌的問。
“去掃墓。”他輕易的剝開她的手指,毫不費力的將她挾在臂下前行。
“掃墓?不行!我不能去……學姊的家人不准我去掃墓,他們看到我會生氣的……”她哀求的掙扎。
“你逃避了這麽久,該是面對的時候了。”他對她的哀求聽而不聞,只是堅定的踏著步伐,將她拉出去,對著站在院子裏澆水的外婆有禮貌的點點頭。
“外婆、外婆!外婆救我!”她伸出手向外婆求援。
“早點把丫頭帶回來啊,最近天氣一入夜就涼了。”外婆和藹地揮揮手。
“我會的。”紀康揚咧唇一笑,將臂下的嬌小人兒挾得更緊。
“外婆——”袁茹茹忍不住大聲哀嚎。
第九章
袁茹茹渾身冰冷的站在墓前,低著頭不敢看嵌有學姊飛揚笑靨照片的墓碑,也不敢看向站在墓前的人群,汗濕的手只能緊緊的抓著紀康揚的大掌,身軀也緊緊的挨著他。
雖然強拉她來這裏的始作俑者是他,但此刻她唯一能俱靠的也只有他。
她認出那些人裏頭,有學姊的爸爸、媽媽,還有與自己同年的弟弟。
一見到學姊的弟弟在場,她就一陣莫名膽怯。
她永遠忘不了,他曾在告別式那天,爲他死去的姊姊疾言厲色的痛駡她。當時他的每一句話,都刺進她的良心深處,幾乎罵得她當場崩潰。
雙方久未見面,加上心結深重,因此産生一陣窒人的尷尬。
學姊的父親突然咳了一聲,嚇了袁茹茹一大跳。
“咳……呃……茹茹嗎?”他生疏的問。
“是……”袁茹茹飛快擡頭應答,才發現學姊的父母比她印象中老了很多。而當年斥責得她無言以對的學姊弟弟,也變得穩重而成熟,看她的眼神,不再帶有激烈的仇視,反而帶有一些些的歉意……歉意?
“你……很久沒來看映貞了吧?你要不要給她上個香?”學姊的父親和善的問道。
學姊的母親很快的點了香,分了幾枝遞到她面前。
她瞪著伸到眼前來的三竈香,心頭一片震撼。
他們……他們一直認爲是她害死學姊的,從以前就表明不願看見她來爲學姊上香的,怎麽今天的態度完全變了?
袁茹茹不敢接過香,遲疑的回頭望向紀康揚。
紀康揚見她還呆愣著,便主動接過香,還另外要求了三枝,表示自己也想上香致意。
“拿著吧,跟你學姊講講話。”紀康揚微笑的看著她,將香塞入她的手中。
“我……可以嗎?”她不穩的問道,又驚又快的看著學姊的弟弟。當年,最不諒解她的,就是他。
“我姊姊生前很喜歡你,你就給她上個香,跟我姊姊好好聊一聊。”他比了一個請上香的動作。
此時,她才相信,在這麽多年之後,她終於可以來祭拜學姊了。
袁茹茹激動得熱淚盈眶,眼睛不斷的眨動。
她感激的向學姊家人行了一個禮,接著站到墓前,看著黑白相片,然後哭著閉上眼,舉香默禱了好久、好久。
紀康揚一直站在她身邊陪著她,直到她對著基行完禮,插上香,他才跟著行禮。
“柳伯父、柳伯母,謝謝你們讓我來看學姊,對不起……對不起……”袁茹茹說著、說著,突然就跪了下去。
“茹茹,你不要跪了,映貞的死,不是你的錯。當年,你也只是個孩子,我們卻都自私的將映貞自殺的過錯全推到你身上,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們才對。”學姊的母親上前欲扶起她。
“不,當年我要是早點明白學姊的心事,就不會做出那麽多傷害學姊的事情,都是我不好,才讓學姊想不開……”她哭著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學姊的父親也過來拉起她。
“孩子,起來吧。錯最多的是我們才對,我們是映真的父母、親人,卻因爲無法接受她的痛,而故意忽略她的異狀,所以才造成她跳樓自殺的憾事。真要追究起來,我們一家人,才是害死映貞最大的兇手。”
“什麽?”什麽病?什麽異狀?袁茹茹怔怔的站起身,沒注意到紀康揚保護地站在她身後,一手環住她的肩,讓自己的身體支撐著她的倚靠。
“我姊姊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學姊的胞弟說道。
袁茹茹有如晴天霹靂,愣在當場。
“學姊她有……”精神……疾病?
“早在她高一開始,她的精神就已經開始不穩定。但是,當時我和她母親都認爲映貞得到這種病實在太丟臉,所以一直隱瞞著不讓任何人知道,才延誤了她的病情。如果我們早一點接受她的狀況,早一點幫助她,也許映貞這孩子,現在還是健健康康的活在世上……”學姊的父親唏噓不已,對一旁忍不住啜泣出聲的老伴拍拍肩膀。
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傷痛,不管過了幾年,還是心裏最鮮明的疼痛。
“當年,我也不知道姊姊有這個病,所以一直以爲姊姊個性太柔弱,受不了你的傷害和刺激,才一味的責怪你。我想,姊姊應該是喜歡你的,所以她才會將心裏的事統統告訴你。”學姊的弟弟以前所未有的抱歉語氣向她說明。
袁茹茹神色複雜的望向墓碑上的黑白容顔。
那麽美麗、善感、有才氣的學姊……
“既然都過去那麽久了,爲什麽還要告訴我?”袁茹茹不解地問。
學姊的父親向她身後的紀康揚投以感激的一瞥。
“本來,我們也都快遺忘這段傷痛。但是,是這位先生,這一段時間不斷的和我們談話、溝通,才發覺我們的自私和逃避,對你造成了多麽可怕的傷害,才知道你並沒有從這段傷痛中走出來。紀先生讓我們知道,我們不但害死自己的女兒,也正在戕害別人一心呵疼的孩子。我們自己沒有做好父母的職責已經錯在先了,根本沒有資格來責怪、折磨當時還是孩子的你。”
袁茹茹震驚的看向紀康揚。
只見紀康揚用他深遂的眼眸,定定的回視她。
她捂住口,眼淚不斷奔流,說不出口的感謝,全融化在止不住的淚水裏。
他明白她所有未出口的話,只是瀟灑的笑一笑,聳聳肩代表接受了她的感激,溫存的手指拂掉她眼角的水痕。
“這是我們在姊姊的畫稿裏找到的,我想,這些畫應該是她的心聲。她那天會跳樓自殺,也許原因太複雜,但是她既然已經去世了,我們也無從得知。我們只是想要告訴你,好好過自己的人生吧。姊姊已經失掉了她的青春和快樂,我們不希望你也步上她的後塵。我姊姊她很喜歡你,所以,我們希望你不要受到姊姊自殺的打擊,她一定不想看到你難過的。”學姊的弟弟遞來一本讓她眼熟的畫簿。
她接過來,認出是當年學姊最愛用的畫冊。
畫冊一翻,裏頭幾乎都是兩個女生的主題,有兩個人親密偎在一起說悄悄話的動作,也有手牽手跑在校園裏,也有坐在社團教室後,兩人竊竊私語的模樣,還有坐在一起吃霜淇淋的、哭泣相擁抱的、笑到打滾的,最後,是兩個女孩各自展露秘密的微笑,共同指向一個沒有面孔的男孩。
整本畫冊裏,全是她和學姊的記憶,色調是一貫的溫柔,沒有一絲灰暗。
她捧著畫冊,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畫冊就送給你吧。爲我姊姊好好的活著,所有的夢想、戀愛,希望你能爲我姊姊延績下去。”年輕人的臉上,不再存有當年的猙獰,笑起來反而有一絲學姊的影子。
他的和善笑容,仿佛一把鎖鑰,解開了袁茹茹多年的自責和罪惡感。
“謝謝你們。”她深深的對他們鞠躬敬禮。
“傻孩子。”柳家一家人共同扶起袁茹茹。
“那麽,我們走吧。明年你記得再來看學姊。”紀康揚握起袁茹茹的手。
“我……我明年還能來給學姊上香嗎?”袁茹茹期待的問。
得到他們的首肯後,袁茹茹才歡歡喜喜的牽著紀康揚的手離去。
看著一高一矮的親密背影慢慢走遠,父親小小聲的開口。“兒子,你沒有把你姊姊所有的晝都拿出來。”
年輕人笑笑,臉上是一片釋懷後的開朗。
“把美好的留給她就好了,姊姊剩下的那些灰暗情緒,本來就是要由我們背負的,不是嗎?”
“喂,你們看,我覺得女兒在笑了。”母親欣喜的要大家看著墓碑上的照片。黑白照片中的青春人兒,笑得好溫柔。
袁茹茹坐在全新的轎車裏,一手緊緊抓住車門上的把手,一手搭在前座的置物箱上,隨著山路的搖晃,她覺得自己快吐了。
“喂……你開慢一點……”
紀康揚看了她一眼,又把視線專注的放到路面上。“抱歉。”
“這台車什麽時候買的?”之前,她從沒看過他出門用過這輛轎車代步。
今天出門時,因爲要見到學姊的家人,緊張得沒有注意身邊其他的事,直到現在,她才想到,她是坐著他開的新車來的。
“上次從你外婆家離開時,走到村口,才發現送我過去的計程車沒有等我,只好一路沿著省道走回去。路上越走越累,剛好經過一家汽車經銷商,乾脆走進去隨便挑了一輛買下來,否則的話,我不知道還要走多久。”
隨便買一輛?
袁茹茹的雙眼骨碌碌的環視車內一圈。嶄新的高級皮革味、流線型的儀錶板、高級木質排檔,還有最重要的——車頭前挂著的那一輪以放射狀平分三等份的標誌。
“你是不是敗家子?”隨便買一輛的車,都可以挑這種大手筆的進口轎車?
她記得他說過他老爸很有錢。可就算有錢,也不能這麽花吧?
她口氣中的不贊同和懷疑,讓他笑出來。
“我花的是我自己正正當當賺來的錢。”
“這段時間,你都沒有出門工作過,還這麽亂花錢,會坐吃山空的。”她的眉頭鑽得更緊。
這男人該不會真是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公子哥兒吧?
天啊!她爲什麽現在才開始想到他的背景?他只說他老爸有錢,有的黑道也很有錢啊!
抓著安全帶,她開始有跳車的衝動。
“我的工作據點雖然在美國,但感謝現代科技所賜,只要有電腦和線路,不必出門就可以聯通到世界各地。不必出門,照樣可以交代工作進度。”
“你是文字工作者?”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常常接觸合作的文字作家們,他們就是不必上班打卡的族群,只要在家裏打字,然後把稿子用電子信箱傳到出版社就行了。
“我在美國學業完成後,組了一個有關網路開發的工作室,前不久我老爸說他的公司網路部門需要我,所以我帶著我親手訓練出來的團隊投效我老爸。我要感謝我手底下有一群很能幹的幹部屬下,還要感謝有一個工作成癮的老闆父親,才可以這麽輕鬆的享受我的休假。”他輕鬆自若的開著車。
小時候,父親因爲忙著在美國打拚事業,故沒和他們一起住在臺灣,還一度讓鄰居懷疑母親是人家的小老婆呢!
“那不就是被你爸請回家去當少爺了?”她皺起眉頭。
“情況不是你所想的。我老爸是個極有原則的人,而我也不願接受他的保護,所以我和老爸有協定,我和我的團隊幹部等於是暫時受雇于我爸的公司。如果績效不佳,還是會被裁換撤掉;相反的,如果乾得好的話,我們甚至有權利可以向公司要求抽成分紅利。”
講了半天,她還是沒搞懂。
“算了,反正你有正當工作就好了。錢還是別亂花吧。”
“以後,我把我的薪水直接交給你管。要怎麽花,花多少,全由你決定可好?”他笑嘻嘻的回答。
“你把薪水交給我做什麽?無聊!我又不是你的誰。”她的心一跳,臉紅的轉向車窗外,其實,心中有些明白他話中的暗示。
“如果是我的老婆,就有資格管了,是不是?”他得寸進尺的調笑。
“你夠了哦!別鬧了!”她不客氣的伸拳在他肩上落下一拳。
“哦——家庭暴力!你都還沒嫁進我紀家,就開始對我施虐了?對你老公疼一點,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我還用心的老公了。”他假意驚駭的尖聲亂叫。
袁茹茹一聽,笑容收斂起來,眸中溢上滿滿的感動。
“我……我要謝謝你今天爲我做的。你讓我的噩夢,真真正正的化解開來。”
紀康揚伸出手,捉握住她的小手,她也反手緊緊握著,兩人的心,靠得好近。
“我這麽做,其實有我的私心。我希望你能毫不恐懼的接受我的感情,我追得很累啊,小姐。”他刻意輕快的說。
“厚!追得很累?早知道我就讓你多追一點!”她唇一嘟,不依的再度撞上他的肩頭。
整個車廂中,充滿兩人的甜蜜笑聲。
過了一會兒,車廂中傳來一句問話。
“喂,我忘了問你,你買新車之前,開了多久的車?”
“唔……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坐穩哦。”
“嗯,說吧。”
“坐穩了嗎?”
“快說啦!”
“我……嗯……其實我才開了幾天車,現在還是無照駕駛。”
“什麽?!”驚恐的尖叫傳出。
車裏又是一陣騷動。
車外,一片藍天。
一切都雨過天青了吧?
請支援原出版社和作者,購買書籍。
所有的生活仿佛又接回正軌。
她回到袁家,他回到紀家,而他妹妹則回美國去了。
他們還是住在對窗的房間,每天早上一起去跳土風舞,天天同一時間出來手牽手去丟垃圾,晚上再一同吃飯。
突然,有一天早上,袁家人都準備好了要出門去跳土風舞,卻獨獨不見一向準時的紀康揚出現。
“我去叫他好了。”袁茹茹拿著他新打給她的大門鑰匙,打開紀家的門,走進屋裏。
“康揚,你在不在?康揚?”袁茹茹在客廳叫喚。
整棟房子空蕩蕩的,令她感到一陣不安。
她步上二樓,敲了敲他的房門。
“康揚?康揚?你起來了嗎?”她將耳朵貼在門板上傾聽了一陣子,結果門內一片安靜。
“我要進去了哦。”她又敲了敲門,見沒回應,逕自伸手轉動門把,將門打開。
看見了床上窩躺著一個巨大的軀體,她忍不住興起捉弄他的念頭。
她攝手攝腳地爬到他的床上,心兒怦怦的跳,深怕他只是裝睡,等一下會一個翻身,故意惡作劇的嚇她。
好不容易成功的捏住被角,一鼓作氣霍地將被子掀開。
“當啦啦——起床啦!”她充當起床號大聲呼叫。
結果,床上的人一動也不動的睡著,近看之下,她才發覺紀康揚的臉色不大對,又幹又紅,而且似乎正不舒服的喘息。
她一驚,伸手撫上他的額頭。“好燙!”他連呼到她手上的氣,都燙得不得了。
“康揚!康揚!”她推搖著他,他卻好像陷入深眠,喚他喚不醒,只有微遽的喘息透露出他的異常不適。
當機立斷,她立即跑回家去求救。
當天早上,燒到昏迷的紀康揚,被緊急送到醫院去。
沒多久,醫生拿著病歷表和檢查表,告訴他們說紀康揚血液中的白血球數目急遽增加,必須住院觀察,而且要通知他的親人前來。
“由紀先生過去的病史看來,我們十分懷疑他的狀況……可能不樂觀,所以必須找他的父母親來。”
“什麽狀況?”袁茹茹茫然的問道。
“他的白血病很可能復發了。”醫生有些沈重的話,幾乎將袁茹茹擊倒。
“復發?他不是做過骨髓移植,已經成功治癒白血病了嗎?”袁父扶著她,一面問醫生問題。
“我們在做這種病的治療時,都不會說治癒這兩個字,這種病,即使做過了骨髓移植,還是有可能會復發。你們還是趕快通知他的家屬吧。”醫生沈穩的回答。
“天啊……怎麽會這樣呢?”袁母捂著唇,難過的低語。
袁茹茹全身虛弱的坐到椅子上。
怎麽會這樣?母親的話,也在她的腦海裏不斷的重復詢問。
怎麽會這樣?
她以爲,她的幸福就要來了。
可是,神似乎對她開了一個好大的玩笑……
紀康揚的父母和妹妹接到消息後,全從美國趕了過來。
紀康揚的父親,身材挺拔高大,和紀康揚有幾分相似;而紀康揚的母親,仍是她幼年時曾有記憶的女性臉孔,只是在臉上留下擋不住的歲月風韻;至於紀康盼,也許是父母就在當場,變得異常乖巧。
不過袁茹茹對這一切都無暇關心,她唯一擔心的,只有紀康揚一個人。
醫生對他們解釋說,紀康揚是太過勞累,體力變差、抵抗力減弱,血液裏白血球的數目一下子升得很高,必須住院觀察,預防感染。
袁茹茹自責不已,要不是那些日子裏,他爲了自己的事,不斷勞累奔走而病倒發燒,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她一直守在病房外,不肯離去。
所有的人都勸她回去休息,她卻執拗著不走。
直到醫生宣佈說家屬可以進去見紀康揚,袁茹茹終於放下了半顆心。
紀家的父母先進去,待了一會兒,出來的時候,袁茹茹急切地迎了上去。
“康揚怎麽樣?他還好嗎?我可不可以進去見見他?”
紀父、紀母爲難的對看一眼。
“到底怎麽樣?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他?”她說著就要往裏頭沖去。
“等一下。”紀母攔住了她。“你……呃……你還是別進去吧。”
“爲什麽?我只想確定他還是好好的,只要一眼,一眼就夠了。”
紀母堅定的搖搖頭。“不,康揚說,他不想見你。”
第十章
他不想見你。
袁茹茹心不在焉的洗著碗,洗著、洗著,又不小心滑落一隻杯子,啪一聲連帶撞裂了一個磁片。
“唉呀。”她輕聲叫了一下,伸手就要往滿是泡泡的水盆裏撈。
“等一下,你會割到手。”一旁的袁母眼明手快的抓住她的手。
“啊……”還是慢了一步。
她的指尖疼了一下,鮮紅的血絲滴落到白色的泡泡上,顯得有些忱目驚心。
“你最近做事老是呆呆笨笨的。別洗了,等下我來洗就好,你快去把傷口包紮一下。”袁母將她推出廚房,獨自清理善後。
袁茹茹坐在沙發上,握著手指,雙眼沒有焦距的看著客廳落地窗外的大片藍天。
奇怪,天氣明明好得不得了,她怎麽覺得好冷?
這幾天,她查了好多的書,迫切地想要瞭解他的病情。
從書上看的知識得知,骨髓性白血病是一種造血功能不完全的疾病,病因不明,除了化學治療和服用緩解藥物外,唯一的治療方式是骨髓移植。
紀家父母當年爲了這一線希望,因此決定懷孕並生下了紀康盼。紀康盼在六歲時與紀康揚的骨髓成功配對,移植手術也宣告成功。
但是書上又說骨髓移植即使成功,也不能保證完全痊愈,日後也有可能復發。
送紀康揚去醫院時,那位醫生也說了,骨髓移植成功不代表永遠治癒。
他的痛……真的復發了嗎?
當袁母收拾完畢,走到客廳時,就見她出神的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手上的洗潔劑泡沫,沿著手指上的血,滴落到地板上。
袁母輕皺著眉拿出醫藥箱,擰來一條毛巾,擦淨她的手。
“媽,我自己來就好了。”袁茹茹低頭接過毛巾擦拭。
袁母看了看她,遞了一塊OK繃,狀似輕描淡寫的問道:“怎麽不去醫院看看康揚?”
“他不想見我。”她低低的說,眼睫垂下掩住眸中的神色。
“他不見你,你也可以去見他呀。”袁母對女兒消極的態度不甚滿意。
聽見袁母的話,袁茹茹擡起頭來,眨眨眼。
“你躲去外婆家的時候,他本來也答應你爸爸說不見你,最後還不是沖來家裏跟我們磨了好久,磨到我們受不了,我才忍不住告訴他你的去處。他都可以這麽強硬的去找你,你怎麽也不學學他?把他騷擾得受不了,自然就會見你了。”
“可是我……我怕他會……”她咬著唇,猶豫不決。
“你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怕事、怕麻煩。人生不過就這一輩子,你要是什麽都怕的話,你會錯過很多值得把握的人。”袁母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媽……”她擡起頭來,彷徨無助的望向母親。
“這幾年,我跟你爸爸看著你逃避一段又一段的感情,本來認爲你還小,還不用急著談戀愛,認爲你可以慢慢的從你學姊的打擊中調適過來,結果一拖就是好幾年。要不是康揚的積極,我們根本不知道你可以復原得這麽快。我和你爸爸都用錯方法了,沒想到,只短短相處沒多久的他,竟然能夠這麽透徹的瞭解你、幫助你,也許你錯過了他,再也沒有人可以代替了。”
袁茹茹傻傻的想著媽媽的話,她想起紀康揚曾經玩笑地對她說的:
對你老公疼一點,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我還用心的老公了。
是啊……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他對她還用心的人了。
他對她用心那麽多、努力那麽多,她怎麽可以在他揮開她的時候,摸著鼻子乖乖走開?
“媽媽,我懂了。我會回去找他,吵得他不得安寧。”她淚中帶笑,開心的用力摟住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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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已經對你說過了,康揚拒絕見你。”紀康揚的母親端著冷淡的臉,直接阻擋在病房外。
“我想知道他不肯見我的理由。”袁茹茹的眼神堅定的看著她。
紀母察覺到,這個女孩子,今天的神情和前幾天脆弱傷心的模樣有了不同,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而且不打算讓自己後悔。
她很爲這孩子的勇氣感動,但是,兒子說得也沒錯,耽誤女孩兒一輩子,是很殘酷的一件事。
“不見你的理由,是爲了他著想。你在十五年前傷了我兒子的事,我可以不計較,但是這一次,我兒子又爲了你的事病倒,我無法再坐視不理。就算爲了康揚好,能不能請你離我兒子遠一點,不要再來纏他了?”
紀母說的話決絕而傷人。
袁茹茹忍不住縮了一下,接著又堅定的擡起臉直視她。
“紀媽媽,我爲我當年無知莽撞傷害康揚的事,同你道歉。可是,我現在不能沒有他,請你讓我見他,我要知道他明明對我有心,且爲我做了那麽多事之後,爲什麽現在又突然避不見面?我不相信他對我的感覺,一夜之間就改變得這麽大。我要知道他的理由。”
“康揚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說不想見你,我們絕對會尊重他的決定。而且,他現在身心正需要休養,不適合無謂的打擾和煩惱。”
“我想見他,我要親耳聽他說。”她眼眶含淚,但仍舊堅持不肯走。
紀康盼從病房內走出來,看著她的眼神很不友善。
“我哥哥說他覺得你很煩,不想見你,叫我出來趕你走。你快走啦!不只是我哥,我們紀家每個人看到你就討厭!十五年前害得我哥差點死掉,現在你又要害他一次嗎?請你把平靜還給我哥好不好?”
“我要見他。”袁茹茹忍下所有的情緒,執著的站在原地,不被紀康盼的話打倒。
“你這孩子……怎麽說不通呢?康揚他不想見你啊,你還在執著什麽?”紀母有點激動的指著她,神情有憐惜、有不舍。
“紀媽媽,對不起,我知道我的堅持很討人厭,但是,我一定要見到他。”袁茹茹低下頭,語氣仍然不變,只有絞扭的雙手泄漏出她所有的惶惑害怕。
紀母看著她絞得通紅的指尖,神色極爲複雜。
此時,病房門兩度開啓,紀康揚的父親走了出來。
紀母迎了上去。
“我已經勸過了,你看著辦吧。”她搖了搖頭,眸中充滿哀傷。
紀父沈靜的拍拍妻子,犀利的眸子上下的掃過袁茹茹。
袁茹茹坦然承受他的探索目光,甚至微微擡起下巴,跟他銳利的目光相抗衡。
突然,紀父笑了,笑容裏藏有某種睿智的神采。
“很好,很有精神的女孩兒,難怪我兒子挂念了你整整十五年。他雖然身在美國,心卻無時無地不想飛回臺灣,讓我們身爲父母的感到一絲傷心,不管我們給他再多的親情,還是綁不住他的心。”
他的話,袁茹茹聽懂了,臉頰忍不住一熱。
“你進去見見他也好,避著不見也不是辦法。”紀父當場做了決定。
袁茹茹不敢置信,雙眼睜得好大,一瞬間就冒出兩潭水花汪汪的淚光。
“爹地,可是哥哥他……”紀康盼拉拉他的袖子,猶豫地開口。
“我是他老爸,我說了就算。你快進去吧。”紀父含笑地對袁茹茹揮揮手。
袁茹茹眨眨眼,興奮地向他點點頭,輕輕巧巧的推開門進去。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於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進去時,她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手掌心裏全都是汗。
看到病床上一團突起,一動也不動地背對著她躺在床上,她的鼻頭整個酸了起來。
他每次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都是充滿了生命力,從來不曾如此病懨懨的。
她怯怯的站在床尾,不敢太靠近。
“我父親讓你進來的?”床上的人低聲淡問。
她點點頭,想到他看不見,又改爲出聲回應。
“對。你爸爸同意讓我進來。”
“我就知道,我老爸當老闆當習慣了,永遠認爲他有下達命令的最後決定權。”他不置可否的輕嘲一聲。
她咬住下唇,不明白他是氣怒還是無所謂。
“那你呢?你又是爲了什麽堅持非要見到我不可?”他不悅的語調,隱含著一抹怪異的緊繃情緒。
“你真的想趕我走?爲什麽?”她低語輕問。
“爲什麽?你問爲什麽?”紀康揚霍地從床上翻身坐起,怒目面對她,嚇得袁茹茹後退一步。
他眯眼看著她退避他的微小動作。
“對!我是要來聽你的理由。我不要這麽不明不白的就被你……排斥。”事實上,她覺得“遺棄”這個字眼,更切合她受傷的心境。
不過,她的理智告訴她,現在使用這個字眼,會讓他們之間的氣氛變得更複雜。
“我變了,我不想理你、我不想看到你、我覺得你很討厭、我覺得你很煩!這些理由夠不夠?我不想再花時間討好你,這麽說夠不夠清楚?如果說清楚了,你是不是可以走了?門在你後面,請自便!”他的神情極端冰冷,不耐煩的伸手指向大門。
說她不被他的話傷到,那是騙人的。明知他言不由衷,明知他口不擇言,她還是深深的感到心口一陣擰絞。
她用力眨眨眼,儘量不哭出來。深呼吸兩口之後,竭力穩住即將破碎的音調,輕輕開口。“學姊跳樓之前說了一句話,她對我說:‘沒關係,我幫你解決你的困擾。’我以前一直以爲,她走上放棄自己的絕路,是爲了跟我賭氣。後來我想通了,她只是想以她知道的方法來成全我。你現在叫我走,是不是也跟我學姊一樣,用你懂得的方式保護我,所以要你家人和你一起假裝厭惡我,合力趕我走?”
紀康揚渾身一震,雙眼直視前方的壁面。
空氣瞬間凝結,只剩下他濃重的喘息聲,和她壓抑的嚶嚶啜泣。
僵持了好久,紀康揚頹然地靠倒在床頭。
“說你笨,說你愛鑽牛角尖,卻偏偏在這個最重要的時刻,戳破不該是由你說出來的真相。你怎麽這麽麻煩?”他深深長歎,擡手煩躁的撥了撥發際。
“我不會走。不管你說什麽,我不會走。”她握拳,吸吸鼻子,一臉的固執。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不要在該躲、該逃的時候,留下來充當英雄,這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你不怕會受傷嗎?”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言語間儘是苦惱。
袁茹茹走到他身邊,緩緩握起他的手。“是你讓我學會面對害怕,爲什麽這一次反而是你退縮了?外婆說,心苦,不管在哪里,人生都是苦;心不苦,人生也就不苦。我的心只有在你身邊,才不會覺得苦。你說過,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你對我更用心的人了,我如果放掉你的話,我不就是世界上最笨的笨蛋?”
紀康揚投降了,顫抖著伸展雙臂,讓她飛撲進他的懷裏偎靠。
“傻瓜,你知道你要面對的是什麽?是一輩子我可能復發的陰影。也許有一天,我會比你早走……”他哽咽得說不下去。
“誰說的?人有旦夕禍福,說不定我會比你早走,你怎麽就不擔心?”她哭中帶笑的回他一句,小臉深深埋進他帶著藥味的胸膛,不敢讓他看見因心疼而湧流不止的淚水。
“我很抱歉,無法讓你遠離煩憂,還將你拉進更混亂的人生。”
“我不怕,我不怕了。是你教會我堅強的,怎麽可以先懦弱起來?”
紀康揚吻吻她潮濕的頰邊,低聲輕笑。
“你呀,真麻煩!我該拿你怎麽辦?”
“愛我,愛到你我生命的最後一刻……”
她輕輕的在他心口上索討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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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宣佈檢驗報告,紀家人和袁家人全聚在病房中,空氣凝窒得讓人有些呼吸困難。
紀康揚和袁茹茹手牽著手,沈靜安詳的緊緊坐在牆角,無言的扶持彼此。
“經過我們診斷和觀察的結果,紀先生這一次血白球異常增加的狀況,是因爲感染了普通感冒而引起發燒,目前血液所有的數值都已經恢復正常,紀先生可以放心出院了。不過,紀先生在美國的主治大夫應該也告訴過你們,用骨髓移植雖然可以治療白血病,但是,沒有人能保證永遠不復發,所以紀先生出院之後,還是要小心維護健康,並且定期追蹤。”
醫生宣佈完畢後,整間病房還是一片的默然,靜得讓醫生感到一頭霧水。
突然,紀康揚跳起歡呼一聲,高高舉起袁茹茹興奮轉圈,袁茹茹也跟著尖叫不已。
頓時之間,整間病房沸騰起來。
紀父上前和醫生握手道謝,袁父、袁母向紀母道賀,紀康盼拉著哥哥也要玩轉圈圈,場面熱鬧得仿佛嘉年華會。
啊——
雨過天晴啦!
終曲
“不要、不要,我不要結婚了啦!好麻煩喔!”
袁茹茹扯著頭紗大叫,拉起長長的白紗裙擺,露出小巧的運動鞋,做出準備落跑的動作。
“你才麻煩!氣死我了,跟你磨菇這麽久,好不容易一切都搞定,你若敢陣前逃跑試試看!”紀康揚不顧一身帥挺的白色禮服,迅速撲向她身後,伸出雙臂將她的腰際箍住拉回,輕易舉起嬌小的她,緊貼在自己身上。
“喂!放我下來啦!別以爲你個子高就可以這樣欺負我!”她的裸背靠貼在他的胸前,懸空的雙腳在空中不住亂動。
“你乖乖不跑的話,我就放。”他像抱洋娃娃似的,將她擺回長椅上。
“我爲什麽不跑?我早就說不要拍照嘛,你還堅持!熱死了,我不要穿了啦!”她生氣的站上長椅,與他平視對吼,忿忿的撩高裙子以示抗議。
紀康揚深深的看著她,眸中的色彩又重又沈,往下瞟了一下她無意間露出的修長雙腿,瞳孔變得更暗。
“我只是想將你最漂亮的樣子留下來,以免將來自己老的時候,會因爲老人癡呆症而記不起來。”他的嗓音又濃又甜,綿綿密密的情意包裹住她,就連身邊的攝影師和助理都聽得臉紅起來。
袁茹茹情不自禁的閉上嘴,安靜下來。
哦——他又用他的電眼干擾她的思想了。
“我……好嘛……我不跑……”她紅著小臉,乖乖的應聲。
看吧,嘴巴完全無意識的回應他的要求。
雖然懊惱自己沒有主見,但是她還是心甘情願的臣服在他的電波攻勢下。
“那麽,拍完這一組,我們就休息了好不好?”他輕輕攬住她安撫著,口中也溫柔承諾。
“嗯。”她將小手放到他的肩上,溫馴的點點頭,臉上一片小婦人似的甜蜜笑意,又羞又怯。
“好孩子。”他咧唇一笑,大掌撫上她的後腦,施力壓下她,用雙唇給她一個好寶寶的獎勵,另一隻大掌卻不安分的撫上她撩高長裙而露出的大腿。
“唔……唔……你手放哪里?唔——”
她想撥開他的那只毛毛手,卻被吻得渾身虛軟而徒勞無功。
“唉呀,這兩個孩子真麻煩。”袁母在一旁無奈搖頭。
“那兩個孩子是越鬧越有感情,隨他們去吧。”袁父拍拍呆掉的攝影師。“還不快拍,這個角度不錯,這麽棒的限制級姿勢別錯過了。”
呵呵——
愛呀,真是麻煩。
不過,不麻煩的話,怎麽知道這就是愛呢?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