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梅
太陽照著,很好的晴天。這是深秋的天,有太陽的時候,天高雲淡的,適合踩著落葉走,亦適合曬被子。
說起曬被子,小時的陽光,便穿透歲月而來。那個時候,人單純得像玻璃娃娃,陽光照在身上,會發出晶瑩的光。母親把棉被,一條一條展在太陽下曬。母親算不上一個美麗的女人,她瘦,且黑,也沒有飄逸的長髮。可曬被子的母親,渾身都罩著七彩呢,一舉手,一投足,都顯得動人。
棉被的被面上,印著碩大的花,也有喜鵲站在花枝上,尾巴拖的長長的。被面的底色,大紅或大綠,耀眼的很。陽光掉在上面,「彭」地開了花。我把小臉埋在被子裡,不肯抬起來,被子軟軟的,陽光軟軟的,像母親的手掌心。母親叫:「丫頭,汗會蹭上去呀」。不聽。母親也不當真,任由我去。有時頭埋在被子上,埋著埋著,就睡著了。四野靜悄悄的。
那時鄉村人家嫁女兒,嫁妝裡最出彩的,要數棉被了。紅紅綠綠簇擁著,六條或八條,極霸氣地耀人的眼。鄉人們圍著看,對被子評頭論足,說厚了薄了或是多了少了。整個喜氣洋洋全在棉被裡藏。
我結婚時,已經流行絲綿被。薄薄的,輕軟。母親卻說:「哪裡有棉花的暖和?」執意給我縫新棉被。八床新棉被,四條大紅,四條水綠,是我見慣的那種被面,上面開著大團的花,牡丹或芍葯。也有喜鵲朝陽,拖著漂亮的長尾巴。被子艷艷地放在裝嫁妝的卡車上,一路吸引了很多眼光,聽得路人說:「瞧,那些被子。」心裡得意,我是被寵愛的女兒呀。這些被子,我一直蓋到現在。
天好的時候,我會像母親那樣,把它們一一展開來曬。被面上大團的花,就在陽光下盛開了,開得歡天喜地。女友有次來我家,驚訝的兩眼溜圓,叫好鄉氣!我笑著不理她,鄉氣裡纏著我小時侯的好,她哪裡懂得。
天陰過幾天,突然放晴。母親來電話,說:「天好起來了,多曬曬被子啊。」母親總是操著這份心,怕我不會過日子。她哪裡知道,現在,我的大花被就在陽台上晾著。賣大米的從樓下一路叫過去。鄰里的聲音高高低低傳過來。這是俗世,陽光照著,日子在棉被裡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