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覺醒
月,子夜的月。
月,彎彎如眉的月。
薄紗籠罩下的銀弦,尖銳、冷肅,仿佛輕輕碰觸一下便可劃開蒼穹,隱匿不知何方的星子,偶爾閃爍。可也只那麼一下,便輕易地被黑暗所籠罩了。
風凜冽地掃動,帶著嘶啞沉重的喘息。林間班駁的雜影讓人忍不住要想起猙獰的魔物,會隨時撲面而來。
竹葉在響,在呼吸,沙,沙沙……
倏然間,一抹比黑暗更濃重的影子在林間穿梭、輕捷地擦過!不曾帶動逆流的風,不曾激起竹林的葉,不曾引起一點點的響動。輕快、迅捷,若不是那影子在弦月下還能偶爾地瞟見,幾乎就要引人懷疑--
他……究竟是不是人類?
他忽地停住,棲息的鳥兒仿佛已經察覺了危險,唧唧地鳴著,便盡數衝向天空。風的力度驟然加強,將竹子壓得彎彎地,幾乎要碰觸到了地面。少數韌度不夠的竹已發出脆響,繃斷。一時間,撲稜聲,風聲,竹聲,尖銳著抽打迴旋,混雜著,發出極大的響動。
他沒有動,是鎮定?亦或者是害怕?看不清他的眼中會有何神色,而在在微弱的光下,卻能發現地見他嘴角露出了一抹極淡極雅的微笑。
是誰?究竟是誰?竹林中巨大的黑影嚎叫著從背後撲向他。倏然露面的黑影在弦月下可清晰看見,它額頭的角,指間的爪,還有它那比普通人大上十幾倍的身軀。
--他們,不是人類!!
進藤光已經不敢再回過頭去看那魔物鮮紅的眼睛,腳尖也要冰冷地無法動彈!他明明是參加著學校的野營活動,晚上起來,卻不知怎地誤入了這個奇怪的竹林。這根本就不是野營的那個森林!這裡為什麼會有那種奇怪的生物?不要!不要!進藤拼命甩頭,卻怎個也忘不了魔物那雙血紅似會吞噬萬物的瞳。好冷好黑暗的感覺--
不要動……不要動……腦中似乎有聲音在輕輕地告訴他。
不要動……不要想什麼……只要……平靜下來……
平靜……
在進藤冷靜地期間,只聽見一聲尖銳的“哧”聲,續而是魔物是鳴叫,如同火車啟動時的鳴笛聲。嘶啞銳利直衝雲霄。再然後,是沉重的落地聲。
--他,究竟是什麼人……
進藤略略探頭,那個被偷襲的人仍好端端地站在月下,他面前是那個魔物,瞳中血紅的光已經消失,周身被銀色籠罩住。似乎是被淨化了似的,魔物漸漸化為了人型。
是個女子,很美的女子。周身卻被瀧瀧銀光反射,不似人類。
“安息……。”那人微笑著,伸手將女子額頭上已有裂痕的血玉取下,“你自由了。”
*** ***
假如風和日麗是用來形容現在的天氣,那麼滿肚子烏雲便可以用在藤崎明身上了。現在的天氣明明很好,天空是湛藍湛藍的,水波悠悠浮動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學生們三三兩兩的散布在四周,有的揀著野菜,也有的只是閉目養神。就這樣享受著野營不是很好的事情嗎?為什麼他又開始了他的科幻論……
“巨大的怪物?後來還便成了個女人?又化為煙升天了?”藤崎明瞪大一雙美目,“光,你是在做夢吧?你也不想想你現在是在什麼時代了。”
“可我真的看到了~~”呼,早知道說出來她不會信的。如果昨天沒看到那一幕他也不會信。這話說出來是很荒唐。
“你看科幻小說看多了。”
“小明我真的看見了……”光有氣無力的反駁,卻被小明用一大裸科幻雜誌砸了一身。
“你最好淹死在科幻小說裡!”小明拍拍手。
真是的,迷戀科幻小說也不是這樣的迷法。小明仰頭望天。
光從小就對這種科幻小說非常迷戀,小時侯還常常自封為宇宙超人。他以為他現在還是在幼稚園嗎?好不容易可以出來野營,這傢伙卻還是自編故事。
豈有此理。小明轉了個身。“老師,我幫你架爐罩吧。”
果然,光呼了口氣倒在草地上。小明果然是生氣了。每次和她在一起的時候自己總是提到科幻有關的東西呢,閉了閉眼,光深呼吸了一下空氣--
好清新!
算了,昨天的事情,就當它沒有發生過,一切,都不過是自己的幻覺罷了,一定是。
卷二·前奏
“被……看到了啊……”
中年男子沉沉地應道,斜靠在窗檻。在歲月刻下痕跡的臉上並無什麼表情。“被看到了……”
又好似只是在自言自語。
“……是的,父親。”
*** ***
薄雲略掩蒼日,將刺目與招搖掩藏,偶爾露出一絲頑皮的笑意。
不多不少恰恰好處的日光下,溫潤明淨的天空,如玉無暇。只因那紛飛的精靈而染上了一點點的憂鬱,也帶進了春天特有的氣息。
風輕柔地鼓動,送過幽淡的香氣。在潔白與嫣紅交織輝印下,那是…不同於夏日的灼熱、秋日的火,呢喃著,仿佛是在述說著恆古遙遠的記憶。
櫻花翩飛,漫舞如蝶。
是誰說春天是會讓人憂鬱的季節?看著桌子上刻著“春天是會讓人食慾倍增”的字跡後,光仔很佩服能想出這句格言的偉大人士。的確,的確……春天……
嗷嗚……
“喂,光,你小心點,”小明用書遮住腦袋很小心地提醒正狼吞虎咽的某人。“老師已經看過來了……”
“啊?”正低頭吞下一口墨魚燒的光仔並未注意小明究竟在說些什麼。
恩,這種墨魚燒的味道真的很不錯,下次要多買點。
光仔想著又吞下一個。
“光仔……”
“小明你不要打攪我吃飯好不好。”
“我是說……”
“等我先吃完再說啊。”
“那個……”
“唔?”光仔口裡被墨魚燒塞得滿滿的,頭也舍不得抬一下。
“進藤。”
“我馬上就吃完了……”恩?怎麼小明的聲音變蒼老了?不會吧,老化?白頭?更年期?……越想越不對的光仔終於停下吃飯的動作。
抬頭……
“進藤,吃完了嗎?”緒方老師的臉笑得非常和藹。
- -||
悄然無聲息。
*** ***
進藤光乃何許人也?隨便扯來幾個老師問問,不需要說什麼,嘆氣比較快一點。他是誰?他啊,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不是說他象不良少年,也不是說他的行為有多麼不端正,外表看來也是十足的乖寶寶。他其實很聰明,只不過這點聰明並沒有用在“正道”上。
試問這年頭究竟有多少中考生會放著考試不管,而去迷戀什麼科幻小說?
身為不折不扣的科幻迷,進藤光的哲言是“人類是活在真空中”“外星人正逐漸占據了地球”“魔由心生”等等,當然你不要對他說“人類是不可能活在真空中”的,更別跟他解釋真空中的事物多半會被壓扁,這些話他會自動忽略當作沒聽到。加上處處宣傳他的科幻主義,沒準大家可以期待第李宏志的日本版誕生。
在老師眼皮底下吃早飯?常事啊常事,算起來被抓的記錄全部都是毀在這個人稱“笑面佛陀”的緒方老師。
緒方老師今年24歲,專教是生物。天知道這可是進藤光最最厭惡的科目了。要他算分子離子什麼的,不如直接往他腦子裡涂點糨糊。於是生物課在光仔腦中的定義等於“吃飯睡覺看小說”的時間。
當然……所謂任何事情都是必須有代價的。
進藤的遭遇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理所應當地被“請”出教室,附帶一手一隻滿水水桶,雙手伸直保持平衡狀。沒錯,請想象“大”字兩邊多一點的真人版類型。或者你也可以自己拿著水桶比畫比畫那種姿勢。
“站到你忘記墨魚燒是什麼味道為止。”緒方老師依舊是很慈祥的笑臉。剛把頭縮進教室不到一秒又立刻探出來:“還有,桶子也不準放下。”
這就叫所謂的笑臉佛陀麼?光仔很明顯地可以看到老師滿臉光耀大地的笑容背後長著惡魔的翅膀。
據說從沒有人看過緒方老師發火的樣子,他似乎從來就是笑眯眯的。講課時是,下課時是,高興時是,生氣時也照樣笑的溫柔。不過他越笑的慈祥和藹你就越得當心,通常咬人的猛獸是不會叫的。所以掉以輕心被反咬一口就只好對你說聲“願主保佑”順便附帶一束香。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光仔嘿嘿笑了兩聲便放下水桶,從身上取出本科幻週刊用膠帶紙固定在墻上,再將水桶拿回手上,萬事OK!反正書是被貼在墻上,從門口那個角度是看不清他到底是在做什麼。
光仔看得入迷,忽然想到面壁思過也有好處,起碼可以不用躲著老師的目光看小說或雜誌了。
書上的某頁這樣顯示:
——15XX年X月X日,某學校的女生離奇失蹤,三天后一副骨骼被發現在這名女生的家中。內臟、皮肉、毛髮、血液等全數失蹤,僅剩下骨骼。根據化驗結果顯示的確是那名失蹤的女生。令人稱奇的是骨骼的完整度與潔淨度。絲毫沒有沾上血液、也沒有受到損傷的骨骼在當時的警界和醫學界引起極大的騷動。後被封鎖消息。
當時有醫學界人士懷疑此非人類所為的犯罪,卻因證據不足而無法成立。此後事情的內幕便一直成為懸迷,以無解告終。
……
*** ***
“進藤,可以進來了。”一隻粉筆頭很準確地丟到了光仔的腦袋上,緒方老師從窗口探出頭來,甚是溫和地說道。“還有,墻上沒有墨魚燒。”
全班的同學都哄一聲的笑死了過去。進藤啊進藤,你看科幻小說也就罷了,何必入迷地把整個腦袋都貼到墻面上去呢,這樣就算只是普通人也曉得墻上有什麼東西。更別提老奸巨滑的緒方老師了。
意外地是緒方老師這次卻沒有再為難、或是再在言語上笑話光仔什麼了。他匆匆出了門去,沒有老師管理的班級當然就立刻響了起來。為首的、而且是聲音最響的,自然還是光仔那一堆。
“噗……哈哈哈哈!”三谷笑得很誇張,小明則是一副‘你又來了’的樣子。“進藤,書上的東西你還真信啊?那種報道不過是為了吸引讀者罷了。當真只剩骨骼而未受損傷?你來做一下給我看看?”
“你明明知道這種事情不可能拿得出實例來的!”光仔飛了一腳踢出去,直逼三谷。
“任何事情都是講究實例的你不知道嗎?”三谷大笑躲閃。
“那人從90樓跳下去會屍骨無存,你需要來給我示範一下嗎?”
“90樓跳下去就算你是神仙也活不成!”
“那你示範來!”
“這種常識還需要示範?”
“任何常識都是由非常識而進化來的麼!這才叫進步啊!”進藤越說越激動,忽然腳踩板凳全身散髮熊熊烈火。“也就是說——”
“真相只有一個!!”
眾人當場噴死。拜託,怎麼扯到這上面了。小明和幾個女生倒是很有風度地捂著嘴偷笑,三谷就很不留情面的大笑出聲來,一邊笑還一邊拍著桌子:“進藤,你以為你是日本第一的高中生偵探?”這個進藤啊,真是一談到這些東西就激動得不行。
“安靜!”緒方老師在門口用力地拍手,全班立刻鴉雀無聲。“今天要介紹一位轉學生,大家好好歡迎他吧。”
卷三·轉學生
“大家好,我叫塔矢亮。”
在黑板上寫下三剛勁的大字後,少年轉身溫和的鞠躬。墨綠色柔順的短發很服帖的垂下,抬頭時,露出的是一雙碧綠如湖般的眸子。
窗外的鳥兒忽然鳴了起來,似乎騷動不安,幾欲要振翅離去。而終歸還是隻探了探小巧的頭顱,靈動的轉著眼,靜靜的看著窗內的一切。
好熟悉,好熟悉的微笑。嘴角淡淡一彎,弧度不深不淺,優雅而大方。而只是那樣一個簡單的動作,讓這個名叫塔矢的人做起來就有種說不出的氣質。進藤並未去注意其他,他只覺得少年那嘴角邊微彎的弧度,有種沒來由的熟悉感。好象…在哪裡見過一樣——
光仔定定地瞧著這位新來的轉學生。
“老師,我可以坐那裡嗎?”塔矢亮抬手指處正是光仔座位後方的空位。
“恩,可以。”緒方老師抱著手臂,依舊是一貫的一零一號笑臉。“進藤,三谷,藤崎,加賀,你們幾個的座位離塔矢最近,以後要互相關照。”
*** ***
葉賴轉來新學生的確是個大新聞。理由其實有很多,譬如環境,譬如設施,譬如…學院中流傳的傳說。
且不說葉賴的設施有多麼狼狽,更不提廁所的花子,子夜第三次傳來的鈴聲,消失的4點44分44秒,這些都只能算學校傳統的故事。最讓人心驚膽寒的其實是位於葉賴學院最西邊舊宿舍的無臉鬼傳說。
聽說那裡曾死過人,一個清清水水的男孩子。那男孩長得頗清秀,一張臉尤為惹人愛憐——卻恰恰是被剝去了臉皮。
死狀很乾淨,死因卻並不清楚。事情本來封鎖後就可以完了,而後卻有不少曾經住在裡面的人講晚上去方便時會遇見個無臉的幽靈。
一年之後,已無人敢靠近那棟宿舍,更無工人肯幫忙將其拆掉,於是就任由那鬼森森的宿舍一直下去。後被稱為——“鬼樓”。
葉賴對此事當然是必須盡力封鎖,雖然仍有傳聞,但只要咬定這不過是傳聞便罷。
事實如何,就隨得你去猜疑了。
於是葉賴招到的學生是一年比一年少,中途更是絕少絕少會有轉校生了。若不是葉賴的學費在全日本屬最便宜的,怕是連一個班的學生都招不到。
但是由塔矢的衣服看來,他家應該是很富裕的啊,完全有條件送他去名牌的學校,至少不會落到來葉賴吧。光仔偷看了眼塔矢。
“小明?怎麼神神秘秘的?”三谷的聲音。光仔停止思路轉頭望去,小明一臉窘迫地站在一旁,手一個勁地往身後藏著,不知在掩飾什麼。
“是女孩家的心事罷……”一邊的加賀笑,一臉“我很理解”的表情。
“我看……”筒井在寫作業的同時不忘抬起頭來,順便抵了抵眼鏡:“小明是這次是打算送禮物給緒方老師了?”
“你們……不要這樣說!”小明的臉已經紅的象只煮數的蝦子。自小和這堆男生一同長大,真的什麼都瞞不過他們。
“是什麼禮物?”光仔的興趣被吸引,也一同湊了過來。
“統統一邊去!”小明用力地甩了諸位一個後腦勺,飛也似地閃了。
“唔……”筒井摸著下巴:“看來,今年的春天實在來得早啊……對了三谷,在想些什麼?剛剛起你就一直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沒事。”
“我看是三角關係罷。”加賀賊笑對著光仔咬耳朵。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小過眾人喧嘩卻可以讓三谷聽得清楚明白。
“你們很囉嗦知不知道!”
果然是這種反應。看著三谷如脫兔般逃掉的背影。筒井、岸本和光仔同時搖頭嘆氣。小明到底是少跟筋還是故意裝做不知?倒是可憐某人了。
*** ***
“塔矢,需要我帶熟悉一下環境嗎?”光仔走近塔矢身邊。
“恩?……恩。”塔矢微微沉吟,便起身,做了個“請”的動作。
葉賴其實很大,但可以用的形容詞就只有蕭條和空曠。若不是櫻花的花瓣紛紛擾擾繾綣出許許春意,葉賴倒真個會有些死氣沉沉。
在櫻樹下看天空,天就會有種抹上了櫻色的灰白感,矛盾卻協調,美得引人無法移開視線。
“塔矢……”光仔邊走邊不不時地看這為新來的轉校生,“我們以前,當真是沒見過嗎?”
“恩,”塔矢點頭,動作依然柔柔的,“應該是的吧。”
“可我覺得你很熟悉。”光仔摸摸頭笑了。
“哦。”塔矢也笑了,清淺的笑中不知包含了些什麼。他用修長的指撥開額前有些散亂的發,眯著眼眺望晴空。
光仔覺得塔矢真的是個非常難懂的人,他說的話也少,有時候只一笑了事。大多數的時候是可以看見他深邃的眸子中有著不知落地何處的視線。這就是難懂的定義了吧,光仔晃晃頭,忽然間覺得無言無語的時間真是是清淨單調得可以的,而和塔矢在一起就不會這樣。塔矢不需要說話,他抬手間一個動作或一個視線,就是他的語言了。就算不知他在想什麼,卻可以自得其了的在心裡自個猜想。
這是,所謂的簡單?
“那邊的宿舍是鬧過鬼的,記得千萬不要去,尤其是晚上。”光仔每到一處便把需要注意的地方說出來,至於塔矢則只是靜靜地聽,很少有什麼回應。
“聽說當時死的是個很漂亮的男生哪,塔矢你可要小心點哦。”言下之意是你這副臉很容易引人(鬼魂)嫉妒。塔矢聽了倒不以為意,只淡淡地笑應了一聲:
“恩。”
*** ***
鈴聲一響,學生們就都陸陸續續回來了。
午後的第一堂課總是會讓人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覺。連鳥鳴也變得有氣無力,只略略蒼白地喚了幾聲,絲毫無了那種在晨光中,清脆可泌人心谷的音色。櫻花仍然飛舞不息,卻猶自可見其中散散懶懶的意味。仿佛時間也開始減緩了流淌的速度。
“不會吧,又開始睡了。”小明搖頭,順手捅捅旁邊的三谷:“緒方老師的課誒,要不要把小光叫醒?”
“不用管他的。”三谷撇開頭去,“緒方老師最多是罰他站走廊而已。”
“三谷……你不高興嗎?”
“沒有啊!”
“三谷……”
“我都說沒有了!”小明的手被甩開,她略有驚訝,其實三谷雖然一向談不上溫柔,但從小到大都還從沒這麼粗魯地對待她過。小明收回手,將頭轉回過去。三谷不言,眼簾垂下,了無生氣的樣子。順便,這邊鬱悶的人歸鬱悶,響動是逃不過緒方老師的眼睛的——
“三谷君,去走廊站站吧,聽說這樣可以消消火氣。”
卷四·催眠
弦月。
“歡迎你來到201號宿舍!”加賀很哥們地拍著塔矢的肩,他一向是這樣,可以和個認識才不到幾天的人熟埝地說話。塔矢不動聲色的打量四周,視線落到一把扇子上。
“喂,加賀,”光仔把加賀那兩隻爪子提開,“不要毒害新人。”
“難道我很象大灰狼?”
“有點。”光仔摸著下巴。
“你!”加賀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很想作出嚴肅的表情,卻又忍俊不禁地笑倒在床上。
“塔矢,你就住這一鋪吧,”光仔暗地裡踹了加賀一腳,意思是:塔矢第一天住進宿舍,要給別人一個好印象。加賀當然不會乖乖地挨踹,立刻回敬了一拳。兩人就這樣你一拳我一腳暗中比試起來,踩得地板有些咯吱吱地響。
“對了,我是上鋪的。塔矢?塔矢???”光仔指了指雙層床,發現塔矢並沒有聽他說話。
“哦,對不起。”塔矢擺手,將那把他一直注意著的扇子揀起來。那是一柄素面摺扇,質料極為上等,雪似的綿綢柔滑順手,扇面上有條有理地紋著純淨紫邊,讓人賞心悅目。塔矢碧色的眼睛凝視著這扇,眉微微顰了起來。
“這是我的扇子。”光仔說道,顧不得和加賀打架了。
“你的?”碧玉也似的瞳由扇面上轉到光仔臉上。
“恩,是啊,很漂亮吧!”光仔哈哈笑了兩聲,摸摸後腦勺。“這扇子的質料原本沒這麼順手的,但經過上次外出野營……”
光仔說著忽然停了下來。
--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能怎麼說?難道照直說那天他看見了不可思議的幻象?而這把扇子也就是在那時變了的?別傻了,不會有人信的。連小明加賀他們幾個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都把他說的話當成天方夜談,塔矢這個才認識不到兩天的轉學生又怎麼會信?
“??”
“恩?”光仔回過神來,看到眾人一臉疑惑。“哈哈……反正就是這樣了……”
……
*** ***
那一夜光仔睡得極不安穩。不知是因為宿舍中忽然住進了個新人還是自己太多心,他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好象變了,變得無聲無息忽忽然然,而到底是哪個地方變了,他卻說不上來。
窗外的弦月冷光流露,邊緣鋒利尖銳,如刀如刻,叫人恨不得傾盡世間其所有來填滿那弧殘缺。
看著看著,忽然覺得很累。
恍惚中記起,一個月前的那個叫人怎麼也忘不了夜晚,也是弦月。
——冷肅幾乎可以結冰般的月。
在眼皮逐漸沉重下,光仔沉沉入睡。
*** ***
“小光,早。”
“進藤君。”
“早晨。”
……
沒有變吧,櫻花飛舞了漫天迷繞人心,天空也依舊溫潤,浮雲悠閑,分明是很清朗的早晨。可是…怎麼會有種頭暈呼呼的感覺。
光仔揉著眼,面前每一個人的臉都讓他覺得模糊不清。究竟怎了?自己的身體一向很好的--是昨天沒睡好嗎?
起得晚果然是會吃虧的,食堂早飯已經空了,早上只好餓著肚子。加賀三谷兩混蛋居然沒叫他就自己先走了,塔矢也不知去了哪。
光仔走進教室,加賀和三谷的座位正空著。
第一堂課就是緒方老師的課啊,這些傢伙居然敢遲到?光仔搖搖頭,心裡為這兩個可憐鬼祈禱。
“大家好,抱歉來晚了。”門口探出一個陌生的腦袋。
這是張很陌生的臉,陌生的聲音,陌生的表情。那人是在笑,可是絲毫沒有熟悉感。他是誰?
“進藤,你又在發呆了!”那人將粉筆頭丟過來,又狠又準。“又在想墨魚燒?是不是需要去走廊拿水桶?”
“……”
“小光,你在想什麼?”小明偷偷扯他衣角。“不想去罰站的話就認真點。”
“哦……”光仔呆呆的應,又回問過來:“對了,第一堂課不是緒方老師的課嗎?這人是誰?”
“你睡糊了?”小明說道。“他不就是緒方老師嗎?那個經常把你踢到走廊罰站的緒方老師?”
緒方老師?光仔一震。
“他是緒方老師?你確定他就是緒方老師?”
“對啊,沒錯。”
“……不對,不對……”他不是緒方老師,不是--還是說,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看到加賀和三谷了嗎?”
“三谷?他不是和你同宿舍?今個一早就沒見他呢。還有,那個……加賀是誰?……轉學生?”小明的表情是疑惑,完全的疑惑。
“筒井,你認識加賀嗎?”
“啊?我們班的?”
旁邊幾位學生也湊過頭來。
“加賀?是誰啊?”
“哈哈你瘋了不成,現在站在講台上的那個不就是緒方老師嗎。”
“我也沒見著三谷。”
“加賀……?對不起,完全沒有印象啊。”
……
四周的聲音雜亂斑駁成一團,光仔用力地甩頭,再聽不進一個字。這到底是怎麼了,仿佛誤入了一個錯落的時空,加賀三谷小明這幾人和自己從小便一起長大,怎個會忽然間不認得了?當真是自己記錯了?自己的記憶有問題了?自己出毛病了?一個晚上的時間,怎就變化如此之大?
*** ***
沒有。
找不到。
完全找不到。
消失得徹底無蹤,連絲毫的痕跡也未曾留下。
學校的學員名單上沒有,畢業照上沒有,寢室中沒有。連同他們的照片、資料、名單、生活用品都一併消失。寢室的床單還乾乾淨淨,絲毫沒有人用過的樣子。
三谷失蹤的離奇,而加賀,仿佛無緣由地就這樣化了空氣。
自小和他們一起長大,他們生活過的痕跡在自己腦中如此清晰,猶記得孩提時代的加賀頂著烈陽摸魚的事情,記得小明過生日時三谷托他帶給她禮物,記得9歲生日那年父親過世時這四位摯友為他買的便宜卻飽含友情的蛋糕。
他們曾經如此強烈地占據他的生活他的記憶,他們幼年時的往事他一直記得清清楚楚,怎得會忽然間就憑空消失了?恍如,那一切的一切,都是場虛幻卻純美的夢境。
不,不可能是夢!夢中的一切怎會如此真實?他昨天晚上還和加賀暗中打架,一拳一腳真真切實,怎麼可能是夢?!
一定是齒輪轉動有什麼地方出了差錯。也或者自己根本就在睡夢中,等一覺醒來,就會聽見加賀和三谷調笑的高嗓門。“起這麼晚,你真是大懶蟲啊!”
是啊,現在的自己是在夢中,而顛覆了現實的一切。一定是這樣的。
只要醒了,就一定能聽見他們熟悉的聲音。然後自己也會不好意思得摸摸腦袋,小聲一句,我做了噩夢呢!夢見你們都不在了。然後加賀會一拳打過來說,你找死啊,這樣詛咒我們。再接來三谷會趁機說,那,為表示歉意,你必須請客!對了,小明和筒井兩個和事佬是會在一邊偷笑的。
光仔仰著頭,從櫻樹下面看天空。天空的顏色不知怎生得灰白,即使櫻花飛舞的瞬間與平時一樣,仍然掩蓋不了那種無生機的氣息,一寸一寸要從那流雲上蔓延至地。雲也仿佛煙般的矇住,腿去了水澤,有些乾涸地無法呼吸。
這是……幻覺麼……?
光仔頭痛欲裂,恍惚間,瞟見塔矢那種安靜沉穩的臉。
墨綠的發,湖綠的瞳,優雅的側臉。雪白的襯衫上還殘留著幾瓣粉色櫻花,看上去不若人間的少年。光仔忽然衝上前去,搖著塔矢的肩,大喊出聲來。
“塔矢,你記得是不是?加賀,就是昨天拍你肩膀的那個加賀啊!!”
塔矢慢慢回頭,湖綠的瞳子中沒有波紋,沒有起伏:“不,我不記得了。很抱歉。”
寒冷地讓人無法接近。
光仔後退幾步,忽然想到那本科幻雜誌上的報道,沒來由得,一個寒戰。
卷五·驚夢
“光……”
誰?……誰在叫我。
“小光,小光……”
聲音幽幽的,低低地,沉沉的。似沉澱了上千年的深海層流般安穩,又如春日暖陽,灑落心頭一片燦爛。
想睜開眼來看看,這究竟是誰的聲音。可是,眼皮很沉重,灌了鉛一樣。
四周是黑暗。
暗得不見底,不著邊。死寂中,唯有那個聲音,如同黑暗的一縷光明能讓人安心。
“光……”
詭異、中性的嗓音。就好象那個晚上,那個在腦中響起的聲音。
誰?究竟是誰!
光仔一下子坐了起來。
“小光,你總算醒了!”小明開心地握住了他的手。“你很苯哎,怎麼會忽然暈倒的?校醫說你貧血,可我怎麼看怎麼也不覺得你是那種會貧血的人啊!”
對於外界的有些刺眼的光線,光仔不適應地揉了揉眼。周圍圍了一大堆的人,小明和筒井也是一臉關切。
“這裡是……?”
“是醫務室啊!”筒井掩嘴而笑,“沒想到你進藤光也有一天會進到這裡來!”
“喂……”光仔不服氣的想開口。
“我也覺得,”金子在一旁應道。“腦筋單純的人怎麼可能會貧血嘛。”當場就有幾名同學跟著笑了起來。
“你們,你們就是這樣對待病人的啊!還不快點請我吃拉麵!”光仔誇張地叫道:“我現在可是非常虛弱哦!”
“得了,招待你一杯白開水已經很對得起你。”
“哇,哪有這樣的態度對病人!”
“我看這個病人精神得很哪。”金子對著小明咬耳朵。小明不住點頭。
“你、你們……”
“哈哈哈……”
一時間,醫務室中熱鬧非凡,讓光仔有種從夢中解脫了的感覺。他呼了口氣,眼睛閉著,又睜開。環視間,床邊的扇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個扇子,怎麼會在這?”光仔問道,一邊將扇子拾了起來。
“不知道,大家都忙著關心你,沒注意那扇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被放在那的。”小明努力思索。“對了,那不是你最喜歡的扇子嗎?應該是你自己拿來的?”
自己?光仔暗自苦笑,卻並沒有表露出來。
“哦。”
“那你好好休息吧,”筒井將一大堆人往外趕,關門前回過頭來對光仔眨眨眼:“好好休息一下,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光仔知道筒井指的是今早的事情。可這又應當如何說起,一切迷團,仿佛濃霧一般將人困住,越走越深,誤入後,就極難再走回來了。還有方才那個不斷在腦中響起的聲音又是誰?光仔在床上翻了個身,感到了睏倦。
*** ***
那是一片竹林,天上弦月冷冷生寒,風凄厲地嚎叫盤旋,卻更襯得林中的寂靜。
那是一柄摺扇,扇子懸浮在空中,一動不動,散髮著詭異的紫光。
那是一個少年。少年的發色綠得幽黯,瞳色碧如深湖,身上的白衣冷得令人心悸。
有人在與少年打鬥,而他,就在一邊看著。
他無法看清與少年打鬥之人的容貌,那人亦如同個琢磨不定的影子,沒有實體一般。那人手中有扇,紫光的扇。每揮動一下必有颶風,銳利可在霎時間切斷周圍的勁竹。而他卻看得出那人的身手明顯遜色於少年,在幾小時內竟絲毫無法傷到對方。
他看著看著,忽然發覺手心發熱,風有如利刃削過皮膚。
他一愣,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什麼時候也站到了竹林中去,冷冷月色下,他的身體仿佛不受控制般地向少年攻擊。少年躲避得純熟,一招一式都輕輕巧巧地以分毫之差避開,扇子不知什麼時候成了他的武器。他揮動著那柄詭異的扇子,在詭異月下,做著連自己都不知緣由的詭異事情。
景象越來越清晰。
他看到小明來了,筒井來了,金子來了。還有好多好多朋友,同學……
少年倒在地上,白衣上血跡斑斑。他的扇子揮動,強烈的氣流霎時間將他昔日的好友卷了進去,如同紙片般被撕扯地粉碎。
血雨的在氣流中四處飛濺,剛從人身體中噴出的溫熱的血液。
……!!!
*** ***
猛然驚醒,光仔冷汗連連。原來是個夢啊。竟有這等夢。
一切如真實般在腦中放印,那溫熱的鮮艷在颶風中化為血色濃重地散開後,如同火焰沖天燃燒,真切地讓人心驚。
冷風灌了進來,窗口大開,窗簾被風吹得飄了起來。
原來忘了關窗戶,光仔打了個寒戰,起身走到窗前。
月,是月。
已經晚上了。不知不覺睡了好長時間。光仔想起方才的夢,煩躁地抓了抓頭皮。
晚上的醫務室靜得讓人心底有些發毛,光仔坐回床上,卻怎麼也無法安睡。
一入夢,仿佛就可看得見那血雨漫天紛飛,而他手持摺扇縱笑,放任殺戮屠刀般的戰神。
光仔翻來覆去,又坐起身來抱著被子。窗子的縫隙漏進了一絲絲的風,有生命般的呼吸,細小的嚎叫。
窗簾搖擺不寧,搖得人心也不安起來。
光仔索性將那窗簾用繩子綁了個痛快,窗外濃重的夜色一下子就同著月光泄了進來,雖然仍有細小的風聲,夜色也令人不安,但總好過窗簾搖擺得讓人煩躁。
叩……叩叩……
“誰?”光仔警覺地喊。
沒有回應。
叩……
仍然是輕輕的敲窗聲。
叩叩……叩……
光仔掀了被子,躡手躡腳地走到窗邊,仔細傾聽了半晌。
奇怪,怎麼又沒有了。明明聽到了的。那輕輕的、卻猶自能聽得清楚的聲音。
見鬼了!光仔火大。也顧不得去猜疑或是害怕什麼的,乾脆就直接將窗子打開,大吼道:“那個死不要臉又在裝神弄鬼了,就算你是鬼也給我顯形好不好!!”
四下安靜。
“進藤光……我的耳朵要聾了……”黑影捂著耳朵站了起來。月下隱隱可見橙色的發,那是……
“三谷!”
“我剛剛回來居然受你這種待遇!”三谷不滿地回吼道:“你發了什麼神經啊!”
“原來你沒死……”光仔呆呆的說了句。
拜託…什麼跟什麼…三谷捂著頭哀號。“你講點吉利點的好不好!不要一見面就提死啊死的。我不死也會被你咒死!”、
“三谷!”光仔心一下子亮了起來。這麼說,自己的記憶沒有出錯。“你去哪了?怎麼幾天都沒見著你人呢?”
“哦?回姐姐家去了。上次忽然接到個電話說姐姐病危……”
“所以你就偷偷去了?”
“是啊!”三谷哭笑不得。葉賴雖然簡陋但總算規矩嚴格,學生在學習期間是不允許私自回家的。“不偷偷回去難道還明著回去?”
光仔頓時松了口氣下來。“那你也不要裝神弄鬼地叩窗子好不好,你弄出聲響真的很嚇人!”
“什麼聲響啊,”三谷掏掏耳朵。“我才剛剛來到你窗子底下就聽見你的吼聲,耳朵都震聾了。”
“真的不是你?”
“真的啦!”三谷一臉不耐,甩甩手作勢要離開。
“好吧好吧。”光仔疑惑橫生,如果不是三谷,那麼又會是誰?“那你剛剛看到這邊有什麼動靜麼?或是有什麼人影之類?”
三谷沉思片刻。“沒有。”
“……”
“怎麼了?”
“沒什麼……”光仔皺眉。“只是有很奇怪的事情……”
“喂,到底什麼事你倒是說出來好不好。”三谷當真要發作了。
“就是……”光仔正準備將這幾天自己遇到的古怪事情全盤脫出時,忽然瞟見夜色中閃過一個影子。那影子仿佛還回頭看了一眼。
……碧色的瞳!!
光仔大震,也沒有細想這種情況下是不可能看見對方的眼睛的顏色的。他沒有顧得上再繼續跟三谷說話,立刻一個翻身從窗口跳了出來,追著那身影了。
塔矢亮,這一切若不是你所為,也必定與你有關!我究竟為何竟會被糾纏進這樣一個噩夢中,今天,我就一定要查個清楚!
光仔握緊拳頭,腳步不曾停留或是猶豫。那個影子卻迅捷由不得任何人追上。一晃便消失了。
光仔停下,發覺自己在櫻花林對面的空地上。
那空地是位於葉賴的中心,西面種植櫻樹,東面對著教學樓,北面靠宿舍,而南面,正是被稱為“鬼樓”的鬼宿舍!
光仔四處望著,視線停留在鬼樓上,那棟陰森森的宿舍仿佛有鬼火的青光,令他一個激靈。
沒有人。
那麼……塔矢去了哪?
天氣驟然變得古怪。
風並不狂,卻穩,從地面及天空,仿佛巨大無形的推動墻壁,無所不在。
風不冽,卻利。刮得人皮膚生疼。天邊一角上,火紅火紅的一輪弦月,碩大圓潤,宛如蒼天泣淚。
光仔被風吹得睜不開眼,一時間,只覺得心中有千言萬語要吼出來。
為什麼……?這一切古怪的事情……!
“塔矢?塔矢!!你在的對不對?!你聽得到的對不對?!”光仔喊道,手指顫抖不已。而周圍除了風沉悶的聲響與回聲,再無其他回應。
卷六·迷鏡
“進藤,你到底怎麼了!”三谷氣喘吁吁地跑來,用手撐著膝蓋大口呼吸。“怎麼忽然就跑出來了,喂,你沒吧,喂喂。”
光仔戰立著一動不動,無視三谷在自己眼前晃動的手指。許久,才用力地環著自己的肩。“沒……事……”
看見光仔這樣,三谷會信那就有鬼了。他忍不住就狠狠拍了光仔兩下,罵道:“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到底怎麼回事你說啊!”
光仔欲言又止,他很想把這些事情全部說出來的,可是如果三谷不信那又該怎麼辦?光仔張了張嘴,想起方才又見著的弦月,可滴血一樣的紅月。忽然想到了什麼。他頹唐地靠著樹坐下,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
“我們……去找小明他們吧。”
東方翻出一片白。
*** ***
“小明,下節課是化學?”
“生物吧……”
“又是緒方老師的課誒,小明打算什麼時候把你的禮物給送出去?”金子笑嘻嘻地推了小明一把。
小明一窘,死命地低頭整理著不怎麼亂的書包。“怎麼你們都說這種事情啊,你的生物作業呢?是不是想去罰站了?”
“哦,對了,說起罰站,他們兩可真是我門班第一大活寶呢!”他…們…?金子忽然皺了皺眉,為自己說出這種話而奇怪。
“誰啊?有哪個人敢那麼大的膽子在緒方老師的課上作什麼亂,”小明笑笑,“哪個他們?”
“進……”金子停住了。
“進……?”小明略一想,真個是很熟悉的字,可又當真是想不起來了。
“咦,不知道啊,衝口就說出了……”
“記憶短路了吧。”不自然的笑了笑,小明一轉身,看見兩個陌生人正在他面前。“你們好,是轉學生嗎?”
望著進藤與三谷,小明很有禮貌的打了個招呼,微笑一如平時般的純淨,而她說出的話卻是讓三谷那麼吃驚。他剛想上前質問這是否玩笑,便被光仔扯住了。光仔搖頭示意三谷不要說話,然後對小明鞠了一禮,很沉的道:
“是的,我是進藤,他是三谷。”
*** ***
陰沉沉的校園,仿佛濃煙籠罩,鳥啼也沒再如平日般地響起。這樣的清晨,加上突如其來的事件,委實不會讓人有什麼好心情。
走向教室的三谷疑惑滿懷,光仔沉默不言。一路上可比兩隻曬奄了的茄子。
“進藤!你說到底怎麼回事!”三谷終於忍不住開口:“我走了沒幾天的樣子,怎麼回來就完全變了個樣?不要告訴我我是在做夢!”
“我也很想知道這是不是夢啊!”光仔也大喊出來,隨即聲音又低了下來。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可,它就這樣發生了……”
……
光仔把事情本末全部說了出來,連同一個月前他所看的一切。而這時候向來認定科學依據的三谷也不得不開始承認這事情的真實性。兩個男孩子就這樣坐在櫻樹下,述說著個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大家的記憶在逐漸消失,似乎就是被人抹殺掉了一樣。一個一個地抹殺……”光仔苦笑了一下:“先是加賀,然後是我們…接下來就不知道會是誰了…”
“每次有古怪的事情好象都可以看見弦月,鐮刀一樣的月亮,真是不吉利。”
“有可能……我們的記憶也會消失掉……”
或許明天的太陽露出時,我們就會驚訝地指著對方的臉問“你是誰?”
也可能一笑了之,擦肩而過。
以後,便成陌路。
說到這些事情總會讓人想沉默的。想到自己的記憶被人翻來覆去的看過然後輕而易舉地抹殺,就沒來由得有種噁心感。而現在……
三谷和光仔一起無奈的笑了。現在的狀況卻由不得人去沉默呢,要搞清楚東西還有很多,現在必須逼迫自己去回憶那些讓人戰慄的怪事,再由口中敘述出來。
“總而言之,事情都是由那個叫塔矢的轉學生來後引起的吧,還有你說的那柄扇子……”
“扇子?”光仔訝然道,將隨身帶著的扇子拿了出來:“在這,對了,還有個夢忘了跟你說,也是很古怪的。”
“夢?”
“恩。”光仔點頭:“夢裡,我看見有人和塔矢在決鬥,用得就是這柄扇,可不知為什麼那個決鬥的人後來變成了我。我最後……”
“最後?!”如果現在三谷面前有桌子,那按他的個性必然已經把它給掀翻了。“一次性把話給我說完,不要吞吞吐吐好不好!!”
光仔咬牙,“我夢我把他殺了,然後小明筒井他們,和很多同學,他們,我把他們全都殺了!”
光仔抱著頭,眉頭鎖地死緊。縱然那只是個夢啊,要說出來卻仍讓人止不住的心驚。
竹林,摺扇,冷月。
颶風,鮮血,少年。
那剛從活人身體內噴濺出來的液體,粘濕地,颶風中一片血雨,落在臉上仍能感覺到溫熱。
他持扇長笑,仿佛意識被抽空了一般,不著邊際。
那一切,想起來是真切的要懷疑那是不是夢了。
三谷沒再追問,一向善於解迷的他發現把事情解刨後,一切都巧得離奇。弦月、扇子、夜晚,似乎事情全部是發生這幾天。就連進藤在上個月遇見怪事時也是一樣。這未免過於……
“走,”三谷忽然站起,拖著光仔跑了起來。
“去哪?”
“圖書館!”三谷跑著,連他自己都無法察覺的細微的聲音自咬緊的牙關漏出--
不管幕後主使是誰,
我絕對不要小明受任何傷害……
*** ***
“大家好。”緒方抱著一貫的笑臉站在講台上。“今天上課前先點名,被點到的人請跟我來一下。”
座位下,碧綠的瞳子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 ***
“我懷疑是塔矢。”三谷一邊跑一邊說道:“葉賴雖然從以前就有那個無臉鬼的傳說,但那畢竟是傳說。且鬼宿舍被列為禁樓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偏偏塔矢一轉學來就發生了這麼多怪事。”
“他?”光仔點點頭,按照跟目前情況來講懷疑人選的的確確都指向了那個名為塔矢的轉學生,可當頭腦冷靜後下來仔細思量,卻總覺得那夢會和這些怪事有著極深的聯繫。“為什麼我會夢見我殺了他呢?”
“那只是個普通夢罷,或許精神壓力過大。”
“說起來……”光仔拍手大叫一聲:“一個月前的那個人應該也是塔矢吧!難怪在塔矢轉學來的時候我就總覺得他眼熟。他為什麼會轉來也倒是個怪事呢。”
“什麼怪事,”三谷狠狠的握緊拳頭:“一定就是他沒錯了,願意來葉賴讀書的人本身就少,更別提那種富家公子。”小明……!三谷心痛地在心裡念道,指甲幾欲掐進了肉裡。
“你說,會不會可能是其他人譬如筒井或加賀或其他老師同學什麼的……”
“這種話你都敢說!不說別人,他們可是從小跟我們在一起長大的兄弟!”三谷喊,一邊跑一邊說話的確是讓人有些吃不消:“加賀……還生死未明……說不定跟我們一樣發現周圍的人失去了我們的記憶……”
迷鏡。
光仔腦中忽然就閃過了這個詞。
接踵而來的危機感與看似已經解開了的迷題,如同在一個怎麼也無法逃離的鏡中。迷失掉了一切。
正想著,地面忽然劇烈地動搖了,周圍的空間有如被扭曲了一般的抽動。沙塵咆哮著席捲,打在人皮膚上有如針錐。風狂,櫻樹枝葉盡落,乍一看竟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的枯手。
四周的景象轉為深深的紅色。
在歪曲的空間中,周圍的景觀被分解成線條,凌亂地如同潦草的畫紙。天邊,他們看到血色的月,……不,那不是月,那是一雙血紅的瞳。冰冷幽魅地似乎能引人墮入噩夢之中。
光仔呆呆地站著,手腳冰涼地無法動彈。這是一隻鬼,而且還是有實體的鬼。一個月前他曾見過。雖然不如那時的大,但這種身型也足夠傷害一般的人類了。
“進藤!你還在想什麼!快點跑!!”看到光仔站在那等死,三谷幾乎想當場罵他白痴。而當三谷用生平最大的力氣喊出聲後,一切都消失了。
異象出現只僅僅幾秒種的時間,然後一切歸為起點。他們仍在原地,櫻樹也好端端的沒有半點損傷。空間沒有扭曲,看不到了那只可怖的“鬼”。風沙消失飴盡,更不要提那另人恐懼潦草如速寫線條般的景物。事情來的突然也消失得迅速,讓人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錯覺。
“進藤,去西樓吧。”三谷回過神後一下子跌坐在地,聲音低啞。他口中的西樓是葉賴最新建起的圖書館,藏書相當豐厚。或許在那裡可以找得到關於記載奇異事件的書目。光仔定定地望著天邊,“恩”了一聲表示同意。在這樣的環境中著實會讓人發瘋。
這次的危險只是忽然現了一下身,或許這算是與死神的鐮刀擦肩而過。而誰又知道下次還會不會這麼幸運?
關乎性命,無論這到底是不是夢。沒有人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去賭這場局。無論如何,他們定要活下來!
三谷忽然想起了什麼:“你說,加賀會不會也和我們一樣遇到了這種事情?”
光仔頓了一下,反手一拍三谷的背,“他又不算好人!”
對,他一向吊兒郎當不象什麼好人,還經常做些不良的壞事。對了,他還奸詐狡猾,俗話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的麼,所以加賀這個半壞的小子也絕對不會有事。
他的命向來硬得很。打都打不死。
兩人都盡可能地讓不好的念頭從腦中趕掉,寧願相信加賀是同小明他們一般只是失去記憶罷了。然而就算他們努力將“加賀不會有事”的念頭灌進腦中,卻仍然清楚,無論什麼事情都必須要作好最壞的打算。加賀的情況或許和他們一樣危急,或許還會是更糟糕的那種。
卷七·深底
接近傍晚。
晚霞的余輝披拂在西樓上,卻透著絲寂然。晚風寂寥,天色凝重,只等待墨色的夜幕拉下。偌大的校園此刻正如同孩童般地安睡了,至少外表如此。
西樓其實是還未對外開放的圖書館,據說這是專門建設供給學校高級職員和聯盟學校的高等幹部使用。可今天居然沒人看守。空盪蕩的座位和冷冷的回聲,大理石製的光潔地面被夕陽余輝割劃出無數稜角,讓人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進藤和三谷對視半晌,還是進去了。
西樓果然不負盛名,兩人一進便大嘆道。相當豐厚的藏書被有條有理的分了類別放進一個個房間,整齊地擺放在書櫃上。五層樓的房間加起來起碼有幾百個,每個房間門上都標明了該房間所放書的類別代號,譬如001、002什麼的。
但這也太誇張了吧,五層樓,幾百個房間--要在這麼大的地方找資料相當於海底撈針。正嘆氣時,忽地發現了塊巨大的圖版,細看間,上面的“西樓資料管理版圖”幾個字著實讓兩人歡喜了一場。
查了半天,最後確定放置科幻鬼怪類資料應該五樓的404房間。
404房相當大,書架也很多,每個書架都排得滿滿的,這讓光仔有些訝異。難道關於這類的書籍當真如此之豐富?光仔握住把手時發現把手有些舊,這在一片嶄新的設備中顯得相當刺眼。疑惑歸疑惑,可這並不是自己來的重點,光仔甩頭,還是直接進去了。
兩人在房間裡大翻了起來。天色已經有些暗,晚上那種氣氛更會讓人毛骨悚然而無法專心的,想到這兩人便加快了翻閱的速度。
“進藤,你快來看!”三谷忽然很激動地叫道。
光仔趕了過去,粗略一讀三谷所指的那頁,也是大大地愣了一番。
那是一本沒有書皮的書,沒有印刷標記、防偽標籤甚至連出版廠商也沒有標明。略黃的紙張顯示出這玩意已經有些年代了。而最讓人吃驚的並不是這些--
目錄:
……
公元19XX年白骨事件
……
公元1960年無臉鬼事件
……
公元19XX年廁所花子事件
……
……
……
再略略一翻,少數故事都有當時報紙的詳細報道,被稱做“白骨事件”的正是光仔在不久前從雜誌上無意得知的那個離奇案件!這讓光仔心底裡升起了更多的不安。他迅速地翻著,想找出“無臉鬼事件”,卻發現那幾頁已經不知被什麼人撕去了。
撕痕非常舊。
*** ***
“唔……”眉頭微皺,手指上泌出鮮紅的珠子。小明將食指放進嘴裡吮吸,這是第幾次了?被竹子扎傷的確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
或許女孩子都是喜歡小巧的玩意的,那種小小的布偶、玩具,甚至縮小一個尺寸的剪刀都會使它一下子身價暴漲。於是小小的記事本、小小的雨傘、小小的手電等等,起碼10個女孩中就有八個是喜歡這樣。小明也應該算在那“八個”的其中之一罷,她照著女朋友的說明正小心翼翼地編製著一隻竹燈籠。
燈籠小巧玲瓏,約莫巴掌大小,精緻非常。雖然是未完成品,卻也看得出其主人編織地用心。
大概就是因為小罷,竹燈籠就更顯得秀氣可愛。修長的指用著不算靈巧的技法一下一下地編著,時不時還被竹刺兒扎了手。
“這麼用心啊。”金子一邊偷笑,轉過頭來卻用一臉正經說道:“小明,什麼時候也送我一個?”
小明失笑:“好好好,到時候也送你一個,以後不要說我偏心了,嗯?”
“哇,難得小明這麼大方,”金子又將頭轉了回去,對著班內大喊:“誰想要小明親手做的燈籠?先來先得機會有限!來來,排隊,一隻燈籠收費10元,當然我可以充當收帳機……”
番茄眼看就要鋪天蓋地的扔來,金子慌忙打住,伸手揉了揉小明的眉頭:“你好象很不開心,多笑笑就好了。”
“我哪有什麼不開心啊,只是有點頭疼而已,最近總是犯困。嗯,燈籠做好了!”
小明的口氣中有掩飾不住的欣喜與疲倦。為了這燈籠能盡快做好,她已經幾星期不眠不休了,做壞了又要重來,還要盡量使燈籠好看。長呼一口氣,小明將燈籠包裝好,在贈送名單上工整地寫上了“緒方”二字。
大概是覺得這麼寫不妥吧,小明又將名單撕掉,這時門外傳來班委的喊聲:
“藤崎,到你了。”
*** ***
“進藤,你有什麼看法?”三谷長噓了口氣,從光仔手中接過那本書,用手細細的撫摩。
“我覺得……撕去這幾頁的人應該和這次的事情有關係。”左右環視間,不難發現這間屋子過於乾淨了。按理說西樓這種來人甚少的圖書館,應當是會積著不少灰塵的才對。就如同他們先前在001室中看到的一樣,001室的天花板甚至能發現細小的蜘蛛網。而404室幾乎沒什麼灰,且門把已經有些舊了,這就說明一定有人經常來這裡。撕書私藏是不被允許的,而被撕去的部分和平整的書頁又能說明這人極愛護這類書且這類書對他有用。
“我想,那個人應該是高等職員吧,要不然也不可能進到這裡來。”當然如果來人是鬼神或者其他那又該另當別論。
“本校?”
“本校有值得懷疑的對象嗎?”
“那麼……本校任何一個老師甚至是校長都可以被列入懷疑對象之內了。”
“…………那麼?”光仔忽然瞪大了眼,“塔矢就沒可能被懷疑在內了吧?”
“我先前一直在懷疑塔矢,但自從做了那個夢後就隱約覺得不對,看了這書已經就更加肯定了。首先照這書的撕痕來看,與怪事發生的時間都極其不吻合;再來,這書上記載著的我們所知的兩個事件均在幾十年前,那時候不但是我們,就連塔矢恐怕都沒出生呢。當然這也要建立在塔矢的確是人類的前提下。”
“有道理。不過,除了他那還會有誰呢?”
“學校的老師都有被懷疑的理由了。”光仔篤定的說:“高等職工也比較方便來這裡,不是嗎?”
三谷抵著頭想,忽然緊張了起來:“這樣說——”
現在危險的人除了加賀,還有就是小明!!
“該死的,就算她不記得我們了,我們也應該先救她出來。另外還有筒井,X的,我怎麼都給忘了!”三谷猛一捶墻壁,神情中有無法壓抑的懊惱和後悔。
他往外衝去,光仔見狀也立刻尾隨在後。
“對了。進藤,我還有個想法,但這要在確定‘那人’當真不是塔矢後才能成立。”
*** ***
深底,他看見了,那是不著邊際的冷、虛無莫測的暗。他在裡面狂奔、卻怎麼也跑不出那無底一樣的深淵。
寒冷,象細細密密的針子,一點一點逐漸侵蝕了他的肌膚、肉體、骨髓。血液是在流動嗎?他迷惘地想道。在沒有溫度的身體裡一再循環往復。
他看不到路,四周的迷離就漸漸演化為一幕幕繁茂的的場面。可那個“熱鬧”“繁華”都是平面的,絲毫沒有真實感。就好比在一間空盪蕩黑漆漆的屋子裡看著一部沒有生命的電影。
看著他們生存、死亡、喜悅、悲哀、快樂痛苦還有很多很多他也無法言明的情感,卻無法觸摸到其中的任何一樣。只一伸手,那些影象就立刻遠去接著就一併消失掉了。
他在想著自己究竟是什麼呢,這裡又是哪呢。這裡是那麼黑呵,連自己都看不見。
卷八·鬼樓
“小明!!”
教室的門隨著這聲大吼被強力踢開,教室中安靜地出奇,所有人都對著黑板端坐平視,眼神呆板木鈉。對於突來的光仔和三谷沒有任何反應。
靜……怎會如此地靜!?已經聽不見鳥鳴了,也沒有平時那種站在窗口就能聽見櫻花飛舞的聲音;天是如此的低黯啊,還有那平日中喧鬧的氣氛,也蕩然無存。這樣的教室,陌生、好陌生。
“金子…筒井…?”光仔用手在他們眼前晃了晃,沒有得到回應。
小明呢?環視偌大的教室,沒有發現那個水紅色熟悉的身影,心不由得狂跳起來。找不到人大概就只有兩個結局可以猜測罷:一是小明逃過一劫,二是她已經遭遇毒。看著這些如木偶般的學友,又開始不安了。
光仔用眼神詢問三谷,而對方也只是搖搖頭。
“去別班看看。”三谷率先走出門去,光仔跟上,回頭間,赫然發現教室中少了一個人。
墨綠的發,湖綠的瞳,優雅疏離的微笑。怎麼會忽視他呢?從他的轉學一到,怪事便接二連三。那麼這個如迷的人現在究竟身在何處?又在做著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情?
--塔矢。
光仔暗暗皺眉。
就如先前所說主謀者80%不會是塔矢罷,可無論如何,一切必然與塔矢有著或多或少的聯繫。光仔如此想道,且不知那個少年是敵是友呢。
葉賴的學生不多,整棟教學樓就這樣查完了。其他班級的情況也如同三B班一樣:安靜、沉悶、詭異地出奇。兩人這時才想起一路過來的時候學校安靜的很呢。以往這時雖然是晚自習的時間,可沒有老師的監督學生就很難安靜下來。打牌的、下棋的、辯論的、五花八門。就連最好的三A班也靜不到哪去。大家都是14、5歲的孩子,愛說愛玩是天性。
“整個的都沒有,小明去哪了?”光仔用著不大的聲音問。
“再找!”
三谷顯得有些急噪,這點光仔完全可以理解。畢竟那個失蹤無影的女孩子是他自小傾慕至今的,而那女孩子美麗活潑,即便是剛認識的人也會對她產生保護之心罷,更何況還與她是自小的玩伴,最重要的朋友之一。
“那,你說,葉賴究竟怎了?”光仔問著,撥開草叢。
“我想你應該問‘我們究竟怎了’。”三谷說,“我也想把我們的遭遇當作夢境,可是夢境怎麼會如此地真?我們有觸覺有痛感,有思維也能感覺到自己心臟的跳動,這又怎麼會是夢?”
三谷說著,望向那如墨色洗過的天空。
很殘忍。如果是夢那至少還能安慰著自己“總有一天我能醒來”,而在心裡清楚地知道了這並非夢境後一切又完全不同了。在夢中的一切可以不負責任,可以毫無疑慮地生、毫無顧慮的死,然而現實卻必須對自己的一切負責,以及保護自己所想要守護的東西。
“我們可以假設自己在打遊戲,現在是闖關,等打死老怪就可以衝出去了。”光仔嘿嘿一笑,三谷知道他是安慰自己,於是也點點頭。
葉賴被兩人翻來覆去地找了個遍,可尋找的結果為零。光仔和三谷坐在地上重重的喘氣。誠然,葉賴的確不大,卻也不小。會造成“空曠”的感覺是因為人少的緣故。可再怎麼說要在葉賴找人不可能這麼長時間也一無所獲。
光仔望天,三谷則把頭埋在膝蓋上。兩人都沒說話,一時間這裡的氣氛就更加寂落地讓人無法呼吸了。
西樓、教學樓、舊圖書館、體育館甚至廁所都挨個進去查了一番,沒有小明蹤影。
忽然感覺到整個學校就如同木偶,那個看不見的黑手則在操縱一切。
“不對,還有一個地方!!”三谷一下子抬起頭來,光仔先是一愣,隨即也明白了過來。
夜深了,這次是無月的夜,可卻有著隱約的星光。銀色的、暗淡的、零碎星點地籠罩了整個世界。
灰白的風與草木響應,發出“吱吱沙沙”的聲音。如是個年邁的聲音正狡黠的、斷續的笑著。刀刮過骨肉的尖刺感。
鬼樓!!
先前怎麼會把這地方忘了呢,現在想起來,的確也只有這個地方是最值得懷疑的。
因為那個無臉鬼傳說,又加上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傳言,鬼樓早就成了個禁忌之地。平時絕不會有人打擾的鬼樓,天又知道裡面會有什麼勾當。
兩人很有默契地沒再說話,一起向鬼樓的方向奔去。
*** ***
“奇怪……是這裡麼……”小明東張西望著,怎麼走到這裡來的她卻不記得了。依稀只想起班委的喊聲,說老師有找。然後就恍恍惚惚地走著。一直走到這腳步才自動停了下來。
應該是吧…小明想道,盯著牌子看了很久。那上面分明寫著“學生宿舍”,然後旁邊標著:封禁,未經許可,來者勿入。
那是一棟看上去被遺棄多年的宿舍。其實也不是說它破,但舊卻是實在的。
宿舍有三層,外面的墻壁是黑的,十分詭秘。質感奇怪得很:看上去明明如有萬個針眼大小的孔卻在星光下散髮著銀黑的色澤,帶了一抹金,一絲亮,淡淡的,卻有種看不透的感覺。而輕輕觸摸,那無數的小孔就仿佛不存在,說不準是光滑還是粗糙。
小明退後兩步,發現這墻壁竟然還用青色顏料塗抹著一大片。再退,遠遠地望過去,就如同一片鬱郁蔥蔥的翠竹。隨著星光轉換,後面拖著飄渺綿長的影子,使得那斷斷續續的顏料生動得如同會隨風擺動一般。
虛掩的門低低地穿來啞啞的聲音,伴隨著逸出門外的昏暗的光線,小明驚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
不是來找老師的麼,小明拍了拍自己腦袋。真是,居然就這樣在門外呆呆地看了半天,也不知老師是否不耐煩了。
輕輕一推,腐朽的木製的門發出互相摩擦而產生的“吱呀”聲。
*** ***
原來房子裡並沒有開燈,有種極空曠寒冷的感覺。一進屋就能看見一個個約莫直徑80釐米高2米的原柱型玻璃住,光正是從裡面發出的。極淡極微弱的光。可比那最深的夜中,半遮的月露出零碎的光芒。
而發光的……
是人?!!
小明駭了一跳。
*** ***
他伸出手,黑暗卻不容許他看到自己一般地愈發低沉。除了那周圍冰冷的寒氣與那些說不準是否他腦中杜撰出的影象,他始終都無法看清這裡的一切。
血液在流動,身體感覺到寒冷,可連感覺都是空洞的。好比在很久以前的記憶,而現在拿出回顧播放。
因此,感覺到了一切,卻不知這是否真實。
心臟在跳動呀。你聽,它的聲音是這樣的:撲通、撲通、撲通……
沉重而有力的聲音,可這,又代表了什麼?
影象在播放,似乎還能聽到帶子沙沙轉動的聲音。影象裡的人在笑,笑得那麼溫柔。紫發雪衣,紫邊摺扇。高高的帽子下,滑落了幾縷細細的發絲。
那人向他伸出手去。嘴邊微笑的弧度淺淺的,柔柔的。
--和我一起……出去吧。
那人的嘴沒有動,可他聽到了這個聲音。
--一起……出去……
卷九·靈扇
極靜的宿舍,寒冷。空氣凝重,呵氣可成霧。
玻璃厚實而透明,穿過那隔膜後,便是一張張她熟悉的面孔。
不是熟悉,應該是記憶中的熟悉。
玻璃柱整齊地排開,大約有幾十個,甚至上百了吧。他們的發色身型都截然不同,唯一相同的是……
他們……全部都沒有臉……!
應該說是臉上的那層皮已經被剝了去,很乾淨的樣子。
沒有血跡沒有腐爛的地方,甚至可以看得清楚看見面部的肌肉與一根根血管神經,即使光線微弱,仍可清晰的瞧見這一切。更或許正是因為過於乾淨,使得那些“人”更顯得有些陰森可怖。
是實驗品嗎?緒方老師是教生物的,有這些東西也不稀奇吧?可太象了,真的太象真人了。
手反覆在玻璃柱上摩擦著,發光的是“人”本身,因而無法看清裡面究竟還有什麼。
一雙大手拍上了小明的肩。小明本能地一驚:
“誰!!”
“是我。”轉過身來,黯淡的光下可以看見對方的臉,溫柔而熟悉的笑容。“滕崎。”
“緒方老師……”
“恩,滕崎,我等了你很久。”
見到熟人,小明放心了不少,一下子松了口氣過來:“抱歉讓老師久等,”她安心地笑了笑:“第一次來老師的宿舍,有點好奇。對了老師,這些東西,都是實驗品嗎?”
小明指了指那些奇怪的玻璃柱。
“實驗品……”緒方低下頭來想了想,微笑從不減弱。“也可以算是實驗品吧。”
“聽老師說這些都是實驗品我就放心了!”小明頓了頓,又開心地說道:“說實在的這種真人大小卻又沒有臉的實驗品真的有些可怕呢。”
“有點黑吧?抱歉,我不喜歡太亮的地方。”
“沒關係,有老師在我會習慣的。”不等回答,滕崎又拉著緒方的手問道:“老師叫我來有什麼事呢?”
緒方看著小明毫無防備的笑臉,只伸手在她肩上安撫地拍拍。
“其實也沒特別的事。”看著小明一臉不信的表情他又失笑:“不如你就先回去休息吧?我看有什麼事情還是明天談?”
“恩……好吧。”小明要轉身出去,忽然又折了回來:“老師,我想送你個禮物,等會。”
眼睛眯了起來。沒有笑。
正低著頭在背包裡尋著什麼的女孩沒有看到這些。
很久了,他已經找了如此長的時間。
千年來的不斷搜尋,她輪迴轉世無數次,卻一次沒有遇上。
這是天意嗎?
終於……
緒方或許連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眼中的是,溫柔。
“小明!快點過來!”
門在瞬間被踢開,說話的正是三谷。而此時白影一掠,便將小明帶到光仔那邊。
“塔矢??”詫異一喊,光仔定定地瞧進了那雙墨綠色的瞳子中。
“這一切果然不是塔矢所為。”三谷在一邊說道。塔矢不答,只將小明推到三谷那邊,然後轉身面對著緒方。
“我終於找到你了……菅原……”
眼瞳在黑暗中隱隱地現出紅色的光澤,暗淡的光線勾勒出逐漸顯露了尖利的指甲。
“緒方”的瞳孔已經化為血色,雖然外貌仍然如同普通人一般。
微笑依舊,溫柔卻已經褪去了。
“很聰明。”他笑。
“我的家族花了近千年的時間找尋你,你也很厲害呢。”塔矢盯著他說道。
“你也終於找到了,不是嗎?”
“你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做著傷天害理的事情,不覺得慚愧?”
“慚愧……?小鬼,你還年輕,又如何能理解希望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感受。『慚愧』……呵,你不配和我提這個詞。”
塔矢眯起眼。“那麼那些死去亡魂們,配不配和你提這個詞?”
這次菅原卻不答了,笑得頗詭異。“關於這個問題,不如讓他們自己來回答你吧。”
還沒等塔矢他們幾個有反應,地面忽然劇烈動搖起來。玻璃柱全都裂了開。裡面的“人”一接觸到空氣,竟開始抽動起來。
塔矢一驚,立刻回頭對光仔幾個喊道:“跑!!”
時間來不及的。菅原嘴角浮出一抹笑。
原來那些東西抽動了半晌後,竟然漸漸站了起來,眼球一翻,閃現出火紅色。
見過。光仔和三谷同時想道。
沒錯,就是在一個月前光仔見到那隻“鬼”和他們後來一次異象一樣,他們,竟然根本就是由這些“人”所變化的!
迅速回憶著,“鬼”卻不會等。
一隻猙獰嶙峋的鬼手已經掃了過來,直逼小明與光仔。
“小心!”
塔矢一閃身,把光仔拉到一邊,而三谷則撲過來,護著小明卻一不小心跌倒,連滾了幾步。眼看鬼越來越多,四人都知道不能再久留了。不然必被這些鬼吞噬。
迅速觀察了四周,鬼已經全部聚集了過來,塔矢皺了皺眉,發現的確是沒有一條活路可以走。抬頭看見菅原在一邊,嘴邊是冷冷的笑。
塔矢略思索了一下。“走那邊!”
凝了一口氣,再一下子全數放出,白華般刺眼的光芒直中大門的位置,連同在那邊的一隻鬼也擊爛,“轟”地一聲灰塵長起。
“趁現在!”光仔與三谷幾個都立刻會意地點頭,一人躲開一隻鬼的糾纏,往門外跑去。
可以逃脫了,光仔他們幾個。塔矢浮現了個微笑。忽然覺得心口巨痛,一口氣運不上,捂著胸口半晌竟咳出一口血來。
鬼真是名不虛傳,只不過對付幾個嘍囉就如此耗氣力。
那菅原的實力究竟又有多少?會強到什麼地步?果然家族中追擊了近千年的敵人啊……
塔矢手掩著口想道,一時間又咳出口血來。
“塔矢!”光仔回頭看到這一幕,立刻又折回,將塔矢扶起。
塔矢瞪大眼,脫口說出:“你怎麼又回來?會被鬼吞掉的!”
“那你就不會鬼吞嗎?”
“我和你不同啊!”
“不同怎麼還會傷成這樣?”
塔矢氣結,懶得再理光仔。
“你救過我,就當一命還一命吧。”光仔聳肩一笑。塔矢覺得自己實在很想白他一眼。
沒有人可以以自己的命來開玩笑,而且這也不是夢,一不小心就會送命,而他竟然就這樣輕易地放棄逃生的機會?難怪菅原的催眠對這種人一點效果也沒有。
左手凝聚了念力,一氣劈斷掃過來的鬼手,塔矢感覺到自己的力氣在逐漸流失,一分一分,眼睛已經逐漸模糊起來。
糟糕了……
咬了咬牙,塔矢揪住光仔說道:“拿出你的扇子。”
“咦?!”一失神間又是一隻鬼。
塔矢費盡全力將那鬼破成碎片後大喊道:“扇子!就是我上次在你宿舍看到的那個啊!集中精力,你可以用扇子打敗這些鬼的!”
“這……”
“快點!你想不想活命?”
扇面一晃,素白的扇子幽幽地散著紫光,光仔一下子失神。好熟悉的感覺……
手掌心發熱,仿佛身體中熱血都忍不住沸騰了起來。
前方……是鬼……
手倏然揮出,颶風驟然就卷了過去,仿佛不是自己的意識。
……
血濺四處。
*** ***
“你會使用靈扇?”塔矢愕然地看著那個如同戰神般的男孩,光仔一下子回過神來。
“不、不會,可是好象有誰在控制著我的手……我不知道怎麼回事……”
“那……先走吧。”
光仔扶著塔矢逃出鬼樓,身後是群鬼一重重,沒有止盡一樣地從鬼樓裡衝出,追趕著兩人。
深深淺淺的黑色涌動著,冷風撩過,鬼樓的旁邊,赫然正是菅原。
他的笑容依舊,卻沒有高興的情緒在起中。以居高臨下的姿態注視著一切,心中不由得又想起那一片荒蕪的暗。
沒有經歷過生與死的人,又怎能了解我們的渴望。
一聲嘆息。
遙遠的天空,閃爍著星子。
沒有月。
*** ***
光仔與塔矢在西樓找到了三谷與小明。
西樓設施防範十分堅固,可鬼要進來簡直是易如反掌。塔矢從身上取出數十張符咒,吩咐光仔與三谷將它們以六芒星的形狀貼在西樓各處。
群鬼安靜了下來,退到了一邊。只是眼瞳中的血色依然引人心悸,蠢蠢欲動。
“我布了結界,暫時可以抵制他們。”塔矢說道,身上的白衣已經被血暈上了殷紅的梅。他的手抓著胸口的衣服,蒼白的肌膚與那令人心驚的紅形成對比。“我想你們一定對這事感覺到沒頭沒腦,所以,我會你們解釋一下。”
又是突如其來的一陣咳。
“沒事吧?”三谷擔心的問。
塔矢搖頭。
千年前便已經存在的塔矢家族,以伏鬼降靈為生。而正是那千年前的平安時代,遇到不肯長眠的死靈,它先前只是徘徊在陰陽界,後來不知為何竟能掙脫塔矢家的結界束縛而逃到人間界,開始為非作歹。
它先是附身於一個少女的身上,可死靈本是不能還陽的,強行附身也只會吸盡生人的陽壽,那個少女在一個月後便死亡。當時只被處理為暴斃。死靈不甘。
到了近幾百年內,它已經附身過無數人,無辜死者無數,塔矢家無數傳人為抓它,費盡心力。本來死靈是帶著死氣的,若會點陰陽術的人應當都能憑本能感覺,而它活了這麼長時間,開始鑽研生物學,基因學,竟已經能在不帶死氣的情況下附身。被附身者幾乎都成為了它的實驗品。
塔矢家雖然欲捉它,卻無法。一直到了塔矢亮這一代,在發生了“無臉鬼”與“白骨”等事件後,才確定這些事情都是死靈所為。
“那……”三谷輕聲說道:“『它』就是菅原了吧?緒方老師也就是菅原,後來之所以會換一個樣子,是因為先前的身體已經崩潰,無法使用了?”
“沒錯。”塔矢點頭,靠在墻角邊:“你們的老師『緒方』就是菅原,他施了催眠,所以現在全校都在他的控制下。我想,每當他換一個身體時,都會施一次催眠,否則一切都要穿幫。……還有,他的實驗品實在很厲害,我不是對手。”
三谷細細地咀嚼著塔矢的話,又問道:“既然他很厲害,那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們?”
塔矢靜靜地看著地面。“菅原比我們強太多,所以更不會出手。看過貓吃老鼠麼?玩弄掌中鼠一樣。”
“看來我們的命不長了。”光仔笑道,又背過身去看外面。“結界還可以撐多久?”
“不長,大概一個小時左右。這結界只是用符咒形成的,如果用念力,那麼結界會堅固一些,只是我現在的身體沒辦法架起。”
靜默。
“其實……”小明開了口,聲音有些顫抖:“我覺得緒方老師不是壞人……”
“小明!”三谷抓住小明的肩膀,“你聽到塔矢的話了嗎?菅原不知已經害了多少人了!”
“可是他先前叫我回去,說明他不想害我啊!”
小明努力控制著自己不讓身子顫抖,卻依然發著抖。她將臉埋進膝蓋,蜷縮成一團,看上去就如同脆弱的小動物。
“老師……他是好人……他……”
哽泣的聲音。四人都沒有再說話。
時間很快就會溜走,沒有光,黑洞洞的西樓裡,冰冷的墻壁。
這樣坐著,似乎是在等待死亡,就好象看著火逐漸蔓延,慢慢的,慢慢地燃燒,舔噬著腳底,再一步一步地燒過來,這種感覺實在讓人會發狂。
三谷摸出一支蠟燭,挑起一盞小小的燈,光線並沒有明亮多少,橘黃色的朦朧的調子,為墻壁抹上了一筆溫暖。
“等蠟燭燒完,這個結界應該也到了無法抵制的時間了。”
“或許我們可以仿傚前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有些開玩笑的意味,在此時卻顯得沉重。
火燭跳動著小小的焰。
人生果然是很短暫的,輝煌與黯淡它們都自有選擇。
就算是恆星也有燃盡成灰的一刻。
“三谷,我教你念力。”
“恩?”
“等死不是辦法,我受傷沒辦法使用,但你們可以啊。”
三谷一口答應:“行。”
兩人手拍到一起,清脆而響亮。
生命是掌握我們自己手中的,沒有人能操縱。就算是絕望的深底也要盡力燃燒罷,輝煌即使是如此短暫也能無憾了。
*** ***
短短的一小時很快就過去了,燭火搖曳中,閃了一下,便熄了下去。
結界……破了……
門霎時間被群鬼衝破,黑壓壓的一片,四人都站了起,正要動手,一陣隱約的蕭音傳了來。
細細的,平平的,淡淡的,沒有特別高或特別低的音節,卻讓暴動的群鬼安定了下來,排開,為那人讓了個道。
不用看便知,來者正是菅原。
“你們好,又見面了。”
嘴角邊仍然是輕笑。
見四人都沒有說話,菅原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從千年前便一直在研究如何能永遠使用身軀而不受損壞,因此換了一個又一個身體。沒有經歷過死亡的人,是絕對無法了解到亡魂們渴望活下去的執念。
“我只是,想再一次以人類的姿態活在這個世界上。”
卷十·殘象
天幕。
紫葳星明亮的,閃爍著,永遠是迷途者的引路人。此時的天空,那麼安詳,平和,柔滑。即使是沒有月亮的夜空,卻依然美得令人心折。
黑暗永遠是被包裹在美麗之下。
少年忽然輕輕地笑了,白衣染著血色令人擔憂:“你,想以人類的姿態活在這個世界上,那麼他們呢——那些死去的人。你說沒有經歷死亡的人無法了解亡魂們想活過來的渴望,那因你而死的那些人豈不是很冤枉?”
菅原也笑。“塔矢家的人都很厲害,我不想與你們打交道。如果你們今後不再管我的事,那麼今次的一切請你們當作是在做夢。我不會讓鬼傷害你們。”
“我拒絕。”平淡平緩的聲音。塔矢說淡淡地道。“如果我拼死對抗,雖然未必是你對手,且定送命,你卻也討不了便宜。而我一死,塔矢家族的人憑藉心靈感應必定會立刻知道你在這裡。孰輕孰重一看便知。”
“你定與我為敵?”
“沒錯。”
“那麼……”菅原看向光仔,“你便先與你的同伴決鬥吧。
“決鬥……”光仔喃喃地念道。塔矢向後看去,然後他看見光仔抬起頭來,眼神空洞得無法容納任何事物……
夢境,那是個夢境。
夢中有人,白衣如雪,丰神如玉。
夢中有扇,紫光的扇,每每揮動必有颶風。
天上弦月冷冷生寒,而他,正與那少年決鬥。
有個聲音在腦中說道——
殺了他,殺了他……
殺……!!
扇子仿佛嗜血般地呼嘯。
光仔笑了,眼瞳中似有寒火跳動,他仿佛置身於漫天的血雨,血肉模糊了一片天地。
殺了他!!
紫光暴漲,氣流逆行。轉眼間在場的人幾乎都無法喘息。光仔仿佛遵循了夢中的一切,颶風橫掃,一時間群鬼也被捲入。
三谷護著小明躲閃一邊,而塔矢略一偏身,以分毫之差避開了風刃。袖子仍然被割破。
好快的速度,塔矢暗想,本就受傷的身體越來越無法支持了。
菅原在一邊,依然是笑著。
快了……很快就沒有任何人阻止我做的一切……
妻啊……我很快就能與你重逢了……然後……永遠在一起……
菅原不由得發自內心深處地大笑了起來。
又是一條風刃,攏了上下左右四個位置,單單留得一個空隙,可以擺脫,卻必然有代價。
塔矢忍著痛揮出符咒,符咒在空中幻化為一道屏障,將風刃擋下,而風刃一彎,竟同一彎弦月般換了個角度向塔矢襲去。“唰”地一聲,血流成注。
一條斷臂落地。腥熱的血澆了光仔一頭一臉。
瞳中血紅的光漸漸地褪去了,光仔清醒過來,他轉身面朝菅原,緩緩地說:“那麼,下面輪到你了。”
“不可能!沒可能的!我的催眠沒有人解得開!”菅原大喊,第一次斂了笑容。
“怎麼不可能,”塔矢捂著傷處笑道:“你的催眠術的確無懈可擊,但要破解也不是沒辦法。”
*** ***
燭火正在燃燒。
“催眠術?”三谷問道。
“沒錯,按照現在的情形看來,進藤必是中了催眠術了。”塔矢答道,燭火幽幽閃動。“我先前以為他僥倖逃過菅原的催眠,聽說了他的夢以後才恍然大悟。與你們的學友所中催眠術不同,進藤從第一次見到我除靈的那刻開始即被催眠,弦月便是催眠的首要條件。首先那扇子先由心與進藤對話,撤除防備,使他不會丟棄扇子。然後再通過夢境,教進藤如何殺我。至於為什麼要如此,我想,必定是菅原知道不能親自動手殺我,否則會被塔矢家族尋到。而如果殺我的是別人,這樣他既可以除去心頭大漶,又可以不被塔矢家族發現。”
“好毒……”
“的確,我現在念力不夠,不足以破解菅原的催眠術,但我可以再進藤身上再下一次催眠,如此一來,當我的催眠指令被達成,菅原的催眠也即可解開。”
三谷用眼神詢問,塔矢便先取出一道符注入念力,貼在光仔身上,然後繼續說了下去。
“我下的催眠不能逆菅原而行,因為我的念力不及他。唯一做的只能是減輕。”塔矢吐了口氣,又道:“菅原的目的是殺我,那麼我下的催眠便是斷臂!”
口氣堅定,光仔與三谷皆大駭。
“不可以!塔矢,手對一個陰陽師來說是極重要的啊!”
塔矢淡淡一笑:“總比丟了命好。還有,如此一來,進藤會在催眠中學會靈扇的使用方法,那時候能與菅原對抗的便只你一人。”
光仔沉默。塔矢嘆了口氣,拿出一把扇子,扇面上是“王將”二字,字跡工整流暢,是加賀平時從不離手之物。
見光仔與三谷都震驚,塔矢將扇子遞到他們跟前:“扇子的主人就是進藤上次所提到的‘加賀’吧。他死了。早在我來到的第二天,便在鬼樓發現了他的屍體。從外型和發色都與他無差,這扇子就是在他手中發現的。”
……
……
*** ***
聽著塔矢的敘述,菅原大笑了出來:“好,好!不愧是塔矢家的傳人,這樣的方法也能被你想到。那麼,我現在的對手是你了。進,藤,光。”
光仔唰地一下打開扇子,正欲動手時又回頭喊了一聲:“塔矢,你現在有事沒事?”
“沒事。”
光仔放下心來,又面向菅原:“那麼,開始吧。”
“白痴,怎麼可能沒事……”塔矢搖頭苦笑,斷了一條手還能沒事那就奇怪了。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他的身子搖晃了一下,體力不支地跌倒。
“塔矢,塔矢?”三谷爬了過去,將塔矢移到安全的位置,小明已經是默不做聲地替塔矢包紮,自知道一切後她便是這個樣子。三谷有些擔心。
光仔為大家的生死拼命,塔矢已經半死不活,加賀早已死了,而小明也是副活死人的樣子,連話都不開口。
這一切,真的能順利解決麼?
*** ***
菅原真的很厲害,本身已經活了近千年的他,無論念力還是速度都無懈可擊。光仔在與菅原交手十招後便立刻這樣發現。
菅原的身法很輕,且很飄渺。配上念力,更是如虎添翼。
凝聚風刃在手,光仔左邊虛晃一下,再一個風刃右邊卷去。
風刃在還沒碰觸到菅原前便立刻消失。
不行了……
光仔無法出手,連抵擋都非常勉強吃力。一個手刀,如同利劍輓出的劍花,白得耀眼,迅捷有力。
左胸有漏洞!
光仔還沒反應過來,那隻手已經捅了過來。
穿胸而過。
血淋漓。
“進藤!!”三谷喊道,不可置信地看著光仔如同布娃娃一樣無力地滑下。
菅原慢慢地將手抽了回來。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這長久以來的一切……
“讓我來!”是一直沒有開口的小明。
“小明……”菅原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依然沒說。他的眼神很複雜。
菅原第一次露出這種表情。
“緒方老師…我喜歡你…可,我絕不原諒傷害我的朋友的人……”泫然欲泣的臉龐,小明慢慢地走到菅原跟前。拾起光仔先前用過的扇子。
抬手,仰頭,直指菅原。
傲然而柔弱。
如此熟悉的神情,是她沒錯。千年前她也如此,一個美麗,柔弱卻不失傲然的女子。
一個令他追尋了千年的女子。
他的妻……
*** ***
槿花,紫色的槿花。
她一向喜愛紫色的東西,如同紫槿般美麗柔弱而堅韌。
槿花開,如雨如夢。
她說,我願與你一生廝守。
她說,你是我一輩子的夫。
他說,我們要永遠在一起,無論輪迴與命運。
她說,我會等你。
雨下得磅礡,泥濘的路。他對她說,等我,我明天就會回來。然後會為你采許多槿花,是你喜歡的那種。
半開著的,帶著露的。
他卻一去不歸。
他失足落下河川。暴漲的河水將他吞沒,第二天,送去她面前的是已經發黑髮漲的屍身。
她沒有哭,只是失神的看著,撫摩著他的臉。
鄰人說,他的命真的不好,那場雨罕見得很,怎會就叫他遇到了呢。那橋原本就不結實,怎會就這樣踏上去了呢。
她將他安葬後,怔然無語。
槿花紛紛揚揚地落,竟如同蒼天的淚。
撫摩著碑文,她輕輕訴說。
她說,我願與你一生廝守。
她說,你是我一輩子的夫。
他說,我們要永遠在一起,無論輪迴與命運。
她說,我會等你……
等你……
他很想大喊出來,我在這!我就在這啊!!
然而無論再如何喊,她永遠也聽不見。
人與鬼,鬼言,人又如何聽得見?
在黑暗中徘徊,他看到那人對他說……
要出來嗎?要出來嗎?……
出來吧……
其實,那不過是自己心中的魔罷?
原來,他早已經把自己困在迷宮之中。四處全是一模一樣的鏡子,他以為他可以得到了一切,原來這一切不過是幻覺了。
幻覺。
有人說,鏡子是有兩個面的。正面也好,反面也好,照出的都會是真真切切絕無虛假。
有人說,鏡子有無數個面,正的,反的,平的,側的,看似單調實際讓人分不得虛假,無數個鏡面也可能代表了無數個複製體。
也有人說,鏡子只有一個面。
真正的鏡子,是一個平面被割畫出許多菱角的迷幻。
假如被困住了,那就只有,將鏡子打碎。
恍然間小明人影已至跟前,他無力躲閃。是不想躲閃了罷?
他記起自己千年前死去後對著那屍骨的木然,他記起他在陰陽界黑暗的一切惶恐,他發誓要再度以人類的身份在這世界上活下去,他記得他要尋找她——他的妻啊……
最後印在腦中的,是小明的淚。
清澈的,悲哀的。
……
其實……
從來就沒有要求得到什麼,我只想要繼續在這世界上存活下去。
……以一個普通人類的身份。
……
零星的光芒從窗口漫了過來。很黯淡,又有點冰冷,與屋內的光線逐漸就融合到了一起。
如同水洗又好似淺淺薄薄的一層霜,凝成冰封解除的那一剎。
擊落,貫穿。
華光四射。
卷終·起點
天亮了,一切就都也結束了。
一睜眼就看到湛藍的天空,然後才發現自己躺在草坪上,陽光刺得我心頭一暖。這時筒井跑過來擔心地問小明你沒事吧。看到我訝異的眼神,三谷就在一邊說我們正在玩,而你不小心跌倒了,半天不起來。然後他又說,我們很擔心你。
我笑笑便爬了起來,覺得有些頭重腳輕。三谷扶住了我,他真是很溫柔。
我在剛醒來的那段時間總覺得頭很痛,仿佛被迫遺忘掉了什麼。而那個被遺忘的,又恰恰是我最視若珍寶的回憶。筒井說,你一定是累了,快考試了,也要放鬆精神。
三谷不說話,好象很頹喪。
我究竟經歷了什麼呢?亦或者做了個很長很真的夢?這一切都不得而知。
抽屜裡有個小巧玲瓏的竹燈籠,那是我自己親手做的。懷緬手指上的傷痕累累,忽然卻發現自己已經不記得了做這禮物的意圖。
包裝上的贈送名單被撕掉了,也不記得自己當時到底寫了些什麼。
捧著那燈籠想了很久,或許我當時只是做著好玩的吧?
第二天班上那個叫塔矢的轉學生向我告別。他隨身帶著一柄摺扇,著紫色的邊,他對那柄扇似乎很珍視的樣子。
我不喜歡紫色,卻喜歡那扇子。
我覺得自己是不認識他的,他也對我說我們的確不認識。應該是沒有了什麼印象罷,說出這話時他美麗的綠眸微笑了一下。
塔矢走的那天是接近黑夜,余落的紅霞印染著四周的雲,深深淺淺,層層疊疊。他的白衣在橘紅晚霞中如同不落的冷月,遠遠的去了。
心裡覺得好象有什麼聲音呼之欲出,怔怔的,有一些無來由的傷感悲情。
我的情感是不是太豐富了點,竟為了個根本不熟悉的轉學生的離去而寂落。
筒井與三谷是我自小一起長大的同伴,最近和他們在一起我產生錯覺。三個人圍著圈吃飯的時候我老是覺得缺了什麼。譬如我感覺自己看到有兩個模糊的身影在爭吵,我和他們一起玩的很快樂,大家相處非常融洽。他們兩個喜歡鬥嘴玩鬧,其中一個好象非常喜歡看科幻小說的樣子。可等我一回過神,一切就都消失了。
我開始懷疑自己得了精神妄想症,當三谷聽到的時候,只拍著我的肩說,一切都會好的。
三谷是個非常溫柔的男孩子,我一定是喜歡上他了。要不然為什麼一看到他和人打架的時候,我就非常地擔心呢?不喜歡看到那場面,因為那時我的腦中總有影象晃動,然後就有種不安的情緒。我很怕接下來就看到鮮血迸流。
我一定是太喜歡他了,所以怕他受傷。
於是今年聖誕節,我將自己做的那個燈籠送給他,他猶豫了一會,看著那燈籠的眼中有著我無法言明的複雜情緒。
他最後還是收下了。
新年後我和他成了男女朋友。
最近新轉來了個老師,聽說他姓緒方。
正和三谷聊著,卻不知怎的,淚就流了下來。
-水月影·完結局-
《水月影》全文完於2003年1月29日
修改於03-1-30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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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影>完結後的話-
寫完了,終於全部寫完了……(應該是說《棋魂》這套書也被我折磨的差不多了- -||)…不過短短的五六十K的文,卻歷經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我寫文的速度果然慢的沒話說。
…其實這文的起源是由於不少《棋魂》的優秀同人所影響(不過漫游似乎很多人都對棋魂同人相當反感的樣子,外話,不提),譬如<幽玄之嘆><禮服人之未終局>等等,被他們的文筆與構思所吸引,尤其是<幽玄之嘆>,我是一口氣讀完的,真是相當精彩。於是已經很少寫同人了的夜又重新手癢了,不久後便開始構想這篇《水月影》。
文章架空背景,這點某夜鄭重地對厭惡背景架空的大人道歉。同人終歸只是同人,原著無敵。
這文可以算是一時手癢所寫,文筆自然也比不上眾多高手。但我不過是在寫著我喜歡的棋魂角色而已.
設定不太同於大家一般所熟悉的純科幻與鬼故事,加上某夜不擅寫感情這種東東,於是就出了一個現在這樣的雜燴。不足之處仍然多得讓人頭痛。
緒方和菅原是一開始就被設定為了悲劇角色,小光和加賀也是一開始就想好了要讓他們死掉(我覺得這種說法很找死- -),因為最開始的時候是想寫出的只是所謂“孤獨”而已,很簡單很簡單的一個想法,但真正動筆又是另一回事了。結果後來越來越扯,越寫越寒。
很多人說《水月影》很恐怖,這個我實在是有些意外。因為我的本意是懸念——強烈的懸念——當然表現的似乎太過失敗了,我汗。我真的沒打算寫恐怖小說啊。
夜原先只打算寫個6集一萬五千字左右的樣子,結果還是拉拉扯扯拖了這麼多,看著自己用俗濫的文字堆砌出一個俗濫的故事,某夜也覺得很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