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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真愛

真愛

杏和建強的愛情,在別人說起來,是一場傳奇。杏和建強的愛情,在別人看起來,又不過只是簡單的一個過程。

    是杏先喜歡建強的。那時候,他們剛上初一,杏十三歲,建強比杏大三歲。那是1978年。那時“十年動亂”剛結束,全國重又恢復了高考。與之相協調,縣一中通過嚴格考試,招收了第一批初中生。共招了七十多個人,分兩個班。杏和建強就這樣從相距二十多裡的兩個村子相聚到一個班裡。杏是按部就班從小學畢業考入初中的,建強則是上年已經初中畢業,又返回小學補習,這年重考的初中。像建強這樣的情況,班裡還有好幾個同學,在新到來的這個時代裡,他們堅信知識有改變命運的力量,所以不懼從頭再來。

    剛入學,班主任排座位,一排男生,一排女生。這樣就得男女生同桌,為的是減少學生上課說話的機會。那時的男生、女生,不是極特殊的情況,幾乎從不搭話。是社會風氣使然,好像男女接觸多了就是不正經,需要從小設防。

    杏和建強不是同桌,是前後桌。杏在前排右座,建強在後排左座,是對角線。

    杏很快就喜歡上了建強,她覺到建強身上對她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建強不是長得出眾的那種男生,但他周正、沉穩,有成熟的魅力。

    杏控制不住自己地想多看到建強。她很快找到一個上課時也能看到建強的方法:把課本放在她座位的左上角,裝著看書的樣子,稍側臉,目光向後,就可以在看似不經意的狀態下瞥到建強。有一次,杏看到建強把放在手邊的橡皮碰下了課桌。建強聽課專心,全沒注意到。杏低頭,看到了滾在她腳邊的建強的橡皮,她特別想把那橡皮撿起來,遞給建強,簡直有一種衝動。但最終,她什麼也沒做。她看上去也在聽課,那一塊橡皮一直在她腳邊。

    杏自覺做得隱密,不知道有的同學很快就看出了她的名堂,私下裡開始嘁嘁喳喳地傳杏的話題。

    班主任老師很快也聽到風聲,她的直接反應就是把建強的座位朝前調,把杏的座位朝後調。這時班裡已進來大批插班生,班容量從三十多人已擴張到五六十人。這裡是全縣最好的中學,家長們想盡辦法把孩子安排到這裡來上課,感覺是得到了一點保證。杏和建強就這樣遠遠地被調開了。

    杏本來對調座位的事很著惱,但很快又高興了,因為在後排可以毫不費力地就看到建強的背影。

    班主任老師說過杏兩回,讓她上課注意聽講,學習要刻苦,心思不能用歪。開始班主任還擔心建強受杏影響,觀察了多次,她沒發現建強有什麼異常,建強始終如一地勤奮,各科成績都穩穩地名列前茅,她放心了。盡管杏全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還是我行我素,她也沒再說杏。她只是私下裡跟有的同學嘆惜道:“女生就不能長得太漂亮,越漂亮越容易虛榮,這個心思越不往學習上走。杏入學成績還不錯,可進來了就直往下出溜,現在都成中下等了。”

    杏長得是挺好看。幾個女生無聊時搞過一次全班範圍的選美,女生裡,她們公推杏排第一。

    杏真讓班主任說著了,同學們都覺得她越來越虛榮了,不多的幾件衣服她幾乎天天洗,每天晚上睡覺前,她都要把褲子折好放在枕頭底下,為了壓出褲線;口袋裡常揣個小鏡子,有時間就拿出來照照,把一排劉海整理得一絲不苟;她甚至買了一雙社會上剛剛開始時興的半高跟鞋,挺胸抬頭地在校園裡揚長而過。這一下可惹翻了班主任,她說高跟鞋屬於學校嚴禁的“奇裝異服”之列,立逼著杏把鞋跟削成了正常高度。

    不僅如此,杏還總愛出些莫名其妙的風頭。比如有一次課間,兩個男生在教室裡鬧著玩,不小心撞翻了一個男生打回來放在課桌上的一杯熱水,那杯水大部分傾到前排一個男生的棉襖上,那男生立刻騰騰地冒起白汽。在場的同學都覺得好笑,一片嘩然。杏也笑在其中,卻笑得與眾不同,聲音特別拔高,故意一尖一尖、一顫一顫的。這一下,大家都去注意她了。再比如上音樂課,唱歌到一個段落的時候,她總要拖長一拍或者拔高一度,好把她的聲音突出出來,引人注意。音樂教師有兩次不高興,還說了她兩句。

    杏並不在意教師對她的態度,只要能把建強的目光吸引過來,她什麼都願意做。她看得分明,只要她鬧出點特別的動靜,同學們都注意她的時候,建強也一定會向她望過來。建強的目光裡有溫情、有笑意。建強明明也是喜歡她的!

    杏自覺和建強是兩情相悅,在別人看來,他們的距離卻是越來越遠了。因為杏的學習成績越來越差,而建強卻是越來越優秀,尤其是他的英語,人們公認他簡直是天才。

    還是在初二的時候,建強已自學了所有高中的英語課程。那年高考前,高中畢業班第一次模擬考試的時候,建強跟著做了英語試卷,結果得了80多分,在整個高中畢業班都是出類拔萃的。這一下,全校轟動。他自己也很高興,但除了那兩天臉上多了些笑意,他也沒特別的表現,每天依舊沉沉穩穩地上課、下課。

    倒是杏,那幾天高興得有點渾身發輕,動不動地就會笑,讓人覺得她笑得全沒來由,有點神經兮兮的。

    但其實,一直到那個時候,杏都還沒跟建強說過一句話,短暫的目光相遇便是他們全部的情感交流。

    杏最先親密接觸到的,只是建強寫在考試卷子上的名字。那是初二畢業考試過後,一個課間,杏正往教室走,物理教師叫住她,讓她把一摞考卷和一盒粉筆先捎到教室去。杏本來只是想翻翻卷子,先看看自己得了多少分。一眼正看到最上面的一份卷子是建強的,滿卷面的紅色對號,右上角一個大大的“99”。杏看著建強的名字 ,一筆一劃端正而堅強,她心中一股熱流湧過,俯下頭,深深地吻住那個名字。

    升到初三,杏才把她的建強的關系又向前推進了一步。杏開始趁沒人的時候往建強的鉛筆盒裡放紙條,紙條上抄一句“學海無涯苦作舟,書山有路勤為徑”之類的警言名句。紙條裡邊卷一斤或半斤飯票。都是細糧的飯票,是杏從自己的口糧裡省下來的。那時候,還不能想吃多少細糧就吃多少,每個月的伙食有標准,三分之二的細糧再加上三分之一的粗糧。只有細糧票才能買饅頭,粗糧票只能買玉米面餅子或者小米粥。

    建強沒有表現什麼,他默默地收下那些紙條和飯票。這些飯票對建強很重要,正處在瘋長身體的時候,每個月的伙食定量不夠吃,家裡不富裕,也補貼不了他多少。跟其他許多男生一樣,他經常處在一種半飢餓狀態。

    杏的這種異動當然也是保不住密,又被同學們發現了。再傳到班主任耳朵裡,班主任大為惱怒。她認為這明明白白就是早戀,她把杏叫來狠訓了一通。她不能讓杏這樣的差生毀了建強那麼優秀、有前途的好學生。班主任劃分學生的標准很單純,成績好就是好學生,成績差就是差學生,差學生干脆又等同於壞學生。

    挨了罵,杏就不再寫紙條了,飯票卻還是照放。她盡力地省飯票,她覺得很幸福。

    而杏也終於跟建強說上了話。那時候已經快畢業考試了,學習越來越緊張。建強病了,感冒、發燒。他堅持上課,最多自習課早回宿舍多休息一會兒。

    有一天,上午,上完兩節課,杏借了一輛自行車走了。中午的時候,天氣突變,下起雨來。到下午上課時,雨勢越發得大,雨點連成了線,嘩嘩的雨聲把老師講課的聲音都壓了下去,老師得用力提高聲音。杏就在這時候喊“報告”進了教室。她脖子裡拴了塊塑料布,和她渾身的衣服一起,濕淋淋地裹在身上,往下淌著水。大家從沒見過誰被淋得這樣精透,都看稀罕似的看著她。老師忍不住先說話,讓她趕緊回宿舍換換衣裳。

    杏徑自向建強走去,把手裡提著的一個同樣濕淋淋的藍布書包往他課桌上一放,也不看建強,只盯著那個書包說:“我去我姨家了,正好碰到你媽,你媽讓給你捎的煮雞蛋。”杏有一個姨,跟建強家是一個村的。但杏並沒有去她姨家,她是回了自己家。煮雞蛋是那時候農村人家平時能拿出的最好的食物。

    建強依舊默默地,他把那個藍布書包收下。

    然後,很快,中考了。建強被一所省重點高中錄取,離開了那所縣中。杏沒考取高中,但她還留在縣城,她在一家服裝廠找了份工作,在縣城上班了。其他大部分同學仍留在那所縣中,繼續上高中。有走讀的同學偶爾能見到杏,她比上學的時候有條件打扮了,更洋氣了,也更漂亮了,看上去活得挺展揚。
 
    杏和建強就這樣被分到不同的生活空間。人們認為,他們的關系自此該自然終結了。

    開始,杏和建強的關系確實在人們的預料中發展。先是建強考上了一所著名的外語學院,然後是杏又鬧出了一場挺讓人震驚的戀愛。

    據說杏愛上了服裝廠一個設計師。一個南方人。杏家裡反對,她就准備和那人私奔。她家裡發現了,就把她鎖在屋裡。私奔沒成功,那個南方人在這個北方的小縣城裡呆不下去了,很快辭職回了老家。

    杏也辭職了,但她還留在縣城裡,自己開了一個小小的服裝店。她也沉寂了,一個人來來去去。

    杏成了許多人的談資。她對建強的早戀,也重被人們收拾出來。她也成了初中班主任老師教育新學生的典型素材:早戀害人。班主任又加了一點自己的判斷,說杏現在很後悔,後悔當初沒有好好學習。如若不是早戀,杏也會和建強一樣有個廣闊美好的前程,說不定他們還真能成就了姻緣。

    誰也沒料到,建強大學畢業、分配了工作之後,他和杏的事情會來個乾坤大扭轉。建強回來了,他要跟杏結婚。

    建強的家人大為震怒,他們覺得建強一萬個不能理解,又覺得建強不長出息。他們斬釘截鐵地反對,在他們看來,杏不僅僅是社會地位上跟建強差了很遠,杏還太不安份了:她幾乎跟人私奔!建強只撂下平平淡淡一句話:“她那是正正經經談戀愛!”家裡人再追問:“你怎麼突然就看上她了?”他答:“不突然,上初中的時候就看上她了,只是現在才有機會。”

    所有認識杏和建強的人也都覺得不可思議。那個時代,大學生是天之驕子,是社會的寵兒。尤其像建強這樣的名牌大學畢業生,又分配在國家機關工作。那個時代,定了親的農村孩子考上大學後,如果另一方還留在農村,那退親是正常現像。人們開始紛紛猜測,杏到底是用了什麼方法,才能把建強迷得那樣鐵了心。有一點倒是有同感,都認為建強有些衝動。

    無論別人的態度如何,建強堅定地跟杏結了婚。建強家什麼也不管,是杏的父母准備了一間房子,為他們簡簡單單辦了一個儀式。建強家到底忍不下這口氣,在他們結婚那天,派了一幫人去,把他們的新房砸了個稀爛。

    第二天,建強就帶著杏離開了家鄉,去了他工作的那個大都市。

    他們的人是走了,話題卻留在當地越傳越旺。大家都覺得杏和建強長不了,用不了幾年就得離婚。因為過日子不能只靠衝動,他們各方面的差距實在太大,不可能有共同語言。而且,杏和建強家的關系只怕也不好處。
 
    結果卻是,杏依舊開了一個小小的服裝店,挺辛苦,但掙的錢比建強的工資多。然後,杏生了一個男孩。幾年過去,杏和建強帶著孩子回了一趟老家。這次回來風平浪靜,其樂融融。建強的父母抱著孫子親得不得了,杏對建強的父母也極盡孝道。一家人像是以前什麼不愉快都不曾有過。

    而杏和建強,一年又一年,依舊踏踏實實地過著自己的日子。一直到現在,他們依舊是恩愛夫妻。他們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話題。

    原來,兩個人之間的愛情只需要兩個人自己懂,與別人全無關系。原來,兩個人如果真愛,一切困難都不是障礙。如果真愛,可以成就傳奇,也能把傳奇化成平靜、美滿的生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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