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她真是識人不清,好友竟有了銀性就沒人性,
為了汙一筆“救命費”,不惜將遭仇家追殺的他丟給她照顧,
搞得她這梁上佳人為掩人耳目,是有檐逛不得,手癢難耐得很,
偏偏這不識相的家夥,不但大肆整修她“借”住的鬼屋,
還強逼她當個大家閨秀,嗟,要她笑不露齒,坐莫搖裙,
簡直難如登天,咦──不如帶他去玩玩花娘轉移一下注意力,
天啊,他是喪門星投胎的不成,怎麼他們前腳才踏進銷魂窩,
他的仇家後腳就追來,害她替他挨了一劍,小命眼看就要休矣……
揚州三奇花?!
喝!好個聳動的字眼,揚州竟出了三位不輸男子的女英豪、奇女子,實在是地方上百姓的福氣。
論起此三姝,當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已然成為揚州話“名勝”之一。
其“偉大”創舉,實是罄竹難書呀!
每每提及此三女,揚州父老只有一個公式化的動作。
先是了然的“噢——”一聲,然後好笑地搖搖頭,歎一大口氣,接著面露苦瓜般愁容問道:“哪個不長眼的又惹禍上身?”
唉!短短的一句話,道盡揚州百姓的苦難。
什麼揚州三奇花嘛!稍微識字的人即能從字面上看出來,它指的就是揚州三朵奇怪的花。
女人似花,男人似草,雖然奇怪又住在揚州城內,所以簡稱她們為揚州三奇花,總不能說是揚州三草吧。
呃!該怎麼介紹她們的“不凡”呢?
容貌稱不上天姿之色,身段差人一截,氣質……這……不討論,長相算是可看之容,出門不會嚇看街坊鄰居,算……清秀可人好了。
至少揚州十美排行榜上,她們只有仰首眺望的份。
但是——
她們真的很有名。
就從她說起!
胭脂湖畔的杜丫丫,早年家裡逢大水,無一牲畜……活口幸存,她被八大胡同的燕嬤嬤拾了去,本想待她大了些好接客,掙點花銀,可是……
人算不如天算,誰知她打小就聰明過了頭,知曉四處攀關系,這個爺兒叫干爹,拉著那個哥兒就燃起三注香結拜喊大哥,叔叔伯伯喚得可親熱,連丐幫幫主都成了她兄弟,一窩子乞丐全挺她,在揚州城好不威風。
因乞兒手“巧”,她習得一手好本事,只要她錯身而過小手一溜,神愉都得甘敗下風。
為了怕她失風被逮,失了丐幫幫主之臉,因此幫主連祈風不得已之下,只好傳授她獨步天下的輕功絕技,讓她在“萬一”中好蹺頭。
杜丫丫又常扮俊秀男子,在八大胡同內享盡姐妹們的疼寵,即使明知她是女兒身,但煙花女子那份僅剩的夢想,個個不由得當她是情人般迷戀,所以……她能不紅嗎?
再來談到小氣財神莫迎歡吧!她家在揚州城裡算是“有錢人”,當舖是全城連鎖,一開就是二十來家,完全壟斷市場。
既然號稱小氣財神,就不能指望她有良心這玩意。
人家閨女是系金佩玉,她是左系鐵算盤,右佩收銀袋,兩手掌心永遠向上翻,很少有往下落的時刻。
乞丐是她的天敵,偏偏她和乞丐頭的“義妹”杜丫丫是金蘭之交,只好勉強接受他們的存在,想辦法從他們身上榨點油水。
瞧瞧,這女人多惡劣,連乞丐都不放過,就算她想不成為財神都難。
最後說說膽小如鼠又好哭成性的雲日初,在三個女人中,她的“殺傷力”當屬最小,舉凡琴、棋、書、畫、女紅和烹調的功夫,連揚州才女都自歎不如。
“溫婉的性情、甜美的笑容,她蕙質蘭心得可說是人間極品,完美到叫人捶胸頓足,但是——
一哭長城動,二哭山河裂,三哭驚天地,她的哭功無人能及,隨時隨地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媳婦兒,只要一點點小觸黴,她都有本事哭得讓人以為一家老小死光光,好不悲慘。
而她是三人之中,氣質最“大家閨秀”、最“正常”的女人。
揚州三奇花車呵,誰敢來摘?
☆ ☆ ☆
“杜——丫——丫,你給我死出來,欠我的銀子快吐出肚腸,這次我非算七分利不成。”
一聲叫喊,如雷貫耳地直沖而來,驚嚇到屋檐上的鳥雀,恐慌得踩錯步伐忘了鼓翅,滑——地掉落巢,跌斷可愛的小尾椎,嗚嗚咽咽地連淚都不敢滴。
一道秋香色消身影如風掃過,非常不文雅地“逛”進大雜院——
嗯——說它是大雜院一點也沒錯,聽說這幢占地甚廣的殘敗莊院,乃是前朝某位慘遭滅門的大官宅邸,每逢無月的夜裡,總會傳出駭人聽聞的聲響。
四周雜草叢生,蛇鼠流竄,荒沒陰涼得連乞丐都不願屈身,梁上往子不時灑落蟻蛀後的屑未,風一吹,窗就搖動得厲害。
蓮花池裡開滿紫色布袋蓮和一些水生植物,蚊蟲滋生惡臭難聞。
綜合以上所見,人們將此幢廢棄宅院稱為克屋或凶宅,無人敢以命相搏來住此處。
想當然耳,這並不困擾揚州那三位神經特粗的奇怪女子。
她們其中一位甚至“占地為王”,強行霸占無主之地,當成私人別館,住得不亦悅乎。
“歡……嗚……歡歡……你不要……嗚……這麼凶嘛!”一陣抽抽搭搭的細柔嗓音隨後而至。
“閉嘴,不許哭。”
被喚之為“歡歡”的女子回頭狠瞪鵝黃綠衫的女孩,意在提醒她收斂點水份。
在她莫迎歡的眼中,女人的眼淚是珍珠,顆顆都“值錢”。
而被瞪的女孩似乎早已習慣,她努力的吸著氣,不讓眼眶中成串的珍珠往地面浪費,致使打轉的淚珠硬生生的停住。
“我……我不、不哭。”雲日初輕輕擤了一下鼻子、展現一副笑容可人的模樣。
莫迎歡忍住翻白眼的沖動,眼珠子往左一吊,頗有感歎老天爺的醉眼未清,這雲日初實上輩子八成是渴死的,這輩子的淚水才特別充沛。
可惜喚!淚水如珍珠,若能賣錢該有多好?瞧她取之不盡的淚珠,自己光坐在床頭數錢都來不及,哪還會禁止她漏財……落淚。
扼腕呀!算了,還是找錢祖宗要緊。
“死丫丫,不要以為不吭聲,我就找不到人,再不出聲王大善人那筆……”
鼻子用力一吸,莫迎歡不用任何線索,輕易就“聞”到杜丫丫的藏匿處。
踩過一地爛泥,橫跨過正門檻,愈往後堂走去,景色愈見宜人,也比較像是人住的地方,不似前頭那般荒蕪,可見是下過一番工夫整理。
她推開半掩的門,床上正躺著一位俊公子爺,不知睡到第幾殿去也,只見對方懷中揣著小袋子,莫迎歡不禁心喜,眼神倏然發光。
“死小孩,大半夜不睡覺給我跑去做賊,你對得起杜家的列祖列宗、對得起我嗎?”
蓮花指一指,明明是非常文雅的動作,但看在隨後而來的雲日初眼中,活脫脫成了一只活動茶壺。
“歡歡。丫丫為什麼要對得起你?”好奇怪哦!她又不是丫丫的“列祖列宗”。
床上俊公子打了個哈欠,將懷中沈重的負擔丟給莫迎歡。
杜丫丫睡眼惺忪道:“雲雲呀!這個小氣鬼在抱怨我沒找她去‘搬家’。”累死人了,也不體諒她一下,那麼早就來吵她。
“搬家?”雲日初還是不太懂。
莫迎歡數了數袋中銀兩,勾起食指往雲日初腦門一鼓。“你忘了丫丫的副業啊?”
頭一疼,她噙著眼淚。“人……人家一時沒想到那上頭嘛。”
“不許哭!”
兩人齊朝她大吼,硬是逼著她把眼淚吞回去,為了自身安危,先下手才是正途,不然她水閘一開,誰會先淹死她們兩個。
“真是受不了,雲雲的個頭才麻雀般大,不知她用哪個器官裝水?”莫迎歡非常不厚道地斜睇雲日初。
杜丫丫抓抓腦門,一臉惺忪。“剖開瞧瞧不就得了,值得研究。”
“嗚……不要啦!人家會死掉……”
單純的雲日初信以為真,好不容易關上的水門再度泄洪,擾得其他兩人掩耳瞪她,恨不得手上有根繡花針好縫了那張口。
可惜——
就算手上有一根繡花針,以兩人“高超”的繡功,只怕雲日初紅艷的菱角小嘴會縫成阿婆的皺紋。
“死丫丫,你負責擺平她。”天啊!這哭聲還不是普通的驚魂攝魄。
“為什麼是我?”她一副不服氣地揉探額頭。“你一向比我有辦法。”
快困死了,一大早凶神、泣仙就上門,杜丫丫大呼可憐,年少無知錯交損友。
莫迎歡一臉不悅的警告雲日初。“雲雲,再讓我聽到你的哭聲,就燒光你的醫書。”
“啊——我……我不……不哭,你不能燒我的……醫書。”她努力地止住抽噎。
雲日初個性法弱害羞,但是對醫學卻有一份狂熱,只要一看到稀有醫書,眼睛睜得可亮了,巴不得全數藏在她小小的書房中。
想當然耳,她的醫術一定精良,而“唯二”有幸享用的,就是自幼相交的“青梅竹馬”社丫丫與莫迎歡。
雖然她習得一身好醫術,本身卻不太敢與陌生人接觸,再加上她嬌弱的外表令人無法信服,縱使她有華佗、扁鵲之技,亦學無所用。只有不怕死的杜丫丫和莫迎歡敢讓她下藥。
為什麼她們不怕被毒死呢?
說來簡單。
年幼時杜丫丫身無分文,生了病自然請不起大夫,病懨懨地躺在破廟裡,莫迎歡見她要死不活,拖來小神醫拿她當試驗品,因此成就了三人一段切不斷的情誼。
而打小就懂得算計的莫迎歡一見雲日初的醫術,就自私地拿她做免費專屬大夫,不讓旁人知曉她醫術高超,有時還借機斂點財,中飽私囊。
其實三人看似來自不同的階級,老是有人遭欺壓,但她們私底下感情卻比親姐妹還要好,常叫外人狐疑。
雖然怪人總是叫人難以理解,可時日一久,大夥也就見怪不怪了。
“對了,丫丫,你昨天去哪家做差事,善心好像不夠充裕?”撥了一下算盤,莫迎歡十分不滿足。
“你還說呢!是誰給了錯誤情報,王家哪是討小妾,根本是強娶民女,一點油水都沒得撈,累死我了。”
杜丫丫沒好氣地瞪視她,不文雅地掀高下擺,蹺起左腳踩在床沿,一臉埋怨,比她更不滿。
莫迎歡撇撇嘴,踢踢她難看的坐姿。“為善最樂,我怎麼會知道有人比我還小氣?”
“哼!你該看看王老頭那色相,都一大把年紀了,還玩十來歲的小女孩,十七房妾吶!”他也不怕“勞動過度”。
“說吧!你送了什麼禮祝賀?”
杜丫丫眨著無辜大眼,故作風流地挑挑她的下巴。“禮輕情義重,不足掛齒。”
“杜、丫、丫——”莫迎歡冷笑地逼近她的檢。
“好嘛!就嘗欺負善良人。”她不太甘心地嘟嚷兩句。“一點點千陰醉。”
說實在的,她和雲雲似乎生來就遭詛咒,不然怎會碰上歡歡這個女惡煞,三不五時被欺壓也就算了,還得貢獻一己之力幫她“聚”財。
不能因為她杜丫丫喜歡晚上在別人家屋檐“散步”,就有義務讓人分紅,她這簡直是吃人不吐骨頭嘛!
說好聽些是合夥,真相是她吃定自己不敢反抗。
“一點千陰醉?!丫丫,你會害死人的。”雲日初忍住不落淚,鼻頭因而紅通通的。
沒人比她更了解千陰醉的藥性,那是她不小心調制出來的一種瀉陽藥,女人吃了無礙,男人一碰就……
陽氣瀉不停,直到瀉血為止。
“雲雲乖,我們是替天行道,何況禍害遺千年,王老頭的命閻王不收。”莫迎歡沒啥誠意地拍拍她的頭。
“對啦!他那十七個如花似玉的消寡婦會感謝你讓她們解脫,成為有錢的未亡人。”不忘附和的杜丫丫捏捏她滿是嫩肉的雙頰。
兩人說得雲淡風輕,耍得天真的小人兒不知所措,遲疑著該不該相信。
“真……真的嗎?”真的會有人感謝她制錯藥?
“真的,不要懷疑。”兩人口徑一致。
雲日初點點頭,“噢。”
笨就是笨,隨便唬兩句也信,真是不知人心險惡。杜丫丫和莫迎歡相視一歎,要是沒有她們的“耳提面命”,雲雲八成早被拐賣了。
她們一直很奇怪,像她們這般聰明絕頂,怎麼始終無法讓雲雲長點智慧,還十數年如一日的……呆。
俗語不是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她卻白得比天山雪蓮還純淨,總是百染不上色。
“歡歡,你不覺得太貪心會遭天打雷劈?”杜丫丫用眼神瞄瞄她飽滿的銀袋。
“銀子是天下最可愛的小寵物,你看過不想養大寵物的主人嗎?嗟!以後少問蠢話。”
“你……”她無語可問天,歡歡這死要錢的個性!
有一點杜丫丫就是不明了,歡歡的錢袋像個乾坤袋,不管裝多少都行,可大可小,收縮自如。
每回好奇一問,她總是神秘兮兮地說——這是典當品。
“別你呀我的,這是下回的路線,記清楚點,要多摸……借一點。”莫迎歡在心中暗道不用還。
杜丫丫眼一瞠。“喂!太過了吧!”
“嘿!嘿!打鐵趁熱嘛!咱們一口氣撈他一大票,然後你可以拿幾……兩銀子去孝敬燕嬤嬤。”一想到錢從口袋裡出,她好……心疼哦。
杜丫丫駁斥道:“撈你的頭啦!我一人飽全家餓不了,又不像你這個錢奴才。”她是有得花就好,不貪多。
從小她就是看人臉色長大,身處龍蛇雜處的煙花地,不得不被迫機伶些,不然貞操早不知斷送在哪個爺兒手中。掛起牌賣笑了。
所幸她嘴甜人緣好,福星大如天,逢災便成喜,一切平安。
“哎呀!丫丫,錢財人人愛,瞧你男不男、女不女的,不攢點銀兩在身邊,臨老乏人照顧可悲慘哦!”
雲日初傻氣地扯扯莫迎歡的衣袖問道:“歡歡,你是說丫丫的丈夫、孩子會扔下她嗎?”
嘎?!什麼跟什麼,連片葉子都沒瞧見,她倒開了花結成果,叫兩人面面相覷。
最後她們決定不理會雲雲的“童言童語”。
“乖喔!雲雲,去後院幫丫丫澆菜。”非常可親的莫迎歡打發她去做苦工。
呆呆的雲日初一偏頭,露出喜的淺笑,二活不說地往後院走夫。因為她最喜歡和泥土為伍,只是家裡不允許。
“她什麼時候會長大?真叫人擔心。”杜丫丫俊俏的臉龐有一絲乏味。
“少杞人憂天,傻人有傻福。”莫迎歡頓了一下,賊兮兮地調戲她。“公子,何時……娶親呀?”
“等你嫁人以後、小妹一定追隨你的腳步。”玩她?也不瞧瞧誰的年紀大。
“丫丫。”莫迎歡臉色變了一蔔,但是一摸到銀袋就笑臉迎人。“我有莫家當舖,你呢?”
這死女人,把她家當挖個大半,還好意思損她沒嫁妝。“我靠你呀!”
“你……算了,莫提惱人之事,咱們來合計合計,歸雲山莊……”莫迎歡兩眼直發光,心裡正數著亮晃晃的銀子。
“歡歡!你早晚被錢壓死。”杜丫丫很無奈地垮下無力的雙肩。
“那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
杜丫丫搖了搖頭,輕呼“瘋子”。
“嫉妒。”莫迎歡擡起下巴斜睨她。
兩人互瞅了片刻,才默契十足地攤開歸雲山莊的內部地圖,很用心地研討。
扮梁上佳人是社丫丫的專長,她可以輕易開啟任何一道鎖,找出刻意隱藏的財寶,可她有三不偷,一不偷小孩,二不偷笨女人,例如雲日初,三不偷窮苦人家。
雖然她常逛屋頂,但是也有基本原則在,她專偷為富不仁或財大氣粗型,讓他們失點財得個教訓算是為百姓出口氣。
但是她有一個非常小的缺點,就是心思不夠細膩。手法不夠很,老是橫沖直撞,幸好有莫迎歡這個嗜錢如命的軍師從旁補過。
朋友何所用?同流合汙也。
☆ ☆ ☆
“你……你……你,你干什麼非要來湊熱鬧?”壓著聲音,杜丫丫氣憤地看著身後笨拙的黑影。
“笨,我怕你手下留情,順便幫你打金擡銀,少不知好歹。”哇!好高。
在一只不情願的手助力下,莫迎歡小聲的回答,她的輕功雖不好,但口袋裡可是一堆寶,拿出來準會嚇死人。
要不是聽某個突然來典當的男人提起,她才不會自討沒趣當守衛呢!
據說今日歸雲山莊高手如雲,還有些關外來的野和尚,不修佛理司奪魂,好像要圍堵什麼人來著。
她是好心,怕丫丫被高手的氣所傷,連忙趕來相助……嘿!順便趁亂摸兩樣值錢的東西,反正莫家開當舖,一有人間起就推說陌生人來典當,死也查不到她頭上。
“哼!我看是累贅還差不多,待會被人發現我絕不救你。”杜丫丫氣得咬牙切齒。
“才怪。”
“你……”杜丫丫正想多念兩句,忽聞底下有人語聲傳來。“噓!噤聲。”
輕功一流的她勉強揪著莫迎歡躍到另一座屋頂半趴著,兩眼精亮地注視底下的動靜。
干這行不輕松,要眼觀四方,耳聽八方雜音,不能稍有疏失,否則前功盡棄,枉費她“逛”大街的辛勞,回頭還得挨某人的叨罵。
潛伏了好一會兒,四周不再有聲響,表面上一切看似風平浪靜,但杜丫丫仍不敢輕舉妄動。
“太平靜了。”
“呼……”杜丫丫撫撫胸口,差點被身旁冒出的聲音嚇死。“歡歡,干麼發出怪聲嚇人?”
“膽小。”在黑暗中,莫迎歡發出不屑聲。“風雨前的寧靜最可怕,下回再來參觀歸雲山莊。”
杜丫丫驚奇的一盹,不可思議地問道:“你生病了嗎?”
“呸!呸!呸!烏鴉嘴,以後少吃陳大嬸家的臭豆腐。”開口沒好話,臭氣熏天。
干她何事。杜丫丫不悅的噘起嘴,“有銀子不拿太不合乎你做人的‘原則’,我是關心耶!”
“去,多為自己操點心,要是有個萬一,我家剛好有口典當的上等柳木棺,打個折優待你好了。”
失銀事小,少了個會攢金山銀山的土地婆損失才嚴重,看在好朋友份上,不施舍一口薄棺太說不過去,只是有點……心疼而已。
賺錢不容易,當省則省,何必浪費。
“漠、迎、歡——你很想我死嗎?”冷著聲音的杜丫丫很想失手讓她滑下屋檐。
莫迎歡馬上很緊張地回道:“千萬不要輕言生死,那會害我少賺一筆棺材錢。”上等柳木棺耶!
“你真是……令人失望。”本以為她有一點良心,說穿了不過是要省錢。
“你、我相交十數年,要看破呀!”莫迎歡無限“唏噓”地拍拍她的肩。
不看破成嗎?杜丫丫無奈的一聳肩。“歡歡,你不打算撈這一票?”
“不是不撈,而是改日再上屋檐拜訪。”事有緩急,她用不著拿命來賭。
杜丫丫用懷疑的探測目光,直往好友身上轉,心想她若不是轉性必是生了重病,頭腦開始不清楚了,待會得喚雲雲來替她把把脈,免得為時已晚。
正當她打算和莫迎歡爬了屋檐之際,數道黑影從對面院落破窗而出,庭院中立即火光大放,人影重重圍繞著數條黑影,手中刀劍泛著冷光。
兩人大呼好險,差點成為代罪冤魂。
瞧這陣勢多駭人,每個人都一臉凶相,殺氣騰騰的欲置人於死地,還是乖乖在上頭看戲,畢竟人命太卑微了。
☆ ☆ ☆
忍著沖口而出的血味,一腦冷肅的尉天栩手握絕情神劍,在眾位護衛下勉強站立,他知道自己已身中奇毒,非一時半刻無法以內力退出。
他示意手下盡量拖延時間,好讓他及時驅出體內毒素,安全地帶一干手下離開危險。
“鶴歸雲,你太卑鄙了。”是他太大意,設中了老狐狸的詭計。
“是你太不識好歹,我鶴歸雲的妹子是揚州十美之一,配你可謂郎才女貌。”
郎財女貌?這是莫迎歡浮上心頭的字眼。
郎豺女豹?杜丫丫心下不解。
“一相情願,虎狼之妹豈是馴良家兔?我們堡主身邊多得是美嬌娘,趕都趕不走,誰要蛇蠍女。”一名護衛替堡主感到不屑。
鶴歸雲臉色不變的大笑,快意得很。“武護衛此言差矣!舍妹國色天香,貌勝桓娥,錯過才是遺憾。”
武宣佐氣得臉面漲紅,拳頭握得死緊,若不是文宣佑在一旁拉住他火爆、沖動的身子,恐怕就中了激將法。
“好好的聯姻結盟,你們偏偏不識相,怪不得我痛下殺手。”鶴歸雲眼露得意的殺氣。
他本想借著與恨天堡攀上姻親關系,好鞏固歸雲山莊在武林間不墜的地位,以便奪取下一任武林盟主寶座,稱霸全中原九幫十八派七門二十六湖口。
恨天堡乃是中原武林第一大堡,堡內人才濟濟,商號遍達全國,且無意仕途或攪入武林紛爭,一向保持中立。
鶴歸雲利用商務之便,心生邪念地誘使尉天栩前來商討春蠶絲短缺之故,順便借口提起聯姻一事締結盟約,以助他登上盟主之位。
但是反遭拒絕之後,他一不做二不休,即刻暗地收買江湖人士,意欲鏟除阻礙,獨攬江南絲織品源地,以展示實力勝於恨天堡。
他很清楚尉天栩非等閒之輩,不用點心機難以達成目的,於是就假借餞別之名,在酒中暗下無色無味的化功散。
這種化功散不會立即發作,在酒氣的催發運行下,大約在筵席散後不到三刻鐘才逐漸滲入筋骨中,中毒者在此刻感受異樣已來不及。
化功散另一詭異處,是不得用內力通驅,一使上內力則毒走周身,更加速毒素的擴散,所以尉天栩才會傷及內腑,但他卻一口血硬是挺在胸口不吐出。
“無恥。”文宣佑手揚朝天筆。“休要傷我很無堡之主,否則文筆不輕饒。”
恨天堡?!
莫迎歡臉上有一絲竊喜,心直道:賺到了,要是能讓恨天堡欠她一個人情,下輩子不用掛算盤,直接把大門打開就旬滾滾錢潮湧進。
唯有自幼在揚州城成長的杜丫丫一頭霧水,弄不懂恨天堡是什麼玩意兒。
“歡歡,恨天堡在哪裡?”
她驀然瞠大眼。“天呀!洛陽城外的恨大堡是天下第一大堡,你居然聞所未聞,你在妓院混假的啊?”
“我又不是花娘,哪會懂得百裡外的世界是啥回事。”瞧不起人,她杜丫丫的地盤可是揚州城百裡以內。
至於恨天堡嘛!印像中好像有聽八大胡同的姐妹提過,但事不關己,聽過就算了,何必放在心理生黴,多占空間。
“借口,我看是你自個忘性大,一轉身就丟個精光。”真是要不得的壞習慣。
夜色掩飾杜丫丫的微赧。“咳!小聲點,不想陪葬就安份些。”
經杜丫丫一提醒,莫迎歡顏識時務的掩上口,將視線投往在底下的人,腦中卻轉著如何設計好友,及時搶救她未來的“金主”。
“鶴歸雲,快交出解藥,不然踏平你的歸雲山莊。”憤恨的武宣佐抽出重達百斤的擎大錘。
“哈……哈……大話人人會說,但知易行難呀!”他打了個手勢,一旁竄出十來位武林人士。
恨夫堡一行人見狀,深知在此情況下很難突破重圍,在堡主尉天栩的暗示下,采取邊戰邊退的快攻法,期能得到一線生機。
戰火一觸即發,文、武護衛嚴守堡主身側保護中了毒的尉天栩,其他手下則舍命相拆,盡量減輕文、武護衛的負擔。
人愈戰愈少,尉天栩的眼益發冷厲,文宣佑及武宜佐已身中數刀,血流如注。
他不顧未清之毒素,手持絕情劍俐落地殘殺逼近武宣佐的冷血殺手,回身刺穿一名偷襲者的咽喉。
在轉眼間,死亡人數逐漸增加,他們只剩下三個身負重傷的人,而對方仍執意迫近,尉天栩一口血再也忍不住地噴出胸口。
“堡主——”
即使力有未逮,文、武兩護衛仍慌張地靠近尉天栩,以僅剩余力強撐她一問。
“不打緊,是我拖累你們。”對於似友似手足的屬下,他有著愧疚。
“堡主,你不要折煞屬下們,有你這樣的主子是我們的福氣。”文宣佑氣弱地說道。
“是呀!堡主,我武老粗誓死追隨你左右。”
尉天栩欣慰地抹去唇角血漬,重新提起劍。“鶴歸雲,黃泉路上你我同行。”
“狂妄。”
鶴歸雲根本不將尉天栩的威脅著在眼裡,他自視甚高也摒退左右,舉起紅光四散的血芝創,準備一擊奪取喪失內力的尉天栩。
舉起的手臂尚未施出劍術,卻聞一道長而驚慌的聲音從天而降。
差點摔成肉餅的杜丫丫,打斷這一場血腥場面。
“死歡歡、臭歡歡,你不顧江湖道義,竟然推我下來送死,我……嘿!各位,打擾了,請繼續。”
一看情形不妙,杜丫丫打起迷糊戰,心不安的直想後退,可是卻不長眼得要命,居然退到很夫堡那邊去,擺明了是想和歸雲山莊作對。
這下她進退兩難,見眼前的持劍人節節逼退,她不得已只好高呼罪首的名字。
“莫迎歡,你快給我出來。”
剛爬下屋檐的莫迎歡十分神氣,所到之處,眾人皆避如蛇蠍,一副戒慎恐懼的模樣。
原來她手心正躺著一枚威力十足的暗器——轟天雷。
“叫魂呀!為了我的‘錢’途,不會叫你英年早逝的。”她大膽地拋弄危險物品,看得大家心驚膽戰。
轟天雷的威力眾人皆知,一不小心就會落得屍骨無存,所以無人敢擅動。
“死女人,你打哪弄來這鬼玩意?”杜丫丫松了一口氣。
“笨呀!有人典當我就收。”莫迎歡小聲地回答,生怕露了身份。
由於兩人都蒙上面紗,旁人見不到她們的真面貌。
再者,她們在揚州城太紅了,不蒙上一層黑紗,一眼就會被人認出身份,可惜杜丫丫一時情急喚出“莫迎歡”三個字。
不過,大家的注意力被分散掉,聯想力霎時失靈,沒有料到揚州首富之女會在此出現。
莫迎歡將兩枚轟夫雷交給文、武護衛,再賴皮的將中毒的尉天栩推給杜丫丫。
“你太賊吧!”
“乖,丫丫,把他帶回去,我去找雲神醫。”
於是乎,她們倆大大方方的把尉天栩帶出歸雲山莊,將善後留給滿身是血的文宣佑和武宣佐去處理。
她們……逃命要緊。
“我杜丫丫的命好苦,三歲喪父,五歲喪母,六歲被妓院的老鴇收養,七歲遇到生命中的煞星,從此悲苦一生,淪落萬劫不復之地……”
自怨自哀的杜丫丫,撐著兩只昏昏欲睡的熊貓眼,一再為床上盜汗的大男人換濕毛巾,有些羨慕他可以睡床。
在這幢廢棄宅邸中,她稍加整理了一間大一點的屋子當閨房,反正她沒什麼訪客,來去不過那兩個人,何必麻煩呢!
因此,偌大的荒院只有她的“閨房”可以住人。
屋子後頭,她辟了塊小菜圃,但大部份播種、施肥和除草的工作都由雲日初一手包辦,她和莫迎歡坐享其成,省了不少菜錢。
“無情的雲雲,丟下病人不管,累得我有床不得睡,充當僕役。”她好可憐哦。
全都是歡歡這女人惹的禍,為何要她承擔?
歡歡一句話要去找雲神醫,結果神醫是解了毒,而她卻蓄意搞失蹤,分明是怕分擔照顧的責任,聰明地縮回溫暖的被窩。
只有自己最後拾了個蝕本生意回家,望床興歎,再次感慨“遇人不淑”。
“最可恨的,當是小守財僅,救人就救人嘛!干麼又推又踢地踹我下去虎群,下回‘逛街’絕不分她銀兩,嘔死她。”
杜丫丫的喃喃自語令警覺心強的尉天栩眉頭一蹙,他強迫自己清醒,而眼前模糊的影像叫他訝然,明明是女子清柔的聲音,怎會出自一身男裝之口?
昏迷前的記憶一一回到腦海中,他掛念為維護他而受重傷的屬下,想起身卻力不從心,渾身乏力得僅用眼縫一掃目前的處境。
看得出來他身上的傷已受妥善治療,尉天栩悄悄運了一下氣,感到體內毒素已清除大半,只剩一些殘毒未除,靜心療養數日便可痊愈。
“哎唷!這個什麼恨天堡的死男人,沒事流血糟蹋我這件衣裳,真不該救他。”害她也一身血。
杜丫丫的不敬語叫一向不善待人的尉天栩冷眸一陰;正想出口教訓一番時,雙眼倏地一瞠,發現一個大男人居然穿女孩子的肚兜,實是不倫不類。
此念才初起,下一刻尉大栩呼吸一窒,他……是她?
平凡的外表了豈有一副玲瓏身軀,賽雪的肌膚如玉般光澤,泛著淡淡處子馨香直透他鼻翼。
並非他有意輕薄,而是她太輕忽,竟在男子面前寬衣解帶,至然忘記身後的他是否會窺見此一美景,縱然此時的他應該傷重昏迷。
“肚子好餓哦!死歡歡不會狠心地要我自行解決吧?哼!要是把我餓死了,做鬼也要拖她來做伴。”
毫無所覺的杜丫丫邊念邊換上干淨的灰色袍衣,對著銅鏡拭去不經意沾到的血液,望著天已大白的窗榻外。
人一餓,哪顧得許多,她暫時丟下需要照料的尉天栩溜向後院的小門,對叫賣吆喝的王大媽招招手,買了兩個熱騰騰的大饅頭。
在這來去之間,尉天栩調息運氣,傷口不再隱隱作疼,只是體力尚未恢復,氣色略顯不濟。
“嗯!又香又白的大饅頭,王大媽人真好,免費送我一碗米漿,我……你……”醒了?
一張嘴正準備大口咬食白胖饅頭,杜丫丫一擡眼正對上一雙充滿肅穆的清冷黑眸,不由得一怔。
不過手上的熱氣和不時飄送的饅頭香味提醒了她,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到底要不要分他一粒饅頭?
在百般為難的抉擇下,她作了個恨死自己的決定。
“你餓了吧?給你。”杜丫丫忍痛割舍。
尉天栩並未立即接下,只用深思的眼神瞧了瞧她。“姑娘先吃吧!”
“姑娘?”她忍不住大吼,低頭看看自己出了什麼紕漏。“瞎了你的狗眼啊,本少爺哪裡像娘兒們?”
“女孩子舉止不可造次,我原諒你的無禮。”若非看在她對他有救命恩情在,他早已一掌劈去。
“原諒?”杜丫丫嘰嘰咕咕罵了幾句。“你比歡歡還沒人性,至少她收到銀子還會笑著道謝,你簡直是……狂妄得令人討厭。”
“我從不指望女人太喜歡我,那是件叫人困擾不已的麻煩事。”他依舊冷著臉。
我咧……他太自以為是了。杜丫丫睨了他一眼,“拜托,你照過水鏡嗎?要不是貪財的歡歡,你以為我吃飽撐著,扛著一位重得要命的活死人走上大半個時辰?”
“依我的個性,誰管你恨不恨大,不在你的屍體上端兩腳已算厚道,當幾自己萬人迷呀!”
沒見過囂張至此的男人,全揚州城有誰不曉得杜丫丫的大名,她會迷上他這個沒表情的冷面人?
哈,那叫烏龜生大像,根本不可能。
“女人不該話大多,溫雅嫻良才找得到好婆家。”尉天栩忍痛坐靠在床頭。
“是嗎?如果我是你口中溫雅嫻良的軟骨女人,現在你已是一具死屍,沒有機會教訓人。”
杜丫丫很想扁他,氣得跳上木桌,一只腳大刺刺地搖著搭上另一只腳,大口咬著早已失味的饅頭,似在啃他的骨血般發泄。
她有些賭氣,他要扮硬漢就由他去,餓死活該,她可沒義務多養他那張口。
“我的手下呢?”
她沒好氣喝著米漿回道:“死了。”
“死了?”尉天栩微微一震。“屍首呢?”生要見人死見屍。
“干麼,我欠你呀?死人不歸我管,請向閻王要人。”他問得還真理直氣壯。
她一沒收錢,二不是他手底下的人,憑什麼要她看管死屍,她這兒是鬼屋非義莊。
尉天栩惱怒地豎直劍眉。“他們為我們斷後,你豈有不知之理?”
“錯,他們是為你斷後,該內疚的人是你,本少爺心安理得地吃我的大饅頭。”
笨蛋才替人受死,換成是她一定先跑,哪會留下來為入斷後,又不是活得不耐煩。
“明明是女兒身,卻口口聲聲直呼自己是本少爺,太可笑了,只會叫家人蒙羞,你的父母是怎麼管教你的?”
“可笑?”杜丫丫冷哼一聲,放下裝米漿的碗。“你是哪只眼瞧見我是娘兒們.還有不要在一位孤兒面前提及家人話題,那很傷人。”
他微舒緩冷峻的表情,不去提起她的傷心事。“你沒有喉結。”
當著女子的面,尉天栩不顧說出令人尷尬的畫面,畢竟事關她的名節問題,這點顧忌他不想輕易點破,而且他失言在先,不該再加重她對他的負面印像。
他一向妄自而行,鮮有人能獲得他一絲關注,他不在乎誰會受傷害,所以人只能依他的喜惡行事,不得有私人情緒。
也許是欠她一份人情的緣故,尉天栩語氣上明顯多了些溫度,眼神也少了份防備。
“沒有喉結犯了哪條律法?”她喪氣地吞掉最後一口饅頭。“順便告訴你一件事,你那兩個笨手下沒死。”
“你剛才是在騙我?”他沒惱火,只是眉尾一揚。
“敬人老人恆敬之,只能怪你太傲慢了!”她可沒有半點心虛。
聞言,尉天栩輕笑地扯動嘴角。“膽子夠大,他們人呢?”
“不知道。”
“不知道?”
“一出歸雲山莊,我們就兵分兩路,他們引開追兵,我負責帶你離開。”他好重哦!
“你怎能確定他們還活著?”他為他們擔憂,恐有意外。
杜丫丫怪異地朝他一瞥。“死了有人會通知,何況他們看起來很凶惡,閻王不敢收。”
“凶惡?”尉天栩心一訝,眉宇打了結,很少有入會形容他們凶惡。“不至於吧!’
“物以類聚,你怎麼說怎麼是,本少……姑娘不予置評。”反正他們全是一丘之貉。
“你……很可愛。”尉天栩覺得和她講話很愉快,心情特別輕松。
杜丫丫一聽到“可愛”兩字直翻白眼,“可愛”代表不夠美麗,他竟轉個彎諷刺她醜得可以見人。
“謝謝你的……贊美。”
“沒有人敢質疑我說的話,你是第一位。”他不是瞎子,看得出她眼底的嘲諷之色。
“你當自己是神呀!”瞧他一臉不贊同,杜丫丫壓下不滿地跳了木桌。
跟自負的男人交談是自虐行為,突地,她想起雲日初的囑咐,走到屋外打了一湧清水,拿出補血法毒的藥材,放在床尾開始燒著炭。
起初尉天栩不了解她為何在大白天生火,而且在自己……不,她的房間裡,後來炭上架了藥壺,他才恍然大悟。
“我的傷不需要湯藥,你不用費心思。”他純粹是善意,不願勞煩到旁人,不料……
“少羅唆,你以為我天生下女命呀!如果不是雲雲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懇求,我會委屈自己幫你熬藥?作夢。”
雲雲那時怎麼說來著?丫丫,你一定要讓他好起來,我頭一次救病重又中毒的人,好害怕醫死人。
為了這番話,她徹夜不眠的照顧他,卻換來一個不知感激的混蛋,她何苦來哉?當初不救他就好了,全是小財神惹的禍,而現在受罪的人反倒是她。
人呀!真的不能誤交損友,一步錯,步步錯,終生翻不了身。
☆ ☆ ☆
經過一天的休養,輔以杜丫丫後母臉色強灌的湯藥,尉大栩詫然地發覺他的傷口收得很快,幾乎已近愈合。
他很明白一件事,並非自己潛在的內力造成,而是湯藥的神效,讓他佩服起下藥者的能力,覺得那人堪稱武林一絕。
不過,他的眉頭再度收斂,當他看到一桌子……青菜,那份無奈油然而生。
“杜姑娘,你不是用我的銀兩去買了些萊,怎麼……揚州城物價一夕間高漲?”
杜丫丫假笑地端出一碗鮮魚湯。“做人不要太貪心,以前我都是吃菜根、草葉。”他竟敢挑剔。
她是挾怨以報,故意采屋後的蔬菜燙了兩下,讓一桌子“清清淡淡”的。女人天生氣度小,不要怪她無情。
誰叫他先是不肯乖乖服藥,值得她肝火一上板起臉,威脅他要口服或洗頭,兩人對峙了好一會兒,他才百般不耐的一日干盡。
那時藥已涼,藥性去了大半,難怪她記恨。
接著等了一日才姍姍來遲的莫小奶,居然收下她給的“從食費”掉頭走入,然後托人送來一屋生鮮活跳的魚,說是晚餐。
這太愛算計的女入,竟讓兩個人吃一條魚,未免也太敢汙銀貪金,那條魚一看就知是剛從河裡釣上來,而且是她莫大小姐所為,因為她收魚鉤時習慣性勾破魚嘴。
好吧!她可以原諒歡歡的小家子氣,反正歡歡的個性向來如此。
但真正可惡的是她心太黑,明明人是她要救的,為何得“寄居”在自己的陋屋內,還得三餐奉如太上皇?
杜丫丫不甘心的怒氣無處可發,遷怒至始作俑者身上,要不是他的突然介人,現在的她可是倚紅偎翠,享盡眾家姊妹的服侍,吃香喝辣,好不恣意。
既然遊蝶受困荊叢,自然得找個人來做伴,才不辜負上蒼的“厚愛”。
“杜姑娘,請恕尉某唐突,你的生活是否有困難?”他沒有慈悲心,但是……心有不忍。
“困難?”她搶食得厲害。“我哪天不困難,等人施舍?”她指的是莫迎歡。
尉天栩眉頭皺得死緊,誤以為她生活貧困。“如果杜姑娘不嫌棄,在下願盡綿薄之力。”
“不嫌棄,小女子就喜歡樂善好施之人。”歡歡一定不嫌棄他白花花的銀子。
兩人各懷心思,各說各話,卻又莫名的非常契合。
“那麼就請杜姑娘移居寒舍,讓尉某一報救命之思。”他在心中已勾劃出她在堡中的地位。
“噗!”
一口湯就這樣噴上尉天栩冷肅的臉,杜丫丫猛拍胸口壓驚,這樣的報恩方法著實驚人,接下來不會是以身相許那一套吧!
她或許成不了揚州首富,但是她寄存在歡歡身邊的銀兩,向來只會增加不會減少,以小財神效高利的斂財手法,她應該算得上衣食無缺的小富婆。
全揚州城誰敢占歡歡便宜?除非不想混了。
“這份驚喜對杜姑娘而言太突然了,一時太高興才岔了氣嗎?”他是這般認為的抹去她噴出的魚湯。
“驚喜,你太客氣了,是驚嚇才對——小女子福薄命賤,可禁不起玩笑。”他有病呀。
她是凡夫俗女,俗氣的女人用俗氣的方法報恩,休想要她離開揚州遠走洛陽。她是很好打發的,只要有銀子。
咦,怪哉!她這心態愈來愈像小財神歡歡?杜丫丫心頭暗驚。
“我說過敢質疑我話中的真實性,你是第一人,尉某向來誠信無欺。”他很認真地說道。
他當是在商場交易呀!還誠信無欺呢!“我去干什麼,當丫鬟呀?”杜丫丫挑眉瞪著他。
“不,是小姐,我會派專人指導你正確的女子儀容和應對,學習做個令人稱羨的柔婉女子、大家閨秀。”
尉天栩暗自打量著,她雖然不夠漂亮,但若有適當的裝扮和良好教養,應該可以補外在之不足。
這下杜丫丫嚇得臉發白,丟下碗筷跳上最近的椅子,兩眼膛如死魚眼,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副抵死不從的模樣。
大家閨秀?
殺了她再重新技胎還比較有可能,要她去遵守三從四德,言不及義,笑不露齒,坐莫搖裙,一板一眼地裝個羞答答的小女子,她一定先上吊自殺。
自由慣的小鳥,哪肯被囚禁在鳥籠裡,她瘋了才會去他華麗的“牢寵”生活。
“尉大堡主、尉大俠,你的好意小女子心領即是,水仙只適合栽種在池邊不宜沙中居。”
尉天栩不高興地拉下臉。“你拒絕我?”從來沒人敢抗拒他的命令。
“嘖!你生哪門子氣,我甘心當乞丐不成呀?”她不要他報恩還揪著張臉,怪人。
“我不允許你拒絕,女人。”完全是自尊心作祟,他冷硬地一般。
杜丫丫火大了。“恨天堡是土匪窩呀!姑奶奶說不去就不去,難不成你想恩將仇報?”
“你敢汙蔑恨天堡?”
恨天堡乃是武林第一大堡,多少人擠破腦袋都不得其門而入,創堡至今已有七十余年,備受江湖中人愛戴。
如今他破例讓奇貌不揚的她進入,這般天大的福份她不知善加把握,反而汙辱恨天堡是土匪窩,這對一向高傲的尉天栩而言,無非是挑釁地拿脖子抹他的絕情劍口一般。
她激起他前所未有的怒氣,但也是唯一激怒他還能存活的人。
“人要臉樹要皮,自己不要臉倒也罷了,我幾時汙蔑恨天堡了?先去反省自己的態度和口氣吧。”
他怒極反笑。“為何不肯跟我回堡,餐風飲露的生活勝過錦衣工食?”
杜丫丫打了個冷顫,照實言之。“錦衣玉食人人貪之,可你曾用心想過嗎?也許我並不要錦衣玉食,而是單純平凡的生活。
“恨夫堡能給我一個全然自由的空間嗎?不受道德約束、不顧禮教規範,純粹只有我,不需要活在旁人非議的目光中,我不要被改變成一位唯唯諾諾的干金小姐,那比折斷手足還叫我痛苦。”
尉天栩不語,若有所思地望著她,仿佛她在一瞬間羽化成美麗的蝴蝶,撼動他的心房。
“你我生活環境不同,易地而處,你願意拋棄恨天堡而隱居山林嗎?”
“那不同。”他有些被打動。
“有何不同?有人愛菊,有人戀竹,凡事皆因人而異,你不是我,怎知我要什麼?”
他隨口一問:“那你要什麼?”
“很簡單,只有兩個字——快樂。”
“快樂?”他眉毛挑得者高,無法理解。
杜丫丫重新回到木桌前喝著已冷掉的魚湯,用十分同情的表情夾了塊魚肉到他碗裡。
“你笑過嗎?發自真心的笑意,你一定不曉得快樂是多麼易得。”
看著她沒有半絲女人味的舉手投足,尉無栩真的無法體會,她所謂的快樂到底是什麼東西。
為了接掌恨大堡,他打小就接受嚴苛訓練,寅卯交接時分就得起床習武,辰時用完早膳即入書後,直到午時才有片刻休息的機會。
接著又得練劍至酉時,晚上學著看帳簿和熟讀商場應對的書籍,根本抽不出空和同齡孩童玩耍。
他在十七歲時接下恨大堡的擔子,至今已屆十年,從來沒人問他快不快樂。
快樂的定義在哪裡,他茫然不知。
“哎呀!不要太嚴肅,吃素有益健康,這菜可是……呃!親手播栽的新鮮蔬菜。”杜丫丫拼命地為他夾滿一碗菜。
為了避免成為籠中鳥,她可是拉下身段極力奉承,盼他消除固執,當個自動自發的好病人。
“你親手栽的?”看她言語閃爍,尉天栩故意一問。
“這……做人何必太計較,反正有人種咱們就吃,不要折了人家的意。”
他失笑地搖搖頭,覺得杜丫丫可愛得很,虛偽得很坦白,不失為率性女子。
不經意的,他腦中浮起那時無意中瞥見她光滑如玉的裸背和小巧雪胸的一冪,心口不由得一緊,一股灼熱在小腹悶燒,他訝異地不做任何表情,低頭吃菜以掩飾眼底的光芒。
他的身子竟然對她起反應,這……太不可思議了。
尉天栩自認不是柳下惠,因身體上的需求,他有過不少煙花女子枕席為伴,更曾興起納妾的念頭,但都太忙而錯開。
他的女人姿色皆是上品,個個溫柔多情、妖嬈嫵媚,說起話來嬌聲鶯語,酥人心志。
只是尚無人做到她的地步,光是單純的更衣動作就能撩起他深層的欲火,實在……詭異。
☆ ☆ ☆
“兩位,吃飽了沒?今天氣候不錯呵!”
莫迎歡像鬼魅一般冒出,打斷陷入沈思的兩人,一個思索著要如何打發他,一個想不透他為何對個男不男、女不女的平庸女子有了心動。
“死女人,你總算肯露臉了,我當你忙著數銀子數到廢寢忘食的地步呢!”杜丫丫快步地欺上她皓頸。
被說得正中紅心,莫迎歡不好意思的笑笑。“怎麼會呢?人是我們一起救的,我不會失了江湖道義。”
銀子魅力大,放出去的銀子總得收回來,她不過專心撥撥算盤珠子,一兩餐沒食算什麼。
杜丫丫冷哼一聲,才轉向尉天栩。“她才是你的救命恩人,人稱小氣財神莫迎歡。”
“是啦!找是你的救命恩人。”莫迎歡笑得很假,偷捏杜丫丫的大腿。“你是恨天堡堡主尉天栩吧!”
“是的,多謝你的救命之恩。”他眉一凝,不喜歡她私底下的動作。
她捏疼丫丫了。
“施恩不望報,丫丫應該有提到我索恩的方法吧,你……”莫迎歡頓了一下。“她沒說嗎?”
死小孩,敢斷我財路,下回打只麻雀塞你牙縫。她斜瞪了杜丫丫一眼。
“杜姑娘的環境似乎不夠寬裕,在下有意接她回恨夫堡同……”
“不行。”兩張小口當場大喊。
莫迎歡假意順順發輕咳,以眼神示意杜丫丫,一切由她做主。
雖說她愛財,但是更重視難得的情誼,要是揚州少了一朵奇怪的“花”,她就太對不起揚州的鄉親父老們,也破壞名勝之一。
侯門深似海,恨天堡是大戶人家,規矩定是繁多,以丫丫的個性哪受得住,不出三天就用得著她家中那口上等柳木棺。
噢!不行,那口棺木城西李員外訂了,她遲了一步。
“我說尊貴的尉堡主,咱們丫丫粗手粗腳又長相難看,一點也配不上恨大堡的雄偉壯觀,而且金窩銀窩哪有自己的狗窩好。”
杜丫丫在一旁直點頭,不在意莫迎歡話中的抹黑。
“你的意思是指我膚淺?”還點頭,尉天栩直瞪身著男裝的杜丫丫。
莫迎歡笑著搖頭。“豈敢,我是怕她汙了恨天堡的名聲,畢竟路邊野草難登大雅之堂。”
“我不在乎。”現在他改瞪莫迎歡。
這是什麼朋友,一再貶低丫丫的人格,令他十分不悅。
“你不在乎並不表示別人也不在乎,你可有高堂、手足、旁系親戚之類?就算是普通朋友也難堵悠悠眾口。”
真是深得我心,歡歡你說得太妙了。杜丫丫露出鼓勵的眸光,請她繼續大放厥詞。
“一人做錯,千人責,你不能硬要柳樹折腰,那對她並不公平,何況報恩有其他方法。”
“噢?”他不以為意的一應。
“你認為她居住環境困窘,兩袖清風,非常拮據,那何不改善呢?不一定要她離鄉背井做異客。”
離鄉背井……異客?“她會習慣的。”尉天栩堅決地說。
頑石,點不化。莫迎歡不怕失敗,再接再厲,鐵杵都能磨成繡花針,一點挫折她不看在眼裡。
“丫丫今年十八了,早晚得成家,你能留她多久?”她一針見血地點出重點。
“我留她一輩子。”一出口,尉天栩為之愕然。
莫迎歡沒有注意他的異樣,只當他尚木發現杜丫丫的女兒身,正想好好地規勸他一番,遠遠卻傳來雲日初的哭聲,莫迎歡和社丫丫連忙起身。
才走到房門口,她人已奔至。
“雲雲,是誰從負你?我去毒啞他。”
“雲雲,別哭,我去幫他搬家,看誰敢惹你。”
雲日初小臉一抽,小小細指指向外面,哭得說不出話來,煞是可憐。
屋內的人一致將目光移問屋外,半晌看不到人影,復問她發生何事,突然屋內處暗了。
原來兩堵“大牆”擋住了房門口。
“是你們這兩個沒良心的家夥害她哭?”莫迎歡兩手擦腰一副潑婦狀。
杜丫丫則攬著雲日初的肩輕哄著。
其中一名無挫的男人支支吾吾地道:“我們只是高興堡主無恙要她帶我們……啊!堡主,你在這裡?”
“文護衛、武護衛。”謝天栩淡然一領。
“堡主。”
他們難忍歡欣之色,興奮的一喊,原本已停止哭泣的雲日初嚇了一跳,繼而放聲大哭。
莫迎歡和社丫丫終於找到原由,她們非常生氣地朝文宣佑和武宣佐大吼一句,“閉嘴。”
夜幕低垂,華燈初上。
點燃紅色燈籠,八大胡同內百花齊綻,奼紫嫣紅的鶯鶯燕燕軟聲軟調地招呼一臉色相的大爺,風情萬種地擺出撩人姿勢。
胭脂坊的招牌迎風招搖,滿樓紅袖媚眼醉人,所謂眉挑不勝情,似語更銷魂。
“雲一禍,玉一梭,淡淡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秋風多,雨如和,簾外芭蕉三兩巢,夜長人奈何。”
雲仙閣外一抹淡影晃了進來,笑擁胭脂坊花魁柳雲仙,調皮地偷親她粉嫩玉頰。
“丫丫,你又不老實了。”停下手中琵琶,柳雲仙捏捏她的小臉蛋。
“冤枉呀!雲仙姐姐,少爺我是瞧你生得標致,特來一會佳人芳顏。”杜丫丫不忘調戲她一番。
她抿著唇淺笑。“貧嘴,老是不正經。”
“哪有,我可是很正經,雲仙姐姐的艷名叫小生我神魂顛倒,不思茶水,為伊消瘦呀!”
柳雲仙人如其名,雲絲細柔如霧花,面如芙蓉,眉似含黛遠山,美眸清如寒潭明月,肌膚宛若冰雪,粉腮不抹胭脂而酡,恰如艷桃初綻。
醉人的盈盈小口,內含如貝的和滇美玉,椒胸滑膩如塞上酥,皓腕賽雪塑,裊娜腰肢奪人魂,纖指比春蔥,輕移蓮步好比天上滿仙下凡塵。
如此美人惹得男人甘心“一生低首侍紅妝”,連身為女子的杜丫丫都大感老天的偏愛,將世間所有的美麗全贈予了柳雲仙。
可惜紅顏多薄命,誤墮風塵,讓胭脂汙了顏色,回不到原來的純白。
“你這丫頭盡說些胡話,降甜得叫人不得不疼,來,吃塊桂花糕吧!小喜剛蒸好的。”
“雲仙姐姐對我最好了,那我就不客氣了。”她大方地拾起一大塊往嘴裡塞。
“吃慢些,沒人跟你搶。”都這麼大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
“誰說的,萬一被燕嬤嬤瞧見,可要罵我不知羞,又來乞食了。”
不道人背後是非,杜丫丫才一開口,燕嬤嬤那有些福態,要稱豐腴的水桶……蟒蛇腰就搖了過來,尖銳的粗嗲聲震得她頭一縮。
“你這個沒良心的死丫頭,這些天哪去了?為娘的可擔心死了。”
“嬤嬤。”她討好地摟摟燕嬤嬤的肥……豐臂。
“叫娘,你當自個是胭脂坊的姑娘呀!要胸沒胸、要姿色沒姿色,一天到晚打扮成男人模樣,我上輩子做了什麼孽哦!”
逼良為娼。杜丫丫在心裡說著她今生的罪狀。
“是,我青春美麗又可人的娘嬤嬤,幾日不見,你變漂亮了。”
“你幄!小嘴塗了蜜。”燕嬤嬤笑得花枝亂顫,自以為是地攏攏抹了香油的發髻。
“丫丫句句實言,不信你問雲仙姐姐,娘嬤嬤是不是愈來愈年輕漂亮?”
柳雲仙一旁愉笑地掩口點頭,燕嬤嬤的妝最愈塗愈濃了,難怪看不到眼角皺紋,全讓粉給蓋住了。
“對吧!雲仙姐姐向未老實,我看娘嬤嬤再抹點胭脂就可以重新掛牌嘍!”杜丫丫說得活像媒婆奉迎拍馬般。
燕嬤嬤笑得合不攏嘴,還故作生氣。“連老娘的豆腐你都敢吃,討打。”她玩笑似地拍了杜丫丫一下。
“娘嬤嬤的豆腐又滑又嫩,八大胡同裡除了胭脂坊的雲仙姐姐外,誰敢跟你比吶!”
杜丫丫口是心非地說得有些渴,端起桌上的香茗一飲而盡,齒間留香的桂花糕讓她意猶未盡,一時間得意忘形地朝第三塊桂花糕下手。
可手才一觸及,手背上即傳來拍拍聲。
“你呀!殺千刀的耗子,這是要招待貴客的點心,吃了也不怕瀉肚子,你是什麼命呀!一回來就糟蹋老娘的銀子。”
杜丫丫訕訕然地收回手一撫。“雲仙姐姐今天有客人?”
“啐!我開的是妓院不是善堂,她不接客要老娘喝西北風不成?”敗家子……女。
早先拾了她見她是清秀可人,想必長大定有傾城之姿,多少為自己掙點花銀。
誰知愈長愈怪,琴、棋、書、畫無一精通,拔起弦來像殺豬,拿起畫筆牡丹成了烏鴉,還是從天上掉下來摔死的那種——血肉模糊。
其他兩樣就更不用提了,只有四個字——慘不忍睹。
可花娘做不成,一張小口倒溜得很,哄得姑娘們開心接客,唬得大爺們暈陶陶的掏出銀兩召姑娘陪宿,一出手的小費驚人,燕嬤嬤也跟著沾光。
因為有她在,胭脂坊在八大胡同中的生意最盛,絡繹不絕的凱子爺不斷拋金丟玉,燕嬤嬤只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著她胡來。
溫柔鄉,銷金窟,浪得邪君魂魄飛,床頭金盡路邊乞。
“對了,雲仙,你今兒個好好打扮打扮,待會客人的身份非比尋常。”
“是。”
柳雲仙轉個身走到梳妝鏡前,輕喚丫頭小喜幫她梳頭上妝,一旁的杜丫丫望著掛花糕猛滴口水,閒話家常似地問起什麼尊貴的大爺包得起一夜千金的花魁。
“不就是城東的鶴大爺嘛!”
噢!城東的鶴大爺……咦,城東?”娘嬤嬤指的可是歸雲山莊的主子?”
“咱們揚州城除了你那位莫家姐妹外,就數歸雲山莊的銀子最多,當然不做二人想。”
“呃!”杜丫丫有些心虛地想蹺頭。
識人無數的燕嬤嬤眼光可利了,大手一搭拎住她的後領,再瞧瞧她不安份的眼珠子亂瞟,當下有了數。
“說,你‘又’干了什麼事?”
“嘿嘿!我高貴優雅的迷人娘嬤嬤,小的天性善良,豈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真是冤家路窄。
“少打馬虎眼,你身上有幾根毛我比你還清楚。”八成偷逛了人家的屋頂。
杜丫丫一副哥倆好似的貼近她耳朵。“不小心走錯路,意外救了個人。”
“救人,你哪……”有那麼好心。
“我是被歡歡陷害,你想以我的個性會勤快到救個累贅回來?”時運不濟呀!
燕嬤嬤氣急敗壞地擰擰她的粉腮,“小丫頭片子,你遲早會被莫家閨女害死。”
什麼人不好惹,偏偏自尋死路去招惹武林人士,歸雲山莊可不是普通人家,豈有善罷甘休之理,她這回真的捅了大樓子。
早叫她少和莫家小姐攪混,這下可怎麼得了才好?
“嬤嬤娘,你不用擔心,我們有蒙上面紗,他們不會懷疑到我們頭上。”杜丫丫撒嬌時就嬤嬤娘的胡叫一通。
“你們開口了沒?”燕嬤嬤仍存有一絲希冀。
嘎?修了。“呃……有。”杜丫丫馬上低頭認錯。
“你們不把自己弄死不甘心是吧!全揚州城誰不識你倆的嗓音,你非要我白發人送你這個黑發呀!夭壽哦——”
急得團團轉的燕嬤嬤在雲仙閣踱來踱去,一張抹了泰半粉的大臉竟愁出皺紋,好不憂心。
剛化好妝的柳雲仙面帶淡愁的安慰她,知道一切急也沒用,只希望歸雲山莊沒認出人。
“雲仙呀!鶴大爺今晚點了你做陪,八成要探聽丫丫的事,你配合著我一點,可別讓他看出破綻。”
柳雲仙瞧瞧杜丫丫雙手合掌的拜托樣,不由得失笑。
“嬤嬤!這丫頭總算謙虛了些。”
“她呀!我不指望她成材,少意點事,我就阿彌陀佛,早晚三柱香謝天公。”
有求於人,杜丫丫大氣不敢吭一聲,由著她們倆數落,頭垂得低低地看腳尖。
忽聞門外有小廝高呼著,鶴大爺到,雲仙見客嘍!
來不及回避的杜丫丫靈機一動,霎時飛快地鑽入柳雲仙的香床下躲藏,順便聽點……秘密,畢竟事關生死,好歹預測一下死期。
燕嬤嬤朝床底瞪了一眼,與柳雲仙相視一望,皆露出無奈的苦笑。
☆ ☆ ☆
“來!來!來,鶴大爺,多喝一杯,咱們雲仙一聽到你要來,趕忙梳妝盼著爺呢!”
使勁地勸酒,燕嬤嬤使使眼神,柳雲仙媚眼橫睇地為鶴歸雲倒酒,欲迎還拒地喂他喝酒,有意要灌醉他。
酒後吐真言,較好套話。
尤其是美色當前,在酒氣助興下,哪個男人不論為裙下臣,豪氣萬千的大吐豐功偉業,以在美人面前博取好感,顯顯男人的成風。
“晤!雲仙的小手真細滑,來,我嘗一口。”他霸氣地掬起美人柔胰輕啃。
“咯……咯……好癢,大爺別析煞奴家了,再喝一口惠泉酒吧!”雲仙輕笑地送著月光杯靠近他的口。
鶴歸雲親親她持杯的纖指,才一飲而盡。“好酒,就跟你一樣甘甜。”
酒不醉人人自醉。
三十出頭的鶴歸雲長相不差,頗有風流的本錢,陰邪的雙眼閃著難測的波光,有意無意地拂揉柳雲仙高聳的圓丘,看似無心的吐出令人心驚的話題。
“唉!最近的偷兒真囂張,氣焰比主人還高。”
柳雲仙不動聲色地為他注滿酒。“怎麼,難不成有人敢偷上歸雲山莊?”
“雲仙姑娘有所不知,偷兒膽大包天,竟光明正大在我山莊內走動,實在叫人頭痛不已。”他邊說邊偷香。
他上胭脂訪有兩個用意,一是打探偷兒的身份,煙花之地消息最流通,因此他才允許老鴉做陪。
二嘛!當然是為了柳雲仙那軟綿綿的雪白嬌軀,自從上回嘗過滋味後,他就念念不忘想重溫美人懷中的馨香,馳騁在她修長勻美的雙腿間。
為了恨天堡那檔事,他好久未上胭脂坊尋歡,家中的侍妾、丫頭俗不可耐,總是覺得不夠勁,還是雲仙叫他銷魂不已。
“真可怕,鶴大爺可知是誰所為?雲仙最惱偷兒的無法無天,你一定要將他繩之以法。”杯空立即斟滿,柳雲仙小鳥依人的在他耳旁呼氣。
“當然,當然。”樂陶陶的鶴歸雲飲盡杯中酒,視線停在她悄顏上。“嬤嬤,偷兒乃一男一女。你可有底?”
燕嬤嬤故作苦惱地思索一下。“關外有對雌雄雙盜,聽說近來在江南一帶行竊,專找大戶人家下手。”
“噢!是嗎?”他已有些醉意地打了個酒嗝。
“男的嘛!個頭不高,聲音像未發育的少年,女的來頭不小,好像什麼門的傳人,身上一大堆怪東西。”
鶴歸雲醉歸醉,腦子仍保存一絲清醒。“可我手底下的人說很像揚州‘名勝’的聲音。”
名勝指的是人,大家心知肚明。
“不可能,她們全是姑娘家,一個個手無繩雞之力,而且其中一個前些日子爬樹摔斷了腿,怎麼胡作非為呢?我看是你府裡出內奸,內神通外鬼亂栽贓。”
“嬤嬤的消息真靈通,連人摔斷腿都一清二楚。”他笑著伸進柳雲仙的抹胸內揉搓那渾圓的山丘。
燕嬤嬤局促地笑笑。“不好意思,那個‘名勝’之一正是小女,這幾天被我關在房裡反省。”
所謂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虛中有實、實中有虛的假話才令人信服,一味造假、袒護反引人疑竇,這就是燕嬤嬤的高明處。
自曝其短,先一步抹去嫌疑,好過被人查到有“前科”不良的紀錄,落人口實。
“哈……燕嬤嬤,原來你是‘名勝’的娘親。”至此,他已撤除“名勝”之嫌。
“汗顏,汗顏,你見笑了。”她打打手勢,要柳雲仙多敬些酒。
“喏!賞你的。”
大方的鶴歸雲塞了一錠金元定給燕嬤嬤,很清楚的傳達他的意思——你可以下去了,別打擾我和美人溫存。
她一點即通,笑得十分曖昧地將元寶揣入懷裡,刻意不讓遲疑的目光往床底下溜,帶著不真實的笑容合上門,心想丫丫該吃點苦頭,免得天真得被某人給賣了。
燕嬤嬤一閂上門,猴急的鶴歸雲一口干盡整壺酒,淫笑地抱起柔若無骨的柳雲仙往大床躺去,迫不及待地替她寬農解帶。
“小美人,我來了。”
“你好死相,唔……輕一點嘛!噢!好……好舒服哦!哦——”
“喔!美人兒,快張開你的腿,我要一展雄風。”他色迷迷地啃咬她的乳頭。
柳雲仙顧忌床下有個雲英未嫁的大姑娘,反客為主地跨騎在他的下腹上,讓兩人緊密地相連在一起,盡量不發出淫蕩的呻吟聲。
她承認喜歡床第間的私事,更樂於與男人做那檔事,男歡女愛的交合令她興奮,完全和平日貞淑的形像相反。
由於她在床上、床下的表現讓每個愛好風月的男子滿意,因此她的艷名在八大胡同的恩客口中相傳,讓她身價大漲,一夜千金的花魁之首。
☆ ☆ ☆
要死了,這麼拼命做什麼?存心要把床搖垮了好換張新床嗎?
揉揉發酸發麻的腰肩,杜丫丫從床底下爬了出來,淩亂的被褥躺了一對赤裸的男女,滿室次愛後的氣味叫她鼻子微皺。
她一直以為雲仙姐姐不同於其他姐妹,沒想到骨子裡的騷勁不同凡響,一整晚吟聲不斷,嬌喘連連,直到東方翻魚肚日才告歇。
害她在床底下喂蚊子又打不得,苦不堪言的擔心床會場下來壓到她。
“你們可暢快了,可憐我無辜的耳朵整夜遭摧殘。”社丫丫小聲地念著。
鶴歸雲突然翻個身,大腿往柳雲仙的雙腿插入,啃咬地接緊佳人,嚇得杜丫丫身形一晃,閃入屏風。
過了好一會兒,沒有聲響,她才鬼鬼祟祟地探出頭一瞧,心才放下大石頭。
原來是說夢括,真是色到沒人性。
“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躡手躡腳地推開月型窗,冷風一肅,她打了個哆嗦施展輕功,在鶴歸雲察覺冷意而睜開眼之前,她已化成天邊一道曙光淩空而去。
“咦,我走錯路了?”
在外遊蕩了好一會兒,杜丫丫擡頭一望大門的匾額,直覺地縮回頭,往來時路走去。
“不對呀,是這條路。”
熟悉的街景、熟悉的鄰坊,連路分那條大黃狗的斑點都沒移位,怎麼她會找不到回家的路呢?真是太奇怪了。
杜丫丫疑惑地抓抓頭,像賊—樣地趴伏在新漆的朱門,探頭探腦地窺視、懷疑著。她不過才離開一日光景,怎麼屋子的主人就大肆整修?
這是鬼屋耶!是哪個不怕死的人敢住進來?
好不容易找到“安靜”的居所又要泡湯了,下回干脆在墳墓邊蓋草屋,看誰會來搶地盤;她沒有覺得可惜,只是遺憾屋後的菜來不及拔。
反正裡面沒多少家當,幾張破桌破椅和幾套男裝,銀子全在莫財神手中,杜家的神位若不嫌棄,她不介意送給新屋主人供奉。
胭脂坊後頭有座小閣樓,那才是她真正的棲身地,以為有利可圖的燕嬤嬤專程請人為她蓋的。
“杜少爺,你在自個家門口探什麼?”文宣佑不解地拍拍她。
杜丫丫猛然一驚跳得老遠。“你……你是鬼呀!走路都沒有半絲足音。”
“我在你背後站了老半天,以為你應該有瞧見。”他擺了個很無辜的動作。
“我背後沒長眼,以後先開口喚一聲。”她遲早會被他嚇死。
“是。”他好笑地一應。
文宣佑領者杜丫丫走進煥然一新的宅院,她看得眼花繚亂,好幾回跟錯路又旋口來,不太敢相信她會在住了幾年的鬼屋……迷路。
除去雜草栽上新花木,腐朽的窗戶糊上新紙,布滿灰塵、蜘蛛網的宅院變了個模樣,開始像個……家。
驀然,她顰眉眯眼,眼底有些恍然大悟。
“你說這是我的家?”
“你不喜歡嗎?堡主特別命人除草清理,重新粉刷新漆。”這才比較像人住的地方。
當他和武宣佐看到這裡一片荒蕪,心下質疑誰會以此為居,要不是堡主簡單解釋個大概,他們會以為這是幢鬼屋,而且住了男……女鬼。
初見到她,第一眼印像是個文弱的書生,偏偏聲音細如女子,經堡主以眼神暗示她沒有喉結,他才知曉她女扮男裝的實情。
他在好玩之下叫她杜少爺,而她似乎也甘之如飴,頂喜歡這稱謂。
“等等,是誰去接洽工人來整修宅院?”杜丫丫有不安的慌張。
“當然是我和宣佐,不過……”過字才出口,他的衣領被她狠狠揪著。
“不過什麼?”可千萬別牽連她。
他喘不過氣地指指杜丫丫的手,等她手一松才大口呼吸。
“不過工入都不肯來,理由不明,所以我調派恨夫堡在揚州城裡分號的人手來幫忙。”
鬼屋耶!誰敢來?。“我會被你們害死。”
她悲慘的哀號一聲,拔腿往前跑,發現走錯路又換個方向,來來去去累得滿身汗。
最後又宣佑看不下去,趨前一問原由。
“你在找什麼?”
杜丫丫沒有男女之別的靠在他肩上喘氣。“尉……尉天栩在哪裡?!”
“你不該直呼堡主的名宇。”對一位姑娘家而言,她這應對太失禮了。
“少說教,我才不管繁文縟節的大道理,我再問一次,尉天栩死到哪去了?”
文宣佑不贊同地挑眉。“堡主在大廳。”
“噢!”
她跑了兩步,不太情願地回頭。“大廳在哪邊?”
真可恥,在自己的地盤上問路,傳出去非關掉人家大牙不可,但現在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活命。
“呃!我帶你去。”他忍住笑,故作正經。
“好……好吧!”她有些羞恥地掩面呷吟。
☆ ☆ ☆
那任性的丫頭跑哪去了?她不知道外面危機四伏嗎?
一再提醒她身份有外泄之虞,要她當心點,不要無故外出,以免惹來來身之禍。
可是她聽進去沒?
十二個時辰不見人影便是答案,她根本不聽勸,才一回身就溜個無影無蹤,從不體諒他擔憂的心情,尉天栩急得好幾個時辰未曾合眼。
表面上他裝作若無其事,冷靜沈著地調派手下重修宅院,並要人連夜刻下杜宅兩字的匾額,以期給她全新的環境。
結果呢?趕了大半夜的工,她人卻不見了。
“武護衛,杜姑娘回來了沒?”
武宣佐楞了一下,才知道正在假寐的堡主喚他。
“啟稟堡主,杜少……姑娘應該還沒回來。”他哪清楚,他一直寸步不離地在堡主左右保護。
“應該?!”尉天栩冷冷地一膘。“我不接受模棱兩可的回答。”
他憨直的回答,“我想杜姑娘一看見堡主的用心,一定會高興得飛奔而來,向堡主道謝。”
“你想呢!”他的口氣中有一絲冷意。
其實尉天栩此刻的想法和武宣佐相去不遠,像個準備討賞的小孩,等著杜丫丫一句難得的贊美,因此待在大廳不肯去休息。
等著等著,那份歡喜等成焦慮,他竟關心起相識不過數日的野丫頭。
“女孩子不都是這樣,何況堡主等於送了她一幢大宅。”而且還花費不低。
“她會喜歡嗎?”反常的,尉天栩竟有點期待。
“當……”武宣佐來不及說完就被攔截。
“當然不喜歡。”
“杜姑娘?!”
“丫丫?!”
兩人訝異的眼神全投注在剛跨進門檻的杜丫丫身上。
“尉天栩,你該改名叫尉雞婆,你是不是不害死我不甘心?”她一個箭步地朝尉天栩撲了過去。
不料,她的腳顛了一下沒抓準,整個身體貼上他寬厚的胸膛,尉天栩怕她跌倒,很自然地挽住她的腰,形成十分曖昧的畫面。
“小心點,你已經不夠漂亮了,再把鼻子摔扁了,看誰還敢要你。”真是莽控的丫頭。
她不經思索的說道:“大不了我賴你一輩子。”
“我?”尉天栩挑高劍眉,這個主意似乎可行。
杜丫丫驚覺失言臉一熱,連忙要退開他的懷中,可是他的手臂仿佛上了癮似的緊抱她不放,怎麼甩都掙不開,她氣呼呼地仰著脖子。
“放開啦!兩個大男人摟摟抱抱成何體統?給人看了會鬧笑話的。”她臉好燙,一定是他的體溫太高。
“哪有人?而且你是姑娘非男子。”抱著她的感覺真舒服,完全與他的身體契合。
早在她撲過來之際,尉天栩已用手勢要文、武護衛退出大廳,因為他突然想和她獨處,不要受任何人影響。
瞧著她紅通通的臉蛋,平凡的容貌出奇清麗,好像一瞬間變美了,美得他想鎖在懷裡收藏,不叫旁人瞧去她的美麗。
“文、武門神不是人……”奇怪,人哪去了?杜丫丫不悅的咕噥一句,“他們真像鬼。”
尉天栩嘴角有一絲笑意。“我喜歡讓你賴一輩子,誰讓我欠你一個恩情。”
“是喔,今生無以為報,只得以身相許,老掉牙的戲碼。”她嘀嘀咕咕地喃喃自語。
“嗯——”他輕哼一聲。
“當我沒說。”真是的,抱那麼緊。杜丫丫沒好氣的挪揄他,“差點忘了,你是銀子多得擺不下是不是?恨天堡的庫房太小可以借歡歡家的地窖,她頂多收點租金。”
“你對朋友還真照顧,有好事不忘分她一份。”她的朋友怪得沒話說。
一個拿著算盤鎮日迫著他要銀手,說是以實質心意抵救命之恩,她不介意當個庸俗女子,只要心意不打折。
另一個動不動就淚流滿腮,哭得叫人快受不了。
“不要岔開話題,你這麼張狂大肆修茸鬼宅,是存心要召告全揚州百姓,你恨天堡堡主尉天栩大難不死,決定要在此落地生根,想殺你就快點米哦!”
尉天栩被她誇人的言辭逗得莞爾不已,覺得她把事情說得挺嚴重。“你真有意思。”
杜丫丫見他絲毫不知後果地取笑她,氣得咬住他的手臂。
“丫丫,人肉好吃嗎?”他不痛不癢地任由她咬。
她氣極了猛捶他的胸口,企圖要掙脫令她心慌的懷抱,這男人怎麼這麼不要臉?她長得再不濟,好歹也是個未出閣的閨女,怎容他如此輕薄?
“放……放手啦!死尉天栩、臭尉天栩,你會不得好死,恃強淩弱非大丈夫所為……晤!晤……”!
怎麼回事?杜丫丫迷迷糊糊地感覺有軟軟熱熱的肉片貼在她的唇瓣上,一時之間失了神,生硬地緊閉著口,不讓滑溜溜的……東西亂竄。
“張開口。”尉天栩引誘著她。
“為什麼要張……唔!不……唔……”
她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只能睜著一雙晶亮的清眸注視他把舌頭放入口中,不了解他為何一再吸吮她的舌瓣,胡亂勾纏。
一股奇怪的熱流讓她以為生了病,極力抗拒他的深入,一再用舌尖頂著他闖入的舌頭,意圖要趕離那份不明的感受。
尉天栩暗自呻吟,她的無知竟挑起他的貪婪之心,舍不得退出她甜如蜜汁的紅艷小口。
為免自己做出當場強占她清白身子的舉動,他勉強地推開她的肩膀,穩穩呼吸。瞧她微腫的唇瓣有著濕潤,他忍不住又低頭輕啄了幾下。
見杜丫丫不解地伸出舌尖舔舔自己的上唇,尉天栩懊惱地將她的頭壓在胸口,不敢相信自個的自制力居然在她面前崩潰,一張臉頓時漲得火紅。
“你的心跳好快,該不會毒素沒情干淨又發了吧!”好、悶哦!害她也跟著心脈紊亂。
“閉嘴,不想失身就安份些。”他好不容易壓下的欲望,在她蠕動的唇瓣刺激下更加張揚。
嘎?!失身?
不會吧!她長得很“大家恭喜”,以他的眼光不至於瞧上淡如水的她才是。
可是他……
啊——他吻了……她?
雖在妓院長大,杜丫丫對男女之事仍是十分陌生,因為她很少在正廳出沒,不喜歡打擾姐妹們“辦事”,所以大部份時間都窩在後面閣樓。
年紀稍長,不經意瞧見令人臉紅的畫面,她擔心不小心被醉酒的客人當成坊內的姑娘輕薄,晚上一定盡量不留在胭脂坊過夜,寧可回人人畏懼的鬼屋棲息。
她是很討姑娘和客人歡心沒錯,但是僅止於天亮之後和入夜之前。
“喂!尉天栩,你已經抱很久了,我腳麻了啦!”他到底還要抱多久?
“天栩。”
“嘎?!你干麼叫自己的名字,中邪了嗎?”她很想擡頭瞄瞄他的表情,可他的掌心硬是扣著她不放。
“我要你叫我天栩,小笨蛋。”
“為什麼?”
尉天栩狠吸了一口氣,挑起她下巴吻了一下。“因為我吻過你。”
“呃!吻不吻很重要嗎?”她俏臉一紅,輕咬下唇。
一個……吻而已,哪值得大驚小怪。杜丫丫臉紅心跳,左顧右盼就是不肯看他的臉。
“你說呢?小笨蛋。’他氣得想掐她,女人的貞節不重要嗎?
“我……”她正矛盾不已,突然……“喝!我是來找你算帳,你干麼莫名其妙占我便宜?”
“我莫名其妙……”她還敢質問他?
社丫丫趁他一個閃神掙開束縛,腳步輕盈地一轉一瞪再一後翻,拿張大搞當屏障,以免他又犯小人行徑較薄她。
“對,你做事就是莫名其妙,你有沒有考慮到一件事,你用恨天堡的名義整修鬼宅也就罷了,干麼要掛上匾額刻上杜宅?”
“你怪我多事?”尉天栩口氣中有絲怒意。
“你還不多事,明擺著我杜丫丫和恨天堡交情匪淺,你認為歸雲山莊會不會起疑?救你反遭你出賣,我是不是該找你算帳?”
尉天栩被問得啞口無言,臉上閃過錯愕,他的確沒想那麼多,只是單純的要給她一個舒適的生活環境,完全沒顧慮到欲置他於死地的鶴歸雲。
無意間將她扯入危險中,她是有權發怒,是他太疏忽了。
“我會保護你的安全。”
杜丫丫一副不敢指望的模樣。“算了吧!你都自顧個暇還想強出頭。”
“上一次是我輕敵中了毒才落居蔔風,這次他討不了便宜,我會連本帶利的還給他。”他眼中射出一道陰狠光芒。
“好,你要快意恩仇是你的事,請不要牽連到我身上,麻煩把社宅匾額給取下來,個要再害我了。”
尉天栩冷沈著臉走出去,隨後聽到一聲不算小的破石聲和浙瀝嘩啦的落石聲。
須臾——
尉大栩回到大廳。
“匾額擊碎了,你不用擔心了吧!”
杜丫丫嗤之以鼻。“尉大堡主,我現在才深刻體會到你的短視,你會中毒絕非偶然。”
“天栩。”
“你……好吧!天栩。”其固執。她睨了他一眼,“你忘了我住在這裡,早晚都由那道門出入,萬一被歸雲山莊的人發覺……”他有十條命都不夠死。
“我說過我會保護你。”這女人欠教訓,一再質疑他的威信。
“唉!說得簡單。”她輕輕歎息。“歡歡呢?她的安危誰來負責,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之一。”
“她已經從我身上挖走一萬兩救命錢,她的死活與我無關。”他淡漠地說道。
冷血。杜丫丫一臉凜然地說:“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要是她有一點損傷,不用歸雲山莊來動手,我會先下毒毒死你。”
尉天栩不高興地冷睨她。“她一天到晚苛待你、剝削你,你還拿她當朋友?”
“女人的友誼不是你所能理解,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著想,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原則,至少她從未真正傷害過我。”
全揚州城都不願與一位出身低踐的孤兒為伍,杜丫丫回想她小時候受盡眾人的白眼和恥笑,沒有一個小孩子願意同她玩耍。
她孤零零地坐在八大胡同的巷口,稀稀落落地扔著大小不一的石子,有一下沒一下的耍弄著,羨慕圍在一起玩遊戲的孩子。
這樣的孤單日子過了大約一年,突然有一個綁辮子的小女孩遞給她一個彈弓,然後很霸道地拉著她到樹林裡打麻雀、拾鳥蛋。
打了五只麻雀和拾了二十一個蛋後,小女孩就下命令要她生火,可是她根本不會,於是小女孩便沒有半句嘲諷地教她生火技術。
不過小女孩很小氣,烤了一只麻省和兩個蛋,她只吃到頭和腳,根據小女孩的說法是——從頭吃到腳,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她找不出話反駁,只能眼睜睜看著小女孩吃掉一個蛋和雀鳥的其他部份。
後來她才明白小女孩保留那粒鳥蛋是要給另一個比她小一歲的愛哭女孩,剩下的麻雀和鳥蛋,小女孩則以競價方式賣給別的小孩。
所得的數文錢,小女孩用半耍賴的方式買了三串冰糖葫蘆、一大包糖炒票子,三粒大饅頭和三只肥碩的雞腿。
那個小女孩就是莫迎歡,愛哭女孩是本性不改的雲日初。
那日她們相偕在河畔“野餐”,順便釣魚賣錢,從此奠定深厚的友誼。
杜丫丫也任莫迎歡似是而非的觀念影響下,對事物抱著兩面觀點,絕不因三人便成虎,胡亂聽信讒言,除非眼見為實。
這些年她有困難或難解的問題去找歡歡,從未遭過拒絕,雖然歡歡口中嘟啄著要代價才肯幫忙,可是都會先考慮她的能力才要求,不會讓她為難。
銀子固然重要,卻是比不上十數年的交情。這是歡歡的真心話。
“歡歡是我最重視的朋友,如果她有個萬一,我絕對不會原諒你,而且恨你一輩子。”
恨,太沈重。尉天栩甩甩手,“我知道了,我會派人在暗地裡保護她,你最好也不要離開這幢宅子半步。”
“你要悶死我呀!”杜丫丫發出抗議聲。
“你想連累你最好的朋友受傷害?要是她因為你的不安份而出事,千萬別怪在我頭上。”
尉天栩發出低沈的警告聲,終於有了讓她不亂跑的借口,說起來他還得感謝她的好朋友莫迎歡,免得他老是坐立不安煩惱她的安危。
“尉……天栩,你好奸詐,用歡歡的生命來牽制我,真是小人。”她好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如何,總不能拿好朋友來開玩笑吧!那可是會要人命的。
“對了,你喜歡整修後的新宅嗎?”此刻的他像個愛炫耀的孔雀。
杜丫丫低頭想了一下,沒注意他走到身後。“太大了,我會迷路……咦!人呢?”
“恨天堡比它穴上三倍,以後我得畫張地圖讓你隨身攜帶。”
迷路?!這對一個小偷而言,真是好人的諷刺。
“喝!你不要學你的手下一樣……錯,應該是你的手下學你才是。”全是一群鬼。
從背後攬著她,尉天栩嘴角有一抹得逞的笑意,她是個大事精明、小事糊塗的笨姑娘。
他喜歡擁著她的感覺,男裝下是一具純然女性的曼妙胴體,叫人不飲也醉。
“天……天栩。”杜丫丫喊得不太順口。“你花了多少銀兩修繕這幢鬼宅?”
“三千兩。”他最不缺的就是銀兩。
見她咋舌地拉開他雙臂面對他,尉天栩以為她是太驚訝而聳聳肩,三干兩算是小數目,大部份工人是他手底下商號的員工,才省了一筆工錢。
誰知她下一句話打破他的驕傲,更讓他恨起莫迎歡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比他崇高。
“蠢呀!你銀子太多也不能這麼浪費,你用一千兩請歡歡幫忙,她不但整修得完美,而且淨賺五、六百兩,真是優劣立觀。”
“丫丫,你認為我比她差?”此刻緩下口氣,是他動怒的前兆。
杜丫丫仍不知死活地回道:“本來歡歡就比你聰明,這是不爭的事實。”
“杜、丫、丫,你將打破我不揍女人的習慣。”他威脅著,握拳地在她眼前一定。
“呃!請繼續保持下去,我……我先走了。”
她前腳想開溜,尉天栩身影更快地擋住她,讓她直接溜到他的懷抱中,再順勢一摟。
“我剛想到一個更好的方法來懲罰你的無知。”而且不用暴力。
“什麼,會不會痛?”社丫丫傻傻地問。
“不會,很舒服。”不過舒服的是我。
“真的?!”
“真的。”
尉天栩好笑地低下頭吻住她害怕受罰的唇,一個他滿意的懲罰方式。
以後,就用吻代替處罰。
“你……你又吻我,早知道就不要回來。”她頂多偷看雲仙姐姐“辦事”以學點經驗。
回來?!他驟然想起她失蹤了一晝夜,這段時間她跑去什麼地方?
“你去哪裡?”
杜丫丫很自在的回答,“妓院。”那也是她的家。
但不知情的尉天栩聽了眼一沈。
“你敢給我去妓院?”
“我不是給你去妓院,而是我自己要去妓院。”有啥不對,她只是回家呀!
杜丫丫一臉坦承不見羞赧,她不認為自己說錯什麼,全揚州城的人幾乎都知道她是八大胡同燕嬤嬤的女兒,回家探望老娘是常事。
不過,她忘了尉天栩不是揚州城的百姓。
“很好,你皮給我繃緊些。”她真不知天高地厚。
聽到大廳裡傳來杜丫丫的呼救聲以及尉天栩如雷的咆哮聲,文宣佑和武宜伍遲疑地互視一眼,覺得堡主似乎有點變了。
變得有人氣和七情六欲,不再死氣沈沈地冷著一張嚴肅的臉。
所以他們決定漠視杜丫丫的求救聲,成全堡主。
“杜丫丫,你再給我跑看看,我要打得你三天下不了床。
一陣怒吼後,四周恢復了平靜,至於裡面發生了什麼事,子日:非禮勿視。
☆ ☆ ☆
經過細心的栽培,剛移植的花卉有了生氣,欣欣向榮地開出嬌艷的花朵。
這廂生氣盎然,那廂完全無力得像枯萎的花葉垂褂在欄杆,長籲短歎日子太無聊,杜丫丫真的沒有享福的命,當不了大家閻秀。
足不出戶的日子太沈悶,尉天栩忙著部署擊垮鶴歸雲的野心,根本抽不出空來陪她,而為了安全起見,她也要兩位好友暫時不要來找她。
等風頭過了再聚首,以免引來歸雲山莊的注意力,對她們有不利的舉動。
所以她好無聊,無聊到拿起繡針繡花草。
“小姐,你下錯針了,那是葉子不是花萼。”
“花葉本一家,有花才有葉,你要用心學著。”她當然知道自個的“天份”。
“是,小姐,奴婢錯了。”
杜丫丫一惱火,丟下繡針道:“不要叫找小姐,你我都相等,不要唯唯諾諾的附和。”
“對不起,奴婢惹小姐生氣,請小姐懲罰奴婢的不是。”一旁的侍女千草連忙雙膝一跪猛磕頭。
杜丫丫受不了的眼球往上吊,惱怒地要她去端杯冰鎮蓮子湯,才止住她的自虐行為。
這是另一項叫她煩得想大叫的麻煩。
鬼宅翻新後,偌大的庭院總需要人照顧,尉天栩調了些人手來幫忙,上至管家,下至打雜的長工一應俱全,數一數竟有三十來位。
而最可怕的是她被迫穿上女裝,整天像無所事事的閒人任人服侍,還有一位如影隨形的丫鬟盯著她,搞得她緊張兮兮。
習慣一個人自由自在的生活,突然周圍冒出了無數眼睛在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想想還真恐怖,她連控個鼻孔都得等到夜深人靜,她實在快受不住這等非人的折磨。
“好想念歡歡和雲雲,太久沒被壓榨和聽到哭聲有些不習慣,唉!犯賤呀!”
杜丫丫心想偷偷溜出去一下應該沒關系,她可以不走正門,反正“逛街”嘛!她走屋頂去會會好反,不至於被人瞧見才是。
何況太久沒在街上走動,大家會以為“名勝”殞沒呢!
念隨心走,杜丫丫將桌上數籃精致的點心全倒在小布包揣在懷裡,打開半掩的窗戶查看附近可有人,然後撩起裙擺往窗台一蹬——
“身手一如往常,如燕般輕巧的身影落在緊鄰的屋檐上,她打量底下的曲折復雜,繞著連綿不斷的屋頂打轉,考慮由哪個方位進出較合宜。
“正南方是大門,北邊是街道,東方是一大片樹林,而西方是小巷口,該由哪裡走呢?”
大門走不得,街道人來人往容易自曝身份,讓人知曉她和恨天堡的關系。
樹林嘛!走到底是斷崖,她又不輕生,此路不宜,看來只好賭賭運氣,希望小巷子沒什麼人煙。
杜丫丫正準備著要開溜,卻發現整修後的鬼宅大得嚇人,她每躍一個屋頂就會停下來瞄一眼,瞧瞧方位正不正確,從不顧慮屋檐下是否有人。
再一躍,她立在一處雕虎刻風的七彩屋頂上,眼見小巷距離不過幾個屋檐,興奮之情溢於臉上,她馬上提腿飛奔自由。
倏地一道白光穿透屋梁,擊中杜丫丫正運氣欲行的足踝。
☆ ☆ ☆
一痛,她人就像失控的落石柱下墜,撞破脆弱的瓦片滾下屋頂,直接掉在一具溫暖的男性胸膛,杜丫丫擡頭打算開罵,入眼的竟是——
“怎麼會是你?”
兩人四目相對,同時訝然。
☆ ☆ ☆
“文護衛,我要你辦的事如何?”
在寬敞的書房內,尉天栩氣定神困地手持一杯熱茶,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態靜待聞不出半絲人氣的文宣佑回答。
“堡主,屬下已遵照你的意思下令,恨天堡名下商號不得與歸雲山莊有生意往來,並已壟斷江南絲蠶產地之貨源,無商社敢供應歸雲山莊絲織品原料。”
他微一頷首。“很好,武護衛,你呢?”
“堡主,你放心啦!我打探清楚了,歸雲山莊內的江湖人士全是些沒沒無聞的小輩,想跟咱們恨天堡鬥,無疑是以卵擊石。”
“宣佐,我要的不是大話,你忘了上回輕敵的教訓嗎?”尉天栩臉色未變,卻叫人冷徹骨髓。
武宣佐壯碩的背脊一凜,堡主很少直呼手下的名字,除非他在動怒時,因此立即收斂嘻笑輕浮的言行。
“有黃山七霸、長江三惡、風鬼手、夜引魂,以及索命神鞭江良,他們是鶴歸雲高價聘請的江湖惡棍,陰狠毒辣、殺人如麻。”
以恨天堡的實力,這些人很小不足人慮,上次是太大意了才會遭暗算。
“我要你密切注意他們的行動,必要時殺雞做猴,不需留情。”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尉天栩是有仇必報的人,鶴歸雲加諸在他身上的債,他會連本帶利討回來,絕不寬待錯信他的人。
第一步,他要先瓦解歸雲山莊對外的生意脈絡,截斷其財源,讓資金完全凍結無法運轉,自然難以維持山莊內的生計而自亂陣腳。
人性之貪婪,無金錢做為後盾,相信鶴歸雲將支付不了龐大開銷而得罪奸佞狂徒,導致眾叛親離的下場,無力再爭奪武林盟主之位。
可另一方面得不到報償的惡人必會扶怨以報,明的絕不敢與恨天堡作對,就怕暗地使小人手法,報復他擋人財路一恨。
以前他可以不在乎江湖尋仇,如今有個只擅長輕功卻毫無武學基礎的笨丫頭為伴,他不得不謹慎小心為上。
“文護衛,你有事要說?”尉天栩瞧見他一臉欲言又止,忸忸怩怩的局促模樣。
文宣佑短促地干笑。“我是想請問堡主,你打算在揚州待多久?”
“拐彎抹角不是你的作風,直接點出重點吧!”他輕吸一口甘醇香茶。
“既然堡主如此言之,屬下就明講,你將杜姑娘置於何地?”這樣他們才有一個明確方向。
“你的意思是……”他不懂話中含意。
“堡主可曾想過,杜姑娘雖非出自名門世家,但是她在揚州小有名氣,你不顧男女之別與她朝夕相處,恐會遭人非議。”他憂心的不止於此。
“江湖兒女何畏人言,誰敢碎嘴就割了舌根以示警告。”他就是狂妄自大,誰奈他何。
文宣佑滿臉憂色。“我是指杜姑娘的名節問題,她並非江湖人,行事準則不能與我輩相提並論。”
杜丫丫乃在妓院長大,又是偏愛“逛街”的梁上佳人,她與真正在刀口舔皿的武林人士大不相同。
縱使她行事乖僻不注重禮教,但終歸是個未出嫁的大姑娘,鎮日被個大男人摟來抱去,就算她自己不在意,流言依舊傷人。
對於揚州城而言,他們只是過客,待了結完與歸雲山莊之間的恩怨後,遲早要回洛陽恨天堡。
到時她將如何面對眾人鄙夷的目光?
“大不了我帶她回恨天堡。”尉天栩本就有此意,如今提出來正好。
回……恨大堡?!“堡主,千萬不可呀!恨天堡的沈悶會扼殺杜姑娘崇好自由的天性。”
“嗯——你好像比我還關心她?”他的口氣相當不悅。
文宣佑囁嚅道:“這……”他哪敢說對她是存有一份私心,非關男女情愛,而是來自她好友的壓力?
“你認為恨天堡太沈悶不適合她?”
文宣佑噤言不語,避而不答眾人皆知的事實,反倒是不明就裡的武宣佐硬是插上話。
“哎呀!咱們堡裡是太枯燥了,杜姑娘生性……活潑、坦率,不到三天一定會大呼無聊至極。”
他本想說野性難測,但是一接觸到堡主殺人般目光,只得說出言不由衷的違心話。
“堡主,宣佐可是直腸子的人,他的話雖不中聽但絕對誠貫。”文宣佑慶幸有他的“宣言”參贊。
慍氣全然浮上尉天栩周身。“你們若嫌堡內氣氛太沈重,就想辦法讓它有生氣。”
“什……什麼?”這怎麼做得到?
“就是你們。”愛多話。“以後你們負責改善恨天堡的沈悶,不要讓丫丫有窒息感。”
堡主從不反省,今日的恨夫堡之所以沈悶、枯燥,主要原因就是來自不苟言笑的他,這要他們從何改善起?
“堡主,你要杜姑娘以什麼身份入主恨天堡?”文宣佑不免一提。
那個叫莫迎歡的女子不斷托人造信來“問候”他們,不外乎關心杜姑娘被“關”很快不快樂,十分奇怪的用詞,被關豈有快樂可言,何況她頂多是……禁足。
信中言不及義的話語一大堆,繞來繞去只有一個目的——兩人進度如何?最好不要太親近。
他實在被煩得很苦惱,一天七封問候信未免太多了。
“宣佑,你是否管過界了?”尉天栩的臉色變得相當黯沈。
又發火了。文宣佑謹慎地道:“堡主,凡事三思而後行,對你、對她都是件好事。”
“我自有分寸,丫丫注定足恨天堡的人。”他不允許有人阻止。
“難不成你想娶她為妻?”一出口,文宣佑立即大感不妙。
尉天栩眉毛一桃,似乎感到滿意。“有何不可,她很討人喜歡。”
妻子?不錯的字眼。
“老夫人不會同意她入門,難道你忘了恨天堡還有人在等你?”老夫人門第觀念相當守舊。
“纖纖?!”這倒是棘手。尉天栩故作不以為意,“大丈夫三妻四妾甚為尋常,她會諒解的。”
何纖纖是尉老夫人娘家的遺孤,自幼便寄居恨天堡,深獲尉老夫人的喜愛,早有意要讓長孫尉天栩娶她為妻。
“纖纖小姐性情溫良,我怕不諒解的是杜姑娘。”她光是老夫人那一關就過不了。
“丫丫?”
“還有她的好朋友,人稱小氣財神的莫大小姐,她肯定不會讓你有坐擁雙妻的機會。”
嗯!她的確是個難題,雖說貪財好利,對朋友倒是有情有義。“我……”
突然,上方有淡灰微飄,機警的尉天栩閉上口,俐落地拋出杯蓋沖破瓦頂,接著聽聞一聲呼痛的哎呀聲十分熟悉,他迅速地移一下足尖,接住破瓦而入的人影,他不由得一訝。
“怎麼會是你?”
微微緊張的氣氛暫時淡化,取而代之的是冷然的沈靜、除了淺淺的呼吸聲。
破冰難掩寒霜凍,梅落雪殘足音淺,細莫問,伊人檐上好踏青,一襲翠衣淩空未。
此刻的杜丫丫滿臉羞紅地藏在尉天栩肩窩,很慚愧失足踩破新疊的石瓦,淩空掉落……書房吧!
真是太丟臉了。
“請容我問一句,你在干什麼?!”尉天栩擡頭望望破了個大洞的屋頂。
“如果我說散步,你信是不信?”好牽強的借口,她頭一個吐口水。
散步?!好俊的閒情。“捺不住寂寞,又想紅杏出牆了?”
“你講得真是難聽,好像我要去偷漢子似的。”杜丫丫推了推他,示意要他放手。
在文、武護衛不贊同的目光下,從不懂尊重為何物的尉天栩放下她,為她保留些顏面。
“丫丫,你想拆房子不用自己動手,住不慣我叫人再為你蓋一幢豪宅。”他冷笑著。
“謝了,我天生乞丐命。”
光這瞳宅院就逛得她頭昏腦脹,再換座新房子鐵定吃不消。
“想出去?”
“對……對月當歌,人生幾何。”杜丫丫下意識地點頭,倏地一晃腦吟起詩來。
做賊的人不會蠢到跳出來大喊——我是賊。
她是很想出去溜溜,可是打死絕不承認劣性難改,尤其在一臉鐵青的他面前,她是寧可省事也不惹事,技不如人,只好委曲求全。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咦!不對,這是她的屋檐,怎麼低頭的人還是自己?太不公平了。
可她是敢怒不敢言呀!
“我可以帶你出去。”尉天栩不願她小瞼失去光彩,縱容的一提議。
“跟你?”杜丫丫不敢苟同地擰緊五官。“我會死得更快。”
“我會保護你,不許再質疑我的能力。”可惡,她竟不知好歹。
她故意歎了好大一口氣。“你的能力得問跟你要好過的姑娘才知道,小女子眼拙,無法看透。”
文宣佑和武宣佐因她大膽言詞而倒抽了口氣,兩眼透露著被她驚世駭俗的言行震撼的驚訝。
“我會讓你試試我的能力。”尉天栩咬緊牙根,上前捏住她的上臂,“想要嗎?”
“喂,輕一點,會疼。”他真粗魯。
他氣得青筋浮動。“這點疼算什麼,等你見識到我的‘能力’會更痛。”
文宣信大膽地插話建言,“堡主,杜姑娘是女孩子家,呃!這種事自有她丈夫教導,你……”真是的,他都不好意思說下去。
“閉嘴,我會親自教她。”尉天栩狠瞪了他一眼,誰敢碰她,誰就該死。
杜丫丫雙臂疼得泛出淚光。“放……放手啦!你想扭斷我的手不成?”
見她眼泛淚光,尉天栩心一軟就松開手,心疼地抹去她眼角的淚滴,臉上不見戾氣。
帶著淚的她竟出奇美麗,迷炫了他的眼,心弦一發,他忍不住俯身輕舔她眼角殘存的水珠,不顧身後四道灼灼的光線。
此刻的他,眼中只有她的存在。
“我不是要困住你,要不是你顧忌到朋友的安危,我豈會霸道地留任你?我不要你受傷。”
“對不起,我太任性了。”的確是她的錯,是她太自私了。
固然這原非她所願,但救了人是事實,她該承擔起後果,一味的怪罪於人太不應該,即使他自作主張、鳩占鵲巢、專制跋扈,她也只好認了。
“我已經派了人保護你的朋友,你大可光明正大和我同遊揚州城,鶴歸雲不敢輕舉妄動。”尉天栩溫柔地擁她入懷。
嘎?!
文、武兩護衛用力探揉眼睛,專心地瞧著堡主微妙的表情,無法置信冷厲的他竟有溫柔的一面。
這比大旱天下雷雨還稀奇。
“真的嗎?我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出去,不用怕歸雲山莊的追殺?”杜丫丫懷著一份期待輕問。
“真的,而且我一定會陪在你身旁。”他肯定地輕擰她微翹的鼻尖。
她興奮地摟住他的頸項。“哇!太棒了,我愛死你了,終於可以出去透透氣了,我快悶死了。”
“你……你剛說了一句……什麼?”他的心狂跳,像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微徽額。
“嘎?!杜丫丫愣了一下,不太了解的回道:“我快……悶死了。”
“不是這一句。”
“出去透透氣?”她不太有把握地開口。
尉天栩搖搖頭,“不是。”
那……“太棒了?”
“不。”
見他的臉色愈來愈難看,杜丫丫不自覺的心虛。不過到底在心虛什麼?她也說不上來。就是拚命地回想她剛才說了哪句話惱了他。
她偏著頭,食指放在一蔔唇思索,那模樣真是可愛。
“要不要我提醒你?”
“好呀!好呀!”她趕緊點頭。
尉天栩真是氣也不是,怒也不是的瞪著她。“你說你愛死我了。”
“我?”她指指自己。“不會吧,你是不是聽錯了?我沒那麼厚顏無恥會向男人示愛。”
“我聽得一清二楚。”
“唉!”杜丫丫當場垮了雙肩。“這麼丟人的話,你就當沒聽見。”
“不行。”
這人真小氣。她氣得大嚷,“為什麼不行?我又不是故意要說出那句話,無心之過嘛!”
“我喜歡你的無心之過。”尉天栩用力收緊捆在她腰際的手臂,警告她,他正在生氣。“說。”
說什麼嘛!“你在強人所難,我收回總成了吧!”他真愛計較。
“你敢收回?”
杜丫丫根本不曉得他在生什麼悶氣,不過是一句玩笑話,瞧他眼珠子瞠得都快爆了。
“好,我不收回,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反正我被歡歡欺壓慣了。”
除了性別和個性不同外,他們還真是同一類人,一個用力量壓人,一個老用詭計欺人,而她是唯一的受害者。
尉天栩放柔眼光。“再說一遍。”
“說……呃,不要吧!很羞人耶!”心一緊,她驀然了解他要聽哪一句。
“丫丫乖,再說一次,一次就好了。”他用討價還價的方式索取一句——我愛你。
“你!你真的很羅竣。”杜丫丫羞得兩頓飛紅。“我……我……我愛死你了。這樣可以了吧!”
她說得一點誠意都沒有,故意側過頭大吼,像個調皮的稚氣小童在使性子,惹得尉天栩不太滿意地微救眉心,而一旁則傳來細細的竊笑聲。
他冷眼一凝,竊笑聲立即消失。
“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以後每天要對我說一次。”他撫撫她紅燙的可愛小臉。
嬌羞的杜丫丫瞠大眼睛、抖著唇。“你……你說話不算話,你不是說……一次就好。”他好過份哦!
“是呀!一次,每日一次。”尉天栩有些得意,笑意掛在臉上。
“討厭啦!你騙我。”她氣得舉手要捶他,反被他握在手心一親。
“你說討厭的樣於真嗲,換回女裝,人也嬌俏多了,小臉紅通通的,真想一口吞下肚。”他啄啄她的粉額。
我嗲?!杜丫丫扮了個鬼臉抹抹唇。“你見鬼了,不要老是在我臉上親來親去。很怪耶!”
“恕難從命。”
一說完,尉天栩頭一迎,不偏不倚地吮上她抗拒的唇瓣,像個嗜乳的幼兒緊緊咬住,不讓她有脫逃的機會。
此一景看在文宣信和武宣佑眼中,有著欣慰和擔憂,欣慰堡主有了喜歡的佳人為伴,從此心有所屬,不再孤做一生,冷笑世情。擔憂他……或說她情路不順,前途堪慮。
相視苦笑地背過身,兩個人決定留給他們一個私人空間,以免長針眼。
“尉天栩,你太過份了。”
他狂妄地放聲大笑。“想出去透氣就走吧!拖拖拉拉的,我可不等人哦!”他轉身往外走。
“等一下!”
杜丫丫生怕被丟下,急的地拉起裙擺往他身側靠去,伸出手勾住他刻意放緩的臂彎,沒有察覺兩人親見的身影相偎。
才要人家不對她動手動腳,一轉眼間,她反而主動貼上人家,實在叫人笑話她的孩子氣。尉天栩不覺莞爾一笑。
經霜楓葉不知紅,夏鳴蟬音哪過冬。在相處中,愛意無形間滋長,慢慢擴散成一張巨大的網,在兩人上空盤旋。
☆ ☆ ☆
街道上熱鬧依舊,“名勝”依舊吸引揚州城百姓的注目。以前景俊雅清秀的翩翩佳公子,今日是俏麗可人的活潑小姑娘。
圍繞在她四月的乞丐明顯偏多,他們拄著打狗竹棒不乞討,一味地盯著她,每走一步跟一步,跟得尉天栩十分不豫。
為了打發糾纏不止的乞丐,他破例地掏出碎銀丟進他們的破碗內。
“走,別再跟了。”
乞丐們征了一下停止前進,面面相覷地看著碗中碎銀,收或不收都為難。
他們為難的表情盡收入杜丫丫眼底,她深覺好笑地將臉埋在尉天栩寬大的襟口偷哭,引起他關注地挑起她的下巴。
“你在笑什麼?”
杜丫丫縮縮脖子收起笑,以免得罪丐幫。“沒……沒有,太久沒出來,興奮過頭了。”
“你喔!不過才幾大光景,瞧你一副恍如隔世的模樣,你真是悶壞了。”他帶著寵溺口吻輕點她額頭。
畢竟外頭多有顧忌,他收斂不少輕狂的動作,僅僅護著她不安份的身子,任由她在大街小巷穿梭,快樂得像出籠的小鳥。
還是自由自在的她耀眼,在人群中顯得朝氣蓬勃,連笑起來都帶著青草的味道。
“天栩,我們去逛八大胡同。”她拉著他欲去和燕嬤嬤打個招呼。
“你要帶我去娃院?”心情驟然變壞,尉天栩眼冒火焰。
杜丫丫還不知死活的說道:“對呀!八大胡同就是妓院,你去過吧!”
“去過,但絕對不是跟你。”他冷吸了口氣抑制怒氣。“你去妓院做什麼,玩花娘?”
他是去過妓院,而且算是常客,他有旺盛的需求,自然發泄在千嬌百媚的煙花女子身上,有時一夜得數人輪流服侍他。
洛陽名妓蘇宛宛便是他包下的傳妓,只為他一人掀開紅綢帳,她一再要求他贖身,願終身為妾伺候他。
“是呀!玩花……吶!你那是什麼表情,好像要吃人,她們全是看著我長大的姐妹,逗她們開心有什麼不對?”
“看著你長大?”他甚是迷惑。
“對呀!我娘是妓院的老鴇,八大胡同的胭脂坊燕嬤嬤,便是養大我的娘!”
剎那間恍然大悟的尉天栩輕籲一聲,原來是麼回事,難怪她老嚷著要去妓院。
“你要帶我去見你娘?”她不會像某人一般貪財吧!
“好些天沒去探望她,怕她想我想得緊,露個臉讓她瞧瞧我尚在人間。”娘嬤嬤準又是一番嘮叨。
尉天栩板起臉來教訓她。“不許胡說,你的命歸我管,輕賤不得。”
“天栩,你一向都這麼霸道、專制嗎?生死自有天定。”他想跟閻王搶人是自尋死路。
“我和天爭,你是我的,即使是老天也沒有權利從我身邊奪走你。”他不放棄地說。
杜丫丫的心悸動了一下,莫名地有一絲情像被撩撥起來。“我們非親非故,你說得太……嚴肅了。”
“非親非故?!”他噙著一抹愜意的笑容。“我吻過你、抱過你,咱們親如夫妻,你還想撇清?”
“你不要破壞我的名節,誰和你親如夫妻,我還要清清白白的做人!”她不想被烙上某人的專屬記號。
她自知獨特怪異的作風難容世俗之眼,尤其是出自名門世家的規條更加死板,叫人苦悶不已無法忍受。
當然歡歡和雲雲是例外,她們本身是怪胎,家裡的行事風格自然有別於一般。
若說她對尉天栩沒有一點動心是自欺的行為,他的外在條件足以蠱惑人心,霸氣的眉、專制的眼、淩厲的鼻和剛毅的唇,女人很難逃得過他的勉力。
枉丫丫在心理一再叮囑自己別愛上他,兩人身份有如雲泥之別,他要多少絕艷美女都伸手可及,絕不可能對平凡的她專一。
為免日後為情所傷,她選擇不去放下心,也許將來會後悔,但是她只能用笨方法守住自己的心。
情之所以魅人,因為它虛無一物。
“丫丫,跟我回恨天堡。”尉天栩下定決心要帶她回堡。
“我在揚州待得好好的,才不要成山涉水跑到人生地不熟的洛陽,那裡不是我的根。”
“你有我呀!我的家就是你的根。”心之所在,家也。
杜丫丫神情黯然的一笑逃避問題。“那我不是很可悲,只有你一人太孤單,我才不自討苦吃。”
她真正想說的是——我只有你,而你卻可以擁有無數個我,如果你心有別戀,我只能掩被低泣,無人可訴。
“洛陽離揚州並不遠,想家時我可以陪你回來,來回不過數目。”他早已設想到這一點。
“算了吧!到時你忙得不可開交,哪有閒工夫注意到我這號小人物。”杜丫丫帶頭沿著磚牆往八大胡同走。
尉天栩輕柔地拉住她的小手。“你不是小人物,你將會是我的妻。”
他終於說出口,以為她會欣喜若狂地投入他的懷抱,可是事與願違,她竟一副被雷劈到似地僵在原地,連臉上的笑容都僵住。
時間停了一刻,杜丫丫遲疑地摸摸他的額頭,確定他沒發燒。
“你不相信我的誠意?”
誠意不是真心。她睨了他一眼,“我很感謝你的錯愛,但我並不想成為你的妻子,太辛苦了。”
“你……拒絕我?”他不敢相信這個小女子有膽子拒絕他的示好。
“不要沮喪,以你的條件多得是名門閨秀搶著要嫁你,少我一人不算什麼。”
真的不算什麼,他大概貪一時新鮮,等過段日子自然會淡忘她。
尉天栩不接受她的說詞。“而你卻拒絕。”別人搶著要,若獨缺她一人也是枉然。
“天栩,我的出身配不上你,我有自知之明。”她不願有後悔的一日。
“我不在乎。”去他的出身。
“你不在乎,我在乎,被人指指點點的是我,你當然可以說得輕松,因為你沒有嘗過道人唾棄的滋味。”
要不是潑辣、慧黠的莫迎歡為她擋下一切異樣眼光,今日的她可能早在胭脂坊掛牌接客,當個送往迎來的娼妓,永世不見天日。
那種難堪她終生不忘,所以她憐憫出賣靈肉討生活的姐妹,甘願自個屈居鬼宅獨處。
因為忘不了那份屈辱,她趁夜摸上嘲笑過她的大戶人家,竊取金銀珠寶以示報復。
“你對我並不公平,我不會讓你遭受批評,所謂不在乎是指你的過去,對於未來的你我絕對在乎。”他心痛她的誤解。
杜丫丫聳聳肩輕笑。“我的出身雖然不夠高貴,可是我挑丈夫的眼光可是很高哦!”
“你認為我無法滿足你的需要?還是恨夫堡不對你的眼?”他的心有些受傷。
“我不求富貴、虛名利祿,我很貪心,只要一份專一的愛,而你給不起。”
想起何纖纖的存在,尉天栩頓時反駁不了。
“女人的幸福不在於富裕無缺的生活,她只要一份單純、無私的人間癡情,我真的很貪心,所以請你不要再提起這個笑話。
“屠夫也好,挑糞的也罷,就算是乞丐,只要他是真心待我,勝過與人共夫、獨守空閻的寂寥,你知道我受不了深閨寂寞,遲早如你所言——紅杏出牆。”
“你……”他竟無言以對。
兩人之間有著淡淡的疏離,他不喜歡這種即將失去她的感覺,心很難受,悶悶的,一口氣壓在胸口吐不出來。
他可以強行帶她回堡,但是留得住人卻留不住她的心。
“你看,八大胡同就在前面,那間最俗麗的技院就是胭脂坊。”杜丫丫故意大聲一喊,借以沖散低迷的氣氛。
一聽到她的吆喝,八大胡同的姑娘們紛紛探出頭和她打招呼,一時之間熱絡了許多。
姑娘們一瞧見她身邊的酷爺兒,連忙回房梳妝補粉,以期得到他的青睞,來個一夜銷魂,她們無不用最快的速度奔下樓,圍在尉天栩四周媚嗲。
☆ ☆ ☆
“哇!好俊的爺兒,要不要到我房裡坐坐?”
“嘩,大爺,你的體格真棒,讓香兒伺候你吧!”
“去,別跟我搶,這位大爺我要了,你們慢慢排隊吧!”
“哼!小桃紅,你也太不知羞了,公子爺喜歡我的軟床,我的功夫可是最銷魂的。”
“張開腿誰不會,咱們這兒的姑娘個個比你強,還是到我房裡,包管爺兒樂不思蜀。”
一陣一陣的淫聲穢語讓杜丫丫很不舒服,以往姑娘們對上門的客人都是如此,她還不以為意地取笑她們不夠浪。
可是一看到相好的姐妹對尉天栩投懷送抱,她整個冒都泛酸,巴不得一人送她們一個掌印。
太糟糕了,她該不會來不及防備就愛上他了吧?
不行、不行,絕不能愛上他。杜丫丫猛搖著頭,瞧見芙蓉閣最美的芙蓉仙子吻上尉天栩的臉,頓時氣血往.上沖,失去理智地拉著他擠出女人堆。
往最近最安靜的雲仙閣走人,氣呼呼的她漲紅一張小臉,用鼻孔瞪他。
“色鬼。”
“丫丫,你在吃醋。”他的發現讓他的心情意外的大好。
“死天栩,你少亂講,我才不會吃你的醋。”哼!平白便宜他享艷福。
“不打自招,我可沒說是我唷!瞧你一張小嘴嘟得可掛一斤豬肉。”他著迷地啄物數下。
“我哪有嘟嘴,你不要亂親啦!髒死了,全是女人的胭脂味。”大色浪,外面親不夠嗎?
杜丫丫氣憤地用手背抹去他的味道,不太高興留在他臉上的點點唇痕,小手非常忙碌地擦控那刺眼的顏色,似要援掉那一層皮。
不痛不癢的尉天栩留住她的腰,低著下巴由著她醋味十足地撫弄,笑意始終未減地凝望她。
淡淡的處子風情比搔首弄姿的花娘更撩人,他不管兩人之間有多少差異,壓下她的後腦即吻住那片誘人的艷紅色,順勢將她抱坐在大腿上。
他並非有意輕薄,只是情難自制地撫上她的背,順著玲瓏曲線來回摩挲,意猶未盡地落在比一般女子結實的大腿,發出壓抑的呻吟。
那一聲粗沈的呻吟喚醒杜丫丫的理智,微燙的身子倏然跳離他的大腿,她面赧耳赤地整理被他弄亂的儀容,似喚似怨地斜梯他。
“我……我可不是八大胡伺的姑娘,以後你的手再不規矩,小心我剁了它。”
“你會舍得嗎?”尉天栩平平紊亂的氣息。“剛才的你和我一樣享受到它的美妙。”
她心慌地跺跺腳。“大……大色狼……不許你……”
杜丫丫正要大罵他無恥、卑鄙,轟然發覺自己雙腳離了地,令她又驚又愕得不知所措,卻瞥見他臉色陰冷地抽出腰間配劍,將她往身後一送。
倏地,地下掉落一枚森寒的奪命鏢。
“待在我身後,來人不懷好意。’”
她拉著他後背的衣衫偷瞄了一眼,“是歸雲山莊請的那夥人。”
“丫丫——”尉大栩無奈地將她好奇的小腦袋塞回背後。“刀劍無眼,你給我眼睛放亮些。”
冷風一起,十數條人影或左或石地躍入公仙閣,以壁壘分明的人牆擋住兩人,十個帶著喀皿的獰笑,揚著手中兵器逼近。
“尉大栩,你讓老子很不爽,想拿你的人頭玩玩。”黃山七霸之首惡聲惡氣的說道。
“有本事盡管來取,尉某的人頭可不是你這個猥瑣小人動得了的。”尉天栩握住劍柄冷笑,絲毫未將他們一千鼠輩放在眼裡。
“你太狂妄了,我……”他正要破口大罵,風鬼手阮江伸手阻止他。
“尉堡主,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出個令兄弟們滿意的價,今天就當是誤會一場,如何?”他為求財而來,可不想樹立個大仇敵。
“休想。”
尉天栩的拒絕當場引來一陣殺氣。
“看來尉堡主是不想合作,就讓我夜引魂送你一程。”一說完,他揚起奪魂旗攻向尉天栩。
索命神鞭汪良接著出手,拋出致命的長鞭。
尉天栩遊刃有余地嘲笑他們的三腳貓功夫,用不屑的眼神激怒意做壁上觀的其他人,主動攻向長江三惡,一場混戰就此展開。
雖然敵眾我寡,但明顯的是尉天栩占上風,他用戲弄的方式劃破惡人皮肉,像夜行的貓玩弄垂死的老鼠。
杜丫丫在一旁鼓掌叫好,忽見柳雲仙臉色蒼白的從內直走出來,步履蹣跚還冒著冷汗,眼中有著深沈的恐懼和……暗示?
“雲仙姐姐,你生病了嗎?”杜丫丫直覺地要去扶她,不解她在暗示什麼。
當杜丫丫走近距柳雲仙半臂之遙時,她突然大喊,“小心!”然後一雙美目攀然瞠大。
感到胸口傳來錐心的痛,杜丫丫望著那把血紅色的劍穿透柳雲仙的心窩直抵自己的胸,劍尖的血由她胸口流向自己,分不清到底是誰的血。
待尉天栩聽到她悶哼一聲時已來不及,他發瘋似地以一記淩厲劍招奪走所有人的魂,狂性大作地砍下刺傷柳雲仙及杜丫丫的鶴歸雲的項上人頭。
“丫丫,你不要怕,我會救你。”他的眼眶泛紅,點住她胸口穴道輸氣,護住她氣弱的脈息。
“雲……雲仙……”
尉天栩抱起杜丫丫急忙往外走。“一劍斃命,她死了。”不需詳查,他便已知她香消玉隕。
“是我……連累……了她……”她深深自責,一口腥味溢出。
“別……別說話,我帶你去找城中最好的大夫,你會沒事的。”他的聲音有細微硬咽。
他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她的呼吸竟成了他的心跳,那如錯的臉色揪痛了他,恨不得能替她受過。
她是那麼的輕,小巧的身軀失去生命的光彩,開朗的眉宇蒙上痛楚的黑氣,他真的無法忍受她在懷中吐血,他是那麼的愛她。
愛?!
尉天栩鼻頭一酸,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的心意,原來在無形中,他已愛她愛到不可自拔的地步。
“丫丫,你一定要撐下去,我還有好多話未對你言。”她不能棄他而去。
杜丫丫用最後一絲力量張開沈重的眼皮。“城……城南……雲……雲家,找……找日初……”
“誰,什麼日出日落?”
她想告訴他日初是雲雲的名字,可眼一黑,她立即陷入無盡的深淵中。
城南雲府
雲家千金的閨房傳出斷斷續續的哀泣聲,令聞者鼻酸,聽者落淚。
粉色的被褥襯托床上人兒的慘白臉色,乍見之下如同一具剛斷氣的女屍,手腳冰涼沒有一絲溫度,而床尾有個哭泣不已的女孩。
“雲雲,把你的眼淚收起來,人都還沒死呢!你哭個什麼勁。”煩死了,害她也想哭。
抽抽噎喳的雲日初淚眼迷蒙“丫……丫丫傷得好……好重,嗚……人家就……嗚……”
她難過嘛!這樣還不準人家哭,好過份哦!
“你再哭呀,想水淹金山寺,萬一眼淚滴到丫丫的傷口發炎,她不死也剩半條命。”莫迎歡雖是誇張了點,不過現在情況也差不了多遠。
“我……我不哭……不哭……”雲日初連忙以一條素色手絹拭拭不止的淚水。
一臉愁色的莫迎歡在心中大歎,明明醫術好得將人從鬼門關前拉回來,怎麼一條腸子不打彎,被隨便唬弄兩句她便信了個真。
再瞧瞧傷得面如白臘的幸運兒,幸好那刻先穿透柳雲仙再沒人她的胸口,不然就算是神仙再世也救不了她那條只剩半口氣的小命。
鶴歸雲太卑鄙了,要報仇嘛!就找武功高強的尉大堡主,何必遷怒無辜。
而說到這個該死不死的家夥尉天栩,那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他想博取誰的同情?沒有踹他兩腳是她莫迎歡“仁慈”。
“姓尉的,你到底走不走?你霸占了找的位置還不退開。”真是沒無理。
尉天栩聽而未聞,兩眼直視著伊人緊閉雙眸的臉龐,他握住杜丫丫冰冷的手,企圖給她溫暖,絲毫不理會莫迎歡叫囂的惡劣態度。
胸口微弱的起伏稍稍安慰他驚惶的心,她已經昏迷三天兩夜,為何還不清醒?
“死男人,你以為不吭聲我就拿你沒轍是不是?我這裡有幾粒紫茴丹,可以起死回生,讓丫丫像活魚一樣蹦……”
“拿來。”他頭也不回的伸出手。
莫迎歡一臉鄙夷地蔑視他向上的掌心。這男人太不知廉恥了,難道他不知道小氣財神的手心從不向下嗎?他竟敢搶她的習慣動作。
她呢!是吃軟不吃硬,小小的瓷瓶端在手上左右拋要,就是不給他,反正丫丫一時半刻還死不了。
“丹藥是要用喂的,所謂男女授受不親,這等鄙事由小女子接手即可,不勞大堡主貴手。”
“煩。”倏地,尉天栩伸手一探,搶過她手中的瓷瓶。
莫迎歡很慢地瞪著他後腦,空無一物的掌心握成拳。
嫌她煩!?這人狂妄過了頭,她不嫌他就該躲著偷笑,如今真是叫人想敲他一棒泄恨。
“你會用紫茴丹吧!它可不是撬開她的牙齒丟進去就了事,還要嚼爛服水肴食,再加上……”她放意話說一半。
“說、清、楚——”
喔!生氣了。“求我。”她驕傲的揚起了巴,在火上澆煤油,非要氣得他頭頂冒煙。
“莫迎歡,你棄朋友於不顧!”眼一眯,尉天栩進出陰冷目光。
“哈,是你不讓我救她,丫丫若死不瞑目定找你算帳,你還好意思指責我沒有朋友之義?”
“你……好,我求你。”
見他一下子軟化了氣焰,低聲下氣的要求,莫迎歡倒是傻了眼,完全沒有勝利感。
怎麼這麼快就棄械投降?她還打算戲弄他一番,害她空歡喜一場,冷嘲熱諷的字眼梗在胸口怪悶的。
不過……瞧他一副癡心貌,暫時饒他一回。
“看在你的一片誠意上,我就好心一點,最後一道藥方是……溫柔。”莫迎歡笑得賊兮兮。
“溫柔!?”他沒有聽錯?尉天栩征了一下。
“你看丫丫連昏迷都皺著眉,表承傷口一定很痛,你不溫柔一點喂藥,萬一她痛死了誰負責?”
他眼一橫睨,倒出一粒紫茴丹放在口中咀嚼,淡淡紫茴香溢滿舌尖,尉天栩接過雲日初送來的溫水一飲,以口哺入杜丫丫的嘴裡。
由於身體上的疼痛難挨,即使處於昏迷狀態,杜丫丫仍緊咬著牙關,讓他哺食丹藥不易進行,每每停滯不前,煞費苦心。
幾乎過了一盞茶時間,一粒小小的紫茴丹才喂完,尉天栩看床上的人兒氣血逐漸紅潤,心一喜,又倒出一粒紫茴丹準備放人口中——
“等一下,你想害她早日投股呀!”死沒良心的男人,節儉是美德。
“嗯?”他用疑問眼神一盹莫迎歡。
“丫丫體力尚未回復,紫茴丹多服反損脾胃,一日只需一粒紫茴丹,再輔以其他湯藥才得以治本。”
尉天栩閃過她欲搶奪瓷瓶的手,視線一直定在臥傷在床的杜丫丫,神色看不出波動,但聲音冷如三月霜。
“為何不早點拿出來?”累及丫丫受苦。
拿……拿出來。這人真欠債。莫迎歡呻罵道:“你怎麼不去死呀!你可知我為了這幾粒紫茴丹差點沒命,誰像你死人似地守在床邊一動也不動,裝有情有義。”
哼!一接到丐幫的通知,她立即放下數錢的工作,非常難得地花錢雇了輛馬車直奔城南,瞧丫丫斷不了氣,又在雲雲的保證下,她才稍微安下心。
可是心裡老是犯前咕,見不慣好友病懨懨的醜容,天一亮她就朝城外的破道觀闖,找牛鼻子老道要紫茴丹。
誰知這老頭做得很,先是要她到道觀後山的冷泉檢一百顆冷雲石,接著噴著氣叫她探生在崖邊的紫酒花,險像環生得叫她差點掉落崖底。
為了朋友她認了,磨破手皮塗泥巴,曬裂細柔的肌膚抹葉汁,全是紫茴丹的代價。
最後她氣極了,不顧大家閨秀的教養,在他的徒子徒孫面則拎起他的前襟威脅要燒道觀,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送“了她幾粒。
所以人就是犯殘,禁不起嚇。
“對了,這筆帳……嘿嘿……”英迎歡撥弄了兩下算盤珠子。“一共是三千五白兩銀子,記得付現,銀票我也收。”’
“歡歡,你怎麼可以向他要錢?”雲日初扯扯她的衣袖,猶帶泣音地問道。
“仇是他結下的孽因,這惡果當然也得由他支付,難不成你要我白做工?”天下沒有便宜事。
“可……可是丫丫是我們的朋友。”雲日初有感動,因為他的用心。
他連續三天兩夜未闔眼,始終守在丫丫身邊,不斷用自身的內息化開她體內的藥性,加快丫丫復原速度,今日才得輔以紫茴丹生肌滋血。
即便下顎冒出青綠色的胡須,發亂衣縐的,他仍不肯移動,執著地凝望那張失去血色的小臉,緊握伊人的小手不曾或放。而且他還未進滴米,頂多喝了點水。
“因為丫丫是朋友,所以我特別優待打了八折,去掉零頭湊個整數,價錢很公道!”
“歡歡,你勸勸他去休息,再這樣一蔔去,他的身子會撐不住。”雲日初有一顆悲大憫人的心。
“勸!?”她怏怏不樂地撇唇。“你看過石頭聽人動嗎?我不做搬石頭砸腳的愚行。”
“不然我開帖捕神的藥,他……歡歡,你不要笑得像……狐狸。”她微微一栗。
好個狐狸呀!“雲雲乖,先退一邊。”莫迎歡戳戳尉天栩。“姓尉的,雲雲的診金一日兩。”
“歡歡,我不……”我不要診金。
可是莫迎歡根本不讓雲日初有開口的機會。
“然後這個救命藥材不便宜,看在你照顧丫丫三天兩夜的功勞下,我吃點虧,連同診金和紫茴丹算你五千兩就好。”
好……好個獅子大開口,尉天栩眉頭沒皺一下就掏出懷中所有的銀票,不看面額全扔給她,反正錢財乃身外物,只要對丫丫的傷有助益,花再多銀兩亦無妨。
“丫丫見時才會清醒?”他似耳語般的問道。
數著手中銀票,莫迎歡笑得嘴愈咧愈開。“快了、快了,看在你大方不藏私的份上,我奉送一顆迷叠丹。”
“迷叠丹!?”聽起來不像好東西。
“迷叠丹可以增氣提神,包管你服用以後氣血通暢,更有精神照顧丫丫。”莫迎歡笑得很詭異。
“是嗎?”
她繼續鼓動三寸不爛之舌。“丫丫傷勢嚴重,全賴你提氣護著,要是你體力不支倒下去,我和雲雲可幫不了,你不想前功盡棄吧?”
盡管諸多懷疑,運氣過度的尉天栩也稍嫌不適,但為了全心救助受重傷的杜丫丫,他毫不遲疑地噎下述叠丹。
大概過了半往香時間,他突然瞠大了眼瞪視莫迎歡。
“你……你騙了我。”
“我是騙你怎樣?虧你是鼎鼎大名恨天堡的堡主,一點警覺心都沒有,活該被下兩次毒。”
他努力不讓睡意席卷。“莫迎歡……我……我不會放過你。”
“嘖嘖嘖!我是好意耶,也不瞧瞧自個憔悴得像個鬼,小女子真怕作惡夢。”
“拿……拿解藥來。”
解藥!?牛鼻子老道沒給呀!
“抱歉,你好好睡一覺。”莫迎歡得意非凡地揚揚纖細五指。
“稱……”眼皮重如千斤,為了保持清醒,尉天栩劃破自己的手掌。
真固執,他簡直是頭牛。“好吧!算我怕了你,你爬上床睡在丫丫身側,這樣總可以安心睡個覺吧。”
迷叠丹的藥性驚人,尉天栩不說二話地脫了鞋,撐著昏昏欲睡的眼皮,小心跨過杜丫丫的身子,猛打著阿欠躺臥在她身側。
一手保護性地橫圍著她的腰肢,他倒著身貼在她有了溫度的頸窩,逃不過迷叠丹的威力沈沈睡去。
“姓尉的,這次算是你好狗運,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別以為姑娘的床可以隨便躺。”真委屈了丫丫。
雲日初忍不住淚盈滿眶。“歡歡,他們怎能躺在一起?你……你要丫丫以後怎麼做人?”
“不然呢?人家尉大堡主死也不放手,不惜自傷以保清醒,不成全他行嗎?”她是行善積德。
“不一定要睡同一……一張床……嗚……搬張軟榻……嗚……”她好擔心丫丫的名節。
啊!是她糊塗了。莫迎歡輕哄著雲日初,“好了,你不要再哭,我都被你哭笨了。”
“人家……人家……嗚……”她就是想哭嘛!
“去去去,把丫丫的藥熬一熬,不要打擾他們休息。”她推著雲日初出門。
“噢!”
莫迎歡歡天喜地的數著銀票,直道尉天栩有錢得叫人眼紅,一出手就是近萬兩的銀票,數得她手抽筋。
雲日初在自家的小藥閣裡配好藥材,哭哭啼啼地蹲在地上煽火,這次她不是存心要流淚,全是給煙熏的,偶爾還傳來一兩聲嗆咳。
☆ ☆ ☆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唉!偏偏有人大吐苦水不願享福,五官已經夠扁了,還拼命扭曲。
杜丫丫望著黑不拉幾的惡心大碗,鼻子和眼睛全連在一起,本來就不大的五官皺得更顯小巧,活像編了水的人偶娃娃,頑皮得叫人惱。
藥真苦,不吐不快。
“丫丫,不許把藥吐出來。”尉天栩輕哄她。
“姓尉的,她要是把藥吐出來,我替你扁她。”
嘖!一句話惹來兩人的怒顏。
“姓莫的,在下有名有姓,你不覺得你太失禮了嗎?”他聽得很煩。
教訓我?哼!莫迎歡不甘示弱,“我高興,你想揍救命恩人出氣嗎?”
“不要以為我不敢。”尉大栩盯著社丫丫把藥噎下去。“別忘了你收了一萬兩救命銀子。”
這……錢歸錢,道義歸道義。莫迎歡假意一笑,“做人何必小氣?我心地善良幫你散財,你該感激我解救你免於被錢堆淹沒的困擾。”
“姓莫的,不要得寸進尺。”
她反唇相譏,“姓尉的,做人要知恩圖報。”
“你無恥。
“你冷血。”
尉天栩和莫迎歡八字犯沖,一見面就鬥個沒完,兩人完全喪失理性,這令杵在中間的杜丫丫忍俊不已。
她一直覺得他們兩人個性很相近。一樣霸道、不講理,任意妄為,不顧別人的意見,一旦決定的事情不容有第二種聲音。
當然,男女有別,兩人之間還是有很大的分野,一個是獨裁的下命令,另一個則是善用圓滑的手段達成目的。
“天栩,你讓讓歡歡,她是姑娘家。歡歡,你不要老找天栩麻煩,他已經很容忍你。”
尉天栩先聲奪人。“你瞧瞧她像個姑娘嗎?盛氣淩人、刁蠻無狀,十個大男人都擋不住她一根小指頭。”
“好說、好說,你謬贊了。”莫迎歡假笑地坐上床尾。“丫丫呀,我也很容忍他。”
她就是愛逗他,這人太死板,不乘機軟化他的剛硬,以後吃苦的會是丫丫。
人若太壓抑,對旁人便是致命的危機。
“你們……看在我受傷的份上,你們都少說一句行不行?”惡!真不想喝藥。
杜丫丫一臉厭惡的推開尉天栩手上的碗,接過莫迎歡故意與他唱反調的糖水。
“先吃藥再喝糖水。”他十分縱容的退讓一步,只要她肯乖乖地服藥。
她撒嬌地將碗推向他嘴邊,“天栩,很苦噸!不信你嘗嘗著。”
“胡鬧,良藥苦口,你若是不肯吃藥,將來可是會留下後遺症,一遇潮濕氣候,全身就酸澀不堪。”
讓杜丫丫偎在懷中,尉天栩低頭撫撫她的粉頰輕哄,溫柔得足以滴出水,聽得人酥癢癢的。
自從杜丫丫昏迷四日才清醒後,他就寸步不離地與她同寢同宿,不管她的抗拒和莫迎歡的唾罵,終日以淚洗面的雲日初更是不吝嗇地哭給他瞧。
在確定自己的心意下,他不願輕易放棄與她獨處的唯一機會,他離堡太久了,近期內必須啟程回洛陽,而他要帶她一同歸去。
現在他缺少的便是時間說服她。
不過,眼前最大的阻力是來自這個刁頑的女子——莫迎歡。
“歡歡,你娘托人帶了口信,要你回家一趟。”雲夫人溫雅地在門口較喚。
一見到長輩在場,莫迎歡的態度倏然一變。“雲伯母,真不好意思,勞煩你了。
“丫丫的傷好多了吧?”她謙恭有禮,怕打擾女兒好友的休養。
“好多了,多謝伯母的關心,我替丫丫鄭重地向你道聲感激。”她淺笑地福福禮。
“你呀!就甭客氣了,都是自己人,抽個空回去見見莫大姐,我廚房還燉著湯呢!”
“是,伯母慢走。”
雲夫人前腳一離,莫迎歡就故態復萌地找尉天栩開火。
“姓尉的,你給我聽清楚,我現在有事要回去,你不要趁我不在時引誘丫丫,她有傷在身,禁不起你的粗暴。”
“姓莫的,留點口德,我比你更舍不得仿她,別當我是急色鬼,做作女。”
“是哦!你一點都不好色,只是人家傷未痊愈就爬上人家的床賴著不走,好個謙謙君子啊。”敢說我做作。
“我是怕丫丫睡不安穩壓到傷口,誰像你滿腦子鬼靈精怪,至少我會等到她傷好了。”
見兩人怒目以對,杜丫丫捂著傷口歎氣。
“你們不要再吵了,也不要再喚彼此的姓氏,就和我一樣喊天栩、歡歡,可不可以?”
原有話要講的兩人見她搖著傷,一臉懇求的為難樣,不約而同的互祝一眼,放棄敵對,非常別扭的互喚——
“天……天栩。”
“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