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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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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兒

“有鬼……?”晚風颯颯拂過樹葉的時候,篝火邊上膽小的女孩子不禁顫聲叫了出來。
  “別胡說,世上怎麼可能會有鬼?!”馬上有若干嗓音七嘴八舌地反駁,仿佛有鬼與否全在辯論輸贏的結果。
  “別爭了,難得大夥出來露營一次,別讓鬼不鬼的攪了興致。”又有人這麼說道。
  “不如講恐怖故事吧,以毒攻毒?”有人提議,大家雖覺得匪夷所思,不過這樣著實新鮮刺激,膽小的女孩往旁邊人身旁擠了擠,並不發表異議。
  “誰先開始?”提議的人環顧四周,大家都忙著回憶自己過去看過的林林總總,誰也沒吱聲。
  一個正在望著火堆出神的女孩子抬頭掃了大夥一眼,拎起撥火棍把篝火撥的亮了些,慢悠悠地說:“如果你們不嫌棄,我講一次自己的經歷給你們聽。”
  “講啊!講啊!”大夥一致贊同,橫豎是聽故事,管他真實虛構,能打發時間就成。
  這個女孩子攏了攏秀髮,清清嗓子,緩緩敘述了起來,風也好象在聽她講故事一般,竟而停了。
  老人們大都認為人死後有魂魄出竅,我們這些年輕人總也不信這個邪,覺著老人家們忒大驚小怪了些。也難怪,在唯物主義概念中浸泡出來的花骨朵兒,基本上是清一色的無神論者。不是麼?呵呵,我也是曾經其中之一,直到我自己親身經歷了一件事,才打消了幾分當初的不以為然。別害怕,這個故事一點都不恐怖,頂多有些傷感。
  我的這個故事得上溯到二十多年前,從我很小的時候說起。媽媽說我開始記事的時候是三歲,或許更早,朦朧的印象中,珠兒是我生下來以後接觸的第一批同齡小朋友之一,她長我一歲,胖嘟嘟的小臉上一對明顯的酒窩,眼睛不大,眼珠特黑,活潑靈動,特別是和你說話的時候,撲閃撲閃的,從進幼兒園第一天起,我跟她就結成了死黨。
  珠兒很淳樸,別奇怪我用這個詞來形容一個小孩子,我在明事理以後就始終認為秉性是小的時候就鑄就的,“三歲看老”是大大的有道理。有些小孩子很乖巧,比如中午吃飯的時候分蘋果,當著老師的面,誠誠懇懇把大蘋果分給其他孩子,末了留了個最大的給老師,老師問為什麼,那孩子背著手站得筆直,用朗誦課文的語調大聲說:“爸爸說了,我們要學習孔融!把好的東西留給長輩和老師吃!”不但背得滾瓜爛熟,還巧妙地改了原文,把老師一併算進去了。只見老師慈愛地拍拍那個乖孩子的頭,說:“東東真是個好孩子,這個大蘋果老師就獎給你吃啦。”喏,多好的事兒,乖也賣了,便宜也揀了,瞧這心眼兒精的,讓咱不服不行。
  珠兒就傻傻的,老師問:“大蘋果給誰呀?”
  珠兒指著我說:“給蔻蔻!”
  “為什麼呀?”
  “蔻蔻是珠兒的好朋友!”
  小班上完了,接著上大班,我跟珠兒還是在一起,珠兒除了繼續中午樂顛顛地分大蘋果給我之外,還包攬了搶蹺蹺板這項任務。上大班以後多了圖畫課,老師比較通達,先上完的小朋友可以先出去玩,珠兒每次總是能第一個上完出去,然後在偷偷伏在窗戶外指點我“汽車輪子前面兩個後面兩個。”、“自行車輪子前面一個後面一個”、“螃蟹兩個大夾子八條腿”,然後就跟也被大赦出來的我牽著手往園子裡最新的那個蹺蹺板奔去。珠兒玩蹺蹺板的時候很賣力,我甚至可以一下都不蹬,盤腿坐著讓她把我顛來顛去,她也樂意,我倒是很有些不好意思。
  幼兒園是父親單位開的,珠兒和我的父親都是這個單位的職工,於是不單是幼兒園,在單位家屬院裡其他地方也常碰著。澡堂子裡也是我們開心樂園,我們特喜歡跑來跑去打水仗,象兩條小鯰魚,在兩個媽媽的手底下滑來滑去,在人堆裡跟她們捉迷藏,渾身涂滿肥皂互相吹泡泡,過後珠兒笑嘻嘻地問我:“我媽媽打了我五下,你呢?”我苦著臉說:“八下。”
  五歲那年,我離開了幼兒園,開始上小學一年級,小是小了點,一群學生中就我這個小不點還穿開襠褲,大夥別笑,我是說個事實。不過老話說的好,“笨鳥先飛”麼。珠兒還留在幼兒園繼續循序漸進,這樣其實也不錯,早上學最不好的地方就是總比人家晚些開竅,人家七歲了我才五歲,人家步入少年的時候,我還正享受童年哩。學習成績總打擦邊球,但凡大考,基本都屬於剛好過線那類,一點分數都不浪費,從小學到博士全都這樣,說起來總被父母刮臉皮。一年以後,珠兒也上學了,她低我一級,但還是一個學校,就是彼此的教室遠了些。上學後雖說和珠兒見面次數一下減少了許多,但情誼絲毫沒減,每到週末還是在一起玩,我喜歡去她家看書,她哥哥有好多小人書,看得我都不肯回家。
  八歲的時候,我開始學騎自行車,珠兒正巧也開始學,於是兩個小女孩又嘻嘻哈哈瘋在了一起,在院子裡你追我趕地飆車,在自行車上玩各種高難動作;要不就躲過門衛的視線溜進工作大院內,在花園裡拔草摘花玩過家家。我看的故事書比她多,所以雖然我比她小,玩過家家的時候總是我扮母親她扮女兒,為的是“母親”要給“女兒”講故事哄她“睡覺”,於是我就給她講各種西方童話和中國神話,一直講到太陽落山。
  “蔻蔻,鬼跟人怎麼說話?也用嘴巴嗎?”一次過家家中,珠兒吮著大拇指問我。
  “不知道,可能的吧,書上些鬼的模樣跟人差不多,也有嘴巴。”我也一頭霧水,弄不明白如果鬼真的跟人差不多,也能說話也能吃飯的話,應該也是人才對。
  “聲音也跟不是鬼的時候一樣嗎?”
  “應該是的吧。”
  “那為什麼人那麼害怕鬼呀?孩子見到爸爸媽媽變的鬼應該高興才是。”珠兒大惑不解。
  “這個……這個……”我抓了半天頭皮也想不通珠兒說的有什麼不對,不過如果讓我看見故去的爺爺的鬼魂的話,我一定還是以害怕為主的。
  “蔻蔻,你說是不是嘛!”
  “這個……珠兒,等我長大做了科學家,再告訴你答案好吧?現在我真的不知道。”
  “真的?科學家就知道嗎?那我也要做科學家!”珠兒高興得眼睛發亮。
  小學畢業後,我到離開家十公里以外的學校去讀初中,一年以後,珠兒就讀了臨近單位的子弟學校,我們的聯繫越來越少,偶爾在家屬院裡碰到,時光也是稍縱即逝,沒說幾句話就要匆匆各自回家做功課去了。不過叔叔阿姨們問起來:“蔻蔻,你最好的朋友是誰?”我依然一挺小胸膛,大聲說:“珠兒!”不是誇張,兒時的印象是這輩子永遠都抹不掉的,無論天涯海角,無論滄海桑田。
  初中三年過得很快,轉眼我又上了高中,珠兒升了初三,我和珠兒也都算是大姑娘了。我在的高中是住宿學校,只有週末才能回家,回家後我又懶得下樓,整天悶在屋子裡做書呆子,高一開學以來有整一個月沒見到過珠兒,不過我也顧不上去想她,軍訓已經把我訓成了一隻蝙蝠,一見太陽就害怕,再加上接踵而來的功課,課餘時間我想得最多的就是睡覺。
  午休是除晚上睡覺之外的第二大樂事,每天中午我都毫不客氣地蜷在上鋪呼呼大睡,直到上課的預備鈴把我吵醒。
  一個星期四的中午,我如往常一樣進入夢鄉,睡了不多久,發現有人在推我,睜眼一看,竟是珠兒!我驚喜地一骨碌爬起來,翻身下床。
  “你怎麼來啦!”我搖著她的手,“你怎麼找到我宿舍的?”我開心地話都快不會說了。
  “一找就找到了,你這裡很好找的呀!”珠兒嘻嘻笑著,小酒窩一漾一漾的,“走啊!我發現你們學校後面有很好玩的地方!”
  沒的說的,我當即跟她手輓手往她說的那個方向跑,讓下午的地理課見鬼去吧。
  到了學校後面,只見一條長長的鐵道由南伸向北,我不禁納悶,學校後面我印象中一直是菜地啊,什麼時候修了條鐵路出來?可能是我扎身書堆過久,對於這些變化反應太遲鈍了吧。
  “蔻蔻,來呀!來呀!”珠兒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只見她站在鐵道另一邊遠遠衝我招手,示意我越過鐵路過去。她站的那邊是好大一片草地,象一塊厚厚的大毯子,上面好多野花點綴著,琳琅滿目,蝴蝶和蜜蜂飛來飛去。
  “她速度可真夠快的。”我一邊想一邊邁腿踏上鐵路,再走幾步,我就到她那邊了。
  這時候,聽見旁邊汽笛長鳴一聲,我轉頭一看,一輛火車正朝我撞來,天哪!剛才我怎麼沒看見?我想躲顯然是來不及,眼睜睜看著火車從我身上碾了過去,在火車底下我想:“完了,十四歲美好年華,完了。”
  火車過去後,我發現自己竟然能狼狽地爬起來。只見珠兒跪在鐵道邊大哭:“蔻蔻!蔻蔻!”哭聲撕心裂肺。我心疼壞了,忙去拉她:“我沒事呢,我沒事!”
  她還在哭,我順著她眼光看過去,鐵道上留著一個影像,那是我被碾死的血肉模糊的模樣,只是在我看來就象拍電影的時候使用特技一樣,那影像是平面的,與鐵路重疊而已。
  珠兒還在大哭,眼淚從她臉蛋上一滴滴落在地上,鑽入泥土裡。看著她對著那影像傷心的樣子,我糊塗了,到底哪個是我?站在她身邊的我?還是鐵路上橫著的那個影像?還是兩個都是我,不過是在不同的空間?
  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突然鈴聲大作,我猛地從床上彈了起來,謝天謝地,一個夢而已。自從住校以來,我頭一回為午休能醒過來而興奮。
  周六又是我回家happy的好日子,高中離家也遠,公交有八九站路,下車後,發現爸爸在車站上接我,父女倆一路走回去,父親出奇地沉默。
  到了家屬院邊上,父親突然停下來,指著工作大院門口的馬路,一字一句對我說:“幾天前,一個小姑娘在這裡被卡車從身上軋過去,你知道是誰嗎?”
  “是誰?”我突然覺得好象在做夢,一種輕飄飄的迷迷糊糊。
  “珠兒。”
  我被驚懵了,傻傻地跟著父親走回家,傻傻地上樓,直到晚飯的時候才突然冒出一句話:“車禍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星期四,中午一點左右。”
  女孩子講到這裡停了下來,往火堆裡丟了些樹枝,陡然亮起來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臉,只見她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大夥靜靜地坐著,仿佛還沉浸在故事中,許久才有人問道:“後來呢?”
  “珠兒的葬禮我沒去,我怕見到她後克制不住自己,還有怕她的父母見到我後會想起過去,會更傷心。其實不去這樣的看她最後一眼也沒什麼,我心裡的珠兒,給我最後的印象永遠是站在美麗的草地上衝著我揮手微笑的小姑娘。”
  “若干年以後,我看一個國外的片子,上面一句話讓我震動很大,就是‘當你夢見死的是你自己的時候,現實中一般是別人。’別人信不信我不知道,但我是相信的。讓我慶幸的是,這以後我再也沒夢見過自己的死。”
  “還有,從此我再也沒有了睡午覺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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