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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用情話叫醒睡美人 作者:杜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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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情話叫醒睡美人 作者:杜芹

“嵐曲,你醒了嗎?”
    “你是誰?”
    “我是你的趙言晏,你是我的小嵐曲啊!”
    趙言晏?!不會吧!他是書玉的曾祖父?!
    真是怪事年年有啊!
    我只不過就是“背叛”好友逃离相親大會去渡假,
    怎么就遇到這种前世今生的“電影情節”?
    這都得怪書玉,
    誰教他將他家祖宅形容得很“十里洋場”,
    害我乘興而去惊嚇而返。
    在那种沒水沒電就只有書多的大宅里,
    我發現一張民初女子的相片,
    赫!她竟然長得跟我一么一樣!
    現在可好了!睡覺都不得安宁,
    老是有人在我耳邊不停地喚著“嵐曲!”
    更糟的是,我越來越嗜睡了,
    我好像快變成嵐曲了,
    這樣好嗎?趙言晏可是比書玉更帥更多情……
    等等!好像有人對著我說他愛我,
    是誰?是趙言晏還是書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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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余安敏雙眼呆滯的坐在她的小閣樓里。
  從她吃完午餐,便認命安分的坐在她那張特大號的書桌前開始算起,她已經維持這姿勢長達三小時又二十九分零九秒了!早已超過正常人体所能負荷的范疇,她隱隱覺得雙腳發麻、腰酸背痛,更慘的是,她的大腦嚴重地不听使喚,呈現出一片令人沮喪的空白。
  “唉——”余安敏長長的歎了一口气,那顆起不了任何作用的頭顱,無力地垂在攤了一桌子稿紙的書桌上。
  突然,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划破了午后閣樓的沉悶。
  余安敏倏地從椅上彈跳起來,雙腿因為發麻而行動不靈活,一個跟蹌,險些跌倒。
  “不會是‘催命鈴’吧!”余安敏遲疑地望了望擱在門邊那具鈴鈴作響的紅色電話,心里直發毛,深怕是出版社打來催稿的電話。她怔怔的站了好一會儿,打電話的人卻彷佛預知她在家似的,大剌剌的電話鈴聲不肯歇去。
  “余安敏,你是睡著了?還是寫稿寫得走火入魔了?”樓下的人儿已經不耐煩的扯起嗓子,透過薄薄的几層木板,向她抗議著。
  “喂?”余安敏被迫接起電話,臉上那种不确定的疑懼,好象她現在准備接的是一顆不定時炸彈。
  “喂!你是睡著了,還是寫稿寫得走火入魔了?”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清脆如銀鈴般的女聲,還混合了几分欣悅,是余安敏的大學同學兼親密好友鄧洁,現而在她更多了一种身分——余安敏的哥哥的女朋友。
  “你打錯電話了,余安捷在樓下。”余安敏沒好气的回答著,隨手打算挂上電話。
  這支個人專用的電話,是兩個月前才裝上去的,當初是設想有了自己專屬的電話,對外聯絡方便些。她的生活作息,和家人們嚴重的失調,父親和哥哥都是极力信奉“早起的鳥儿有虫吃”規律作息的人,母親雖然是家庭主婦,時間的限制較少,但也無法忍受余安敏夜出晝伏的夜貓子習性,和她那群“貓”朋友們。
  上一回趙書玉在凌晨三點打電話來,隔天她就被父親狠狠地刮了一頓……
  “真搞不懂你那群朋友是怎么念到大學的?連國民生活禮儀都不懂!凌晨三點打電話!你要我這個做父親的怎么說?說是晚上打的,凌晨三點,這也未免太晚了吧!說是早上打的,這凌晨三點,也未免太早了吧!”余安敏的父親——余秉華是個國中歷史老師,一絲不苟的脾气,不僅是在學校傳道授業的態度,也是在家處事治家的方式。
  “早不背國民生活禮儀范例了啦!而且書玉以前在學校時,根本就是出了名的坏分子,高中時兩大過兩小過的畢業成績,搞不好國民生活禮儀是啥,他根本就不知道!”余安敏在心里說著。
  她不以為然的想著,面上卻露出忏悔和抱歉的神情,她太了解她這個守正不阿的爹啦!要盡早結束這段乏味的訓誡,上上之策便是裝出一副聆听受誨的模樣,任何頂嘴或反抗的言詞,只會招來更冗長的訓話。
  鄧洁熟悉而含著輕笑的聲音,這時适切的將她飛散的思緒,引回斯時斯地。“誰說我找他了?難道我就不能找你嗎?好歹我們也有同窗之誼,你的態度太惡劣了吧?”
  “自古以來,小姑欺負嫂嫂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余安敏百無聊賴的說著,把手中握著的筆杆,隨便往桌上一扔,滾得老遠。
  是嘛!小姑欺負嫂嫂是天經地義、習以為常了,誰教她哪個男人不好挑,偏要挑中余安捷呢?而很不湊巧的,她余安敏又從小立志要做個惡小姑的。
  “你這是什么話呀!”鄧洁略略甜膩的聲音,透過電話,飄進她的耳膜,雖然是抗議的字眼,卻絲毫沒有惱火的跡象。
  “呵!呵!”余安敏咧嘴張揚出一抹笑容,搔搔頭,心忖著:“看來鄧洁還頗為欣賞我辛辣刻薄的玩笑哩!”
  “你笑什么?”鄧洁在電話那頭听見她的詭笑聲,忍不住好奇的問。
  “哈!哈!”余安敏不答反笑,笑得更肆意。“談戀愛的人都有被虐待的癖好啦!”
  “哼!虧我還一心一意替老同學著想呢!”鄧洁在電話的那頭嬌嘖道。
  余安敏一愣,警覺的道:“你腦袋中又想了些什么艘主意?”
  “說話別這么惡毒好吧?好心還被你當做驢肝肺來糟蹋。”鄧洁不依的抗議著。
  “說吧!你又想干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余安敏直截了當的間著,懶得和鄧洁這精靈古怪的家伙繞圈子。
  可惜,在電話中,余安敏見不著鄧洁翻著白眼的模樣。
  “介紹個本世紀最后的好男人給你。”鄧洁興致勃勃的說。
  余安敏心忖:“天哪!我就知道鄧洁根本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眼的。”
  “不用了,你自己留著用吧!”余安敏絲毫提不起興致的回答著。
  天知道自從她的年齡破了二十五歲大關后,周圍這种擔心她嫁不出去的好心,就一年盛過一年,愈演愈烈。身邊的親朋好友們,恨不得赶在她待估身价尚未跌停板之前,將她這個“存貨”清倉拍賣。
  “我不貪心,好男人一個就夠用了。”鄧洁嘿然而笑。
  鄧洁那一個所謂的好男人,指的當然是安敏的哥哥安捷了。
  余安敏不自覺的掀了掀她那秀气又倔強的一字眉,不屑的道:“你那個也算好男人?那么閣下的眼光也未免有待改進。”
  “嗯!你們可是自家人耶,不說几句安捷的好話也就罷了,還淨數落他。”鄧洁不以為然的說,在她的眼中看來,安敏這個妹妹,做得實在不怎么稱職。當初安捷在追求她的時候,安敏不但沒有從旁鼓吹,還不斷的放馬后炮,扯安捷的后腿!
  當鄧洁最后決定和安捷在一起時,安敏也只是面無表情的應了聲,“喔!這樣子啊!”
  “你不恭喜我嗎?”當時鄧洁見到安敏一臉的漠然,忍不住問。
  怎料安敏望了她一眼,竟然丟下一句話,“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有什么好看的?有什么好恭喜的?”
  簡直快把鄧洁給气坏了……
  “我只是實話實話。”安敏仍舊是一派不慍不火的語气,她的話將鄧洁的思緒拉回此時此刻。
  她當安捷的妹妹,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安捷的脾气,她又怎會不熟悉?她老哥的個性進取好強、積极自負,剛猛的脾气就是欠缺了那种善体人意的溫柔,怎么會和浪漫好想象的鄧洁湊在一起,也真是令人納悶不已。
  “不提這檔子事了,每次提到安捷,你就要逼我生气,拚命的說他的坏話,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們是仇人哩!”鄧洁在電話的那頭說著。
  安捷和安敏真是一對奇怪的兄妹。
  “我是為你們著想哪!你沒听人常說,太順利的感情禁不起打擊,我有事沒事刺激你一下,可是為了你偉大的愛情壽命著想。”安敏笑著說。
  “你呀,是言情小說寫太多,走火入魔了。”鄧洁啐道。
  感情細水長流,平穩踏實才見真章。如小說中的波瀾壯闊,曲折离奇,又豈是每個人都承受得起的?
  套句安捷不以為然,常挂在口邊的一句話,“真要像安敏的小說中所描寫的那一套,那么談上一回感情,豈非要玩掉半條命?”
  “好啦!不偏离話題,對方是我姑姑的同學的儿子,后天吃個便飯如何?那人我是見過的,人生得規規矩短、斯斯文文的,是個小儿科大夫,家世清白,很不錯的,如何?”鄧洁的聲音听起來興致勃勃的。“你又沒損失,看不中意也沒關系哪!免費吃到一頓大餐,算起來是穩賺不賠的。”
  安敏苦笑著,“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只怕這一餐是‘鴻門宴’,暗伏危机,吃不得,吃不得。”她猛搖頭。
  “我可是為你好哦!”鄧洁嘟起了嘴,“你別不識好人心。你呀,不是我愛說,成天躲在家中寫稿,平時難得出趟門,這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有遇見好對象的机緣呀?女人不比男人,過了顛峰時期,身价就要暴跌,就像過了中秋節的月餅一樣,求人吃,有些人還不理你哩!”鄧洁眼見動之以情發揮不了有效的功用,索性威脅恫嚇起安敏來。
  偏偏安敏這頭卻咕咕咯咯地笑了起來,“几天不見,你說話的語气,愈來愈像我媽了。”
  安敏的母親非常喜歡鄧洁,每回鄧洁到余家做客,兩個人總是躲在廚房中,吱吱喳喳的說個沒完沒了,不時還夾雜著几聲低低的笑意,也不知道究竟在說些什么。
  難怪安敏不時要搖頭兼唉聲歎气的說:“人家是媽媽和女儿一起欺負媳婦,我們家反其道而行,是婆婆聯合媳婦欺負女儿,唉!真是天理何在喲!”
  “我不管,反正你非到不可,我一定會押著安捷,架也要將你架來吃這一餐。”鄧洁又說。
  “既然怀柔政策無效,索性賴皮一點,來個霸王便上弓快些。”鄧洁心忖道。
  “唉!還沒有嫁進我們余家,就對我這樣子了,等你進門后,我還有好日子可過嗎?”安敏夸張的大歎著。
  “你該不會想和趙書玉那個玩世不恭的死家伙繼續耗下去吧?”鄧洁突然問道。
  電話的那頭,是陡然的一片靜緘,安敏似乎沒有料到鄧洁會突然冒出這樣的一句話,一時間,竟有些訕訕的,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
  良久,她才深吸了一口气,嘿嘿的干笑兩聲,道:“你胡扯些什么!”
  “最好是我胡扯,那种男人哪!生人勿近。”鄧洁煞有分事的說著。
  趙書玉也是鄧洁和安敏的大學同學,和鄧洁是不同領域的人,道不同不相為謀,不過是點頭之交,但趙書玉和安敏卻一見如故,相交過命。
  鄧洁常說安敏就是有那樣的本事,能和牛鬼蛇神、各种道上、各式脾味的人,相交而不互悖,她的朋友各色各樣,一應俱備。
  安捷也曾說她長袖善舞。
  天知道泰半時間的安敏,才真的是生人勿近、离群索居的怪异人類。
  “嘿!”安敏在電話的那頭,居然輕聲的笑了出來,頗為誠心的。
  “老實說呀!有一眸子,我還以為你會和趙書玉在一起哩!那家伙,人長長得挺整齊干淨的,可是脾气卻古里古怪的,讓人摸不清他心底真正打的是什么主意。”鄧洁大放厥辭的發表著意見。
  趙書玉其實再正常不過,唯一有些令人置疑的,就是:他空長得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樣,卻是不近女色。
  所謂的現代柳下惠!
  “你不能因為他自律甚謹,就說人家奇怪吧!”安敏大笑了起來。
  “誰曉得他骨子里賣什么膏藥。”鄧洁輕哼了一聲。“哎呀!不管他啦,總之,后天中午你得來吃這餐。”她斬釘截鐵的吩咐著,不容人拒絕。
  安敏歎了一口气,“這年頭,白吃的午餐不吃還不行咧!”
         ※        ※         ※
  安敏身著一件淡藍色、皺巴巴的運動衫及短褲。
  穿衣鏡中反映出來的人影,正睜著一對猶豫的眸子,打量著鏡中的自己。
  “要不要換衣服呢?”安敏自言自語著。
  當然,今天中午和鄧洁及那位不知名的新世紀好男人有場“不怀好意”的飯局,是肯定沒有人會穿著睡衣出門的,不過需要大費周章的換上象樣的衣裙嗎?
  “頂著這一頭連鬼見到都要害怕的雞窩稻草頭,穿什么都很四不像。”安敏雙手一張,整個人又彈回了舒适柔軟的大床上。
  門邊的電話鈴聲,突然大作。
  “一定是鄧洁打電話來催人了。”安敏睜大了眼睛,注視著天花板。“真不愧是多年知交的好朋友,把我的底細都摸得一清二楚。她一定是怕我頭也不梳,衣服也不換就大剌剌跑去吃飯,所以先打電話來警告人的。”安敏說著,便順手扯了扯自己的頭發,這一頭非洲土著般的自然發發,從小就令她懊惱不已。每回見到別的女生,頂著一頭如絲緞般烏黑直順的長發,就令她好生羡慕,怨歎上天的不公平。
  “不過,先天不良,頭發就長成這樣子,再怎么努力,我看也是枉然。”安敏搖頭歎气。
  其實安敏的發質很好,天生俏麗的自然鬈發,配上摻有些深褐的發色,留起長發來,像一個特大號的洋娃娃似的。可是手上工夫欠佳的她,老是令她覺得自己像只流离鬼似的,毛發蓬散,好不駭人。
  安敏忍得不能再忍,終于跳下床去,一口气拿起了電話,不由分說,便嘰哩咕嚕,冒出一串話來。“我知道你打電話來干嘛!我已經決定穿件斯文的裙子出門,你總可以安心了吧?”
  電話的那頭愣了三秒鐘,回答道:“你真的知道我打電話來做什么嗎?我不信。還有,你穿裙子也令我不安心。”
  天哪!電話筒冒出的聲音斯文有緒,但不折不扣,卻是一抹男聲——是趙書玉。
  “你要做什么?”他問道。
  “呼!原來是你。”安敏緊繃的情緒舒緩了不少,挨著門邊又坐了下來。“這陣子沒消沒息的,在忙些什么?”
  趙書玉雖然叫趙書玉,人可不如他的名字來得賢良方正、規矩守禮的,老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找不著人。
  “這好象是我想問你的問題。”電話那頭竟然輕聲笑了出來。
  “去相親啦!”安敏不甘愿的吼叫出來,這個促狹鬼,什么不會,取笑她的工夫倒是一把罩的。“明知故問。”安敏忍不住又咒罵了一句。
  電話那頭竟傳來了一陣极開心的朗笑聲,哈哈哈的,好不快意。
  “這么擔心自己嫁不出去呀?”趙書玉的聲音隱隱仍有絲稚气的笑意,透過听筒,不疾不徐的飄了出來。
  “我是居安思危,未雨綢繆。”安敏嚷了出來,才說完,自己也禁不住地噗哧而笑,和書玉說話就是這樣,不知不覺就會跟著胡言亂語起來。
  “有座特大號靠山在這儿給你靠,還有什么好怕的?我讓你依靠啊!”趙書玉那頭說著,竟哼起歌來。
  安敏一愣,登時反應不過來。“什么?”她呆呆的呆問著。
  “嫁不出去,大不了我犧牲小我,娶你便是了。不用緊張呀!”書玉在那頭嘻皮笑臉的說。
  一股紅浪驀地往安敏的臉上沖,她大叫:“你少得了便宜還賣乖。”
  明明是他說話占她便宜,怎顯得她作賊心虛,慌張了起來?
  “虧你還是赫赫有名的柳下惠第二,竟然公然戲侮我這個良家婦女。”安敏忍不住聒噪的叫了起來。
  書玉那頭竟然笑得更愉悅,更開心了。“你要是安分的話,天下就沒有不安分的女人啦!”
  “哼!”安敏嘟起小嘴,反正她跟書玉斗嘴耍嘴皮子從來沒有贏過!也不知道她這個下筆如有神助的“作家”,講起話來,偏偏不靈不巧的吃盡悶虧!
  “你才是雞鳴狗盜,貌似忠良,欺瞞世人!”安敏忍不住罵道。
  “我說大作家呀!罵人別用太艱深的字眼,罵得讓人听不懂,不是一點作用都沒有嗎?”書玉在那端,竟指正起她篤人的技巧啦!
  “不跟你囉嗦了。”安敏喪气的說。“你打電話來干嘛?”
  無事不登三寶殿,只怕又是一只來拜年的黃鼠狼了。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度假?”書玉那頭興致勃勃的問道。
  “度假?”安敏一愣,這是什么年歲?居然有閒情去度假,他不用工作嗎?
  靈光閃動,安敏隨即問道:“你又‘開除’你的老板啦?”
  “志不同、道不相為謀,如此而已。”安敏不用看,也知道書玉此刻一定是聳聳肩,一副蠻不在乎的模樣儿。
  “這回又怎么啦?”安敏簡直快被他打敗了,上回听見他換工作,是什么時候的事?三個月前?還是五個月前?還是三個月、五個月前,各听了一次相同的話?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度假啊?”書玉毫不理會安敏的哀歎聲,兀自興高采烈的詢問著。
  “你行行好!現在經濟不景气得很,請你有同情心一點,慈悲一點,不要隨隨便便就炒老板的魷魚,害得自己沒飯吃。”安敏歎了一口气道。
  “到底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度假呀?這次可不是去哪個有名的觀光据點游覽,我要回老家去。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老家嗎?也不知道我那個寶貝爹,是哪根筋有問題,居然說打算在近期把老家徹底整修一番,所以我得趁他開工破土,大肆‘破坏’之前,去把我的一些寶貝取出來,順便對老家做最后一次巡禮。你不是一直說想去看看我的老家嗎?怎么樣?這次不去,下回看到的,可就是我老爸的觀光度假別墅了。”書玉對她的唉聲歎气,絲毫不聞不問,猶自策划著度假的美景,言笑晏晏的。
  安敏歎了一口气,道:“又來了,真是雞同鴨講。”
  書玉就有這樣天大的本事,明明是在對他說話,他就可以只撿他有興趣的接受,那些他不愛的消息,一件也沒有進到他的其中發揮功能。
  “去是不去?”書玉又在那頭催促她了。
  安敏的心旌已經在飄搖了!
  書玉的那個老家,根据他的形容,根本就是寶山一窟,他當初的話語,又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我們的那個老家呀!簡直連房子都是個民國初年遺留下來的骨董!听說是我爸爸的爸爸的爸爸蓋的,那個叫什么來著?我的曾祖父是吧?他倒也是個頗有雅興的風流人物,加上那時家里有几個錢,我們那個老家呀,蓋得還挺人摸人樣的,嗯,不對!屋子不能說是人模人樣,該怎么形容呢?哦!想到了,是美輪美奐,我看過照片,很有几分電影中民初的那种气味,喂!看過‘上海灘’沒?就是那种十里洋場的气味。”
  安敏听得一愣一愣的,傻傻的問:“那你小時候是住在那幢很‘十里洋場’的大房子囉?”到底是寫小說的,安敏的想象力已經開始馳騁起來,她想象著書玉穿著小西裝,脖子上給了個紅領結,光亮光亮的黑皮鞋,襯著他的身影,撻撻撻的在大房子里上上下下。
  就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
  書玉听見她的描述,忍俊不住的大笑起來了,調侃她道:“瞧!職業病又犯了。我跟你可是同一個時代的人耶!在那位屋子里跑來跑去的小孩是我祖父,不是我!不過風光日子也沒多久,据說我的曾祖父是道地的敗家子一個,偌大的家業,在他手上散掉的,不計其數!到我爺爺那輩時,已經所剩無几,到了我爸,又更不如前啦,至于傳到我這代嘛,已經是道道地地的平民啦!”書玉聳聳肩,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安敏無著下巴,很“職業”的下著評量。“嗯!這倒是個‘道道地地’家道衰敗的故事題材。”
  書玉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說:“對呀!你還可以寫到了曾孫子我這一輩,由于我的力爭上游,又再度的重振家業,重拾老屋往昔的風光。”
  安敏橫了他一眼,沒有好气的道:“第九流的老掉牙故事。”
  不過,她倒是對書玉口中描述的那幢歷史悠久的老房子,充滿了好奇心。
  想一窺堂奧。
  那么大的房子中,曾經有些什么故事呢?
  安敏忍不住揣測著。
  “老家可是探險的好地方呢!更是挖掘過去寶藏的最佳場所。我們家族自曾祖父時代開始,一些有的沒的東西都扔在那儿哩!值錢的大概早被搬走了,不過,有紀念性价值的玩意可不少。一些舍不得扔,又沒地方屯積的東西,全部進了那個大房子。咦?我國小時,品學兼优得到的上百張獎狀,也全部放在那里哦!”書玉當初得意洋洋的神情,猶在目前。
  “少往自己的臉上貼金啦!”安敏損了他一句,上百張獎狀?她從小到大的獎狀加起來,也不知道有沒有十張。
  “嘿!”書玉挑了挑眉毛,道:“這可是有憑有据的,哪天有机會,到老家我給你看。到時,你可就要對我崇拜至死了。”書玉一副篤定的模樣。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她尖嘴利牙的頂了一句。
  沒想到現在真的有机會,到他的老家去找那上百張獎狀了。
  說不想去,那才奇怪哩!
  只是——
  “安敏,你決定了沒?”書玉在電話那頭,下著最后通牒。
  “可是……如果我失約的話,鄧洁一定會將我五馬分尸的。”安敏猶豫著。
  書玉頓了頓,道:“好吧!我打算今天下午就出發,如果你改變主意的話,兩點在車站碰面。”說畢,他就挂上電話。
  安敏執著話筒,她想去,不過,這可沒法子對鄧洁交代,万一她這個小姑短期之間還沒法把自己嫁出去的話,那么鄧洁這個准大嫂,更是開罪不得,否則,往后的日子,仰人鼻息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她放下話筒,跳了起來,奔向衣櫥,道:“大局為重!大局為重!”
  打開衣櫥,哎,余安敏的衣服少得可怜,翻來翻去,挑來挑去,就是這么几件。
  “穿什么好呢?”她站在衣櫥前,又回到了最原始的問題。
  鈴——
  刺耳的電話鈴聲又再度響起!
  這回一定是鄧洁了!
  她沖過去,接起電話,鄧洁嬌嘖的聲音,果然從電話中清清楚楚的傳了過來。
  “安敏,你起床了沒?快點梳洗一番,等一下我過去接你。哦!要穿上回我們一起逛百貨公司,我強迫你買的那件藍色連身洋裝。”
  很好!連衣服都規定好了,不愧是鄧洁。
  “早知道我就多睡一下,一大早起床,都是白混了。”安敏咕儂著。


《第二章》

 輕柔曼妙的鋼琴聲,流瀉在僻靜幽雅的餐廳里。
  安敏規規矩短的將兩手擱在自己的雙膝上,嘴角裝飾性的向上微揚,展開一抹含蓄斯文的笑意。
  鄧洁交代的。
  早在出門、上了鄧洁的那輛賊車時,她就不斷的向安敏諄諄善誘著:“不可以笑得死板,像個傻瓜一樣;也不可以笑得太詭异,會讓對方心里不安,以為你在嘲笑對方,最好是柔和的微笑,略略有几分靦靦的嬌羞最好。”
  “唉!給你這么一講,我倒是連要怎么笑都忘記啦!”安敏乖乖的听完鄧洁的高論后,歎了一口气說。
  鄧洁一面熟練的駕駛著車子,一邊斜睇了安敏一眼,道:“你乖乖照著我的話去做就是啦!”
  “這個臭安敏,意見最多,囉囉嗦嗦的。”鄧洁在心里罵道。
  “這哪里叫相親哪!”安敏偏偏不肯安分,閒閒的又接上了一句,“根本就像是在演傀儡戲嘛!”
  而余安敏正是鄧洁手上的一具布偶。
  “話不能這么說,第一次見面,總得給人留個好印象呀!”鄧洁耐心的解釋著。
  “什么好印象?根本就是假印象。”安敏反駁道,一面張開雙臂,在有限的車廂空間中,大大的伸了個懶腰,長裙底下的兩條腿也八字大張著。
  鄧洁見狀,忍不住說了,“拜托你好心一點,坐有坐姿,淑女一些,行嗎?”
  瞧安敏現在這副德行,鄧洁心里真是有些惴惴不安。“這小妮子等一下不要在男方面前耍寶才好。”
  “真是亂沒意思的,現在裝得那么斯文秀气,等到以后見到真面目時,不是要大失所望嗎?還不如現在大家就誠誠實實的用自己本來的面目去對待彼此好一些。”安敏不以為然。
  低頭瞧瞧自己一身的行頭,不但顯現不出自己真實的脾气和個性,坦白說,還真有點行騙的嫌疑咧!
  “大家都是這個樣子的嘛!”鄧洁有些不耐煩起來,相個親,吃個飯,按她交代的做就是了,哪來這么多的意見哪!難怪安捷要對她說:“安敏那家伙呀,是連喝杯白開水,都能擠出二十條理由的人。”
  “嘖!嘖!先給人一個完美的印象,再令他發掘真相,導致幻想破滅,這是不道德的。”安敏挑挑眉,搖頭晃腦地說著。
  “你放心好了,中國人是很聰明的民族,懂得第一次与人相見時,要保持最佳形象,以后再一層層脫掉面具的,沒有人會相信第一次碰面的形象,就是以后的‘真相’的。”鄧洁提出她的看法。
  “真是虛偽狡詐的民族哪!”安敏歎道。
  “道是禮貌。”鄧洁一字一句的說著。
  不管如何,反正安敏現在是乖乖的坐在位置上,乖乖的“笑”著。
  就算是對鄧洁的禮貌好了。
  而鄧洁正笑嘻嘻的,拿出她高明的舌粲蓮花工夫,向對方介紹著安敏。“來!來!我來引見一下,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余安敏,這位是蘇仲皓先生。安敏是個作家,蘇先生是個外科醫生。”
  作家配外科醫生?!
  听起來真是亂唬人一把的。
  安敏揚起頭,微微的笑著,用鄧洁囑咐過的語气和聲音,道:“您好。”
  “您好。”對方也一樣拿著陌生而拘謹的禮貌,招待著她。
  安敏一面笑著,一面打量著對方。
  “嗯!這個蘇先生看起來挺人摸人樣的,深渚色的西裝,燙得一絲不皺的,規規矩矩的發型,也梳得光光洁洁,千平順順的,給人一种十分正式的感覺。”安敏在心中給對方打著分數。
  “余小姐是專職作家嗎?常听鄧洁夸說她有個很有才气的朋友。”蘇仲皓禮貌性的說著。
  “哪里!我是不學無術,沒有別的謀生本領,只得靠搖筆杆,混口飯吃。”安敏回答著。
  這個蘇仲皓倒是長得很端正。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五官均勻的分布著,他有對溫馴的眉毛和溫和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和略大而薄的嘴唇,給人一种十分溫暖的感覺,他應該是那种病人很樂意親近的醫生吧!
  “我還以為當醫生的,因為以前念了太多的書,一定都戴著厚厚的眼鏡,死板板的。”安敏望著眼前的蘇仲皓,心直口快的就把心中的話,稀哩呼嚕的給照實地說了出來。
  “呃?”蘇仲皓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安敏會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一時間,竟無以回話。
  “我、是、說——糞意外你沒戴眼鏡。”安敏以為對方沒有听清楚自己的話,放慢速度,又重新說了一逍。“我印象中的醫生,都挂著黑框厚重的眼鏡,一副陰森森的模樣哩!”安敏咧嘴一笑,心忖道:“這個贊美,可是真心誠意,又正合時机吧!”
  只見蘇仲皓神色有异,勉強扯了扯嘴角,慢吞吞的說:“我現在沒戴眼鏡,上班工作時才戴。”
  還很不巧的是——他的眼鏡,正是黑色框、鏡片厚厚的,是安敏說看起來怪里怪气,亂恐怖的那一种。
  “不會吧!”安敏一俊,隨即尷尬的笑著,無意誠的應著,“唔。這樣呵!這樣啊!”
  抬頭一望,鄧洁的表情也陰晴不定的。
  呵!呵!馬屁竟拍到馬腿上了,怎么會有這么离奇的事?
  太扯了吧?看來,還是閉緊嘴巴,不要亂說話,比較保險。
  “來!來!我們先點餐吧!先用餐。”鄧洁急忙調開話題。
  安敏摸摸且子,丟了個又抱歉又莫可奈何的眼神給鄧洁。
  鄧洁也瞟了她一眼,彷佛在示意她,勿開金口,沉默是金似的。
  安敏聳聳肩,打算等一下這個蘇醫生要是再問她任何問題時,她一律只用“是”、“不是”、“好”、“不好”這种虛字來回答。
  餐點送來后,三個人埋頭用力吃,誰也沒有搭理誰,安敏大口大口地將眼前的海陸大餐往嘴里送。
  气氛有一點凝重,但是安敏可不再做呆子主動開口了,然而沉默肅靜的气氛,卻令鄧洁忍不住要找些話題來打破僵局。
  “嗯!蘇醫生和安敏是同好呢!你們倆都很喜歡看書、收集書呢!蘇醫師的藏書非常丰富呢!”鄧洁刻意的笑臉,端揚在安敏眼前。
  是要她回話嗎?
  “呃,真的嗎?”安敏微笑著,話才一出口,就發現這句話有些問題,什么叫“真的嗎?”幕起來好象在依疑鄧洁的話,便疑這個蘇醫生有許多藏書似的。
  唉!平常說了一大堆話,今天才發現說話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余小姐也愛看書?”這個沉默了半天的蘇仲皓,終于大發善心的開了尊口。
  “是。”安敏仍舊微笑,卻只說單字。
  “都看望什么書?”蘇仲皓又問。
  听起來像是考試哩!
  安敏仍舊保持相同的不變微笑,反問:“您呢?”
  把問題再度丟回去,這總是保險的方法吧?
  “我喜歡看一些能夠激勵人們向上的歷史偉人傳記,還有諾貝爾文學獎的得獎作品,這些頂尖大師級的作品,對于人性的刻划和描寫,真是鞭辟入里,多看這些作品,有助于了解人生。”蘇仲皓居然長篇大論,發表著他的看法。
  安敏愣了一下,道:“您說的是!”
  蘇仲皓似乎是受到安敏這話的鼓勵,又繼續說話。“听說余小姐目前在從事寫作工作,這是一個非常神圣的工作,現在坊間充斥了太多言不及義的出版品,都是談論一些風花雪月,情呵愛呵的作品,不但不能淨化人們的心靈,反而宣導了一些錯誤的、不健康的觀念給時下的青少年,真是罪孽呀!”蘇仲皓搖搖頭,一本正經的說著。
  這回輪到鄧洁和安敏的臉色一變。
  “下次要請余小姐惠贈一本大作,讓我好好拜讀一下。”蘇仲皓又說,仍是正經八百的。
  安敏看看鄧洁,想了一秒鐘,然后飛快的說:“送您一本書是不成問題啦!不過蘇醫生可能對我的作品不會有太大的興趣,我是寫言情小說的,不但寫風花雪月,也寫情啊愛啊的。”安敏說著,只見對方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她倒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覺,這個蘇仲皓現在也糗了她一次,兩個人總算是互不相欠。
  扯平了。
  “哎呀!言情小說……呃……言情小說……也有……也有很好的作品,很偉大的作品呵!像簡愛,像紅樓夢,都是……談感倩的書嘛,也很棒啊。沒有人因為那些書是談愛情的,就否定了它們的文學价值。”鄧洁急忙又開始打圓場了,遇見兩個超級沒默契的人,她這個介紹人,也真是忒辛苦了。
  “呃……是。”蘇仲皓此時也不禁訕訕了起來。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望著一臉青白的鄧洁和一臉噪紅的蘇仲皓,安敏突然免得好笑了起來!她和書玉的對話,哪里算得上難同鴨講呢?現在的情況才是真的雞同鴨講!
  更兼陰錯陽差。
  “對不起!我想上個洗手間。”安敏推開椅子,行禮如儀的說著。
  “請便!請便!”蘇仲皓連忙點頭。
  正好利用這個空檔緩沖一下尷尬的沖突。
  安敏拿起自己的小提袋,一步一步走向洗手間,就在進洗手間的屏風前——一、二、三!一轉身,她從屏風后面,順著遮蔽物,往大門的方向,疾步走去。
  推開大門的那一瞬間,她衷心的打從心里微笑起來。
  抬頭一望,陽光正好亮!
  “來吃這頓飯,根本就是個錯誤的念頭!”安敏自言自語著,她看著腕上的表一眼:“哇!已經一點二十五分了,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挽救錯誤?”
  迅速的,她招了一台出租車,一跳上車,便飛快的交代著:“火車站。”
  不知道赶不赶得及在兩點前到達?
  車子在假日下午紊亂的車陣中,停停走走的,望著一個個的紅綠燈,一輛輛大排長龍的汽車,再看看离兩點方向愈來愈近的錢面,她的一顆心也緊緊的懸了起來。
  好不容易,終于看見火車站的龐然建筑聳立在眼前,安敏扔下車資,拉開車門,提起裙擺,顧不得身旁路人詫异的眼神,她邁開大步,跑了起來。
  當她上气不接下气的站在火車站的大門前,抬眸一看!
  遲了!現在已徑是兩點十分了!
  安敏有些垂頭喪气的站在原地喘气。“來不及了!書玉那家伙已經上路回他那傳奇似的老家度假了。”
  猛然,身后冒出一個熟悉的哄音。“你遲到了。”
  安敏迅速的轉過身去,迎接她的是——趙書玉那一對笑得晶亮的眼睛。
  她發現再沒一刻出此時見到書玉,更令她雀躍開心的事了。
  “你早知道我一定會來?”安敏終于張閱嘴巴,給他一個毫不保留的笑。
  恣意敞然的。
  “哪當然!我一定出跟你相親的那家伙有趣多了。”書玉自戀的說著。
  這回,安敏倒不再反對他的話,心忖道:“現在鄧洁和那個什么勞什子蘇仲皓的,一定早就發現我的‘离奇’失蹤了!總沒有人上個廁所要那么久的吧!除非是不小心掉到馬桶里面去了!”
  “你在笑什么?”書玉瞧她一徑嘻喀傻笑,用手推了推她,問道。
  安敏一骨碌把事情的經過說給書玉听,他一面听著,一面已經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鄧洁也太沒有做媒人的天賦了,竟把如此南轅北轍的兩個人湊成一對儿,豈能不天下大亂?”書玉饒有興致的說著。
  安敏也笑著,剛才吃飯時的一肚子別扭早已煙消云散。
  “上路吧!我已經等不及要看看你的那幢大房子了。”安敏說。
  陽光充盈,正是度假的好時机。


《第三章》

“這是什么?”
  當書玉連續開了四個小時的車,又繞了一大段人煙渺至的小路后,遠遠的,終于看見在小徑的盡頭,有一幢巨大的、不知名的建筑物。安敏忍不住伸長了脖子眺望,問著。
  “看見了呀?眼力不錯哦!”書玉單手握著方向盤,開朗的笑道。
  “不會吧?”安敏极力的把身子往前探,睜大了雙眼,想看清楚眼前的朦朧建筑。
  雖是朦朧中,但隱約可見的,和地想象中仍有著相當大的一段差距。
  “是的!這就是我的老家。”書玉仍舊气定神閒,安适的微笑著,對于安敏的意外,不以為意。
  “不會吧!”安敏板著臉,開始呻吟起來。“那幢‘可疑’的房子!”
  可疑的房子?!
  “你在說什么呀?”書玉橫了她一眼,這可是他的老家耶!
  “我們要住在那里面?”安敏忍不住又開口問,聲音中有一絲無力。
  “答對了。”書玉大聲的回答著。“住在這幢古情古意的大房子,帶你走入歷史的軌跡中。”
  “我的天哪!這房子真的能住人嗎?”安敏滿怀疑催,她開始有种被騙的感覺了!
  車子逐漸接近那撞大房子,安敏的呻吟聲愈來愈大,等車子停靠在房子的大門前,她張大了嘴,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來吧!”書玉輕快的跳下車,繞過車身,到另一邊車廂,替安敏打開了車門,道:“歡迎光臨趙家祖宅!余氏閨秀。”書玉同時做了一個漂亮的恭身。
  安敏訝异的路下車廂,一只骨碌碌的眼睛,瞬也不瞬的望著眼前的“趙家祖宅”。
  “天哪!”安敏實在忍不住又大叫起來,雙手握緊成拳。“這……這能住人嗎?我覺得像鬼屋呢!”
  書玉撫著下巴,認真的打量著房子,睽違已久,是有几分歷經風霜的憔悴,不過,還是自有它的气度在!
  “嗯!很好呀!”書玉肯定的點點頭,接著又道:“又老了几歲了!不過,風韻猶在。”
  望著書玉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安敏心中暗叫不妙:風韻猶在?她都覺得這趙家祖宅可以做一級古跡了!
  “如果現在來了個大地震,它會不會垮下來?”安敏眼中充滿恐催。
  “開什么玩笑,它可是老當益壯,堅固的很!這又不是海砂屋,哪里會垮?”書玉彷佛對她提出的問題不能理解似的,白了她一眼,一面從褲袋中,掏摸出一大串鑰匙,准備開門。“咦?應該是這一把吧!”書玉撿出了其中最大的一把雕花鑰匙。
  安敏在一旁看了,忍不住拍拍自己的額頭,低喊著:“乖乖!連鑰匙都是骨董。”
  “哼!多得是有人想住還住不著呢!”書玉將鑰匙插進鑰匙孔中,一旋,“喀啦!”一聲,門竟然開了。
  “最后一個希望落空了!”安敏對著自己咕膿著。
  她原先還想,鑰匙會不會插進鑰匙孔中,然后就像電視劇中演的那樣子,斷在鑰匙孔中。那就可以打道回府,不用住在這個像“鬼屋”的可疑房子中了。
  可惜,現實終究還是現實,天不從人愿,門居然開了!
  這下子不住也不行啦!
  “哈!太好啦。”書玉見門竟然開了,臉上的表倩彷佛中了千万大獎一般,難掩興奮的神色。“我還真怕這把鑰匙久年沒用,會‘喀啦!’一聲,斷在里面哩!”
  呵!呵!
  這個趙書玉。
  書玉說畢,用力一推開門,生銹的門軸,發出刺耳的聲音,安敏從書玉的身后,探頭往里邊瞧!
  陰暗的屋子中,扑面而來的是一股陳年的霉潮味及簇簇而落的灰塵,洒得他們一頭一臉。
  安敏急忙捂住口鼻,好一會儿,習慣了屋內黯沉的光線后,安敏總算清楚的看見了整座大店的模樣!
  哇!真大。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從外觀上打量,這幢房子約莫有三層,安敏可以估量房子不小,但實際上,她站在一樓大廳的中央,才赫然發現:這屋子遠比她想象中要大上許多!
  安敏一向沒什么空間概念,說不准儿大成到底有多大,但是,容納個一百個人在這廳堂中,該不成問題吧!
  閉上眼睛,她彷佛可以看見觥籌交錯,許多名流紳士及淑女們,优雅地婆娑起舞的倩影。
  書玉倒是行動積极,一進屋子,迅速的走到窗邊,用力的拉起厚重的窗帘!
  “嘩啦”一響,夕陽斜暉一脈脈鮮活的跟進大屋中。陽光中底埃紛紛扰扰的,從窗帘上飛動著,書玉和安敏的頭上身上已經覆上了一層茫茫的灰,但是,他們也更看清楚了整座屋子。
  這是個如書玉所說的古宅,上好木質舖的地板,雕花的長扶梯,以及長而窄的大窗子,顯示著它曾經有過的光輝歲月,如今雖然人事已非,所有的擺設也撤除了,但是仍然可以覺察到以往輝煌時期的那份尊榮气質。
  “哇!灰塵好多!看來我們這几天可有得住了,絕對有足夠的‘運動’量。”書玉拍拍落在自己身上的灰塵。
  “呃?”安敏愣了一下,隨即大叫起來。“好呀!我想你什么時候那么好心了,會約我來度假享福,原來是不怀好意,想叫我替你掃屋子,做免費的清洁工。”
  書玉的笑意明顯的攤揚在臉上,說:“朋友是干什么用的?況且我們得住在這里,不打掃干淨,你能忍受?”書玉狡詐的笑了笑,安敏是典型的處女座,保持干淨的程度,不下于一個有洁癖的人。
  “哼!”安敏嘟起了嘴,故意把頭轉向另一邊,不看書玉。
  “走啦!我帶你上三樓,參觀一下。”書玉伸手抓住了她,往長長的扶梯上走去。一面說著:“二樓有十几個房間,如果在這里玩捉迷藏,躲一個下午也找不到人。”說著,兩人已經走到樓梯的頂端,安敏向兩旁一望,左右各是一排長長的房間。
  她好奇的走向右側第一間房,禁不住伸手去拉門柄,是鎖上的。
  只見書玉又拿出剛才那一大串的鑰匙,一面道:“二樓的房間甚多,我也搞不清楚哪一把鑰匙開哪一扇門。只有憑運气,一把一把的試了。”說著,便從手中的鑰匙扣中,解出了一大串差不多大小的鑰匙給安敏。
  那一大串鑰匙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安敏伸手握著其中一把,往鑰匙孔里插去,口里打趣著說道:“要這么多房間做什么?難不成你曾祖父妻妾成群,后宮佳麗有三千?”才說著,“叩”地一聲,門竟然開了。
  “哈!你的運气真好,第一把便試中了!”書玉惊喜的說。
  兩人同時走進房中,這是一間起居室,有小小的書櫥,小小的沙發和茶几。
  安敏興奮的跑到沙發上坐了坐,道:“真新鮮,這座古老的沙發椅,不過坐起來,還是很舒服的。”她用手在椅上拍了拍,隨即又起身到書櫥旁,端詳著那些覆了一層厚厚灰塵的書,這些書湮沒在這個古老的宅第中,有多久沒有人來翻閱它們了呢?
  “《論語》、《孟子》、《庄子》、《老子》、《詩經》、《楚辭》、《昭明文選》、《古文觀止》、《韓昌黎集》……你曾祖父的書嗎?”安敏端詳著了本本的書,口中喃喃的辨識著書名,突然,回頭問了書玉這樣的問題。
  書玉跟在她身后看著,隨手抽出了一部《菜根譚》,拍掉上面的灰,道:“應該是吧!”
  安敏搖搖頭,說:“在起居室休息的地方放這种書,怎么輕松得起來?”一面休息一面看四書五經?安敏想象不出書玉的曾祖父是個什么樣子的人。
  “書玉,你曾祖父真是個怪人。”安敏和書玉同時退出了這間房間,走到下一個房門外。“一個很嚴肅的人,又妻妾成群?”安敏搖搖頭,又道:“真是种奇怪的組合。”
  “你怎么知道他很嚴肅?搞不好是既風趣又幽默哩!”書玉不服气的反問。
  他的曾祖父早逝,連書玉的爸爸都沒見過他的模樣,更甭提書玉會知道多少了。
  安敏聳聳肩,插了另一把鑰匙進第二個房間的鑰匙孔,一旋,不開!再換一把。
  “一個在客廳中,只擺一些大部頭文史典籍的人,會多有趣?我才不信!如果他在起居室里放了本《西游記》還有話說,放了本《論語》?我看省省吧!搞不好說出來的笑話還是文言文的呢!”安敏皺了皺鼻子,試第五把鑰匙,“喀”地,開了。
  “說的也是!”書玉想想,同意了安敏的揣測,不過又附加了一句,“不過,据說他是個很有文才的人。”
  安敏笑了笑,拉開門,走進第二間房,說:“改天我們得分別在各把鑰匙上貼上卷標,注明是哪間房間的鎖才好。”
  書玉笑了笑,輕輕在她頭頂上敲了一下,道:“好不容易才把這些門打開,還要把它鎖上?這世界上還有這樣呆的人嗎?”
  安敏一愣,隨即也笑了出來。
  是呀!不閉不鎖不就沒事了嗎?真是自找苦吃。
  聰明反被聰明誤。
  第二間房間是個很精致的臥室,木頭制的床和梳妝台,雖然很陳舊了,但是質料卻是上等貨,簡單大方,可見當年設計這房間的人,審美品味一定非凡。
  他們陸續又打既了几底門,都是一些臥房,里面的陳設雖然不盡相同,但功能卻是差不多的。
  “看來,我們不缺地方睡了。每天換一間房睡,星期一到星期日,都在不同的床上醒來。”書玉玩興大發的說。
  安敏橫了他一眼,心忖道:“才不要哩!那我不是要掃上十几問的房間了?我才不干這等蠢事哩!”
  安敏是個愛清洁的人,可是卻不夠勤勞,要她一口气掃上十几間房間,她宁可不在這些房間中睡覺了。
  說著,她已經來到了最里邊的一間房了,扭開了房門,她又愣了一下。
  前面的房間,都空鈺批的,可是這間卻塞放了大大小小的紙箱子——這是間貯藏室、置物間。
  “咦?”書玉跨進擁擠的房間,隨手打開了擱在地上的一只箱子,立刻大叫了起來。“哈!安敏,你快來看,這些是什么?”
  安敏湊過頭去,哈!竟然是書玉國小時代的獎狀,之前,他跟她提過的那些光榮事跡!
  她從書玉手中接過了那一大疊的獎狀,足足有三、四十張,翻閱著:學期成績第一名、作文比賽、朗讀比賽、演講比賽、籃球比賽、棒球比賽……哇!真是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這下子你總該相信我小時候真的有‘神童’之稱了吧?”書玉喜不自胜,得意得很。
  安敏揚揚眉,故意平淡的道:“那更要好好檢討,為什么現在會變成這副德行。”
  書玉一楞,隨即也大叫了起來,“哇!你損我!”說著,便伸手要抓安敏。
  安敏一閃,咯咯的笑了出來不小心碰倒了另一只紙箱,“乒”地一聲,揚起了漫天的灰塵,安敏咳了兩聲,和書玉退出了貯藏室。
  “好哇!這下子你可成了道道地地的‘灰姑娘’了”書玉一面說著,一面拍掉她發上、肩上的髒東西。
  天色在不知不覺中漸漸的昏沉下來,四野暮靄,第一顆晚星,已經在天際熠熠閃亮著。
  安敏和書玉緩緩的拾級下樓。
  安敏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她抬頭望著書玉,問道:“這……房子,有電吧?”
  不會還停在點蜡燭、油燈的原始時代吧?!
  “當然有!”書玉大聲笑著。“這時候就會覺得愛迪生發明了電燈,果然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發明家。”
  “那么快點開燈吧!否則,黑漆漆的一片,亂嚇人的。”安敏掠了掠裸露在袖外的手臂。
  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啊!再倔強的女孩子也怕黑的。
  書玉搖搖頭,突然,一個念頭閃過了他的腦海。“不過——”
  “不過什么?”安敏瞪大了眼。
  “這房子那么久沒人住了,就算有電線裝置,電源也被電力公司切斷了。”書玉苦笑著,他倒是忽略了這個嚴重的問題。
  “啊!”安敏無力的呻吟起來。“那怎么辦?我可不要過鑽木取火的生活。”
  不是說來度假的,怎么成了冒險犯難的探險活動了呢?
  “只好明天通知電力公司來恢复供電囉!”書玉有些莫可奈何的說。
  “現在呢?”安敏又問。她的問題才多咧!盥洗衣物也沒帶,也還沒通知家里的人。安敏想起她那保守的老爸,告訴他一定又免不了一頓好罵。
  “先上車吧!看看离這儿最近的城鎮是哪儿!”書玉想起車上有地圖。
  安敏三步并成兩步的跳回車上,畢竟車上有電有燈!
  她現在心中唯一的念頭是:發明燈的愛迪生很偉大!不過,發現電的富前克林更偉大!
         ※        ※         ※
  風和日麗。藍天綠樹。
  不看著趴在地上刷地的安敏,以及爬著梯子清理天花板蛛网的書玉,會以為這真是個到郊外踏青的好時光。
  打從早上八點,他們從一個小時車程外的小鎮上,重新回到這處大宅子,開始打掃環境算起,他們倆已經整整工作了六個小時。扣除中午因肚子實在餓得受不了,停下來啃了一些昨天從鎮上買的面包外,他們整整工作了六個小時啦!
  終于把滿布灰塵的大廳,略微掃了一遍,又清出了兩間的臥房。這樣的工作績效,該是令人滿意的。
  “唉!勤勞与懶惰。我現在終于深切的体認到:勤勞是多么難得的一种美德,而懶惰又是多么迷人的一种權利。”當書玉終于清完了大廳牆壁上所有的灰塵和陳年蛛网后,他大大的歎了口气一說。
  “沒錯。”安敏難得附和書玉的意見,此時卻大聲贊同著他的論調。
  仔細想來,打從出娘胎,安敏還沒有如此長時間努力不懈的工作過哩!
  “唉!累死我了。”安敏刷完最后一塊地,索性整個人呈一個“大”字型,平躺在地上。木材地板涼涼的,散發出一股清洁劑洗滌過后的淡淡香味。
  聞起來很干淨的一种味道。
  “難怪這么多人要做懶惰的人,做一個勤勞的人,要付出的代价,可真不小哇!”書玉也“棄械投降”,躺平在安敏的身旁。
  昨晚夜色初上后,他們駕著車,尋著路標,找到了离此處最近的一個小鄉鎮,找到了一間小旅舍,好好的休息了一下,飽餐一頓,并在鎮上添購了一些日用品,吃的、用的,特別是打掃環境用的清洁劑,買了足足一打,打算徹底來個大掃除。
  安敏還發愿說:“要令宅子煥然一新。”
  可是當她隔天早上再度站在書玉老家的門口,她卻臉不紅、气不喘的說著:“白天看東西,是不是有膨脹作用啊?我怎么覺得房子又好象大了一點!”
  書玉如此机靈的人,怎會听不出她話中的言下真意呢!他不動聲色的說:“賴皮就說一句啊!”
  “哼!我哪有賴皮?”安敏霍地跳起腳來。“又不是不打掃了。”
  “掃我們住的地方就好啦!”書玉很快的妥協,他可也不想累得跟一只狗一樣。
  安敏陡然地從地板上坐起,一面道:“如果你曾祖父能付我們薪資打掃房子也不錯,不過,他都作古几十年了!咦?這房子中不是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嗎?搞不好其中有一大箱珠寶,那我們不就發了?”說著,她的眼睛都亮了。
  書玉呵呵一笑,忍不住伸手搓揉著她的頭發,道:“你是小說看太多啦!”
  “那可不一定。”安敏轉動著慧黠的眼睛,她腦中的想象,正天馬行空的奔馳著。“如果我找到了寶貝,我可一毛都不給你啊!”
  “喲,反客為主啦!”書玉開朗的敞笑著,他可是這幢房子的主人耶:“不過,你可能要大失所望了,這房子我小時候來過几次,翻了好几回,金銀珠寶倒是沒有,但是曾祖父的大書房里,有很多你會感興趣的舊書,線裝書哦!”
  “大書房?”安敏一愣,早上他們一來,就先打開了昨夜末開的房間,其中并沒有書房哪!
  書玉往樓梯上指了指,道:“在三樓。”
  他們捱沒來得及一探究竟哩!
  安敏一听,頓時精神大振了起來。“大書房?嘿!嘿!這個听起來似乎很有趣!”
  這個蛀書虫!
  書玉了解地站起身,走到一旁,找出了昨天開門的那一大串鑰匙,撿了其中一把,遞給了安敏,道:“喏,整個寶藏都是你的了。”
  安敏眉開眼笑的接過鑰匙,三步并成兩步便在樓梯上沖去,口中胡亂的嚷嚷:“我先上去看看。”說著,人已徑如箭矢般沖向了三樓。
  書玉佇立在大店上,凝望著安敏的背影,笑意在他的嘴角飛馳。
  看來安敏倒是完全忘記了打掃的辛勞啦!這是個好現象,不是嗎?
  安敏急急忙忙的奔上了三樓,左側有間緊閉的大房間,她迅速的將鑰匙插入孔中。
  門“嘎!”地一響,悄悄的開了。屋內的一切,令安敏屏息不已。
  “天啊!”安敏忍不住又冒出了一句慣常的口頭禪。“這簡直像一座小型的圖書館。”她說著,人已經走進了大書房中。
  “哇!書玉的曾祖父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哪!”安敏忍不住揣測著,隨意走到窗旁,拉起了窗帘,陽光紛紛洒洒,涌進了昏暗的房間。
  整間書房頓時明亮了起來,安敏适時侯才真正清楚的看見書房的擺設,不禁歎為觀止起來。
  這是一座書城!四周的牆壁都嵌鑲了從天花板到地板的大柜子,一格格,一層層的,排滿了成千上百本的書籍,身在其中,讓人有坐擁書城的滿足感!
  而臨窗的一角,放了張特大號的大書桌,還有一盞精致的抬燈。
  坐在這儿念書,真是人間一大享受。安敏心想著,信步就走到了書桌旁,拉開寬敞的椅子坐下來,卻發現書桌上有一本沒有被收拾好的書。
  她愣了一下,不自主的取起了布滿灰塵的書,拍了拍。“《玉梨魂》。”安敏瞧見了書面上泛黃陳舊的字樣。
  “哈!竟然是民初言情小說大家徐枕亞的艷書。嘖!嘖!這個曾祖父也太扯了吧?竟然在起居間里擺四書五經圣賢書,卻在書房中關起門來,偷偷摸摸看這些小說。嘿,有點意思哦!”安敏一面翻閱著手中的書,一面喃喃自語著,唇邊泛起了一抹奇异的微笑。
  “如果我猜的沒錯,一定還有許多這种不能給別人看到而自己在看的書。”說著,安敏身手快捷的跳到牆邊的書架旁,開始尋找起來。
  民國初年時,坊間流行所謂“鴛鴦蝴蝶派”的小說,光听名稱,就知道是描述才子佳人風流韻事的各种奇情、艷情、言情小說,換句話說,當初所謂的“鴛鴦蝴蝶派”小說,就相當于今日的各种羅曼史、浪漫小說。
  撇開安敏自己的好奇心不提,就她寫小說的工作立場而言,她還真想看看這些已經變成骨董級的“前輩”們,到底都創作了些什么可歌可泣的偉大故事哩!
  安敏一排一排的梭巡過去,沒有,淨是一些所謂的能藏諸于名山的千古文章。
  “怎么?發現了成箱的金銀珠寶了嗎?”書玉不知何時上來的,閒閒的倚靠在門邊,帶著一絲佣懶的笑意問道。
  “別吵!我在我一些比金銀珠寶更有价值的書。”安敏頭也不回,努力的察閱著架上的書籍。這些書沒有分類,在几十几万本中要找几本書,可真是件工程浩大的事哩!
  “哦?什么書?那么有价值?”書玉不置可否的反問著,挺了挺背脊,走向安敏所在的書架前。
  “《十三經注疏》?不會吧?”書玉望著安敏眼前的那排古書。
  安敏回頭白了他一眼,突然,她問道:“書玉,你以前都把花花公子、閣樓那种書放在什么地方?”
  書玉被她突如其來、沒頭沒尾的問話給嚇了一跳,望著她,好半晌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
  “你都把那些書放在哪里呀?說嘛!”安敏見他不吭气,不免有些焦急的催了一下。
  “我……我不看那种書的。”一向口齒伶俐的書玉竟也會訕訕不成言,他英爽的臉上,冒起了一絲局促。
  安敏緩緩的揚起頭,一副疑竇滿怀的模樣,道:“我才不信哩!”
  雖說,書玉在外的聲名一向標榜著不近女色,堪稱柳下惠第二,但也沒有“蠢”到連那种書都沒看過吧?!
  “這……花花公子和金銀珠寶有什么關系?和你要找的書又有什么關系?”書玉拍拍自己的腦袋,安敏到底在想望什么呀!
  “難不成你發現了我曾祖父躲在這間大書房中偷看花花公子?”書玉聳聳肩,胡亂說著。
  這也太离諧了吧?況且,在那個年代有沒有這樣的書,還是個問題呢!
  “我問你把書藏在哪儿,哪來那么多廢話呀?”安敏不耐煩的說。
  只見書玉一臉訕訕,吞吐了半天,終于開口。“藏在書架中,大本教科書的后面。”咳!真是年少荒唐。
  安敏滿意的笑了笑,接下來的問題,更是离奇了。“書玉,你猜猜看,如果你曾祖又要藏一些不想讓別人看到的書,可是他自己又要常常看的書,方便拿、方便藏,他會把書放在哪儿?”
  書玉認真的打量了四周一圈,思索了几秒,赫然走到最靠近書桌的那面書架上,指著這些書道:“如果是我,會藏在這面書架上。”
  嗯,的确是方便拿,方便藏。离書桌最近嘛!
  安敏的笑意更甚了,她頻頻點頭,問:“那又藏在哪些書的后面?”
  書玉統到書架前,望了望,指著其中几格架子,道:“這里呀!《五經正義》,藏在這种書的后面最好。《五經正義》,誰會來翻這种沉甸甸又枯燥的書呀!”
  安敏飛快的奔到書架前,大聲嚷著:“希望你的猜測是准的。”一面說,她一面搬下了架面上的書,哇!看見了!果然里面還有“學問”哩!
  “哈,找到了。太好了。”安敏搬開了架子外層的書,果然一排張恨水的小說,整整齊齊的躺在里面。
  書玉一愣。“這是什么?”
  安敏嘻嘻而笑。“你曾祖父的寶貝。”
  書玉探頭一望,怔了一下,他雖不懂得什么是鴛鴦蝴蝶派小說,但光瞧見那些書名,也大概知道這些書的內容。
  “當初曾祖父藏這些書,一定也動了很大的腦筋,瞧,這些書架都是訂制的,而且做的特別深,搞不好就是為了要藏這些書。”書玉推論,隨即又說:“這也難怪,那時候民風一定比現在更保守,一個讀書人愛看這种書,要是被別人發現了,那還得了?特別他又是個大男人。唉,當初曾祖父的老爹,也一定捉得很緊,不過,終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沒有被逮到。”
  “家學淵源嘛!”安敏不便好心眼的睨著他。“想必你的那些禁書,肯定沒被捉到過。”
  書玉一晒,道:“別忘了我老爸也姓趙。”
  “那么就是隔代遺傳了。”安敏思緒聰黠的說著,捧著書,她又坐回書桌前,信手翻閱著手中那本紙張已經泛黃的《玉梨魂》。
  房子的主人最后离開時,沒有把這本書收好,為什么呢?
  書玉的曾祖父坐在這張書桌前看這本書時,又是怎么樣的一种心情?
  “看來,有這些鴛鴦蝴蝶陪你,這次度假肯定不虛此行了。”書玉笑著說。
  安敏优閒的揚起嘴角,突然問:“對了,你曾祖父叫什么名字?”對于這樣一號人物,她突然也大發興致起來。
  “趙言晏。”
  “言笑晏晏?”安敏睜大了眼,她一直以為只有女生才時興用微笑做名字的。“他是個愛笑的人?”
  “誰知道呢?”書玉無奈的攤攤手,這种問題教他去問誰呀!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隱藏了大半生的這些寶貝小書被后代子孫翻了出來,他一定笑不出來了!
  不過,誰又知道呢?


《第四章》

“今晚我們可以住在這里了。”
  當夜幕漸漸降臨時,書玉气定神閒的對著安敏說。
  “不會吧?”安敏的老宅病又犯了,她呱呱地大叫起來:“可是電又還沒來……”眼見四野就要慢慢黑暗下來,她實在有些怯懦這表示今天晚上,她必須一個人睡在那問烏漆抹黑的房間中,實在有點可怕,誰知道在她之前,是誰住在那個房間中的?
  這樣古老的一座宅第,總不免給人一种幽森的感覺,何況,又是一片全然的黑暗,說心中毫無畏懼,真是打腫臉充胖子了。
  “怎么?該不會我們新時代的獨立女性也會怕黑怕暗,怕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吧?”書玉望見她臉上閃過的一絲猶豫,忍不住調侃著她。
  偏偏直肚腸的安敏,最是禁不起別人的撩撥激將,她挺直了腰杆,嘟著嘴,倔強的說:“我才不怕咧!我們本來就是預備住在這儿的,有什么好怕的?住這里,才發思古之幽情。”
  “那最好了。”書玉森白的牙,咧著嘴笑時,在黑暗之中,格外醒目。
  “好吧!點起蜡燭,我們來准備一道浪漫的燭光晚餐吧!”書玉精神奕奕的說著。因為沒有電,沒有瓦斯,他們只能一切從簡,吐司面包加罐頭做成各式三明治,看起來琳琅滿目,丰盛可人,只可惜連杯熱水也不可得,只得喝著一些冰涼的鋁箔包飲料。山上鄉間的气溫驟降,冷颼颼的,吃著吃著,安敏倒覺得四肢百骸逐漸冷了起來,明明嘴里還在咀嚼著食物,她卻絲毫沒有一點飽脹的滿足感,倒是有种“饑寒交迫”的体認,古人的智能真是不容小覷的,會把肚子餓和寒冷這兩件事連在一起,果真是互相影響的呀!
  吃了一肚子冷冰冰的食物后,安敏掙扎了很久,還是決定要去洗個澡,縱使她知道,現在不但沒有溫燙的熱水,打開水龍頭,流出來的,可能還會是冰水,她還是決定要徹底的洗個澡。
  書玉听了她的決定后,似笑非笑的望著她,道:“會感冒的。”
  “与其忍受忙碌了一天后,全身黏乎乎的汗水灰塵,我宁可生病。”她可是吃了秤鉈鐵了心,一天努力的清掃工作下來,她開始想念起香皂清爽的香味哩!
  書玉望了她一秒,驟然跳起來,端著燭台,拉著安敏往浴室的方向走去,一面走一面說:“走吧!帶你去洗個有史以來最最刺激的澡。”
  果然刺激!
  安敏在燭光搖曳和冰水刺激下,完成了她自己的清洁工作。當她抖著唇,跳著腳,叫著:“冷死我了!冷死我了!”從浴室出來時,書玉正在門外拿著有趣的眼神盯著她。
  安敏里著大毛巾,撩著濕淋淋的頭發,指著書王道:“換你了。”
  “我不要。”書玉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她的提議。他都已經看見她那么辛苦的洗澡,洗得嘴唇發紫,傻瓜才會跟進哩!
  “不行。”安敏雙手扠腰,直視著書玉。“洗澡是干淨之本。”
  “明天太陽出來時再洗。”書玉說。
  “不行。”安敏毫不通融,順手就把他推進了浴室。
  “你干嘛非得強迫我洗澡?我們又不睡在一起。”書玉抗議著。
  安敏一幕,臉紅耳躁了起來。這個書玉!說的是什么話呀,還以為他的形象多清新,居然虧起她來了。
  她狠狠地將浴室的門一拉,端著唯一的燭台,徑自往自己的房間走,耳邊只听見書玉的呼叫听傳了出來。“喂!你把燭台端走,我怎么洗澡呀!”
  “開什么玩笑!”安敏理直气壯的挺了挺背,大聲回答著他。“洗澡又不是叫你掃地!難道你弄不清楚自己的手在哪里,腳在哪里嗎?”
  “可是……”書玉的抗議還沒傳達出來,安敏就截斷了他的話──“我說新時代有勇气的男人,你該不會是怕黑怕暗,還怕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吧?”安敏的唇角,泛起一抹惡意得逞的笑容。
  這就教以其人之身,還治其人之道。
  “安敏──”
  听著安敏离去的腳步聲,和愈來愈微弱的光線,書玉忍不住大叫起來。
  安敏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來,偏偏又頑皮,裝出冷漠而不在意的聲音,又說:“放心好了!你是趙家的子孫,就算屋子中真有些莫名的‘東西’,也全是你們趙家的列祖列宗,絕對會保佑你的。”說完,不理會書玉的大吼大叫,乒乒乓乓的离開了。
  端著閃爍明滅的燭台,安敏回到了自己的臥房。
  暗沉沉的房里,只有安敏的呼吸聲和腳步聲,她放下燭台,走到窗旁,玻璃窗外是一片寂寂的黑暗,星空璀璨,也許是沒有光害的原因吧,平時躲藏起來的星星,今晚全露了臉,頗得格外的熱鬧。
  安敏撫著窗緣,仰頭看著燦燦天際。
  陡然,她發現她手旁撫靠的窗緣上,有些刻鑿不平的痕跡,撩開窗帘,在明滅不定的燭光中,她看見窗架上,有排刀刻的小字。
  “咦?打掃時,倒沒有注意到這里居然有刻字!”她過去取了燭台,貼近字跡處,吃力的讀取著:
  華堂舊月逢迎,花艷參差,香霧飄零。
  弦管當頭,偏怜嬌鳳,夜深簧暖笙清。
  眼波傳意,恨密約匆匆未成。
  許多煩惱,只為當時,一餉留情。
  “許多煩惱,只勿當時,一餉留情。”安敏認真的端詳著這窗緣上有些偏斜,但不失娟秀的字跡,喃喃的念起這闕詞,如果她記得沒錯,這是北宋的大詞家周邦彥的作品,題名為何,倒是記不清了,但是詞中的那一股凄切寥落之意,卻是令人印象深刻,不禁低吟再三。
  刻下這闕詞的人是誰呢?
  在刻鑿的同時,心中為什么會有許多的煩惱?那一餉留情又是為誰而留的?
  一瞬間,安敏的心中脹滿了無數個待解的問題。
  “那個趙言宴──也就是書玉的曾祖父,既然那么酷愛鴛鴦蝴蝶派小說,想必也是個多情之人,真想知道他和原先住在這個房間中的人,究竟有怎么樣的故事哩!”安敏自言自語著,她的職業本能,不受控制的張顯了出來,想探索著這些未知的謎團。
  每一個寫小說的,都有股探索故事的欲望。安敏自然不例外。
  “明天再到三樓的大書房翻翻看,也許有趙言晏遺留下來的日記或雜記,那就更好了。”安敏吹熄了僅剩一小截的蜡燭,拉開床上的被褥,把自己塞進被窩之中。
  她張大了眼睛,四周真是靜极了,一點聲響也沒有。可怜的城市人,在習慣了都市之中,二十四小時不打烊不歇息的噪音干扰后,回到最初的安靜時,竟然不知道該用什么心情來面對了。
  她輕輕的翻了一個身,覆蓋在被子中的四肢,還是凍得難受。
  “別胡思亂想了,忙了一整天,該好好的休息呢!明天還有更耗体力的事哩!那個三樓的大書房,鐵定會有許多很棒的故事題材,我得養足精神,明早開始好好工作哩!”安敏閉上眼,對自己勉勵有加的說。
  才放松心情,准備入睡,樓梯那端卻隱隱傳來了腳步聲,除了書玉,還會有誰呢?
  腳步聲逐漸向安敏的房門這頭挪近,停在她的門前,“叩、叩、叩”輕輕地敲了三下,書玉溫暖的聲音在黑暗中,幽幽的傳了過來。“晚安。”
  安敏噙著一抹笑意,放松全身的筋骨,這才發現自己真是累了,靜寂中,她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恍榴中。
  一抹輕幽的身影,輕端端的缸到她面前,瞪大了眼,俯視著她。
  誰?是誰?
  安敏蹙緊了眉頭,想睜開眼看看是誰站在床頭,注視著她。
  是書玉嗎?
  她張口想喚,可是卻怎么也發不出聲音。
  那人靜靜的凝望了安敏好半晌,轉身走了。
  安敏沒瞧見他的長相,想叫他別走,要看清他是誰,卻動彈不得,身不由主。
  她用力一掙,霍地從床上坐起,雙眼回睜,只見眼前一片漆黑,哪沒有半點影子?
  張著眼睛,她覺得自己無力得很,才發覺自己一手心的汗,濕津津的。
  剛才站在她床緣的人影,是真有其事,或者只是她的幻覺?
  一股涼意攀上她的背脊,安敏想也不想的沖下床,沖出房間,沖到了對面書玉的房門前,大力的擂著門。
  “書玉──”她緊張的喊著,聲音中還有几分顫抖。
  “嘎!”地一聲,門被書玉惊慌的拉開,他一臉的惺忪睡意。
  “我──”安敏惶恐的張大了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好半天,她只是瞪著眼,有些微喘,有些恍惚的。
  書玉唇邊閃過一抹了解的笑意,伸手一拉,把安敏摟進了自己溫暖的怀抱,他握著她有些冰涼涼的手,緩聲道:“沒事的。你只是有些緊張!都怪我不該對你開那种有的沒的玩笑,嚇著了你。”他指的是嘲笑她膽小,又說古屋中或許有些有的沒的“東西”。
  一定是他的那些話,無意中給了她心里太大的負擔,才令她作惡夢的。
  “剛才……”安敏惊魂甫定,想把适才的事告訴書玉。
  “只是個惡夢罷了。沒事的!快回床上,瞧你凍手凍腳的,會感冒的。”書玉環抱著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气說著。
  “不要。”安敏咕噥著,她才不要自己一個人回到房里去。
  “那你是要留在這里,跟我一起睡嘛?”書玉究竟是書玉,前一秒鐘才展現了平素難得一見的溫柔,后一秒鐘,竟然又開始揶揄起人來了,開這什么不正經的玩笑。
  她光著腳丫子,地板冰涼的寒气,從腳心中往上竄,冷啊!要是真的在這里打上一夜的地舖,明早,她可能會變成不折不扣的“殭尸”了。
  不過,沒有再好的法子了。被凍死和被嚇死,她是宁可選擇前者的。
  胡思亂想之際,冷不防書玉攔腰抱起了她,往自己的床上走去,輕輕的把她放在柔軟的被褥之上,道:“好好休息,睡在床上吧!我可不想把你變成棒冰。”說著,順便替她蓋上了被子。
  “那你呢?”看書玉站在身旁,安敏忍不住問道。
  書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繞到床的另一邊,也鑽進了被窩中。
  “你總不會希望我被凍著了吧?我也睡這里啊!”書玉說得理直气壯。
  于情于理,他都應當。可是當書玉鑽進被窩的那一瞬間,安敏還是不由自主的震了一下。
  書玉直挺挺的躺在她身畔,熟悉的嗓音,清晰的傳了過來。“我不會對你怎么樣的,放心的睡吧!”
  安敏側了個身,背向書玉,噘起小嘴,道:“你是柳下惠第二,誰敢不信你。”
  說著,閉上了眼。
  黑暗中,只聞得書玉极規律的呼吸起伏著,安敏縮著身子,偏偏她冷得厲害,怎么也睡不著,她不安分的又翻了個身。
  突然,被窩中,探出了一只堅定而溫暖的手,緊緊的握住了安敏的手。
  書玉的手,緊緊的握住了她凍涼涼的手。
  那股熱气,緩緩的流進她的心田。
  她不自禁的轉身望著他。
  黯沉的房中,她看不見書玉的表情,心卻不知不覺的平靜下來。
  她反握住書玉的手,再度安心的閉上眼。
  沉沉入睡。
         ※        ※         ※
  “唔。”
  真舒服溫暖的床,讓人忍不住要賴床。
  安敏嘴角噙著一朵滿意的微笑,能徹頭徹尾好好睡個覺,真是人間一大樂事。
  “唔。”安敏低哼了一聲,換了個姿勢,打算繼續好眠,一個扰人清夢的聲音,卻不識時的插播了進來。
  “醒啦?”
  “還沒!”安敏斬釘截鐵的回答著,閉著眼,文風不動的躺著,腦中奔散的思緒尚未凝結成意識。
  咦?是書玉的聲音。
  他從哪里跑出來的?怎么跑進了她的房間也沒敲門,這個沒有禮貌的家伙。
  “可是我該醒了,還有很多的事等著我去辦哩!”書玉的聲音從頭頂上飄下來,清清楚楚的。
  頭頂!?
  他的聲音為什么出現在她的頭頂?
  安敏驀然睜開眼睛嚇!她竟然躺在書玉的胸膛之上。
  她大叫了起來,“趙書玉,你這個混球、王八蛋、大色狼,你怎么偷溜到我床上?”說著,如雨點般的亂拳,全墜落到書玉的身上。
  “喂!你有沒有搞錯啊?這是我的床耶!”書玉一面躲著她的暴力攻擊,一面大聲辯駁著。
  “呃?”安敏突然住手了!是哦!她想起來了,昨天她半夜避難到這儿來的。
  嘻!真不好意思……
  “哇!你的手勁可還真不小,搥得人痛死了。真是惡人先告狀,安敏,你還沒睡醒啊?”書玉揉著被搥得有些生痛的胸膛。
  “咦?那也不對啊!你還是只大色狼!自己說好不動我一根汗毛的,原來……原來你的不近女色,全部都是裝出來的。”安敏瞪大了眼,嘰嘰呱呱的說著,一面又掄起了拳頭。
  “喂!天地良心,是誰動了誰呀!看清楚好吧?”書玉無奈的叫著。
  安敏這家伙!
  她此時才發現自己是跨在書玉身上的,那么……那么昨夜她是睡著睡著,居然睡到他的身上了?
  完蛋了!這下子她的一世清白全毀于一旦了。
  “這……這……”安敏張口結舌起來。
  “這什么這!”書玉在心里偷笑,臉上卻擺著一副正經八白的模樣,道:“昨夜睡著睡著,竟然就爬到我身上來了,我沒向你抗議,你倒是先罵起人來啦!”
  “我……我……”安敏結巴著,情勢一下子整個逆轉過來,害她一時不能反應。
  “你什么你呀!我要要求賠憤損失。”書玉煞有介事的說著。
  安敏咬牙切齒的說著:“臭書玉!你得了便宜還賣乖!”
  瞧見安敏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模樣,書玉終于忍俊不住的大笑了起來。
  “哈哈!”
  “可惡。”安敏忿忿的從他身上跨下來,扯著身上的棉被,低聲咒罵。
  “不要生气,如果你貪戀我迷人的溫暖怀抱的話,今晚可以再借你抱上一抱!不過,這回可不能再整個人翻到我身上來,被你壓了一夜,全身的骨頭都快散了,真沒想到你那么重哩!”書玉一面跳下床,一面說著。
  只見安敏嘟著嘴,脹紅著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書玉那輕哼著曲子的聲音,充滿偷悅的閃進她的耳里。
  一大早就被調侃,可真不是滋味。
  而書玉彷佛無事般,襯著晨間的朝气盎然,顯得生气蓬勃。
  用完早餐后,他對安敏說:“我要到鎮上去辦點事,再去問一下電什么時候可以來,順便弄桶瓦斯來,再洗冷水澡下去,可受不了了。”
  “听起來,你好象要在這儿定居似的。”安敏听見他的話,說道。
  “那也沒有什么不好哇!這儿環境頗适合人住的。”書玉沒有反駁,笑笑說。
  “隱居還差不多,方圓百里之間,人煙渺茫。”安敏漫不經心的說。
  書玉被她夸張的形容詞給逗笑了。
  安敏見他大笑,陡然抬起頭,問道:“你該不會是真的打算在這里長住吧?”
  書玉干笑兩聲,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安敏拿著疑惑的眼神盯著他──不清書玉心中打著什么主意,難道來度假只是一個幌子嗎?
  他沒有給她多余的時間胡思亂想,隨即又問道:“要不要跟我一道去?”
  安敏想也不想就搖頭,說:“不了,我要到趙言晏的書房去看看,有沒有什么新鮮的。”
  書玉一時反應不過來:趙言晏?!誰?!
  好半晌,他才笑道:“新鮮的肯定是沒有的,老骨董陳年舊貨倒是一大堆。”他又調侃她了,“不怕一個人在家?”
  “現在是白天耶!”安敏沒好气的,這就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只怕昨晚的糗事,要被書玉笑上一輩子了。
  “哦?”書玉揚揚眉,道:“那好,可別我回來時,又大惊失色告訴我,有人在書房里偷看你。”
  “哼!那肯定就是趙言晏了。”安敏不服气:也跟著胡扯。
  書玉拿著車鑰匙,朝她揮揮手,道:“好。如果看見了他,別忘了替我向他問聲好。”說著,人便閃出了大門。
  安敏坐在二樓的起居室中,璃著書玉車子駛遠的聲音,又傻傻地坐了好一陣于,突然,她大喝了一聲,蹦跳了起來,焦急的喊:“唉呀,忘了叫他再撥個電話回家。莫名其妙就跑出來,爸爸一定要罵死人了!完蛋了,這下子肯定會被家里罵個臭頭了。”
  而此時,在余家──“安敏還沒有回來嗎?”鄧洁的眼眶浮腫泛黑,昨夜肯定沒有睡好。
  “沒有。”安捷皺著眉,不耐煩的說,一面捻熄了手中燃得將盡的煙。
  “這孩子真是的,出去了一天一夜,也不打通電話回來,真是令人擔心。”安敏的母親滿臉擔憂的神色,看在鄧洁的眼中,心里更是充滿了愧疚。
  “余媽媽,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鄧洁難過的說不出話來。
  “這不關你的事。”安捷拍拍她的肩,安慰著她。“那個鬼丫頭,什么荒唐离譜的事做不出來?這回她又不知道突然興沉所致,跑到哪儿了。等她回來后,非得好好教訓她不可,淨是做一些令人擔心的事。爸爸那邊,也是我和媽幫忙欺瞞了過去,要是給爸知道她不吭一聲就跑了出去,不气坏了才怪!”
  余家的家教甚嚴,是眾所皆知的事。
  “可是她一個女孩子家,又能跑哪儿去呢?”做母親的,到底還是放心不下子女。
  “小洁,安敏之前有沒有跟你說些什么?”安捷又問。他這個寶貝妹妹,從小就是標准的惹禍精,迷糊又率性的她,不時就會捅個摟子,要別人幫忙收拾善后,真是麻煩极了。
  “沒有哇。”鄧洁想了一下子,便搖著頭說。“我們本來在餐店中,和那位蘇醫生吃飯吃得好好的,安敏說要上洗手間,去了之后,就再也沒有出來,我和蘇醫生足足等了半個鐘頭,發現她不見之后,已經找不到她的人了。”鄧洁愁眉苦臉的說著。
  這回,她可真被安敏給狠狠的擺了一道。不用說,此時她正坐在余家干著急,連班也請假沒上。光是想起那天蘇醫生發現安敏不見時的那張臭臉,她可能要很長一段時間,不敢幫人家牽紅線了。
  想到此,就覺得是件慘不忍睹的經驗哪!
  “再打個電話給几個平常有聯絡的朋友問看看吧!”安捷說道。
  目前,也只能盡盡人事了。
  “好。”鄧洁急忙點頭,畢竟安敏是跟她在一起時“失蹤”的,算來算去,她的責任最大,沒有安敏的消息之前,她懸宕的一顆心,是怎樣也不能擱下的。
  “等她回來后,非得好好的說她一頓,都這么大了,還魯莽的像個孩子似的。”安捷不以為然的說。
  “好啦!先找到她的人再說吧!”鄧洁安撫著安捷。口才的話,万一給安敏知道的話,她一定閃得更遠了。
  大家正急得毫無頭緒可言,此時,客廳中的電話鈴聲卻大作起來。
  鄧洁机靈的搶到電話旁邊,迅速的執起話倚,迫不及待的說話了。“喂?安敏是嗎?”
  只見她神色陰晴不定的閃爍著,一面“咿咿啞啞”的忠著,一會儿,吐了口長長的气,道:“那就拜托你了。對了,叫她早一點回來。家里的人會擔心,嗯,好的,再見。”
  鄧洁才一挂上電話,安捷立刻追問著:“誰打來的?有那個臭丫頭的消息了嗎?”
  “嗯。”鄧涼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終于敞開真誠放心的笑著,道:“趙書玉打來的,安敏和他在一起,說是回他的老家找一些寫作的資料。”
  “回趙書玉的老家?他的老家在哪儿?帶安敏回去?幕起來真是蹊蹺古怪,該不會是要帶安敏見他的長輩吧?”安捷撫著下巴,深思著。
  這個趙書玉和自己的妹妹一向過從甚密,他是略有所聞的。不過嘛!趙書玉的身分曖昧,還有待驗證。
  “真是給人添麻煩。”安捷忍不住罵道。
  “人平安沒事就好。”余媽媽終于也松了口气。“不過要去人家的家里,也應該事先說一句啊!稀哩呼嚕就跑去了,也不知道會不會給人家書玉添麻煩。”
  給書玉添麻煩?
  “誰給誰添麻煩還不知道哩!稀哩呼嚕就把人給帶走了,才令我們頭大。”安捷沒好气的說。
  “安敏跟書玉很好是嗎?”余媽媽忍不住問道。
  安敏成天躲在家中寫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她這個做母親的,還著實為女儿著急哩!那個喚作書玉的小伙子,她見過几次,人也活潑聰明,和安敏倒是一對呢!
  “誰知道呢!”安捷聳聳肩,折騰了一天,他可有些累了。
  那個趙書玉不是安敏的男朋友還好,否則,這一筆帳跑不掉。
  不是說,君子報仇,三年不晚。算帳也一樣的吧?
  何況,他還是安敏的哥哥。大舅子欺負妹婿,不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這帳就留著生利息,日后有机會再慢慢清算好了。


《第五章》

陽光紛盈,一脈脈的光線,暖暖的從窗外投射進屋內。
  整個書房亮洒洒的。
  安敏閒适的坐在三樓書房的大書桌前。傍著微熙的陽光,端握著一卷好書,她兄得心情自在、舒暢极了。
  “這個趙言晏真是個懂得享受的人。”安敏舒服的坐在書案前,不禁有感而發。
  有一個像這般寬廣而舒适的書房,一直是她夢寐以求的,想象中的書房,有大堆大堆的書,有寬敞的桌椅,有宁靜不受干挺的環境,而這些想象中的美景,竟然實現了,她不就正坐在這樣的一個夢境之中嗎?
  她簡直不自覺地就愛上了這個地方呢!像一座不為人知的寶藏,而她,則是一個貪婪的闖入者。
  如果說地對趙言晏──這書房的主人一點都不感到好奇,那才真是奇怪哩!
  剛才,一進了書房,她就開始東翻翻,西摸摸的,除了一些陳年的舊東西和雜物之外,并沒有發現她想要發現的東西──例如:趙言晏的照片啦,日記呀,或者是私人書信之類的東西。
  讓她不免有些失望,隨手抽了一本小說《玉梨魂》,大剌剌的趴在書桌上,看了起來。
  這一本打動了民初文壇,長達十多万字的駢体文長篇小說,安敏在各种文史資料上,早熟知它的大名,卻遲遲沒有机會一窺究竟。現在書就在她手中,她怎能輕易放棄?翻著翻著,竟入迷了起來,聚精會神的一頁接著一頁,連午飯都忘了吃!
  等到書玉傍晚從鋼上回來時,她還一徑維持著相同的姿勢,頭也不拾,整個人陷入了小說的世界中。
  “喂!你不會打從我出門開始,就一直坐在這儿看小說,動也不動,連午餐也沒有吃吧?”書玉嚇了一跳,急忙詢問她。
  “唔。”哪知安敏連頭都沒有抬一下,隨隨便便應個聲,敷衍著他。
  書玉見狀,故做慘烈狀,頭疼的拍拍自己的腦袋,道:“又一個玩物喪志的家伙。”
  安敏別的不聞不問,罵她的話,倒是一清二楚的竄進她的耳朵里。她倏地閃上書本,揚起眸子,說:“你說什么?”
  書玉又是咧嘴一笑。“哦!原來是要被人罵才會有反應。”
  “你就淨會菲薄人。”安敏站起身來想活動活動筋骨,卻發現自己坐得太久了,猛然一站,頭昏目眩,滿眼金星圍繞著她。
  “看什么?那么專心。”書玉走到她身旁,信手翻閱著桌上拉著的書。“《玉梨魂》?寫什么的?鬼故事嗎?魂呀,魄的,把你的精魂都給吸了去。”
  安敏笑得神秘兮兮的,道:“愛情小說。”
  “那有什么好看的?你不也會寫?”書玉記起了安敏之前對他說的話:她是操筆寫愛情,卻不見得信仰書中的那一套標准及看法。
  “那不一樣呀!我可沒有《玉梨魂》作者徐枕亞的那种才情!嘖!哀感頑艷,情文并茂,要不要也看一下呀?”安敏故意吊著他的味口說。
  “是嗎?”書玉不置可否的,隨即又問道:“簡介一下故事大綱吧!看看夠不夠刺激。”
  那种老掉牙的東西了,會比現在五花八門的各种小說有趣?
  用膝蓋想也知道,民初的社會風气,可比現在要保守多啦!
  “是寫一個年青人到鄉下去教書,寄住在當地的遠方親戚家,卻和那親戚家一個死了丈夫的寡婦談起戀愛的故事。”安敏說著。果然簡洁扼要。
  “這年頭,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談戀愛都司空見慣,不稀奇了,和個寡婦談戀愛有什么好奇怪的。”書玉簡直嗤之以鼻。
  “拜托你用點想象力好不好?”安敏大歎道。
  這個書玉,簡直是個大渾人,絲毫不懂半點情趣。
  “你呀,閉起眼晴,想象一下,讓時間重新倒轉回民國初年,在封閉的鄉間,一個敦正的青年,和一個被傳統禮教束縛得死死的寡婦,他們的感倩是多么苦澀的結晶。你知道嗎?他們甚至沒有說過一句話,火般熾熱的感情,全靠書信詩詞的往返贈与來傳達。有一次,女主角生病了,男主角去慰問她,兩個人也只是雙目凝視,不發一言,互相流了几滴眼淚,說再見時,雙方各寫了一首詩,互贈罷了。”
  書玉听著听著,竟然哈哈笑了起來。“真有意思,哀感頑艷?我倒覺得好笑呢!話沒說几句,居然可以愛得死去活來。”他搖搖頭,隨意問道:“那后來呢?”
  “你猜猜呀!”安敏說。
  “雙雙殉情了?”書玉隨便亂說,猛地見安敏古怪的表情,他彷佛中了統一發票第一特獎似的,興奮的大喊著:“哈!我猜對了,是不是?是不是?我還有几分天分吧?看來我似乎也有寫小說的才情呢!搞不好真可以考慮轉行哩!”
  “唔。”安敏不以為然的從鼻子中哼了一口气。
  “怎么了?開不起玩笑呀?”書玉見她不吭气,瞄了瞄她,故意問。
  “你呀,早得很叨。這么感份的故事,你居然還笑得出來,這种沒有感倩的人,寫得出什么好作品,那才真是要笑掉人家的大牙了。”安敏反記著,一面從他的手中搶回了那本《玉梨魂》。
  書玉聳聳肩,道:“好吧!這是一部偉大的哀情小說,男女主角純情、貞烈,值得我們這些后生晚輩效法,可以了吧?”
  安敏被他無可奈何的語气給逗笑了。
  “想當初這本書可能也騙了我曾祖父不少的眼淚吧?”書玉忍不住又說。
  “對了!你有沒有趙言晏的照片?”安敏從椅子上跳起來問。“我翻了一個上午,也沒有找到什么!譬如他的雜記啦,信札啦,手椅筆墨之類的。我實在對這個人感到十分好奇呢!”安敏熱切的望著他,彷佛希望他馬上可以變出一些和趙言晏有關的事物,供她一償好奇之心。
  “趙言晏!”書玉又搖著頭,“听你這樣叫我的曾祖父,感覺真是奇怪哩!好象他就是你的朋友似的。”
  “咦?有可能哦!如果我們生在同一個時代的話。”安敏异想天開的說。
  她睜大了眼,隨即又道:“我如果生在那年代,而且還是寫小說的話,也許現在是鴛鴦蝴蝶派小說的大長老,是現在人家研究的對象哩!”
  “那你只能感歎生不逢時了。”書玉嘲笑著她的幻想。
  “喂!到底有沒有他的照片啊?”安敏忍不住又催促著。一個在書房中,會偷偷藏著這些鴛鴦蝴蝶派小說的男人,實在也令人好奇,想一睹盧山真面目。
  “有什么好看的?不過就是個老頭子嘛!”書玉不耐煩的說。“一個作古了几十年的人的照片有什么好看的?”
  安敏的好奇心真是一發不可收拾。
  “你胡說!”安敏不肯死心的抓著他話語中的漏洞。“你不是說他年紀輕輕就死了嗎?那根本還來不及老去嘛!”
  這家伙,重要的大事忘東忘西,這种無關緊要的芝麻綠豆小事,安敏可記得牢牢的。
  “她的腦子构造,一定和一般正常人不一樣。”書玉在心中咕噥著。
  “可是,不管他有沒有死,他現在都一百多歲了啊!對一個一百多歲的死人那么感興趣,不是件很吊詭的事?”書玉又說。
  “嗯哼。”安敏一下子也解釋不清自已那么強烈的好奇心出發點為何,一霎間說不出話來。她一向不是這么三姑六婆的人呀!
  什么時候居然也會對人家的隱私產生了莫大的好奇心?想一探虛實,這种“扒糞”的惡行,一向是她所深惡痛絕而鄙視的。
  而如今,她不但想知道人家的隱私,還想知道個“死”人的隱私,難怪書玉要覺得她不正常了。
  “我只是覺得那會是個小說的好題材罷了。”安敏為自己的行止,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實際上呢?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對書玉曾祖父的生平,會有如此想深入了解的欲望。
  “寫本民國初年為時代背景的小說,不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嗎?”安敏像是确說服書玉,又像是在說服自己的又補充了一句,隨手揚了揚手中的小說。
  陡然,一張紙片從書頁中落了下來,安敏直覺的低下頭去撿拾──竟是一張泛黃的照片。
  照片的背后有一行清勁的提字:民國十六年,攝于上海。
  安敏想也不想,翻到了相片的正面,定睛一瞧,卻愣住了。
  “咦?這是什么?照片嗎?誰的?”書玉也好奇的湊過頭來,一望,他也愣了一下。
  “這是誰?”他看著安敏,神色在一瞬間,閃過了十七、八個念頭。“你的照片?”
  “你昏頭啦!我民國十六年會在上海?”安敏破口大罵了回去,可是拿著照片的手,卻忍不住顫抖起來。
  那張泛黃照片中,是個二十歲左右,扎個辮子,一式旗袍的年輕女子,可是臉蛋卻無疑是安敏。
  或者說:照片中的女孩子,長得和安敏十分神似。
  不!也許說根本一模一樣,比較貼切。
  連安敏自己見了,都不免要嚇一跳。
  “我的天哪!這……這又是誰?”安敏呻吟著,臉色突然灰敗起來。
  總不可能是她吧?
  一股寒意,不知何時已悄悄的攀赴上她的心頭,難道──他們真的撞邪了?
  “書玉,我們今晚還要住這里嗎?”安敏心髒砰砰地跳個不停。
  回頭一望,書玉的臉色也跟她一樣難看。
         ※        ※         ※
  書玉和安敏連夜啟程,收拾好僅有的几件隨身行李,兩人漏夜開車离開了趙氏祖宅。
  一路上,安敏只是靜靜的坐在書玉的身旁,一句話也沒有說。
  她的腦袋中一片空白,不時有一些紊亂的畏懼,涌上她的心坎,扰得她惶惶措措,不知如何是好。
  而書玉也保持著緘默,半晌無話。
  車子在僻靜的公路上,像一道光束般的划破了黑暗。
  當車子終于停在安敏家的門口時,時間已過了午夜。
  “謝謝。”安敏的喉嚨哽了一下,才吐出這句話。對平素好吱吱喳喳,說個沒完沒了的她而言,三、四個小時的閉口,几乎讓她對說話這件事,有些生澀起來。
  她疲憊的拉開車門。
  書玉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我再跟你聯絡。”
  安敏不禁又笑了出來,有絲苦中做樂的味道。“當然合跟你聯絡,瞧你說的跟訣別一樣。”書玉的手抽動了一下,卻將安敏的手握得更緊了。
  “嗨,書玉。”安敏突然輕聲喚了一句。
  “嗯?”
  “這不是你在跟我開玩笑吧?”安敏抱著最后一線希望,問道。
  書玉苦笑著,沒能回答她的問題。
  他也希望這只是一個玩笑呵!
  安敏看見他無語的表情,早已明白答案。
  “好吧!你先回去,我們再……聯絡。”安敏輕輕的從書玉的掌中抽回自己的手。
  “你放心,我會把事情查清楚的。”書玉鄭重的說著。望著安敏打開大門,走進余家,書玉發現他從沒一刻像現在如此舍不得安敏。
  安敏才一拉開家中的大門,“咱!”地一聲,客廳中白亮的日光燈就亮了起來。
  是安捷。
  “你還知道要回來呀!”安捷一臉的怒气,明明白白顯現在臉上,但聲調卻是刻意的壓低──爸媽早已入眠了,他不想吵醒他們。
  安敏沒有理他,徑自往自己的小閣樓走去。
  “你搞什么呀,出去也不說一聲,又不是三歲的小孩,這么不懂事,知不知道家里的人會擔心呀?”安捷簡直一肚子火,安敏沒消沒息的這兩天,他根本沒能安心的睡覺。
  安敏沒有說話。
  “安敏──”安捷怒急攻心的沖到她面前,卻只見她一臉的灰敗。“安敏,你怎么了?臉色好難看。”
  安敏搖搖頭。
  “趙書玉那家伙對你做了什么是不是?”安捷胸口一熱,早知道孤男寡女在一起,一千個一百個不保險。
  “你想到哪里去了嘛,我只是很累很累,累得有點呆呆的,累得說不出話來。”她打起精神,勉強一笑。
  “哦,那快去休息吧!”安捷說著,兩眼仍杳有些不放心的盯著安敏。
  安敏邁開蹣跚的步伐,往樓梯走去,突然,她停下腳步,回頭對安捷說:“哥,謝謝你。長這么大,才后知后覺的發現,原來你對我還真是不錯。”
  “你确定你沒事?”安捷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安敏搖搖頭,唇邊閃過了一抹幽怨的笑。
  她慢慢地踱進自己的小閣樓。
  很倦,她的身体。可是心里卻沒有想休息的念頭。
  她彷佛被操控了意志般,從皮包中摸出了那張從趙家老宅院中發現的照片。
  不自覺的,她深深的凝視著照片中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匆匆离開趙家宅院時,書玉對她說:“把那張照片放回去!”
  書玉的表情很嚴肅、果斷,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偷偷將照片給帶了出來。
  她很想要那張照片,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么,冥冥中,似乎有一股未知的、無名的力量在拉扯著地。
  而此時,在清朗的燈光之下,安敏仔仔細細的端詳著照片。
  泛黃的色澤,掩不住照片中女子的那份恬适,看得出是很久很久的照片了,可是保存得很好,連照片的邊角都沒有一絲折損的痕跡。
  是張很珍貴的照片吧?
  夾在書本中,表示它時常被拿出來看,而照片上一點折痕都沒有,更表示了照片的主人是很妥善的收藏著它,而照片中的人是誰?這張照片又是誰?
  趙言晏的嗎?
  安敏迷惘的走到鏡台前,一瞬也不瞬的望著鏡子中反射出來的人影。
  “這是誰?”她蹙起了眉,仔細的端詳著。生平她照鏡子都沒有今晚久!
  “是我嗎?”她不敢肯定,那么民國十六年,攝于上海的那個女孩子又是誰?
  安敏用力的搖搖頭,可是意識不但沒有清晰些,反而有些昏昏沉沉起來。
  那女孩,照片中的女孩眉宇之問的神倩,分明就是自己,如果不是照片后的提字,如果不是那份沉淀過時問的泛黃紙張,她會确定那是她!
  安敏無力的趴在書桌上,眼睛閉上的那一瞬問,她感覺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騰空而起…
  她駭了一大跳,想睜開眼睛,卻連撐起眼皮的气力也沒有,只能任由身子飄浮。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又感兔自己在緩緩的往下沉,然后,她發現自己被放在一張床上。
  再度睜開眼──安敏發現自己竟又回到了趙家的老宅第,她之前下榻的房中。
  她──是在作夢嗎?
  還沒來得及思考,一抹陌生的低沉嗓音,閃進了她的耳中。
  “你醒了嗎?嵐曲?”
  這聲音低沉綿密,擁著那樣多的深情款款,令她不自覺去搜尋著聲音的來源,卻發現床邊佇立著一個挺拔的身影。
  “你是誰?”安敏覺得自己的頭痛欲裂,而她仍努力的睜開眼,想看清楚是誰站在她身畔。
  “你問我是誰?”對方細細的傳來一陣低笑。“嵐曲,你是故意逗我的?還是睡胡涂了?”
  “嵐曲?嵐曲又是誰?”她掙扎著想從床上坐起,卻總是力不從心。
  “哦!嵐曲,你這個坏丫頭。”脆亮亮的低沉笑聲又再度再起。
  “你笑什么?這有什么好笑的?”安敏對于眼前這個她始終看不清楚長相,卻不停的發出愉悅笑聲的男子,竟有股莫名的怒气。
  對方听見她的抗議,不但沒有稍稍收斂,反而更大聲暢意的笑了起來。
  “我不覺得我的問題有什么可笑的。”安敏嘟起嘴,气呼呼的說。
  “哦,我的小嵐曲,我是你的趙言晏,你是我的張嵐曲,行了吧?”
  趙言晏?
  安敏如被電殛般,猛地張大了眼,首先挺進她眼中的是一對殷切的眸子。
  “趙言晏?”安敏喃喃的重复著這個陌生遙遠的名字。
  “是的,我的小嵐曲,有什么吩咐嗎?”果然是副言笑晏晏的臉龐。
  朦朧之中,安敏發現那對凝望著她的眼眸,愈發清晰起來。
  “我……”安敏庇得自己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喉間彷佛梗著巨大的异物,令她呼吸困難。
  “來吧!嵐曲。”趙言晏對她伸出了手,溫柔的說:“我們到三樓的書齋去。”
  “書齋?”她喃喃自語,是那個大書房嗎?
  “是呀!我幫你念一段《玉梨魂》可好?今天沒什么事,可以幫你念上一段長長的故事。這下子你總開心了吧?這可是你最喜歡的故事了。”對方仍是含情脈脈,恬靜的說。
  “我……”
  “來吧!”那雙堅定的臂膀,依舊以相同的姿勢,迎著她。
  安敏彷佛被催眠了一般,伸出了自己的手。
  趙言晏的手──合是冰涼涼的嗎?
  他含笑的擎住她的手。呵!多溫暖的一只手呀!大而有力,堅定而包容。
  安敏隨著他拾級而上,進了書房。
  望著趙言晏熟悉的捻亮一室光澄的燈,她竟有些傻气的問:“電來了?”
  這幢屋子的電路,明明還沒有通的,不是嗎?怎么他像變皮術一般,一扭,世界就整個明亮了起來。
  “這是你的書房?”她問。
  天哪!安敏話才出口,就發現了自己又在說傻乎乎的話了。
  果然,趙言晏又展開他那抹含蓄而包容寵愛的笑意。“是‘我們’的書齋。瞧!我的書在外頭,而你的書在里頭。”他指著靠近他們站立處的一排書架道。
  “你說里面這些鴛鴦蝴蝶派的小說都是我的?”安敏又問了一句。
  “鴛鴦蝴蝶?這個形容詞倒挺新鮮有趣的,虧你這個小腦袋想得出來。”趙言晏仍是笑嘻嘻的。
  他不知道這些小說,后代的人統稱“鴛鴦蝴蝶派”嗎?
  “這……不是我想出來的。”安敏仍得自己愈來愈紊亂了。
  “是嗎?”他近是朗朗的笑著,接受她的說梓。“今天想念哪一段?哪一本?”他愛并的望著她。
  安敏怔忡著,不能言語。
  “嵐曲,你不是最喜歡我念這些書給你听的嗎?”
  為什么要他來念?
  “我……自己會看。”安敏答非所問的,搞不清楚自己怎么會冒出這樣一句奇怪的話。
  她昏頭了!
  這一切,一定只是她的一場夢境罷了。
  “哦?嵐曲,你生气啦?”趙言晏的眉宇沉著他的話虯結起來。“我知道你一直想學認字、識字,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自個儿看懂這些書的,但是我這一陣子忙,沒空教你,再耐心的等待吧!過眸子有閒時,我一定會教你的。”
  不識字?誰?張嵐曲嗎?
  “我……”安敏迷糊了,手指撫著桌案上的那本《玉梨魂》,輕輕的,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她神經質的撥弄著扉頁。趙言晏卻悄悄的接過書本,找開書頁,低頭詢問著她:“念哪一段?白梨影生病了,何夢霞去見她的那一段好嗎?”
  白梨影和何夢霞都是《玉梨魂》中的主角。
  趙言晏不疾不徐的琅琅讀將起來,聲音穿透穹蒼,飛向天際。


《第六章》

  “安敏,你醒醒!”
  安敏睜開困乏的雙眼,閃進她意識中的,是一對殷切的眸子。
  鄧洁的!
  “唔。”安敏費勁的從床上坐起。“這里是哪里?”她只覺得昏昏沉沉,不辨東西南北。
  “安敏──”鄧洁惶惶的哀叫了起來。“你是怎么了?這是你家呀,這是你的房間兼工作室,你現在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啊!安敏,你別嚇我。”鄧洁神情古怪的看著她。“你還好吧?”“唔!頭有點痛。我睡了很久嗎?”安敏皺皺眉頭,隨意的問著。
  “是呀!整整睡了十几個小時,余媽媽上來叫你吃飯,你也沒醒,她有些擔心,才把我給找來的。”鄧洁又說。
  接到余媽媽的求救電話時,她也嚇了一跳,急忙向公司請了假,急匆匆的就赶來了。
  “哦。”安敏猶是渾渾噩噩的,問道:“我一直睡在這里,沒有离開嗎?”
  “是呀。”鄧洁不明不白的應著.。
  睡著了,當然只是乖乖的躺在床上,難道還能跑到外面去撤野嗎?沒听過誰有這樣神通的本事,這個安敏是睡太久了,睡得有些胡涂了,是嗎?
  “怎么淨問一些傻問題呢?”鄧洁替她扶好了枕頭,讓她可以舒适的靠在上面,又替她拉拉被子。
  “你是鄧洁?!”安敏望著她,半帶怀疑的問。
  “安敏──”鄧洁不可置信,用一种恐怖的眼神望著她,這個安敏是出了什么問題?
  然而安敏卻沒有罷休的跡象,又接著問道:“我是──安敏?”
  “天哪!安敏!”鄧洁從她的床邊彈跳了起來。“你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怎么連自己都不認得了?我……我去找安捷,找余媽媽來!”她惊慌的沖到門旁。
  卻听見安敏大喝一聲:“慢著!”
  鄧洁不自主的停下腳步。
  “你不要莽莽撞撞、神經兮兮的,好不好?隨便亂說話,你想嚇死我媽那個老實人哪!”安敏低喝了一聲,隨即雙手撫著頭。
  她的腦袋實在脹得厲害,一堆亂七八糟的事,在里面攪和著,像一大鍋的漿糊。
  “你……才嚇死人,才神經兮兮的哩……”鄧洁靠在門邊,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樣。
  “我很好,沒事。只是想确定一些事情。”安敏說著,眉宇糾結得更緊了。
  “确定事情?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好确定的?”鄧洁咕噥著,連自己的名字也要确定,這未免太荒謬了。她當然不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什么事!
  安敏沒好气的說道:“沒錯!會說出這种話的,不折不扣就是真實的鄧洁。”
  “你在說什么呀!我當然是鄧洁。你也當然是余安敏,不然還會是別人嗎?”鄧洁磨蹭至床邊,白了她一眼。
  沒錯!
  “我差點變成了那個什么張嵐曲的。”安敏在心中道,但她卻隨意的問了句:“今天星期几了?現在是几點了?”
  鄧洁真是拿她莫可奈何,不過,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几,現在是几點了,總比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好多了!也令人容易接受多了。
  “星期四,下午三點零九分。”鄧洁看看表,回答她。
  “星期四下午了?”安敏也大吃了一惊,她居然睡了將近一天:“那我是昨天晚上回來的囉?”
  “還敢說!講到這件事,我就一肚子火,你這個王八蛋,相親那一天,竟然敢利用‘尿遁’,公然放我鴿子,拆我的台……”鄧洁的抱怨,還沒告一段落,就被安敏給打斷了。
  “我問你,書玉有沒有打電話給我?”安敏情急的揪住了鄧洁的手。
  “他也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要帶你出去玩,也不事先打電話來報備一下,事后才稀哩呼嚕的撥個電話了事,真是亂賊的……”鄧洁不理會她的問題,兀自嘰嘰呱呱的說著。
  “他到底有沒有找我?有沒有打電話來?”安敏急著跳腳,經過了一天,她想知道書玉有沒有回家問出一些奇怪的事端來。
  “我怎么知道呀!”鄧洁嘟起嘴,心不甘情不愿的說著。“你就這么想念他呀,才和他去玩了兩、三天耶!”
  安敏掀開被褥,跳下床,隨手抓了一件運動衫,牛仔褲,急不隆咚的換上,沖到門口,丟下一句,“我要去找他。”
  “嗯!安敏。”鄧洁大叫著,可是安敏的動作更快,她已經一溜煙不見人影了。
  鄧洁一個人站在空空如也的小閣樓中,發起愣來。
  “他們什么時候進展成那么難分難舍的程度了?我怎么都不知道呢?去度假這几天,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真是令人納悶到了极點。”
         ※        ※         ※
  真是令人納悶到了极點。
  “怎么突然對咱們趙家的祖譜發生了興趣?”趙書玉的老爹──也就是趙守澤,帶領著儿子進書房拿祖譜時,不免好奇的問上一句。
  “沒什么,中國人不是最講究祖德源遠流長,講究慎終追遠的嗎?想知道一下祖父輩、曾祖父輩的事,也很平常呀!”書玉言不由衷的說著。
  打從昨夜送安敏回家后,他是一夜沒得安眠,一心惦著這件事。一早,好不容易父親醒了,他便拖著父親要祖譜。
  “不平常,這可不平常!”趙守澤望著儿子,想起了陳年舊事。“還記得小時候要你背祖譜,你總是坐在地上耍賴,號啕大哭的,弄到后面,總是要拿糖來換,給一顆糖,記五個祖先的名字。”
  沒想到,這些往事,父親印象竟如此深刻。
  書玉失笑道:“爸爸!叫一個六歲的小孩背上一大串他又不認識的人的名字,每個名字還都差不多,都姓趙,拉得人胡里胡涂的,想不耍賴都很難!”書玉為自己辯解著。
  趙守澤好脾气的笑了笑,從書架的一角,取下了一本封面陳舊的簿冊,遞給了他。“喏,這就是了。我記得你老是把我曾祖父和曾曾祖父的名諱弄錯。”
  “咦!這我倒記得。”書玉一面翻閱著,一面說著:“一個是趙伯治,一個是趙伯孝嘛!听起來像兄弟呀,難怪我老是弄不清誰是爸爸,誰是儿子。”
  趙守澤被儿子的話給逗笑了。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儿子怎么可以變成父親呢?怎么可以弄錯呢?”趙守澤搖搖頭。
  “我自己的爸爸和儿子沒弄錯就行啦!”書玉回答道,手上的動作可沒有停止。“咦?這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趙守澤探頭過去一望。
  “為什么趙言晏,呃,我是說曾祖父這里,沒有曾祖母的名字?”書玉好奇的指著手中的扉頁。其它的祖先旁邊,都還有他們妻子的名諱,即使是不知道閨名的,也有一個簡單而基本的姓氏,譬如:陳氏、李氏之類的,而趙言晏的名字旁邊,卻是什么也沒有,一片空白,再往下看,儿子、孫子的名字卻又詳細的列在上面,然后曾孫的下面,則是列了趙書玉的大名。
  “爸,為什么趙言晏的妻子名字不在祖譜之上?”書玉忍不住問道。
  他本來想查查那個照片中長得和安敏一模一樣的女子,是不是趙言晏的元配夫人。
  不過也難說,自古文人名士皆風流,能光明正大娶兩個老婆的,怎么甘心一輩子只死守著同一個女人?這個趙言晏大概也是吧!
  “什么趙言晏!”趙守澤輕聲斥責著儿子。“他是你曾祖父,怎么可以如此目無尊長,趙言晏趙言晏的隨便胡亂叫!”
  “好嘛!”書玉對他老爸那一套長幼有序、長者為尊的觀念,大舉白旗,棄械投降。“曾祖父就曾祖父吧!不過他的元配夫人怎么不見了?下面有儿子有孫子,總不會沒有老婆吧?難不成我們這些后代子孫,全是無性繁殖出來的?全是他一個人的‘杰作’?”書玉翻著祖譜,對所得的結果不甚滿意,不禁咕噥起來。
  “哎,哎,哎!才說你,怎么一下子又口無遮攔起來。”趙守澤對這個儿子,簡直是束手無策。
  “爸。”書玉靈活的大眼一轉,道:“他是你的祖父,你跟他的關系,比我跟他的關系要親多了,你一定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吧!”
  “什么誰跟誰比較親!你成天就會胡言亂語,沒個正經!要說誰跟誰比較親,那我跟你最親!我怎么不知道,為什么我儿子──你的祖譜上,老婆的那一欄,至今仍是空白的?”趙守澤搶白著,干脆也學起儿子的賴皮。
  “爸!”書玉呻吟著,他的這個天才老爹,一心一意希望他盡快結婚,無所不用其极,任何話題都可以牽扯到他的婚姻大事上來。
  他簡直是自歎弗如。
  “我敗給你好吧!”書玉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快點告訴我,趙言晏……呃……我是說曾祖父的妻子名字,為什么沒有列在祖譜中?”
  “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了!先把你名字旁的妻子那格填上名字吧!自己的事不管,居然管到祖先頭上去了。”趙守澤反駁著書玉。
  “爸──”書玉真是“三聲無奈”。
  “爸!算我輸給你,行吧!”書玉簡直被老爸的話逼得節節敗退,毫無招架能力可言。
  “你本來就是我儿子,敗給我也不冤枉,不可恥哪!”趙守澤一本正經的說。
  書玉咬牙切齒!暗忖道:“活了二十几年,當了二十几年的父子,今天才知道自己的爸爸一點也不老實。”
  “爸,我到今天才知道原來我的一肚子餿主意,是其來有自的。”書王道。
  趙守澤倒表現出他良好的風度和教養,他才不和晚輩計較咧!這种喪失長者風范的事,他可做不出來呀!
  “好吧!那你要怎樣才肯告訴我曾祖父的事?”書玉問道,反正是舉白旗投降,干脆做的更徹底一些。
  趙守澤展開一個象征胜利的微笑,緩緩的開口。“其實也不難啦!這樣吧!你先把可能將她的名字填在祖譜上的女孩子,帶回來給老爸瞧一瞧,我就把曾祖父的事告訴你如何?這可是家族秘辛哦!”
  “爸!”書玉嚎叫著。
  他這個爸可真是想要個儿媳婦想瘋了!居然如此不擇手段,實在太卑鄙了。
  “咦,別告訴我沒有人選。我可不承認我趙某人生出來的儿子,品質那么差,竟然沒有女人青睞。”趙守澤先下手為強,堵死了書玉的出路。
  書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就這么辦!”趙守澤篤定的朝自己的儿子充滿自信的笑笑。“我一向言而有信,你什么時候帶女朋友回家吃飯,我就什么時候告訴你有關你曾祖父的事。”
  書玉啞口無言。他能說“不”嗎?
  書玉接到了父親的“旨令”,只好上余家找安敏商量大計。
  所以當安敏急匆匆的從家中跑出來時,正好在巷子口遇到往她家而來的書玉,也是行色匆匆的。
  “我正要去找你。”安敏仰著頭,專心的注視著書玉,語气之中,不免有絲緊張。“你問到了些什么是嗎?”
  書玉搖搖頭,有些無奈的。
  “沒有。我去找祖譜,你猜怎么著?上面居然沒有趙言晏妻子的名諱,是一片空白,真是莫名其妙,沒有妻子,居然有儿子、孫子,難不成我們都像孫悟空一樣,是從石頭中迸出來的呀?”
  安敏愣了一下,輕聲的開口問:“你又怎么知道照片中的……那個女孩子是他的元配夫人?”
  她想起昨夜似夢還非的情景,還有那個女子的名字:張嵐曲。
  書玉一時語塞,半天才說:“我……也是隨便猜猜的,總得有個頭緒,才能開始調查一些事情吧!”
  “那你有沒有問問你爸爸?”安敏緊接著問。
  不提還好,一提,書玉就一肚子悶气!這回他可真頭徹尾栽在他老爸的手中了。
  “怎么沒有!”書玉歎了口气,繼續道:“可是他偏偏吊我胃口,不肯直截了當告訴我!除非……”
  “除非什么?”安敏的好奇心也被勾惹了起來。
  書玉看了安敏一眼,隨即道:“除非先把祖譜之上,名字有可能列在我名字旁的女孩帶回去給他瞧一瞧。”
  “啊?”安敏半天才反應過來,道:“他想見你女朋友?”
  “真可惡!”書玉握緊了拳頭,又罵道:“居然用這种威脅的法子,太沒道德了。”
  安敏噗哧一笑,“不要點小手段,怎么治得了你。”
  “唔。”書玉不置可否的輕哼了一垂。“瞧你把我說成了個坏蛋。”
  “不是坏蛋,只是太聰明了,不用點心机,只怕要吃悶虧。”安敏解釋著,一面忍俊不已,真沒想到堂堂的趙書玉,也有手足無措的時候。
  “到底是誰吃虧呀!”書玉不甘心又不服气。
  “那現在怎么辦?”安敏又問。
  書玉瞄了她一眼。“走!回去梳頭,換衣服。”說著,便將她往余家大門的方向拖去。
  “干嘛?”安敏不解的。
  “晚上到我家吃飯。”書玉迅速而正确的拋下一句。
  “呢?”安敏對書玉的決定,簡直瞠目結舌。
  他……
  他到底心里打什么主意呀!叫她回他家吃飯?
  這表示什么?
  安敏還來不及問,書玉又開口了。“當然,要不是為了解清你心中的迷惑,我又怎么會呆到中我老爸的圈套,而被他威脅!你脫离不了道義責任,自然要幫我。”他說得一副理直气壯,可把安敏都給說傻了。
  “可是……”安敏頓時遲疑了起來,到書玉家和他的父母一起吃飯,這……光想就夠教她渾身乏力了。
  “別可是了,難道你不想知道照片中的女孩是誰嗎?”這回換他利誘起安敏來。
  安敏望了他一眼,慢吞吞的說:“我知道那女孩叫什么名字了。”
  “啊?”書玉擺著迷惑的眼神,盯著她。
  “照片中的那女孩……”安敏硬了一下,咽了口口水,繼續道:“長得几乎和我一模一樣的那女孩,叫張嵐曲。”
  張嵐曲?
  書玉望著她,想問她怎么知道的,卻一個字也問不出來。
  安敏彷佛看穿他的疑問般,自顧自的又說話了。“我知道整件事情很去上很古怪,甚至有點恐怖,但是它卻是真的,是真的。”她不自覺的反抓住書玉的手,很用力的,几乎要讓書玉感到痛楚了。
  “你說!”
  安敏長長的吸了口气,道:“那照片的女子叫張嵐曲,是趙言晏告訴我的。”
  “呃?”書玉雙眼瞪得知銅鈴大,如果不是自己認識安敏太久,知道她不打誑語,他一定會以為她在撒謊,要不,就是腦袋瓜子有問題。
  “安敏,這──”
  “我知道這很難令人信服,可是是真的,我親耳親見他叫我嵐曲,張嵐曲!他說他是趙言晏,那我一定是被他錯認了,他以為我是張嵐曲。”安敏打斷了他的話,有些狂亂,有些語無倫次的說。
  書玉也昏亂了!被安敏的話弄得有些傻了!
  “等等!你是說趙言晏告訴你,照片中的女孩子叫張嵐曲。”書玉臉色凝重的道:“安敏!趙言晏是我的曾祖父,他不可能對你說這些話的!他是個死了几十年的人了!”書玉一字頓一句,“死人是不會開口說話的。”
  再偉大的死人也一樣的。
  “不!我真的听見他這樣叫我的,我沒有騙你。我甚至還記得他的聲音。”安敏急切的訴說著。
  “不!”書玉仍舊猛烈的直搖著自己的頭,這太离奇,這太荒謬,這太怪力亂神了,教他如何能接受?
  他又吸了一大口气,試圖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緒,他慢慢地開口。“安敏!等等,讓我們重新來一遍。你說趙言晏告訴你,這表示你昨天‘夢’到他了?”
  “不是作夢,雖然情況有一點類似,但我的神志很清楚,我真的看到趙言晏了!還回到你的老家去,就在三樓的大書房中,他還念了一段《玉梨魂》中的故事給我听,我還記得明明白白的,不信我說給你听。”她急著想證明造一切是真實發生過的,不是她杜撰或幻想的。書玉卻一把捂住了她的唇,緩聲道:“安敏,你一定是被那張巧合的照片給嚇著了!心里太恐懼,才會作這樣的夢。”
  “可是我記得他念給我听的故事內容,很清晰的。”安敏再次重复著之前的話。
  “安敏。”書玉极有耐心,好聲好气的說:“你當然記得,我從鎮上回老家時,你正在三樓的書房看那本《玉梨魂》呀,對于小說內容,你一向有過目不忘的特异功能,不是嗎?”
  安敏說不出話來。
  “你的壓力太大了,又疑神疑鬼,才會作這种夢啦!不是常听人家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書玉摟著她的肩,試圖安撫鏤定她略為激動的情緒。
  “那‘張嵐曲’這個名字怎么說?”安敏窮問不舍。
  這种事,總是有憑有据的吧!
  “安敏,你是寫小說的,隨便取個名字對你來說,是件易如反掌的事耶!”
  “可是……”安敏猶想辯駁,卻很快的被書玉打斷。
  “這樣子吧!反正晚上你要到我們家吃飯,順便問我爸對這個名字有沒有印象,這總行了吧?”書玉才說完。小巷子那頭,從余家大門走出來的,不正是鄧洁?她不經意一抬頭,望見了書玉和安敏兩人,愣了一秒鐘,隨即向他們跑去,一面大嚷著。
  “趙書玉,安敏!你們兩個什么時候要好到可以公然在巷子中摟摟抱抱、親親熱熱的?”鄧洁大呼小叫著,惟恐沒人注意到似的。
  書玉尷尬的急忙把自己搭在安敏肩上的手放下來,而安敏也訕訕的不知該說什么。
  這种事偏偏教鄧洁給遇個正著。
  還能說什么!只能用“倒霉”兩個字來形容。
  “好呀!安敏你可真不夠朋友,這樣欺瞞我,原來你已經和趙書玉那么好了,也不說一聲,害我還猛替你緊張、替你介紹,怕你嫁不出去。”
  安敏真想一頭撞在牆壁上!鄧洁這個超級大八婆。
  “走啦!”安敏招呼著書玉,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書玉尾隨著她。
  “咦?你們要去哪儿?回家嗎?不是要去約會?”鄧洁摸不著頭緒的問著。
  安敏不是半個小時前,才從自己的家中慌慌張張的跑出來找書玉的嗎?
  “回家啦!”安敏沒好气的應著。
  “干嘛?”鄧洁也亦步亦趨的跟了過來,一臉的興致盎然。
  “梳頭換衣服。”安敏想也不想的答著,開了大門,就往自己的小閣樓沖去。
  “干嘛?”鄧洁忍不住又問。
  “去書王家吃飯。”安敏話才一出舌尖,就暗罵自己呆,看著鄧洁一臉詭譎的笑意。
  安敏在心中大叫不妙。
  這下子可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啦!


《第七章》

  “吃呀,多吃一點嘛!余小姐。”
  書玉的母親慈藹的望著安敏,殷懃的替她夾菜。
  “呃……謝謝伯母。”安敏顯然被趙家二老看得有些局促,手中的飯碗堆滿了菜,真是讓她不知如何下筷。
  “余小姐,家里有些什么人呀?几個兄弟姊妹?”書玉的父親也發動攻勢,詢問著。
  安敏原本已將一塊雞丁送到嘴邊,听見趙守澤的話,連忙放下筷子,正襟危坐,規規矩短的回答著。“我家中有爸爸媽媽,還有一個哥哥。”
  “哦,這樣子呀,小家庭人口單純,跟咱們家一樣。”書玉的母親笑嘻嘻的回答著。
  書玉是家中的獨子,愛子心切的雙親,不免巴望著這唯一的儿子能早一點成家立業,生出許多小孫子來熱鬧熱鬧。
  “余小姐目前從事什么工作?”趙守澤又問。
  “我在家寫稿。”安敏說。
  “哦!原來是個作家呀!余小姐年紀輕輕的,可真不容易。”趙守澤夸贊著。
  “沒有啦。隨便寫點東西罷了,算不上什么的。”安敏最怕別人給她扣上一頂“作家”的大帽子,她既不講求“文以載道”,也沒有想要寫出一些“藏諸于名山”
  的“經典”,動筆只是她的一种生活方式,一种像游戲般的嗜好罷了。
  “寫稿呀,難怪余小姐的气質那么好。這份工作很好哇!又能兼顧工作,又能顧及家庭。”書玉的母親頻頻點頭夸贊。
  “媽──”書玉大喊著。他的天才老爹老媽似乎已經迫不及待要將安敏給“訂”下來了呢!
  “余小姐和我們家書玉認識多久啦?”趙守澤饒有興致的問著。他似乎迫不及待的想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安敏從頭到腳,從里到外給徹徹底底地研究了解個夠。
  “叫我安敏就好了,伯父伯母。”面對著趙書玉父母的“迫不及待”,安敏除了局促外,更覺得有股沉重的壓力。
  “安敏是我的大學同學啦!”書玉一副被打敗的模樣,替她回答了這個問題。
  “大學時就在一起啦?”書玉的母親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書玉,嘖道:“你這孩子也真是的,交往了那么久了,瞞著我和你爸爸,讓我們替你瞎操心。余小姐人品這么好,真是你的福气啊!”
  安敏偷偷瞄了書玉一眼,難得平時一臉酷相的他,居然也會臉紅,也會如此坐立難安,一時間,她倒忘記了自己尷尬的身分,噗哧一聲,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
  “還笑呀!”書玉見她幸災樂禍,不住抗議起來。有沒有搞錯呀!他們可是同在一條船上的難友耶!可是安敏居然倒戈,站在他爸媽那邊,欣賞起他發窘的慘樣。
  “哇!好凶呀!”叫起來的不是安敏,是書玉的媽媽。“我說儿子呀!你怎么對人家余小姐那么凶呢?太過分了,男孩子應該要對女孩子溫柔一點的呀!”
  安敏惡意的一笑,道:“沒關系,我習慣了,他常常都這個樣子的。”
  哇!書玉簡直就要跳上餐桌了,這個安敏竟然當著他老爸老媽的面,告起他的狀來了。
  “書玉,是真的嗎?”趙守澤轉頭問著儿子,隨即又猛然搖頭。“太不應該了,人不應該了。對女孩子要溫柔体貼,這是做一個男孩子最基本的風度,更是我們趙家的优良傳統,書玉,你得好好檢討了。”
  “是啊!余小姐你不要怕,我們一定好好教訓他,要是他還敢對你那么凶,就罰他再去背家訓。書玉從小最怕背家訓了。”書玉的母親也在一旁幫腔。
  安敏禁不住又笑了。
  書玉卻在心中嘀咕著,“要不是為了解開你心中的疑惑,我也不會被逼上梁山,如此狼狽,你居然這么沒良心的嘲笑我!”
  “爸!我把安敏帶來吃飯了,你總可以告訴我祖譜上曾祖父的事了吧?”書玉急忙換了個話題。
  安敏一震,這個才是她今晚到趙家來的重點,她不禁也屏气凝神,專心起來。
  “說起來,這也是一出文藝悲劇哩!余小姐是從事創作的,或許對這段過往陳跡,也有興趣吧?”趙守澤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轉過身對安敏說道。
  “嗯。”安敏點點頭,有些心虛的笑道:“我很愛听故事的。”她的心卻因真相即將揭開神秘面紗,而輕輕的顫抖起來。
  “你別盡是吊人胃口,爸。”書玉催促著,“快說呀!”
  “書玉的曾祖父,也就是我的祖父,叫趙言晏……”
  “這我們知道。”書玉性急,忍不住打斷父親的敘述。
  趙守澤只是笑笑,彷佛勸他,听故事,該有耐心。隨即又說道:“我祖父是個早慧的人,五歲時就能把整部《論語》背個滾瓜爛熟,趙家歷代以經商為生,經濟上雖不虞匱乏,但所謂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總是希望家中也能有個讀書人,中個秀才舉人什么的,好光耀門楣。我祖父從小就是在這种殷切期盼下長大的,但時机不對,曾祖父一心想送儿子去考科舉,但卻在祖父十七歲那年,科舉制度被廢除了,之前的努力全白費了,祖父只好回過頭來重新學習經商,打算繼承家業,我們趙家在大陸上,也算是個大戶人家,是做米糧買賣的。”趙守澤說著,整個人陷入回憶的舊夢中,當初繁華的歲月,彷佛又在他眼前,重新經歷了一遍。
  “可惜,趙家的家道從我祖父時,就開始衰退,祖父是個很有才气的文人,卻不是個善于算計的生意人,所以在經商上,賠了不少錢。傳到了我父親這一代,更是光景大不如前,民國三十八年大陸淪陷,我父親帶著我和母親來台,就此定居了下來。我隱約還記得小時候的一些事,那時,我出個門上學堂,可都還是有專門的書僮小廝陪伴的理!”
  “哦?那么說,我是生錯了年代囉?”書玉听聞昔日的風光家道,不禁插了一句。
  安敏心中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徒然,她叫了出來:“不對哪!那……那趙……趙家的老宅,不是趙言晏蓋的嗎?哦!對不起,我是指書玉的曾祖父。”她一時著急,居然直呼起趙言晏的名諱。
  “咦?余小姐去過我們的老家呀?”趙守澤顯然有些意外。
  “呢……是的,之前書玉有帶我去玩。”安敏照實的回答著。
  “哦!一定是去了老屋,才對祖譜產生了興趣是吧?”趙守澤恍然大梧。
  書玉南下老家之前,并沒有對父母說明,只概略的說了一句:“要去度假。”是以他們并不知道他們──書玉和安敏去了老家一事。
  “唔。”書玉含糊應了一聲,沒有回答父親的問題。
  “那幢房子是我父親蓋的。”趙守澤一說,書玉和安敏都愣了一下。
  “可是──”
  “但也可以說是我祖父蓋的啦!”趙守澤在他們困惑的眼光中,繼續說道。“這房子是根据當年在大陸時,祖文和父親居住的房子所蓋的。所以也可以說是祖父蓋的呀,那棟屋子結合了西式庭院和東方中國的建筑完成的,余小姐既已到過那老屋,應該略有所感。”趙守澤解釋著。
  “是的,那房子很古老,很有一种歷史的滄桑風味,忍不住讓人想起那個時代笙歌繁華、樓亭舞榭、五光十色的上海。”安敏衷心的說。
  “答對了,我們的老家正是在上海。”趙守澤拍案喝采起來,他簡直激賞這個年輕女孩的敏銳感受力和觀察力了。
  “不對呀!”這回發覺不對的是書玉,他道:“可是老家三樓的那個大書房里的書,難道全部都是祖父的嗎?”
  年代不對呀!
  趙守澤又笑了。“那些書是你曾祖父的沒錯。當初,你爺爺用了十几根的金條,想盡了各种方法,托人從上海給運來的。”
  書玉瞪大了眼。
  難道他的爺爺真的相信“書中自有黃金屋”嗎?在那樣戰亂的時代,竟然用金條去換這些毫無用處的一堆破書?
  不會吧?
  “呵,這些書可真是貴重如黃金了。”書玉忍不住說道。
  “當初他決定做這件事時,也是被周遭的人阻止得厲害,但他仍舊一意孤行,決定不但要把所有的書給運來,而且把身上僅有的錢,找了一個清淨的地方,蓋了那幢房子。”
  “為什么?”安敏哽了一下問,說不出來心中的那种感覺。
  有些朦朧的感動。有些模糊的心折。
  “他沒說,不過,我想我或多或少可以了解他的心情吧!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堅持,和一些隱藏在心中的渴望吧!”趙守澤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又是什么?”安敏不禁追問。
  “孺慕之情吧!”趙守澤道。“我的祖父在我父親幼年時就過世了。在我父親的心中,父親的影像,慣常是在三樓書房中的。”
  “那么祖父蓋那幢房子,只是一個紀念囉?”書玉接口道。
  “也可以這么說吧!”趙守澤道。“打從那房子建好到我父親過世,他始終不曾在那幢房子住過一夜。”
  “啊!”安敏吃了一惊,那么──她和書玉竟是第一個住到那房子中的人囉?
  “不過,我打算在近期將那棟老房子整修一下,我和書玉的母親想住到那儿去哩!鄉下空气清新,也宁靜,种种花,養養狗,我向往這种日子已經很久啦!”趙守澤又道。
  “爸,你還沒說曾祖父的妻子為什么在祖譜上沒有登載呢!”書玉提示著父親回到最初的重點。
  “哦,你曾祖母的名字叫黃玉真──”趙守澤想了想說。
  “啊!不是張嵐曲!”安敏不自覺的惊呼了一聲。
  難道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覺作祟?
  一切在現實中,根本是莫虛有的事?
  趙守澤卻一愣,道:“你怎么知道這個名字?”
  “啊?真的有這個人!”這回輪到書玉惊惶的大叫起來。“怎么可能?!”
  “這是一樁理不清、剪還亂的情帳!”趙守澤歎口气道。“詳細的情形,那么久遠了,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大致上是這樣子的:黃玉真是曾祖父的元配,也就是書玉的曾祖母,而張嵐曲是曾祖父的小妾。据說,當年張嵐曲入咱們趙家時,曾祖母就万般不愿意,不肯讓她入咱們趙家的祠堂,更甭提名字能入祖譜,供后世子孫記載永念了,但曾祖父卻一定要定她的名分,這事弄得很僵,曾祖父甚至說,祖譜上不入張嵐曲的名,那連曾祖母的名字也甭列了,要就兩個一起入祖譜,不然就都不要列祖譜,哪知書玉的曾祖母也是個烈性子的人,宁可自己的名不入祖譜,也不愿張嵐曲的名字進趙家祖譜,事情就這么一年一年懸宕下來,曾祖父過世后,沒人出主意,所以祖譜上,也就一直空白下來,成了一樁不解的公案了。”趙守澤將來龍去脈交代清楚。
  書玉忍不住回轉張望著安敏,一時間,也不知道能說什么。
  只听見父親又說話了。“哎!不提這些陳年舊事了!都那么久了,有什么好說的?瞻望未來才是真的呀!吃飯,吃飯,余小姐別客气,多吃一些呀!咦?余小姐平日除了在家寫作外,還喜歡從事哪些休閒活動呢?”
  趙守澤的殷殷詢問又不斷的響起。
  但此時的安敏,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真的有張嵐曲這個人。”
  在趙家用過晚餐之后,書玉為著車送安敏回家。
  是車廂中的冷气開得太大了嗎?安敏老覺得冷,渾身上下不停的冒出寒意。
  她撫著手臂上,點點的雞皮疙瘩。
  “唔。”書玉手握著方向盤,眼睛直視著前方的道路,他心中的思緒也是一團紊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
  一陣沉默在狹小的空間中散逸開來。
  “安敏,你是不是有在三樓書房中的什么地方看過張嵐曲這個名字?”書玉小心謹慎的又問了一句。
  他會這么問,也不是沒有理由的,三樓既是趙言晏的書房,那么會留下張嵐曲的名字,也不是不無可能的事,而安敏一定是在不留神的狀況中,瞄到了張嵐曲的名字,而在自己的錯覺中,以為是在夢中听到的。
  到底這個說法合理些、科學些,也比較容易令人接受。
  “我真的是親耳幕見趙言晏叫我張嵐曲的。”安敏重复了對書玉一說再說的話。“我也不知道那种狀況……是不是就叫夢境,可是十分确定的是,我之前從來沒听過或者是看過張嵐曲的名字。”安敏說到最后,竟愈來愈大聲,開始有些暴躁的味道。
  她生气書玉何以不肯相信她的話。
  “你別發火。”書玉見她噘著嘴,語气一轉,极為哀懇的說:“不是我不相信你,這實在是令人難以接受。”他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接著又說:“這……這叫什么?托夢?”
  不過,曾祖父托夢給安敏做什么?
  沒道理呀!
  安敏既不是趙家的人,而在那個夢境中,也沒有交代什么事,這個夢也托得太沒效率了吧!
  “不是托夢。”安敏悶聲的說,書玉真是笨透了,告訴他几百次了,還是弄不清楚,不過,這也不能怪他,那么奇怪的經驗,不是當事者是很難体會其中的狀況的!安敏歎口气,心忖道。
  “怎么不說話?”書玉等著听下問,好半天見她不吭气,禁不住轉頭問了一句。
  安敏搖搖頭。“沒什么,我也希望它真的只是場夢,一個幻覺。”
  “趙言晏長得什么樣子?”書玉突然問道。
  安敏一愣。
  “我……不知道。”安敏挺了挺背脊。
  “該不會也和我長得一模一樣吧?”書玉純屬消遣的,半開玩笑、不認真的說。
  安敏望了望他,好半晌,吞吞吐吐的說:“我……不知道。好象一直沒看清楚他的長相。”她努力的回憶著,似乎真的沒有什么印象。
  “那就是啦!一般人作夢,是看不清對方長相的。”書玉緊接著道。
  說了半天,他還是在怀疑她話中的可信度!安敏將頭偏向車窗,望著車道上流動的車子,不再理他。
  車子慢慢的駛進安敏家的巷子中,停在安敏家的大門前。
  “我走了!”安敏自己打開車門。
  書玉及時的拉住了她的臂膀。“早點休息,不要胡思亂想了。”
  書玉的叮嚀令她心窩一暖,但嘴上卻兀自倔強的說著:“才不睡覺哩!我今晚要是又在夢中見到趙言晏,會記得他的長相,回來向你報告的。”
  書玉笑了!還說得出笑話,表示安敏很好,不用太擔心。
  他目送著她進家門。
  安敏前腳才跨進門檻,一個匆忙的人影,便從客廳中閃了出來。
  是安捷。
  “一定是鄧洁!”安敏在心中大罵著,“鄧洁那個大嘴巴,一定把事情全告訴了安捷。”
  安捷一定也是等著審問她的!
  “剛才那是趙書玉?”安捷劈頭就問。
  果然不出所料。
  “是的!但今天請不要問我任何問題了,晚上在趙家已被問得頭昏腦脹了,余安捷,如果你還有半點儿兄妹之情的話。”安敏先發制人,說了一大串。
  安捷聳聳肩,道:“好吧!另日再審。”
  安敏朝他揮揮手。“多謝‘口’下留情。”
  打發了安捷后,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砰!”地一聲,將自己用在床上。
  “好累啊!”她將頭倚在枕上。
  這一連串的事件,真是令她猶如身陷五里霧中,摸不著邊際,尋不得解答。
  “眼波傳意,恨密約匆匆未成。許多煩惱,只為當時,一餉留情。”安敏瞪視著天花板,喃喃的念著那闕在趙家老宅發現的詞。
  “不對呀!”安數倏地兩眼發直。“趙伯伯說那幢房子建好至今,還沒有人住過,那么,窗欞上又怎么會有刻字呢?”她分明記得那刻字的痕跡很古老了,雖然可以看清字跡,但不免有几分斑駁的現象,若說沒有人住過的房子,又哪來的刻痕呢?
  安敏心中有無數個不解的問題,反复地在她腦海中翻涌又翻涌。
  恍惚之中,她在一大堆不解的問題中,累得沉沉入睡了……
  夢境中。
  安敏獨自一個人站在一片蒼弩黑暗的天空之下,風輕掀著她的衣角,她抱緊了胳膊,不想讓這周遭冰涼的空气,將自己凍斃。
  下意識的,她打量著身遭的環境,空蕩蕩的荒原上,什么也沒有。
  “這里是哪里?”安敏找不出一個方向,只能盲目的挪動腳步,走著。
  彷佛置身于愛麗絲夢游仙境中的奇幻世界,一片陌生的迷离渾沌之中,她卻又感到自己的精神格外的清醒。
  她一定又是掉到另一個世界中去了。
  隱約中,她似乎听見遙遠的那一方,有人在喊著,安敏陡地停下腳步,側耳專心的捕捉著那一絲細微的人聲。
  “嵐曲!”
  啊,是趙言晏的聲音。
  “嵐曲,你在哪呀?”
  “我在這儿。”安敏立即開口大聲響應著,這是她唯一能离開這個怪异地方的方法。
  “你在哪儿?”安敏問著,她睜大了眼,努力想分辨聲音的來源,卻覺得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她迷亂了。
  趙言晏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輕輕的笑了起來。
  “你在哪儿呀?”安敏摸不著頭緒,有些慌亂的喊叫著。
  “嵐曲,閉上眼睛。”趙言晏的聲音,溫柔地從四方涌進她的意識。
  安敏張著惊惶的眸子,不安的探望著四野。
  “你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見你?”
  “閉上眼呀!嵐曲,閉上眼就看得見我了。”趙言晏的聲音有一股令人無法不順服的力量。
  安敏不受控制的閉上了眼。
  只要閉上了眼,再睜開眼,趙言晏就會如從天而降的禮物般,出現在她的眼前嗎?
  安敏仍在胡思亂想之際,那熟悉的呼喚又再度出現。“嵐曲,睜開眼來。”那聲音清晰如在耳邊,她甚至感覺到耳畔有一股熱气在吹拂。
  安敏心神一凜,倏地睜開了眼,一張漂亮而斯文的臉龐,清楚的逼近在她眼前十公分不到的地方。
  “哇!”安敏向后倒退了一步,她被嚇了一大跳。
  眼前這個斯文卓爾的男子是誰?
  “你不是要見我嗎?”對方開口說道,言笑晏晏的。
  “哇!”安敏又再度大叫了起來。
  這回,連趙言晏也被嚇了一大跳,往后退了一大步。
  “你是……趙言晏?”安敏拍拍額頭,她對書玉胡說八道說的气話,真的實現了!
  她又來到了這個奇怪的“夢境”!
  安敏環頂四周的環境,沒錯,這是趙家老宅三樓的那間大書房。
  而且——她居然看到了趙言晏的長相。
  他有張清秀而瘦長的臉頰,溫馴而清澈的眸子,以及一張微微上彎,不笑時也像在笑的嘴角。
  很漂亮的一個人!一個男人!
  “你?”安敏大方的吸了一口气,呢喃的對自己說道:“書玉,這回你可猜錯了,趙言晏長得跟你一點也不像!他比你帥多了。”
  “書玉是誰?”趙言晏竟然听到了她的話。“什么是‘帥’?”他一板正經的問著,很專心的等著她的回答。
  安敏居然也笑了!
  很奇怪的,此刻的她應該感到十分恐懼害怕才是,可是,她卻想笑,或許是因為趙言晏竟然問她這么好笑的問題:書玉是誰?也或許是她接下來說的話,令她自己覺得荒唐。
  “帥就是形容一個男人長得很好看、很英俊的意思。”安敏正正經經的解釋著。
  “哦?很奇怪的說法,不過,也很有趣。嵐曲,這又是從哪儿學來的?”趙言晏點點頭,又問道。
  “不用學,所有馬路上的人都這么說的。”安敏心里想著,嘴上卻沒解釋。
  跟一個六、七十年前的人解釋這些?也未免太离奇了。
  她聳聳肩。
  “嵐曲,你笑什么?”趙言晏不解的間。“你今天有些奇怪。”
  “我不是嵐曲。”安敏想也沒想就沖口而出。“我是安敏。”
  “安敏?這個名字也不錯,可是為什么要改名字呢?”趙言晏想了想,問。
  “不是。”安敏大聲的糾正他的錯誤。“我不是嵐曲,我是安敏,余安敏。”她很用力的說,想在最短的時間內,澄清趙言晏的錯誤。
  她順手抽出了書架上的一本書,攤在趙言晏的眼前,飛快的說:“嵐曲不識字,可是我認得。我念給你听:‘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蚕到死絲才盡,蜡炬成灰淚始干。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山此去無多路,青島殷勤為探看。’”她一口气稀哩呼嚕的念著。
  安敏隨意抽出的,正好是本《唐詩宋詞選》,而李商隱的這首《無題》,正是家喻戶曉的名作,不要說安敏讀得出來,她甚至可以倒著將整首詩給背出來。
  但趙言晏卻不存絲毫訝异的表情,他只是气定神閒的微笑著,然后贊許道:“很好呀,嵐曲,我教你的這首詩,你已經記得很熟了。”
  安敏一愣,卻听見趙言晏繼續說:“這是你最喜歡的一首詩,我教你背過的嘛!”
  安敏簡直聞之气結,怎么會有這樣的事?
  “我不是嵐曲,我是安敏。你房里絕大部分的書,我都听過名字,呃……我可以跟你討論書的內容。”她說的有些心虛,書到用時方恨少,安敏開始有些后悔以前在學校時,沒有好好听教授的話,把那些偉大的名著,給好好的念過一遍。
  “嵐曲──”
  “我是安敏。”她斬釘截鐵的應著,一把推開他,沖向門邊。“我要走了。”說完,就往門外一跨──“哇!”
  門外竟是個無底的深淵,安敏只發出一聲惊呼,來不及喊救命,人已消失在黑漆的幽洞之中。


《第八章》
  “起床了,安敏。”
  第一道陽光射人了安敏的小閣樓中,安敏的母親到閣樓中喚醒她。
  “我要講几遍你才會懂!我不是嵐曲,我是安敏。”安敏突然大叫,陡地從床上坐起。
  安敏的母親駭了一大跳,瞪大了眼望著她。“安敏!你怎么了?你當然是安敏,嵐什么的又是什么人?”
  安敏頹然的坐在床上,眼神有些空洞,這里又是哪里?她打量了四周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環境,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嘲弄。
  很好!她又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回到了屬于余安敏的時空。
  “安敏?又發愣了?”母親凝視著她,有些擔心橫陳在她慈祥的臉上。
  “哦!沒事。”安敏連忙搖搖頭,想爬下床來,卻發現自己有些腰酸背痛,四肢無力,忍不住開口抱怨著。“唉喲!好累。”
  “好累?剛睡醒的人敢說好累呀!”母親好气又好笑的說,臉上淨是無可奈何的寵溺。
  “我的這個覺,可跟別人的不一樣,睡得可累人咧!”安敏心忖道。
  “下樓去吃早餐!有你愛吃的鮮奶谷片。”母親叮嚀著,一面已經攤開被子,幫她疊起被子來,安敏不便躺在床上“礙事”,只好打起精神,下樓吃早餐。
  一個人坐在餐桌旁,望著桌上的鮮奶和谷片,順手倒著牛奶,加入谷片,舀了一匙送入口中的同時,她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不知道趙言晏喜不喜歡吃這种東西?”
  想著,她自己也不禁好笑了起來,自言自語的道:“我真是太無聊了,居然想著這种有的沒有的問題。他那個時代,搞不好還沒發明這种食物哩!而且,就算他沒吃過,我也不可能把東西帶到夢境中給他嘗。”
  安敏突然為自己的异想天開,好笑了起來。
  人真是种習慣性的動物。早晨醒來時,雖然發現自己第二次又見了趙言晏,但感覺已經不似第一次時的惊慌害怕了。
  老實說,她還不知道該用什么名詞來界定發生在她身上的事。
  托夢嗎?不算吧!那也不至于會變成當事人呀!
  是這眸子很流行的,所謂的“前世今生”嗎?也不算吧!如果她是嵐曲的投胎轉世,那趙言晏也應該有今生吧?
  那么是她撞邪囉?那更不對了!趙言晏在她耳畔說話時,呵出的熱气,她感受得到。難道,那种“東西”也是有實体、有溫度的嗎?
  她一面吃著早餐,一面建立著各种假設,又推翻各种假設。
  “我得盡快厘清這其中的關系,老是生活在這种日夜截然不同的背景和身分之中,遲早我會變成神經病的。”安敏抹抹嘴,心里已經盤算好,等一下刷牙洗臉后,要上圖書館找些這方面的資料。
  她突然發覺,其實自己也是個頗為勇敢的人哩!大部分的人在遭遇到這等离奇的事件時,一定是嚇得連話都說不清或睡不著,可是,她除了剛開始時有些為慌失措外,現在倒是愈來愈正常,而且激起了想探討的心愿。
  “那個趙言晏人倒是不錯,長得帥帥的,又斯文,文學造詣也不錯,如果他生在現代的話,一定有很多女生要卯足了勁去倒追他的。”安敏忍不住發揮著她的想象力來。
  但立即又拍打著自己的腦袋。“唉,唉,唉!我在胡說八道些什么呀!趙言晏可是書玉的曾祖父耶!是年紀一大把的老頭子了。書玉要是知道我居然對他的祖宗說出這种大不敬的話,一定覺得我很爛,搞不好還要罵我是登徒子一個哩!”
  安敏一面想著,一面手腳也沒有閒著,開始打理著自己,一個小時后,她已經置身在圖書館浩翰的書海中!一整天,她不斷的翻閱著和靈魂、前世今生、輪回等這一類相關的理論和一些看起來极不可能、极為荒唐的例子。
  研究了一天下來,她的結論是:可以提供做以后創作參考題材的書倒不少,但是實際的科學根据則有限的很,不足以說服她:何況,那么多的故事版本中,也沒有她這一种的。
  唯一比較有點說服力的說法是:凡是人類,曾經存在,或現在存在的,都有所謂源自体內的腦能量,這种能量放射在我們生活的周圍,如果遇上了身体或精神磁場相近的,就可以用這种腦能量來交換意見,或感受到其中一方的狀態,因為這种交流方式,沒有收据或資料上的顯示紀錄,所以不能證明其存在的可信度,但有些人所謂的“托夢”和“第六感”、“預言”就是類似此种腦能量的放射和交流。
  安敏心里想,她和趙言晏也許是因磁場相同的關系,她捕捉到了他遺留下來的訊息,能和他溝通。但是,另外一個問題又出現了:何以她長得和趙言晏的情人如此相像?
  難不成她真的是張嵐曲的今生?
  那么一來,問題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趙言晏為何沒有轉世?停留在前生的階段?
  “啊!煩死了,不想了。”安敏得不到一個完整的結論,既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又沒有辦法解釋她所遭遇到的一切,索性不想了。
  她丟下那一大疊雜亂的資料,沖出圖書館時,已經是薄暮時分了。
  “花了一天的時間,卻一事無成,真是亂可恥一把的。”安敏罵自己。心不在焉的走出圖書館大門,卻在門口撞見了書玉。
  “你媽說你到圖書館來查資料了。”書玉開門見山,直截了當。
  “是啊!”安敏有气無力的說:“昨晚又遇到了趙言晏了。”
  書玉听見她的話,當場停住了腳步。
  “別以為我是在跟你開玩笑,我是說真的。”安敏臉上揚著無可奈何的笑容,但神情卻再鄭重不過。
  “是嗎?”書玉一臉的狐疑。“你又夢見了什么?”
  “不是‘夢’,是切切實實的看見了,發生了!”安敏糾正著他的用詞。
  夢是虛幻的,不切實的。可是她可以清清楚楚說出她和趙言晏相處時,說的每一句話,對方的每一個表情舉止。
  哪有這么清晰的夢?
  “安敏。”書玉几乎是捺著性子,一字一字,慢吞吞的說道:“你為什么要那么鑽牛角尖,拚命在這一點上打轉?你一天到晚在想著趙言晏和張嵐曲的事,作夢會夢到這樣的事,也是必然的。你為什么老是不肯听我的勸?放松心情,不要一直去想這檔事了。”
  講了半天,這個剛愎自用的家伙,還是覺得一切都是她神經衰弱下的產物。
  安敏陡然冒起一股不滿。
  “安敏──”書玉見她不吭聲,忍不住又喊了一聲。
  安敏橫了他一眼,一句話也懶得對他說。這种玄又玄的事,不是當事者,是很難去理解、体會的。她再次肯定自己之前的想法。
  “安敏──”書玉又喊了她一句,語气也逐漸急躁不耐起來,他不是來找她嘔气的,可是怎么才沒說到兩句話,兩個人就鬧起別扭來了呢?
  “安敏!”書玉見她始終對自己不理睬,情急的扯住她的胳膊,忍不住的放軟了語气。“你不要找麻煩好不好?我是關心你,不希望你有什么意外,你為什么不体諒我的心意?”
  “我找麻煩?”安敏气呼呼的翻了個大白眼,繼續說著:“我只是跟你去老屋玩罷了,只是不小心在一間古老的大書房中發現了一幀照片,我哪里有去找什么麻煩?如果說這是找麻煩,那罪魁禍首也是你,是你帶我去老屋子的!何況,如果今天發現了一張几十年前的舊照片中的人,長得跟你一模一樣,看你還會不會說這种話!”安敏停下腳步,話愈說愈大聲,引起不少路人好奇的注視。
  這回換書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他臉色鐵青的望著臉色不見得出他好看到哪里去的安敏。
  “你為什么不把它當成一樁巧合?”好半天,書玉終于逼出一句話。
  “因為它不是一樁巧合。”安敏用力的說著,這個書玉什么時候變成了一只不折不扣的大駝鳥了呢?
  那么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他居然也可以自己騙自己:那只是巧合?
  “不管如何,我希望能對這整個事件,提出一個合理性的解釋,否則,一個無解的疑惑梗在心中,我這輩子都不用再有好日子可過了。”安敏最后以壯士斷腕的精神,十分堅決的說。
  “你能找出什么合理的解釋?”書玉捺不住心中的不滿,也大聲了起來。“非得一定要去牽強附會你就是張嵐曲,是我曾祖父以前的情人小妾,你才高興嗎?”
  安敏簡直被書玉的話給气瘋了!
  他不來幫自己澄清這些事情也就罷了,竟然還在這儿,說一些有的沒有的話,也真是太過分了!
  “對!”安敏強硬的頂撞著書玉。“如果這种事真的發生在我身上,我會很勇敢的接受它。”
  “你這根本就預設立場!”不知怎么的,書玉愈是心平气和的想和安敏談論這件事,愈是壓抑不住心中那份又急又怒又心慌意亂的感覺,講出來的話,沒有一句中听的:“你根本就認為自己是張嵐曲了。”
  “那又怎么樣!我宁可是張嵐曲,選擇去和趙言晏聊天說地,也懶得跟你在這里吵架!真是話不投机半句多。”安敏說著,甩脫了書玉的手膀,跑開了。
  夕陽如血紅般的殘霞,泛照在書玉的臉上,他凝望著安敏的背影,呆立如木人,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來。
         ※        ※         ※
  安敏輕輕的推開那扇古老而熟悉的大門。
  靜靜的,她抬著有些遲疑的腳步,走入這個熟悉的大書房。
  趙言晏正坐在那張大書桌之后,微笑而溫暖的對她說:“你來了,嵐曲。”
  安敏一愣,道:“你怎么知道我要來?”
  趙言晏起身走到她身旁,輕緩微徐的道:“我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唔。”安敏不置可否的,心忖道:“這個趙言晏還真不是普通的自作多情哩!”“我只是想跟你談談,弄清楚一些事情罷了。”安敏又說道。
  “你想知道什么事?嵐曲?”趙言晏問道,臉上仍舊是那一抹恬和的微笑。
  又來了!又是嵐曲!安敏不禁皺了皺眉,道:“我不是講過了很多遍了?我不是嵐曲,我是余安敏。余、安、敏,听清楚了沒?”
  真不愧是祖孫哪!這种自以為是的則愎自用,倒是和書玉如出一撤!
  趙言晏對她所說的話語,絲毫不以為忤,他只是深深的凝望著她,然后,用一种极深情的口吻說道:“你就是嵐曲。”
  安敏傻傻的瞪著他,好半晌才低聲咒罵著:“真是見鬼了。”她講了半天,原來都是一堆廢話,對方竟然一句也沒听進去。
  趙言晏不恕反笑,充滿新奇有趣的眼神,凝望著她。“嵐曲,你什么時候學了這些稀奇古怪的字眼?什么是見鬼了?”
  “你就是鬼啦!”安敏險些沖口而出,突然,靈光一閃,她伸手去扯了扯他的衣服,卻被趙言晏反手給握住了她的手。
  安敏心頭一顫,握住她的那只手是溫暖而有力的。
  “老宅病又犯啦?”趙言晏的眼中是無限寵愛。“你老是喜歡扯住我的衣角。不是嵐曲,又怎么會有這些小動作呢?”趙言晏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嘴邊,輕輕的呵著气。“咦?你的手好冷哪!”
  安敏迷惘了,她睜著眸子,趙言晏在她眼中,幻化成無數的身影,團團將她圍住。
  “一個女人一輩子能有這樣的恩寵厚愛,還有什么遺憾呢?”安敏至此,不免被趙言晏的深情所感動,她低喃了一聲。
  “告訴我,你是怎么認識嵐曲的呢?呃……我是說我。”安敏梗了一下,忍不住問。
  “你這是在考我嗎?”趙言晏不答反問,仍舊展現著他那迷人的微笑。
  “就算是吧!”安敏含糊的應了聲。
  “好吧!那就讓我重頭說一遍,讓你回憶起我們相識的情景!你這個小賴皮鬼。”趙言晏無限嬌寵的捏了捏她的鼻子,牽著她坐到了書桌旁的小沙發上。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那個冬天嗎?天寒地凍,天上還飄著零零的雪花,我正要上租界去談一筆生意,而你正好要去拜訪你的姨母,我赶時間不小心撞著了你,還弄髒了你那件雪白的棉襖,記得嗎?”
  “唔。”安敏應著,原來是這樣子的巧遇。
  “嵐曲,你相信嗎?第一眼見到你時,我就覺得我認識你好久好久了,彷佛是這天地中最至親的人。”趙言晏回憶著,他清瘦的臉上,有一層薄薄的光暈,安敏靜靜的望著他,心忖著:“這樣一個回憶,對他而言,一定是件极為重要的事吧!”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時,簡直把我給看傻了眼,你的那一份怯懦,那一份嬌羞,以及那种欲言又止的憨態,都令我心懾不已,而你對我的印象大概是坏透了吧!哪里跑出來的一個野人,睜著大眼珠子,直直的盯著你瞧,真是無理之至!”趙言晏說著說著,自己也忍俊不住的笑了起來。
  真是道道地地的傻小子一個哩!
  安敏望著他,臉上有股難以置信的尷尬,不禁低語了一句,“瞧你這么一副斯文樣,沒想到也有當大色狼的時候!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說什么?”趙言晏注意到她的嘀咕,不免問了一句。
  “沒事,沒事。”安敏急忙搖頭又擺手。“沒有啦!我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大的力量,可以讓你看得眼都直了。”安敏補充了一句。
  有一點怯懦,有一點嬌羞,有一點欲言又止,這完全不像她嘛!
  看來,她和張嵐曲除了一張臉長得一樣之外,沒一樣脾气心性是相同的。
  “那天見到你之后,我原本連生意都不想談了,就想跟蹤你回家,最少也要知道你家住哪儿啊!否則我怎能再見到你呢?可是又怕自己太突兀的舉動,嚇著了你,因而作罷。這念頭一轉之間,你已經走遠了,我只能怔忡的望著你的背影。在一點線索都沒有的狀況下,我每天都到遇見你的地方去等你,看有沒有這點好運,可以再次遇到你。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等了一個月,終于又等到了你。”趙言晏露出欣悅的微笑。
  “哦。”安敏吞了一口口水。等了一個月,只為了見一個不知名女孩一面,這种耐心可真是值得喝采!
  這年頭要找一個那么痴心的人,可難嘍!
  “嵐曲?”趙言晏輕聲的呼喚著她。
  “唔?”安敏漫不經心,卻又很自然的應著。
  “你不會再無緣無故的离開我了吧?”趙言晏莫名其妙,陡然的問了這么一句。
  安敏感覺他握住自己的手,不由自主的痙攣了一下。
  “离開你?”
  “永遠不要离開我好嗎?嵐曲?”趙言晏突然激動的擁住了她,緊緊的把她箍在怀中,他摟得那么緊,几乎要令安敏喘不過气來了。
  “我……”安敏腦中一片渾噩。
  張嵐曲是自己离開趙言晏的?
  為什么?
  “嵐曲,我真的很愛你。當初堅決不顧門戶之見,不顧玉真的哭鬧,強硬的將你娶進趙家大門,無非也只是要將你一輩子留在我身邊。卻沒有想到,不管我怎么強硬的作風,仍舊确保不了你在趙家小妾的地位,玉真日夜与我吵架,沒有令我屈服,卻把你給吵走了!嵐曲,你不知道你失蹤之后,我是如何焦急的四處尋訪你的下落。我真的好著急好著急哇!”趙言晏說到最后,竟哽咽了起來。
  安敏突然也覺得自己的眼眶濕潤潤的。
  “我……”安敏想說几句安慰他的話,張口竟發不出任何聲響。
  陡然之間,她又覺得自己的身子往上騰飛,飛离了趙言晏的怀抱。
  她想叫,可是發不出一點聲音,耳畔卻傳來了趙言晏凄厲的呼喊聲。“嵐曲,你不要走,不要走啊!”
  安敏為一陣昏眩所擊,眼前一片冷測的空白后,便完全的喪失了知覺……
  “安敏?”一陣輕柔而略帶擔憂的聲音,迅速的竄進她的知覺中。
  “安敏?”呼喊聲愈來愈清晰,愈來愈貼近。
  她終于費力的睜開了眼睛。
  俯身在她身旁望著她的是鄧洁。
  “你怎么了呀?是不是昨天晚上又通宵未眠,徹夜赶稿了?睡得那么沉,我叫了你好久了。”鄧洁嘟著嘴說道,安敏生活作息之紊亂,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的事。
  “是嗎?”安敏虛弱的應了一聲,她剛才又跌進了趙言晏的世界中了。
  鄧洁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敘著眉頭,道:“你最近是怎么搞的?睡覺的時間愈來愈長,而且怎么叫都叫不醒,剛才余媽媽才在樓下問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還是生病了,每天都睡得不省人事,睡醒了還頻頻喊累,你到底是怎么啦?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諸如:嗜睡症之類的?”
  嗜睡症?安敏苦笑著,只怕她這些日子以來,真正睡眠的時間,比拿破侖還少。
  白天一個世界,夜里又是另一個世界。
  查不出原因,也不知道為什么,情況完全沒法子控制,她經常突如其來的就橫越了時空,到了趙言晏的那個世界,但也常在她和趙言晏談話談到了最重要的關鍵,她又莫名其妙的跌回了自己的世界中。
  不知為何,她竟有种悵然若失的感覺。
  嵐曲后來為什么离開了趙言晏?
  她一個瘦弱無依的女子,离開了趙言晏后,又流落到何方去了?
  她怎么舍得下如此深情相待的趙言晏?
  唉!身為一個小說家,她實在有不可根除的想追根究柢、探索事物后來發展的心態。
  “后來呢?”似乎每個寫故事的,都沒辦法擺脫這种夢魘。
  “安敏?”鄧洁推了她一下。
  安敏回過神來,對于自己的心不在焉,有一些歉意。
  “這是你最近常犯的第二個毛病──心不在焉,腦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鄧洁列舉著她的罪證。
  “鄧洁,你相不相信,世界上有至死不休的愛情?”安敏沒頭沒尾,突然冒出這么一句。
  鄧洁先是一傻,隨即干笑了起來。“咦?偉大的言情小說家,怎么了?突然要跟我這個凡夫俗子討論起愛情的真諦啦?”
  “別逗了,我是很認真的。”安敏正色的問道,小臉繃得十分嚴肅。
  “有呀!羅蜜歐与茱麗葉啊!要嘛,梁山伯与祝英台也是嘛!”鄧洁的舉證,中西合并,兼而有之。
  “那不算。”安敏不滿意的打斷鄧洁的話語。“文學名著下的不算。我說的是現實生活中的。”
  鄧洁似笑非笑,老半天才說:“那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呀!”
  安敏被鄧洁的話堵得啞口無言。
  是呀!她應該最清楚的才是。
  為什么還要求證于別人?
  或者,人對于太過完美的事,本能上都有抗拒去相信的傾向?
  “我以前是不相信的。”安敏喃喃的說。她鎮日埋首在這些情愛事件中,在分离悲合中沉浮,在自己的字里行間中游走,可是她是沒有所謂信仰的,關于愛情。
  在這樣一個迅速變遷的社會中,請問永恒的情愛,還能存活得下去嗎?
  老實說,她十分質疑。
  但是趙言晏的痴情,令她又有了一番新的体悟。
  “你現在相信愛情了嗎?”鄧洁充滿興味的問著。
  安敏抬起慧黠的眸子,反問道:“那你呢?”
  鄧洁唇角之間,飄起一朵甜蜜的笑容,道:“因為趙書玉的關系嗎?”
  “書玉?”
  安敏苦笑,如果告訴鄧洁是書玉的曾祖父呢?她肯定會以為自己瘋了。
  她甩甩頭,想用适當的句子表達自己的想法,安捷的聲音,卻從樓梯口飄了上來。“兩位大嘴巴小姐,悄悄話講完了沒?下來吃晚餐了。”
  安敏綻開一朵頑皮的笑意,大聲回答著。“還沒哩!鄧洁才在對我說,她對你是愛愛愛不完的,哪有這么容易就說完的?”
  說完,她已經蹦蹦跳跳的下樓去了,而鄧洁則潮紅了臉,不知道如何去面對余伯伯和余媽媽了!



《第九章》

  書玉在床上翻來覆去,換了成打的姿勢,就是沒法子悶上眼,好好的睡上一免。
  他滿腦子都是安敏以及她那怪异莫名的夢!是的,安敏說那真真實實的存在著,但是天底之下,哪有這等荒謬的怪事,一個死去多年的人,會平空出現在她的眼前,和她討論起過往的陳年舊事。
  這不是夢,是什么?然而,即使這一切的一切在現實中是不可触及的,不可用科學的方法驗證的,他仍舊有一股莫名的不安,隱隱潛伏在他心靈的最深處。
  他很害怕。可是,又說不出具体的原因來。
  是在擔心安敏會遭遇到什么不測嗎?去他的,這個念頭更是可笑了,沒听過有什么人作夢作出什么恐布的事情出來的。
  他的操心講出來,真的會笑掉人家的大牙:作夢危險?!
  理智告訴他,根本是無稽之談,但,他又不能消除心中的惶惶惴惴。
  他放心不下安敏。
  偏偏那該死的丫頭,一點也不領情,一點也不能体會他的憂心,居然還跟他大吼小叫的,真是气煞他也。
  他怎么會去喜歡上這一號令人頭疼不已的人物呀!光是想起這件事,就夠他這個絕頂自負的酷哥,整整嘔上個三百年!
  打從第一次在大學的社團活動中巧遇安敏,他就被她爽朗不作偽的個性所吸引,在一大片女孩都還在化妝品、花裙子、各式約會中打轉時,她已經穿梭在課堂中,忙著去擷取各种不同領域知識的聲音。他欣賞她的机智、銳利、与眾不同,還有那一點令人絕倒的胡涂。
  書玉也有不少的傾慕者,但他是“弱水二十,只取一瓢飲”的忠實支持者,除了安敏之外,是絕不和任何女孩子打交道的,天曉得他堅壁清野的政策,不但沒有讓少根筋的安敏体認到他的用心良苦,反而被把他識成哥儿們的安敏嘲笑,“腦筋結构有問題。”
  有一回,安敏還用著一种怀疑的眼光,在他身上梭巡著。“哪!你不是‘同志’吧?”
  書玉簡直快被她的問話給气炸了,卻又不能把真正的心意披露出來,只能咬著牙,瞪著眼道:“我是不同流合污,洁身自愛。”
  哪知安敏居然嗤之以鼻的睨著他,不屑的道:“哈!追女孩子叫同流合污?叫不洁身自愛?你真的是腦筋結构和別人不一樣!”
  他是有苦說不出,只能暗罵安敏。“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笨的女孩子啊!”
  偏偏還是他心儀的女孩子。
  書玉不耐煩的又轉了個身。
  “該死的趙言晏,該死的張嵐曲!”書玉情急的咒罵起來!
  這話要是給他老爹听到了,不被罰跪算盤才怪哩!
  “不行。”書玉霍地一聲,倏然的從床上彈跳起來,抓起了擱在椅背上的衣服褲子,稀哩呼嚕的穿上,沖出了家門。“我得再回去老宅一趟,把所有的事給弄清楚。”
  匆匆离開家中,打開車門鑽了進去,車子如箭般疾馳了出去。
  微晨時,書玉再度來到了趙家老宅。
  他毫不考慮的開了門,直沖到三樓的書房,扭開書房大門的那一瞬,書玉遲疑了一秒,然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還是踏進了書房。
  晨曦淡金色的陽光,微微的透過玻璃,遍渡在書房中的角落,陽光的溫暖,赶走了那股陰黯潮霉的味道。
  書玉迅速的瀏覽著四周的書架,不禁屏气一歎。唉!仔細一瞧,書還真多,想要從中找出個頭緒,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哩!
  “好吧!別再抱怨了,開始工作了吧!”書玉一面說著,一面已經從最靠近書桌旁的書架開始動手。
  一本一本厚重的書,布滿了灰塵,書玉一面翻著,一面皺著眉頭,道:“要是真的能把這屋子中的書全都看過一遍,想不變成才子也難。”
  從晨間時分,到下午夕陽西下,書玉連午餐都沒有時間吃,一整天翻閱著那些書,翻得他雙臂疼痛,酸乏的舉不起來。
  “什么也沒有!”書玉癱在小沙發上,開始怀疑自己鎮日不進一滴水、一粒米,如此做“苦工”的代价。他雙眼盲直盯著眼前開啟了一半的門扉。
  突然,他的眸子亮了起來,他看見在門后,有個鑲在牆壁上的暗柜——
  他飛快的沖了過去,取出手邊的鑰匙,打開那极不明顯的柜門。
  “匡!”地,一大片木板掉了下來,蛛网陳封中,他看見了一只花色古朴的壇子,壇瓮的旁邊,擱了一本厚厚的日記。
  “奇怪!這是什么?酒嗎?為什么藏在這里?難不成趙言晏除了才子外,也是個酒鬼?”現在書玉也跟著安敏叫“趙言晏”,“曾祖父”三個字,實在起不了什么尊敬長上的作用。他連曾祖文長什么樣子都沒見過哩!
  “好緊卜”書玉十分用力,可是仍舊拔不開那壇子的蓋子。書玉皺緊了眉宇,使出了全身的气力。“到底藏了什么寶貝,收藏得那么小心。”
  “剝——”地一聲,久封的蓋子終于被書玉弄開了,他展露出一個胜利的微笑,向壇口一探——
  “啊!”書玉發出一聲尖厲的大叫,眼珠子瞪得老大,嘴唇微張,不住的喘气。
  “這……這……是……誰……?”書玉惊魂未甫,說話還有些結巴!
  壇子里裝的竟是一具白骨!
  森森然,如假包換的一具白骨。
  書玉跌倒在地,心髒劇烈的彈跳著,不受控制的,几乎就要躍出了胸膛。
  足足有半個鐘頭,書玉只是兩腿發軟的呆坐在地板上,腦中千百條思緒急閃著,他卻整理不出個所以然來。
  為什么老宅中竟藏著一具白骨?
  這又是誰?
  趙言晏嗎?或者是張嵐曲?
  這瓮白骨是誰藏放在這儿的?祖父嗎?
  白骨怎能放在人住的宅第中?
  這是老家始終空懸,沒有住人的原因嗎?
  他的父母知道這件事嗎?
  千百個問題,從他的腦海中竄出來,弄得他有几分心惊膽跳。
  任誰再大膽,獨自在一棟空屋中發現一具白骨,三魂七魄也要丟了一半吧!
  書玉偷偷拿眼角瞥了那罐子一眼,正愁不知該如何處理時,那本陳舊的日記,躍入了他的視線。
  這本日記和這壇子放在一塊,或許,在其中可以找到其中的答案吧!
  書玉伸手取了那本日記,想了想便攤開了看,在扉頁的地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清揚的簽名——趙言晏!
  這是趙言晏的日記!
  書玉再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這是趙言晏的日記,那么里面一定有關于張嵐曲的一些事情了!他迫不及待的打開內頁,泛黃紙張上,鮮活的字跡一個個的跳入他的意識之中十月二十日晴光才好。
  十月的上海已經有了晚秋的肅殺之气。
  中國太多的文學作品中,討論到秋天的題材,都是充滿了悲涼之意,有些無奈,有些寂寥。回思自己稍早的年歲中,彷佛也有這么一點秋涼的味道,但是,從明天朗始,屬于我的秋天,將不再是寒傖的、落寞的。明天,是個重要的大日子——我將迎娶嵐曲進趙家大門。
  從今以后,局于我趙言晏的日子將是美好而無憂的!
  十月二十一日嵐曲終于名正言順的進了我們家大門。
  忙碌不堪的一天。
  為快樂而忙碌的一天,為嵐曲忙碌的一天,還有什么比這更美好的事呢?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十一月九日和玉真發生爭執。
  自從嵐曲進門以來,她始終冷嘲熱諷,從沒有給嵐曲好臉色看。
  嵐曲的貼身丫鬟珠儿偷偷來告訴我,日前我出門洽談一筆生意,她趁我不在時,百般刁難嵐曲,我气极,找了玉真大吵。
  她罵我是鬼迷了心竅,被狐狸精迷昏了頭,我恨极了她的怨毒。
  不論如何,我是深愛嵐曲的。絕不容許任何人侮謾了她。
  十一月二十六日爹找我訓了一頓。
  他說為了一個女子,把家里弄得雞犬不宁,太不應該了。
  心中极為苦悶,家和万事興,難道我不希望嗎?
  嵐曲近日精神也不佳,強顏歡笑的她,有多大的苦楚,難道我不明白?
  十二月八日玉真的無理取鬧,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我再也不愿忍受她對嵐曲的迫害了。
  我提出离婚的要求,她怒目相視,話出威脅,“我娘家的人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十二月十日玉真的大哥來找我,他怪我不能分辨輕重,在外面逢場作戲,是男儿本色,但為了一個沒身分的女人要鬧离婚,也太不象話了。
  我鄭重的告訴他:“嵐曲不是沒身沒分的人,在我的心中,她就是我的全部。”
  十二月十九日爹對我提出离婚一事,怒不可遏。他拍著桌子道:“你膽敢和玉真离婚,我就跟你斷絕父子關系,趙家的財產,你一毛錢也要不到。”
  我昂然不為所動,只扭輕輕丟下一句。“那就不要吧!”
  我只要嵐曲。
  對我而言,嵐曲就是所有的寶藏。
  十二月二十日嵐曲不見了!
  一早,珠儿就急慌慌的來告訴我,嵐曲不見了。我翻遍了她的房間,她只帶了一些輕便的換洗衣棠,其余什么也沒帶。
  我出動了所有的長工家丁去找尋。
  嵐曲,這會儿,你又在哪儿呢?
  十二月二十四日整整三天了,嵐曲竟然恍如在這個世界消失了一般,她不見了。
  我急得快發狂了,而玉真只是拿一雙冷漠的眼望著我,我彷佛可以找見她打從心里發出的冷笑我指著她的鼻子,一字一字的道:“如果找不到嵐曲,我會讓你后悔一輩子。”
  一、輩、子。
  十二月二十七日沒有嵐曲的消息。
  嵐曲,你到底在哪里?有沒有听見我在急切的呼喚著你?
  十二月二十八日嵐曲,你究竟在哪儿?
  十二月三十日家丁派人來告訴我,在江口發現了嵐曲的衣物、鞋子,我雙目欲裂,眼中要噴出火來。
  “不可能的。”我不相信,絕不相信,死也不要相信!
  一月一日嵐曲被送回了咱們趙家。
  可是,我再也听不見她如銀鈴般的笑聲,看不到她閃動著光彩的眼睛。
  我鎮日坐在她的身旁,不許任何人動她。
  嵐曲,你睜眼看看我哪!
  一月三日無數的人從我的身邊來來去去。
  “人死不能复生。”他們一遍又一遍的對我說著。
  “節哀順變。”他們一遍又一遍的對我說著。
  嵐曲,我一滴眼淚也沒掉。
  如果,你再也不能回到我身畔,我會毀掉自己,毀掉全世界來陪葬你書玉一頁一頁的翻閱著這本扉頁已發黃的日記,心中陡然冒起一股涼意。
  從日記中,他逐漸可以拼湊出趙言晏和張嵐曲當年的艱難處境。
  趙言晏愛极了張嵐曲,然而,張嵐曲卻被他的元配夫人給逼死了。這是一樁人為的悲劇。
  書玉掩上日記,趙言晏的日記,只記載到這儿,后面是一片空白,之后發生了什么事,他不得而知,但書玉卻有著一股奇怪的直覺:趙言晏的英年早逝,或者是他對這整個事件的報复?
  他記起父親曾說的話。“中國傳統女性的貞洁是很強韌的一种力量,你的曾祖母,就為曾祖父整整守了三十年的寡!”
  這個曾祖母,當然不會是張嵐曲!
  書王直著眼,望著那一罐子的白骨——
  “趙言晏自然是心有不甘!他的愛欲情念,全系在張嵐曲身上,那么……安敏!”書玉一聲惊叫,沖了出去。
         ※        ※         ※
  安敏用力的甩甩頭,揉砰臉上的一個大哈欠。
  “不行!我還是想睡覺。”她起身离開寫稿的大書桌,走進浴室,用冷水不停的往臉上潑,想剌激一下委靡不振的精神,然而出現在鏡面中的,仍是一個睡眼惺忪的自己。
  “哎呀!不行,余安敏,你要振作。”安敏不斷的提醒著自己,她走出浴室,牆上的鐘清楚的告訴她,現在的時間才十點過一點點,而她八點才离開床舖哩!
  “啊,好想睡呀!”安敏忍不住伸了個懶腰。望著拉在書桌上的空白稿紙,她可是積欠了一屁股的稿債哪!“不能睡哇!再不寫稿,出版社可是要派人拿刀砍我了。”
  況且,這些日子以來,她只要一睡覺,就會莫名其妙的跌進趙言晏的時空中,頻率是愈來愈密集,几乎到了每天都要“穿梭時空”和趙言晏來個“幽會”。
  安敏對自己投以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說是“幽會”還不為過,沒人發現嘛!當然,除了書玉之外。
  想到趙書玉那小子,安敏的心中就有一种怪怪的感覺,揮之不去的。
  仔細算算,打從那天她和書玉爭執后,憤而离開至今,總也有好几日了,在這段其間,書玉不但沒有露面,連通電話也沒有撥來。
  “真是太不夠意思了。”安敏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會碰上這种沒有道理的怪事,他也難辭其咎,畢竟事情是因為到了他的老家才發生的。說什么,他也不能置我于不顧。可是這家伙,不但沒有幫我的意思,居然還認為我是胡言亂語,真是令人生气。”
  老實說,前后認識書玉也有好一段時間了,她始終沒有真切的去想過:她和書玉的關系。
  是好哥儿們吧?
  瞧他們平時相處的模式,根本就無性別可言。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回他們一起去登山,背了一大包的行囊,才爬到一半,安敏就走不動了,她賴皮的要書玉替她扛負那些行李。怎知那該死的家伙,居然大剌剌的把眼一瞪,道:“敢跟我一起來,就要有那樣的認知,背不動自己自己的行李,還登什么山呀!”
  給書玉這么一搶白,不服輸的她,只好咬著牙,自己背了十几公斤的包袱,爬上山去。
  回家后,安敏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橙拜。
  書玉后來到家里來探望她,站在她的床邊,咧著嘴對她笑道:“不錯啊!到底還是撐了過來,我愈來愈佩服你了,安敏。完全沒有一般女孩子的那种驕縱脾气!”
  當時,她只是嘿嘿的干笑兩聲。
  如果是一個他喜歡的女孩子,他一定不會說出這种吊詭的話吧?
  那驕縱也成了一种可以忍受的“性格”,甚至成了一种“很可愛”的表征吧?
  不知道為什么,想到這里,她的心中就泛起一种不足為人道的走味心情。
  她是喜歡書玉的吧?
  這种似是而非,模模糊糊的遐想,令她的心陡然一震。
  可是——
  印象中,她甚至不曾見過書玉和哪個女孩子稍微走得近一些,唯一和他在一起,還能有說有笑的,就是她自己了,難怪鄧洁要猜測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開系。
  要是真有那种“特殊”關系,她可能會好過一些,但是,書玉似乎沒有那個意思,更糟糕的是,書玉對其他的女孩子,似乎也沒有那种“企圖”。
  有一回,她實在忍不住了,跑去問書玉,他脹紅了臉,大喝一聲:“你有問題啦!問這個什么鳥問題。”還很用力的給她一拳,痛得她的右邊肩膀連著三天都舉不起來。
  “那你干嘛不交女朋友?”安敏一面揉著疼痛的肩膀,一面悶聲的問著。
  書王直愣愣的望著她,好半天,才悶悶的回答。“誰說我不交女朋友的?我只是宁缺勿濫!”
  宁缺勿濫!
  安敏笑笑,只是說:“別挑到最后,挑了個讓大家都跌破眼鏡的。”心里卻不免想:“什么樣的女孩,才能讓他打從心中折服呢?”
  安敏胡亂想著,隨即回過神來,道:“管他的哩!反正不會是我就是啦!”
  話才一出口,她自己便一愣,可真是夠酸的了!
  望著桌上散落的稿紙,她的思緒,又不兔回到時間的那一端去。
  唉!想起趙言晏,安敏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才好。
  這些日子以來,她花了許多時間去和趙言晏相談。
  剛開始時,她只是覺得奇异,對于自己擁有這樣奇特的遭遇而意外,好奇心使她想進一步了解,更何況,趙言晏和張嵐曲的故事,也深深的吸引著她,那到底是個很感人的題材,不是嗎?
  但是,在一次次与趙言晏的晤會中,她發現他實在是對自己痴情,不!或者該說是對張嵐曲痴情才是。
  如果在現實生活中,有個也對自己那么眷戀的人,她也一定會感動的吧?
  不管怎么說,張嵐曲總是個令人欣羡的女子。
  畢竟,那樣惊天動地的愛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部分的人,終其一生,也是庸庸碌碌、平平淡淡,找不到自己真愛,懵懵懂懂的過了一輩子。
  不管如何,她總是覺得張嵐曲是值得了的。
  “嵐曲!”
  她冥想之際,有個細細的聲音,潛入她的耳膜之中。
  “又來了!我真是有點走火入魔了。”安敏用力敲敲自己的腦袋。“心里想著張嵐曲,居然听見了趙言晏的聲音,現在是大白天耶!而且我又沒有睡覺。”
  不可能在此時此刻,听見趙言晏呼喚的聲音的。
  “嵐曲!”
  安敏一愣,那呼喊聲雖然細微,卻清楚得很。
  “嵐曲,你听見我在叫你嗎?”
  安敏霍地站起身來,沒錯,這是趙言晏的聲音。
  他在呼喚她。
  但是,現在是白天呀,是她清醒的時刻呀!他怎么能跨越其中的時空,前來她的世界!
  “嵐曲。”趙言晏的聲音在她的耳際回旋著、飄蕩著。
  安敏不住的在自己的小閣樓中張望,一面喊著:“是你嗎?你在哪里?”
  “嵐曲,你來呀!”趙言晏催促著。
  “我……”醒著的時候,安敏不知道如何跨越到那個世界中。
  “嵐曲,你來呀!我有話要告訴你。”
  安敏心中一緊。“我……不知道怎么過去!”
  “閉上眼晴。”趙言晏的指示,猶如在耳際。
  安敏絲毫不猶豫,立即閉上眼,不到一秒鐘,她就覺得自己的身子開始又往上騰空,然后,猛地往下一降!
  她昏陶陶之中,再度听見趙言晏的聲音。
  “你來了,嵐曲。”
  安敏睜開眼,沒錯,她竟然又來到了趙言晏的大書房之中,這個在睡眠中,來過了好多次的地方。
  可是,可是這次不一樣。
  這一次,她竟是在清醒的時候,跌進這個時空中的。
  “這到底是夢,還是其實的?”她已經被弄胡涂了,混淆了。
  “這有什么分別嗎?”趙言晏執起她的手,道。“人生如夢,不是許多人這么說。”
  安敏搖頭苦笑,“那么,我又是誰呢?是余安敏,還是張嵐曲?”
  趙言晏望著她,溫柔的說:“對我來說,不論你是誰,都是唯一的。”
  安敏歎口气,問:“即使我只是個冒牌的張嵐曲?”
  “你是嵐曲,切切實實、如假包換的。”趙言晏鄭重的說,隨后又開了個小小的玩笑。
  這段時間和安敏相處下來,他倒是學會了不少安敏慣常使用的字匯,言語之間,不禁也活潑了起來。
  安敏只能一徑無奈的笑著。
  老實說,她也曾以為自己或許是嵐曲的再世。不是有很多凄美動人的愛情故事中,都是這么描寫的嗎?但是,她卻絲毫感受不到自己身上有任何和嵐曲相雷同的特質。
  基本上,她根本和嵐曲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嵐曲溫馴、柔弱,她卻銳利、堅強、也霸气。如果不是因為她這張臉的緣故,她根本和張嵐曲這個人是扯不上邊的。
  “唉!”安敏長長的歎了一口气。“有些事我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那卻又如此真切的存在著。听著,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對你說,在我說的同時,希望你能耐心的听我把話說完,再來決定,好嗎?”
  趙言晏望著她一派嚴肅的小臉,道:“好,我也有重要的事要對你說呢!”他的聲音顯得有几分輕飄飄的,构不到地似地。
  安敏頓了一下,好半天,才慢慢的開了口。“我叫余安敏。這個名字我已經對你說過很多過了,可是你就是覺得我是張嵐曲!先別与我爭辯這個問題,死生緣分的事,很難令人完全弄明白,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闖進了你的世界,或許上一輩子,所謂的前生,我真的是嵐曲,可是我很清楚,我非常的清楚,今生,這一輩子,我是余安敏,不折不扣的余安敏。”
  說著,安敏仔仔細細的把自己的家庭狀況,明明白白的告訴趙言晏,包括她的職業,她是怎么認識書玉的,又是在怎么樣的情況下,和書玉來到這一幢老屋子,如何在惊喜之中,發現了這一個大書房,如何在《玉梨魂》那一本小說之中,看見了張嵐曲的照片的。而之后所發生的事,趙言晏都有親自“參与”。
  在說明這一切的同時,趙言晏只是很仔細的听著,安敏突然發現,他連听自己說話都是那么的專心,專心得彷佛世上再無其它比這件事更重要的事,專心得令人不禁動容。
  “好啦!我終于把我想說的話全都說完了,唉!這輩子,我沒那么詳細的介紹過自己,把這些內容搜集起來,可以出一本書了,書名就叫《余安敏的前半生》,只是不知道這种書有沒有銷路,賣不賣得出去!”安敏半開玩笑的說。
  “哦!”安敏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回身問著:“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一直弄不清楚,很想直接來問你;你到底是真的?還是我的幻覺?你是──鬼?”
  “唉!”趙言晏居然也大大的歎了口气,幽幽的說:“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真的那么容易分得清嗎?”
  安敏一愣,這個极具哲思的問題,一下子倒真教她不知如何回答。
  “唔,你說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訴我?”安敏想起他之前說的話,打起精神問道。
  趙言晏望著她。“不管你在哪個時空,我仍舊相信你就是嵐曲”
  “唔。”安敏隨口應了一聲,他的執著該是說他傻透了,還是說他堅決?
  “在不同的時空中晃蕩、蹀踱,的确不是件好事,人總是要活在固定的時間空間之中,才會有歸屬的感覺。”趙言晏愈說愈深奧。
  “什么意思?”安敏睜著困惑的眸子,問道。
  “嵐曲,或者是──安敏。”趙言晏有些不習慣這個稱呼。“我想問你……”
  “唔?”
  “愿意跟我同留在這一個時空中嗎?”



《第十章》

  書玉從老宅回來,剛進家門,就被一連串急促的電話鈴聲所攔截。
  “有個叫鄧洁的小姐,說有急事,找了你好多次哩!”書玉的母親對他說道。
  書玉一愣。
  鄧洁找他?會有什么事?
  他和鄧洁几乎是沒有什么交集的,唯一的共通點只有——安敏!念頭一轉到此,他的心陡然下沉,安敏一定是出事了!
  他沖到電話旁,就起听筒,朝話筒一喊:“喂?”
  “趙書玉,你總算回來了,到底跑哪儿去了呀?安敏她……”
  “安敏她怎么啦?”書玉倒抽了一口涼气。一切都是那么突兀而令人難以招架,他才剛剛弄清楚趙言晏和張嵐曲的事,打算回來找安敏好好的談一談,怎么才几天的工夫,安敏卻出事了。
  “她怎么了?”書玉焦急的對著電話筒大喊著。
  這個鄧洁說話真不干脆。
  “你先來吧!很奇怪,電話里說不清楚啦!”鄧洁在那頭也急得直跺腳。
  人一緊張,腦袋也跟著不靈光起來。
  擱上電話,他馬不停蹄的又開車駛往余家。
  當他气喘噓噓的奔進余家時,只見安捷和安敏的父母親,惶惶的在安敏的小閣樓中,轉來轉去,焦急緊張的不知如何是好。
  而鄧洁正蹲在安敏的床邊,不停的拍打著她的臉頰,不斷的搖撼著她的身子,而口中還不斷喃喃的念著:“安敏,你醒醒呀,醒醒呀!”
  書玉遼來不及問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鄧洁見著他,便嘩啦啦的說起來。“余媽媽說安敏從昨天早上睡到現在一直都沒有醒來過,怎么會這個樣子?”
  書玉听了傻眼,從昨天早上睡到今天?
  安敏的母親也開口說話了。“昨天早上她醒來后,說要開始寫稿,我就沒上來打挺,到了中午,她也沒下來吃午飯,我心想安敏這丫頭,經常胡里胡涂,寫東西寫到興頭上,不吃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沒有去管她,誰知道到了晚上,她還是沒有下樓來,我上來看一看,她趴在桌上睡著了,卻怎么也叫不醒,這可怎么辦呢?為什么會發生這种事呀!”
  書玉一面听著,腦子中一片轟轟然,宛如大軍過境,紊亂的整理不出任何頭緒。
  “我們怎么叫,她就是醒不了,就算是吃了安眠藥,也沒有這般強的藥效吧?何況都已經過了一整天了!要不要送醫院?”安捷問道,事情實在太奇怪了,不免使得一向冷靜的他,也慌了手腳。
  是了!
  是了!書王心里忖道。一滴滴的冷汗,從他的額上冒出來。
  是了!安敏之前告訴他的那些事——這回,她一定又跑到那個奇异的夢境中了。
  “要不要送督院呀?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鄧洁不斷的問著。
  “不。”書玉迅速的說著,喉嚨彷,有异物梗住,艱難的發不出聲響來。“她……只是去‘辦個事’,沒事的!沒事的。”他重复的說著沒事,不知道是要安慰身邊的人,還是要安慰自己。
  安敏一定是去那個夢境了!
  或許是找趙言晏說說話,或許是她的好奇心又發作了,去听故事,去找寫作的題材了。
  事情辦完,話說完了,她就會回來的。
  沒、事、的。
  “你在說什么呀!”鄧洁听了他的話,忍不住大叫起來。“她一直躺在這里,哪有去辦什么事了?”
  這個趙書玉一定是太著急了,腦袋瓜子急得有些不清不楚了。
  “沒事的。”他梗了一下,坐到了安敏的床邊,執起了她的手,重重的握在自己的掌心之問,呢喃的說:“沒事的、沒事的。”
  安捷見狀,拍拍父親的肩,環抱著母親,道:“再讓她睡几個小時好了,如果安敏還是沒醒過來,我們再送醫院!現在就讓……書玉陪著她,我們都下樓去吧!”
  小閣樓一下子安靜起來。
  書玉只是一瞬也不瞬的,直直的盯著安敏的臉龐,再沒一刻,他覺得自己是那么的重視著她,深愛著她,他心中的恐懼不斷的隨著時間滋長、蔓延。
  如果安敏醒不過來呢?
  不!他不能接受這樣悲慘的事實望著安敏動也不動的、緊閉的眸子,書玉突然俯身抱緊了她,在她的身邊切切的喊:“安敏,你一定要醒來,醒來,我還有好多好多的話,還沒有告訴你……你一定要醒過來……”
         ※        ※         ※
  而此時在遙遙不可及的另一度時空中——
  “怎么了?嵐曲?”趙言晏心細的察覺到安敏臉上微小的變化。
  “沒……事。”安敏勉強的一扯嘴角。“突然覺得有人在我耳朵旁吹气似的,好痒。”她一面說著,一面用手輕輕的拍拍自己的耳朵。
  “嵐曲,你還是一點也沒變,最怕人家在你耳畔吐气、說話。”趙言晏殷殷笑道。
  “是嗎?”安敏眨眨眼,那么巧哇!
  傳說有人在想念自己的時候,耳朵會痒痒的。她現在耳朵痒痒的,是誰在另一個世界想念著她?
  爸爸媽媽?
  安捷鄧洁?
  還是——書玉?
  一抹遲疑,蹀經她的胸臆,划下一道淺淺的波紋。“書玉——他……也會想念我嗎?”
  “嵐曲。”趙言晏的呼喚,打破了她的沉思。“我的問題,嗯,你想好答案沒有?”
  “呃?”
  “你愿意和我一同留在這里嗎?”趙言晏仍舊是輕緩和順的問道。
  “我……”安敏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若說她對他沒有一絲心折,沒有一縷感動,那是騙人的。
  所以她舉棋不定。
  而且——
  “如果我決定留在這里,是不是再也回不去找原本的世界?”安敏勇敢的抬起漂亮的眸子,盯著他。
  “是的。”趙言晏點點頭。“我不知道游走兩界的情況會持續多久,但我有個感覺,這种情況,很快就會告一段落,你也該做個選擇,不是嗎?”
  那么,這意味著:如果她選擇了趙言晏的世界,就再也見不到她親愛的爸爸媽媽及哥哥囉?
  她舍不得呀!
  “你不能到我的那個世界中去嗎?”安敏問道,充滿希冀的。
  趙言晏搖搖頭。“對于你的世界中的大部分人而言,我是過去了,不存在了的。”
  “可是你的确存在的呀!”安敏神經質的揪住他的手。“瞧,我触摸得了你,也感覺得到你手的溫熱,听得到、看得到你啊!”她急急的說。
  “因為你是嵐曲。”趙言晏說道。“我的存在,我的思考,我的一切,只是為了你。”
  安敏一凜。
  這一瞬間,她几乎要以為安敏和嵐曲,只是同一個人罷了。
  趙言晏為了她,守在這一個孤寂的老宅第里,而她又怎么忍心拋下他,讓他繼續和這一片孤寂恒久為鄰。
  她不忍心哪!
  “嵐曲,留下來好嗎?”趙言晏的懇懇哀求,令她不舍。
  “我……”安敏的腦中一片渾噩錯亂。
  “求、你。”趙言晏說。
  安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閉上眼,投入他的怀抱,壓抑的聲音輕飄了出來。“我……”
         ※        ※         ※
  “我們必須把安敏送醫院了。”
  又經過了漫長的一夜,安敏仍舊不省人事,安捷只好下了個決定。
  “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趙書玉,將安敏送到昏院吧!”鄧洁擔心的說道。“再這樣一直睡下去,她會死掉的,我……”
  “不!”書玉抱緊了安敏,大聲的怒吼著,他殷紅著眼眶,蒼白著臉,死命的抱緊了安敏,像一頭困頓負傷而走頭無路的野獸。
  “她會醒的!她會醒的!”他絕不放棄希望。
  “書玉,你理智一點好不好!她沒有醒,快把她送醫院才對,拖延了治療的時間才麻煩。”安捷按捺住自己的脾气,伸手想安撫書玉。
  “不要。”書玉狂亂的揮掉了安捷的手膀。“她一定要自己醒來,不然,送醫院也沒用了,沒用了。”他哀傷的咕噥著。
  “書玉”
  “不要這樣,安敏。”書玉听不見其它人的聲音,他半昏半亂,急切又急切,雜亂無章的說著:“安敏,不要這樣對我,求你。我愛了你那么久,給我告訴你的机會啊,求你,听見我心里的話,求你,求你……”一滴眼淚濡濕了安敏沉睡的面頰。
  兩滴、三滴、許多滴……
         ※        ※         ※
  “我……不行。”安敏猛地碰開了趙言晏的怀抱。
  就在那一瞬間,她彷佛听見趙書玉在呼喚她的聲音。“安敏,求你。”
  她听見書玉不停的在說話!對著她說著他的心意。
  和書玉相識以來的片段,一剎間全涌現上心頭。
  “我……不能留在這儿。”她的眼眶浮起一層朦朧的水气。
  “為什么?”趙言晏的語气充滿了哀傷。
  一顆眼淚滑下了她的腮邊,她吸了一口气,話卻說不清楚。“書……玉……”
  “書玉?”他反复著這名字。
  “他會擔心、他會難過的。”安敏想著。
  趙言晏哀傷的望著她。“你怕他傷心難過,怕他擔心?”
  安敏點點頭,新的眼淚,不停的從眼角沁出。
  “嵐曲,你愛上了書玉?”趙言晏的語气充滿了難以形容的苦澀。
  “不!”安敏搖頭。“嵐曲愛的是趙言晏,是你。可是——安敏愛的是書玉。”
  “你……”
  “我是安敏。”這回她終于以無比堅決的勇气說道。
  一陣幽幽的歎息,傳了過來。“是嗎?”
  恍悔中,她又陷入一片白茫茫的境遇中。
  “你終究不是我的嵐曲……”
         ※        ※         ※
  “安敏……”書玉的情緒,陷入昏眩中。
  “她……她動了……她醒了!”安捷站在書玉身后,吃惊的怪叫著,他注意到安敏的手臂抽動了一下。
  “安敏?”
  安敏在一片紊亂及錯愕中,輕輕的掀開了眼瞼。
  “安敏,你把大家嚇死了,你……還好吧?”鄧洁也大叫了起來,雙眼瞪得比銅鈴更大。
  “我……睡了很久?”安敏問道,她看見了爸爸、媽媽、安捷、鄧洁,還有書玉。
  這里是她的小閣樓。
  這里是余安敏的世界。
  “何止久,你足足睡了兩天,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從來不知道你這么厲害,几乎要睡翻天了!簡直可以去參加金氏世界紀錄的排行了”安捷也大叫起來。
  “是嗎?我睡得很飽哇!”安敏居然還笑得出來“你這孩子!”余秉華搖頭又歎气。“要給你訂一張作息時間表才好,免得你該睡時不睡,該醒時不醒。搞得全家人跟著你雞犬不宁”
  “才不咧。”安敏的眼睛亮亮的盯著前面的書玉“沒有這個春秋大夢,怎么能听見有人掏心挖肺的一番真話?”
  一時間,書玉狼狽不堪,話也不會說了。“我……我……”
  “人家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書玉,我瞧你是一失言千年難翻身哦!”鄧洁不甘寂寞的在一旁打趣著,惹得書玉更窘迫了。
  “你這坏家伙!”書玉忍不住罵將起來。“你……”
  “咦?不要再罵下去了哦!”安敏打斷他的話,唇邊挂著一抹惡作劇的頑皮笑意。“不然,我就再睡給你看,到時候再哭就沒用啦!”
  大伙一愣,隨即大笑起來。
  書玉頓時脹紅了臉,只怕他酷哥的聲名,從此要被余安敏這號惡女掃蕩得無影無蹤了。



《尾聲》

  清明時節雨紛紛。
  書玉和安敏在一座新砌的墳前,捻香致敬。
  這是趙言晏的長眠之地。
  去年年底,安敏和書玉訂了婚之后,趙家二老完成了一樁心事,想回老宅去生活的意愿就更加的強烈了,他們大肆整修屋子,當然也起出了趙言晏的骨壇,找了塊古地,挑了個吉時,入土為安。
  “我真是不懂我的父親,為什么要把他父親的骨壇藏在大房子中,卻不下葬,這不合常理吧!”趙守澤說道。
  “是趙伯伯之前說的孺慕之情吧!”安敏側著頭思索著趙守澤的話。“對于書玉的祖父而言,這幢房子和父親的形象是結合在一起的。”
  “或許吧!”趙守澤歎口气。
  安敏心里卻想著:這是她會在三樓的大書房中,遇上了趙言晏的原因嗎?他的魂魄在其間游蕩。
  “曾祖父!呢……我是書玉,帶著安敏來給你掃墓了,順便也有些事要向你報告一下。”書玉在一旁焚燒著紙錢,冥紙揚起的紙灰,在裊裊的霧气中,彌漫著整座山頭。
  每一個來掃墓的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每一個躺在地下的人,又曾經有過什么樣的故事呢?
  書玉的聲音猶自在空气中嗶剝作響。“年前,我和父親商量過了,決定把曾祖母和嵐曲的名字同時入在咱們趙家的祖譜中,不管如何,她們總是你生命中最親近的兩個女人。”
  書玉低聲的咕噥著,“如果又是一樁三角戀愛,可也是你自找的!”
  他吐了舌頭,接著又正經地道:“另外,我跟安敏決定在六月份結婚,完成終身大事,唉,不管如何!又是個‘不管如何’,我總要感激你沒有跟我搶到底,把她又還給了我,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像是對趙言晏承諾般的,書玉慨然的說著。
  “你有沒有什么要跟曾祖父說的?”書玉轉身問她。
  安敏沒有回答,只是從皮包中取出了一本書,靜靜的佇立在墓碑之前,悄聲道:“送給你的。”她輕輕的撕開書靡,一頁一頁投入燃燒的火焰之中,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安敏說:“不知道在你的世界中,找到了嵐曲沒?如果找到了她?別忘了,要把我為的故事也念給她听,這是一個關于你們的故事。”
  “對了!安敏,那張嵐曲的照片呢?你帶來了沒?不是說好一并燒給他的?”書玉記起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提醒著安敏。
  “差點忘了。”安敏急忙從袋子中取出了一幀照片。照片后鮮明的字跡,再度映入她的眼帘:民國十六年,攝于上海。
  真是前塵舊事了!
  安敏輕輕的將照片擲入火苗中,照片翻了翻,火焰中,那個清秀可人的少女人像,慢慢被火給吞噬了。
  “咦?安敏,你瞧照片上的那人像,張嵐曲……長得跟你不一樣啊!”書玉眼尖的看見,惊叫一聲。
  安敏一回頭,只來得及在照片化為灰燼之前,捕捉到最后一瞥,可是——她也一愣:那照片中的張嵐曲,一眼就知不是她之前見到的模樣。
  “這是怎么一回事?”書玉露出了极度困惑的眼神。
  不可能他和安敏同時都眼花了吧?
  安敏卻洒然一笑,微微揚著唇角。“誰知道呢?或許我本來就和嵐曲不一樣。”
  許多煩惱,只為當時,一餉留情。
  安敏和書玉再拜了一拜,相偕离開了。
  墓碑上的水气淋淋。
  而雨仍舊在風中瑟瑟的寂搖著,沒有歇息的意思。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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