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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 婚約 作者: 鄭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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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約 作者: 鄭媛

出版社 誠果屋 小說系列 單行本  
系 列 花裙子 276

鄭媛 婚約(上)
這個男人毀了她的清白!  
迅速鑽至被褥下,若蘭密密實實地包裹住自己──  
然後懷著恨意,瞪視眼前這名與自己共處一室的狂徒!  
然而面具下男人的眼神,卻莫名地讓若蘭感到似曾相識……  
一趟承德避暑山莊之行,讓備受皇帝冷落的皇十格格若蘭,  
嘗到了被男人追求討好的滋味!  
即使她早已篤定心志,今生不嫁,  
誓言一生陪伴額娘,度過寂寞孤單的宮中歲月,  
然而爵爺大膽、熱烈的追求,已經讓心如止水的若蘭心中掀起漣漪。  
可爵爺的一路示愛,卻仍令她裹足不前──  
若蘭不明白的是,為何面對他那狂野的眼神,  
她心中一直有不安的警鐘鳴起……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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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狗蝕月。

  在占星師眼中,這叫異象。

  闃黑的景陽宮牆內掠過一道黑影,後方追兵已來到牆外,一路緊迫盯人留意著地上濃稠的黑血,尋找黑衣男子的行蹤。

  「頭兒,咱們還追下去嗎?」其中一人問。

  追兵中那帶頭的握緊拳頭。「該死……」似乎拿不定主意。

  「眼前就是景陽宮,再追下去恐怕不方便。」

  帶頭的沉吟片刻,他顯然也明白這層顧忌。

  遠處忽然傳來幾下夜鴞的咕叫聲,屋簷上的黑影趁此機會躍進宮牆,黑衣男子的面孔在黝黑的夜幕下劃出一道詭異的銀光。

  「要是驚動嬪妃,皇上必定得知。」那嘍囉又道。

  「好吧!」帶頭的老成,眉心一舒已經有了計較。「主子還在屋裏等消息!那冊子既沒被盜走,那麼就此作罷!即刻回稟主子去。」

  「喳。」

  一群人口裏應著,身子卻分毫不動。帶頭的使個眼色,眾人在原地做踏步狀,細微的腳步聲,聽來似有漸行漸遠之勢。

  這是欺敵之術。

  牆後的男人按兵不動,陰鷙的眉眼不見底的深沉,似早已料到對方會耍這一手把戲。

  一群人踅片刻牆內依舊沒有動靜,那帶頭的忽然沉喝一聲--

  「上牆!」

  一干追兵紛紛騰身上牆。追到此處尚無人跡,再蠢笨的也能猜到目標必定已越過這片宮牆!

  殺手的任務就是除敵務盡,除非親眼見屍首,否則絕不甘休!

  牆後男人不再遲疑,他深沉的目光投向宮殿內最暗處的角落,鎖定目標後帶傷在暗夜月沉下騰空而起,飛簷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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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後,心蝶摸黑掌燈,火摺子還未打亮就聽見她家格格道:「額娘已經歇下,今夜堂上不必掌燈了。」

  皇十格格,若蘭,她坐在一把香梨木椅上,對自己的貼身宮女心蝶道。

  「可格格,您還未用膳呀!」摸著黑,心蝶回道。

  今夜天生異象,月光全無,她完全無法判斷格格人在屋內哪個方位。

  「我不餓,妳在我屋內掌燈就好。」若蘭吩咐。

  心蝶沒再接腔。

  她明白格格不在堂上掌燈,是為了省這壺月例燈油錢。「那麼,格格,我把晚膳送到您屋裏行嗎?」她問,同時擦亮火摺子後點亮油燈,這才見到她的主子正從椅子上起身。

  「也好。」若蘭應道。

  偌大的景陽宮內,這石靜嬪的屋子共有三進大屋,後院一口水井,堂前右首是靜嬪的屋子,左首一間廂房是若蘭的睡房,睡房旁邊另辟一間耳室是心蝶的屋子。

  心蝶走在前頭,主仆兩人繞過穿堂到了若蘭的睡房,心蝶將燈盞擱在屋內唯一一張小几上。

  「看來要下雨了。」若蘭望著漆黑的窗外輕歎。

  說話時,她順手從多寶格中取出一冊話本,就著昏暗的燈光在案頭翻開書本讀起來。

  心蝶見主子在這麼暈沉的燈下讀書,不禁皺起眉頭。

  燈芯上那把火苗明滅不定,只因這燈油用得縮減。皇上對格格母女倆從來沒有賞賜,皇上對格格也沒有安排,彷佛懲罰一般,不曾給主子該有的排場與用度,導致格格母女每月只能領得一點宮中月例銀子過活。

  在宮中不能使錢,公公們就不來照顧,因此她們生活用度時常緊縮,就連一注燈油也要酌量省用。

  「格格,這燈油不亮,您快別讀書了!每晚如此,眼睛要是給讀壞就不好了!我說您就安心在屋裏歇會兒,反正現下也該傳晚膳了,我現在去給您取飯菜過來,您吃些好嗎?」她勸道。

  其實,主子以皇格格之尊,本不該與皇上的嬪妃共居一室,即使格格與靜嬪娘娘是骨血至親,共同居住一處仍有悖宮規廷儀。可縱然有萬般不是,格格還是皇上的女兒,本該嬌生貴養宮仆成群伺候,就算不然,養尊處優也是最基本的待遇,豈會淪落到這般拮据?

  可她這個主子,實在跟別的主子不同。

  她的主子雖是個富貴皇格格,可又不是一般的富貴皇格格。她這做貼身奴才的知道內情,卻一點忙也幫不上,對主子只能心疼與不舍。

  「格格,您吃飯吧?」主子半天不應,心蝶又問。

  「好。」若蘭漫應著,專注在書本上,目光須臾不離。

  心蝶見主子將她的話置若罔聞,只能歎口氣,無奈離去。

  心蝶明白格格喜歡看書,時常盯著書本直到夜深,只要格格手上拿起書本旁人是勸也勸不動的。

  油燈下一室蕭索,若蘭仍然自得其樂。

  她喜歡讀書,並且認為研讀書本益于請教太傅夫子。她以為,從別人身上學得的見解與學問,絕對及不上經過自己腦袋戮力鑽研、思考歸納後得到的智慧,來的深刻傳神。

  自然,教學亦有相長,不能全盤否認夫子們的學識見解,之所以只愛讀書不愛聽講,可以說是她個人學習的樂趣罷了。

  估量心蝶丫頭這一去,一趟來回需費時一刻鍾,若蘭終於將書本暫且在案頭擱下,漫步走到衣箱前掀開箱蓋子,取出幾件潔淨的貼身小衣。

  她預備利用這片刻時間沐浴淨身,免得心蝶回來又繼續囉嗦。

  走到屏風後,她探手試過心蝶早先備下的熱湯,見湯還是溫的,她抬頭對著浴盆旁的銅鏡內端詳。

  習慣性地,她伸手輕輕撫摩臉龐,目不轉睛地盯著鏡子裏那個臉蛋紅潤、秀髮烏黑如雲的可人兒。模糊的銅鏡隱約看不仔細,可依稀瞧出那鏡中人兒面目姣美白皙,一雙烏溜溜的大眼水漾水靈,彎彎的柳眉清秀黛玉,直挺的鼻樑豐美貴氣,櫻桃檀口粉嫩潤澤,模樣兒活脫脫是個水靈靈的美人兒……

  可諷刺的是,這「美人兒」的眼窩旁,竟平白添了一小點黑色的炭星!

  這色黑如墨的炭星烙痕,是自從她懂事以來便已經烙在臉上的。

  這烙痕自小跟著她長大,若蘭已忘了烙痕是怎麼來的,她也曾經努力搜索,希望能從幼時的記憶中找出原因,可那湮逝的回憶卻一無所得,因此她始終想不起來這烙痕究竟是怎麼來的。

  她只聽過宮人們傳說,當年她出生時,景陽宮內突然發起一場無名大火,當時額娘在倉皇下雖然抱著她逃出景陽宮,可當時炕爐上一顆火星子突然爆裂噴射到她的眼窩旁,雖然慶倖沒有弄瞎她的眼,卻從此在她的眼窩旁邊烙下了一點墨色的炭星子。

  淡下眼,若蘭轉身走進屏風後。

  這枚小小的炭星不足以妨礙若蘭出色的美貌,雖然宮中嬪妃們的太監與宮女私下時常嘲弄她,可若蘭從不以臉上這特徵為恥。

  而若蘭明白,皇阿瑪對母女兩人的疏離,有其他原因。

  額娘是皇阿瑪從江南帶回的美麗漢女子,她不僅美麗嬌媚,而且性情剛烈。在皇帝寵愛最熾的時候還能忍受她似火的性情,但當濃情因時間而逐漸轉為淡薄後,額娘仍然埋怨皇帝不夠專一的寵愛,剛烈的性格讓她不時對皇帝冷臉相待,進而以坦率的言詞觸怒皇帝--這才是導致皇阿瑪摒棄她們母女最主要的原因。

  試問,擁有全天下至美的皇帝,如何能原諒一名自絕于皇帝的漢妃?

  隔著絲絹屏風,幽微的燭光下,若蘭自己預備著淨身的衣物與水瓢兒。

  宮內事事物物,她一貫雲淡風輕。

  男人薄幸的故事,單是書上記載的自古以來就繁不勝數。若蘭早已明白女人不只為男人而活,她雖勸不了心事重重的額娘,自己卻深深銘記在心。

  若蘭慢慢脫下繁複的衣裳,在宮中她一向自己料理自己的事,從不勞駕宮人。因為事實上除了心蝶以外,她身邊也實在沒有其他宮人可供驅使。

  雖生在皇家,若蘭卻沒有一般皇家人恃寵而驕的權利--因為她的皇阿瑪從不曾來看過她!

  皇阿瑪沒來見過她,她也不曾被召往覲見,自然,她在奴才眼中便是一名該被冷落的「主子」。宮中一班精于察言觀色的奴才,察知皇帝的心意,對於她這個有名無實的皇格格當然從來不曾殷勤奉承過。

  加以皇上勵行宮中人事簡約,她這被冷落的主子,除了心蝶外就沒有其他宮女伺候。

  她是一名被皇上遺忘在深宮內的皇女。

  然而對若蘭而言,這樣的冷落從來不曾困擾過她。

  在這冷酷無情的宮廷中,她甚至暗自慶倖,學會了自己照顧自己。比起其他皇兄姐與皇弟妹們,她是絕對獨立的。

  因為她能自行料理起居,不比其他諸皇子皇女,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離開宮中就成廢人。

  若蘭不僅能照顧自己,甚至連靜嬪妃日常生活起居,也由她一手打理。例如靜嬪早起要用的洗臉水與衣物鞋襪,以及傳膳的碗筷,全部都由若蘭預備包辦,多年來從不假手他人。若蘭並且習得一手精巧的女紅,無論額娘、心蝶以及自己的衣物,衣上的繡品與針線裁縫,皆出自她的巧手。

  在宮中,她沒讓自己驕養成一名廢物。至少就這一點看來,她感激皇阿瑪賜給她的冷淡。

  只是,這冷淡倘若不包括額娘,她會加倍感謝。

  陪伴著額娘住在景陽宮內,她幾乎足不出戶。雖然獨自度過這許多寂靜冷清的夜晚,可比起額娘這輩子承受的孤獨與冷落,她知道自己的寂寞根本不算什麼。也因為見到皇阿額與額娘之間的關係如此,她漸漸明白男女之間,沒有絕對的公平與平等。君不見,天下聖賢書全是寫給男人讀的,太傅夫子學究們,所講習的經國大事只是男人的事,甚至連孔夫子還都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嗎?

  脫下的衣物折迭妥當後,若蘭盤起長髮握成一綹松髻,然後踏進冒著蒸汽的木頭浴桶內,直至溫熱的浴湯完全包裹住她的身子,她合上雙眸,嘴角透出笑意。

  透過絹屏,搖曳的燭光幻化成一輪醉人的光暈,在氤氳熱氣中,她感到全身放鬆,慶倖此生不會有哪個男人能對自己說: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在這人多口雜的宮院中,她內斂、低調、自行料理生活瑣事只求不引起皇阿瑪的注意,因為她早已篤定心志……

  今生不嫁。

  「喀。」

  輕微聲響引起若蘭的注意,她張開雙眼,略感疑惑。

  「心蝶?」

  屏風外沒有聲響,緊接著燭火突然熄滅。

  一片漆黑中,若蘭拉過桶子邊的浴巾,正打算從浴桶內站起來,一道黑影忽然掠過眼前,在她來不及反應前就扣住她的手腕--

  若蘭倒抽口氣,兩隻手熱辣辣地吃痛著,同時間她的口鼻被一隻鐵片般的大掌掩住!

  當下這刻,她幾乎認定自己就要窒息了!

  「聽話,就不會要妳的命。」這聲音低沉而且危險,就貼著若蘭耳邊發出警告。

  那擒住她的,竟然是個男人!

  男人不可能進得了後宮,除非是皇上。

  而這一刻,若蘭知道她已經遇上了「不可能」的麻煩!

  若蘭全身發冷,她沒忘記自己此刻正在入浴,男子威脅的話沒讓她恐懼,卻讓她心寒。她僵凝著不動,聰明地暫且不與其對抗。由於口鼻被密實地緊緊掩住,片刻後若蘭漸漸喘不過氣來,男人似乎察覺了才略微鬆手。

  若蘭才剛來得及喘口氣,就聽見屏風外房門被打開的聲音,男人的大掌立刻將她的口鼻再次掩住。

  「格格,妳在裏頭嗎?」心蝶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我方才明明點上燈了啊!裏頭怎麼這麼暗呀……」

  不一會兒,傳來擦亮火摺子的聲音,隨後燈油已經被重新點上--

  這一刻,若蘭簡直羞惱至極。

  男人與她一樣,瞬間屏息。

  那微不足道的燭光,堪堪足以暴露她不著片縷的身子。

  男人大剌剌的目光毫不避嫌,他似乎驚訝於這名受挾持的女子,如此年輕以及美麗的容貌。

  他並且臆測著這名曲線曼妙的女子,既然居於景陽宮內必是皇帝的嬪妃。毫無疑問,這名皇帝的女人擁有能魅惑君王的曼妙身材。

  面罩下,男人撇起嘴,灼熱的大掌刻意擦過年輕女子白皙的手臂,男人強壯的肌肉因為緩慢有力的移動而賁起。

  當兩人肌膚相觸那一霎間,若蘭感到深刻的驚駭與羞辱!

  這許多年來她習得的平靜,此時此刻竟然完全無法發揮作用!她難以控制自己內心強烈的驚懼與怒意,男人那張戴了面具的臉孔上,唯一一對露出的眼睛彷佛閃過一絲笑意--男人曖昧的笑意加深了若蘭的羞恥!

  「格格?您正在淨身嗎?」

  心蝶的聲音將兩人間微妙、令人窒息的氛圍拉回現實。

  而隨著心蝶的一聲「格格」,若蘭感到男人的身子微微一僵。隨即一隻黝黑的大手忽然移至她的脅下,緊貼著若蘭的肌膚。

  「放聰明點,回答。」貼著女人耳邊,男人以幾乎不聞的耳語嘶聲下令。

  若蘭全身僵硬。「我……我在屏風後。」她間接回答心蝶的問題,乾澀的聲音是嘶啞的。

  心蝶不疑有他,接下問道:「剛才我不是已經掌燈了?怎麼這會兒屋子裏頭又黑漆漆的?」

  見若蘭默然不答,男人挾持著她,加重手勁以示威脅--

  當下若蘭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往腦門上沖,這惡徒踰越的分際,已造成了她一輩子的奇恥大辱!

  「一定是剛才風大……把燭火給吹熄了。」她喉頭緊澀,堅強地答話。

  「那麼,晚膳我就擱在案頭上,一會兒您出浴就能用膳了。」說完話後心蝶轉身離去,不忘帶上房門。

  心蝶離開後這惡徒卻沒有即刻鬆手,若蘭不得不苦澀地請求:「請讓我起來穿件衣裳。」

  男人沈默。

  而這「沈默」時光長得幾乎令若蘭死去。

  終於,他撂了開手。

  如蒙大赦,若蘭才剛剛急忙披上單衣,那狂徒卻再次抓住她的雙腕,強迫懷中獵物跟隨他一道回到房中後,才突然鬆手--

  一時間若蘭因為站立不穩,而跌至床邊。

  男人袖手旁觀若蘭的狼狽。「上床。」並且嘶啞地下令。

  「上床」這兩個字終於引起若蘭的恐懼。她僵在床邊,錯愕地與「他」四目對峙。

  燭光下,只見男人的臉上覆著一隻奇異的面具,那面具十分精巧,油燈射出的光線雖然微弱,面具上卻反射著刺眼的銀光。那面具看起來十分柔軟、伏貼著臉孔,面具上有兩個黑洞,射出男人冷星般的眸光。

  兩人僵凝了片刻。

  「上床。床上的被褥,妳愛怎麼包裹都成。」男人命令,聲調嘶啞低沉。

  這話點醒了若蘭!

  回過神後她迅速上床,鑽至被褥下密密實實地包裹住自己--

  然後懷著恨意,瞪視眼前這名與自己共處一室的狂徒。

  這個男人毀了她的清白!

  匆促間發生了一切,此時此刻若蘭唯一感受到的只有洶湧而至、無邊無際的羞恥與骯髒。

  稍事平靜下來後,她忽然想起床頭櫃內藏有一把剪子,那是她平日做衣裳時拿來裁布的利剪。若蘭悄悄摸索著床頭,直至冰涼的指尖終於觸摸到那只收藏針線剪子的木頭箱籠……

  男人沒有停在屏風前,他邁開步伐一步步走近床沿。

  不潔的念頭,像條毒蛇般盤踞著若蘭的心窩……

  她暗下決心,倘若他敢近身,她會拿起剪子與他同歸於盡!

  瞪著男人一步步接近,若蘭全身繃緊。她悄悄掀開箱蓋摸出裏頭的剪子,然後牢牢揣在懷中。

  屋外冷風颯颯,這屋子不大,沒走幾步路男人已經走到若蘭身邊。

  她縮到床角,由於男人背著燈光站在床前,以致她看不清楚他眸中的眼色……

  突然,男人騰身一躍上了床!

  同時間,若蘭舉起手上的利器猛地刺向對方--

  「呃!」

  然而須臾間,若蘭握在手上的武器與右手被緊扣在半空中,動彈不得。

  「愚蠢。」男人冷嗤一聲。

  下一刻他將若蘭從緊裹的被筒中拉起--

  然而獵物臉上沒有驚懼的神色,只有冰漠般勝利的豔笑……

  男人心口一寒。

  同時間藏在若蘭另一隻手裏的細針,已經刺到男人的脅下--匆促間他反手掐住她纖細的手腕,失控的力道幾乎掐碎她--

  他簡直不敢相信,憑一根繡花針、再加上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竟然差點得手傷了他!

  「該死的。」他瞇起眼,似詛咒又像喃喃自語。

  一名閨閣弱質不該有這樣的膽量!

  男人冷酷的眼底猝然點起兩把灼光,瞪著身下的女人,一時間卻只是捏住她的手骨未有進一步動作……

  若蘭臉色雖然蒼白,眼底卻毫無懼意。

  看透她寧為玉碎的決心,他不怒反笑。「看來,我得讓妳明白,妳到底有多愚蠢。」

  若蘭不必低頭,就能感受到一股涼意直抵著自己的心窩--那把原要置敵於非命的剪子,此刻刃口已經轉而抵向她自己。

  「現在就殺了我,要不,我一定會殺了你。」瞪著惡徒,她一字一句冷淡地道,平靜的神色沒有一絲驚懼。

  「想死?那容易的很。」他粗嗄地低笑。

  那沙啞的笑聲讓若蘭不安。

  突然間,天狗蝕月的奇觀褪去,月光乍然亮起。男人臉孔上的軟皮面具,在射入屋內的月光下反映出詭異的銀光……

  冰冷的刀鋒滑過她的胸口,沿著若蘭白皙的肌膚劃著圈圈。「只可惜,這等上品的羊脂白玉就要染血了。」男人低啞地嘶笑。

  男子的戲弄,像惡意要挑起她的羞慚。

  若蘭面無表情地,執意瞪著這名可恨的狂徒。她在心中對自己發誓,只要有機會,這番恥辱她一定要討回。

  面具下,男人挑起眉眼。

  她的冷靜與勇氣,出乎他的意料。

  「有趣。」男人低笑。

  伴隨著低沉的笑聲,他手臂一震,那把抵在她胸口上的利剪忽然甩脫,直射往對面的房門上。若蘭發現自己手腕鬆動,立即扯住一床被褥奔下床,擺脫被箝制的命運。

  僵立在房內一角,若蘭忽然感到被褥上有一股黏稠的濕意,在毫無心理準備下,她赫然見到被褥上竟然染了一大片血漬!錯愕的她直到此刻才注意到,男人的上臂有一道又深又長的血口還不斷滲出血絲。

  若蘭從來沒見過這麼猙獰可怖的傷口。

  忍住欲惡的衝動,她毫不猶豫地轉身從衣箱內取出一尺白綾,然後裹著被單,走向那名可恨的惡徒。

  那一尺白綾是年前太監配發的宮例體己,若蘭原想留下給額娘做小衣用的,然而現在她沒有絲毫猶豫,便將白綾纏上男人粗壯的手臂,無言地動手包紮著那道幾乎見骨的傷口。

  男人挑起眉,無言地忍受若蘭粗陋的包紮技術。「妳該恨我,為何要救我?」沈默半晌,他終於開口。

  若蘭垂著臉,月光下她白皙秀淨的臉蛋上,倒映著兩排輕羽般的眼睫陰影,紅玉一般柔潤的朱唇低柔地掀動:「如果我的敵人性命垂危,卻非命喪於我的手下,那麼我會先救人,然後再殺人。」她用力扯緊白綾。

  只見一道血水滲出綾布,男人卻像毫無痛覺般面無表情。片刻後,他冷峻的眼色透出笑痕……

  「我欠妳一條命。」他沉聲道。

  不知為何,那低沉的語調,讓若蘭感到挾著一絲戲謔。

  「永遠別再出現。」她面無表情地警告。

  否則,她會要回這條命。

  「就這樣放過我?我怕妳會後悔。」他清楚地看見,她眼中的恨意。

  她是該殺了他。但冷靜下來後,若蘭想到了她的額娘。額娘與皇阿瑪的關係已冷淡如冰,額娘的屋內不能再有不祥變故,否則她們母女倆勢必會被拆散,而額娘可能就此被打入萬劫不復的冷宮。

  但若蘭還來不及後悔,男人突然上前扣住她的雙腕、並且摀住她的嘴,將她拉到床帳後--

  若蘭瞪大雙眼,透過窗櫺望向屋外逐漸清朗的月色,隱約可見紙窗上倒映了數條黑影,片刻後窗紙「窸窣」微響,若蘭親眼看見窗角被屋外一道黑影搓指擰破一個小洞,瞧那黑影的動作,似正在往屋內窺探。

  親眼見到如此,只讓人感到難以置信。

  這幾道黑影倘若是刺客,夜半潛入深宮,宮中禁衛不該毫無知覺,宮內早該掀起一陣呼喝囂嚷,此時勢必已亂做一團。

  可這一刻,宮內卻平靜的接近詭異。

  若蘭神思一凜,領悟到在這宮禁森嚴的紫禁大內,一班黑衣夜行者居然能于暗地裏潛行自如,宮中的守衛安全實在堪慮。

  忽然間,若蘭感到雙腕上的箝制鬆開了,眼前劃過一道銀光--

  男人突然破窗而出,在明亮、毫無遮掩的月光下,昂藏立於中庭。

  數道黑影迅速圍上,將男人包圍在圓圈中心點。只見男人臂上帶著傷,背著雙手,仗劍而立。

  「想找死?!」圍住男子的黑衣人叫囂。

  男人仍舊站立不動,銀色的面具隨著月光閃動著詭異的光暈,直到敵人逼近眼前--

  窗外正上演著一場劍拔弩張的刀光劍影。

  若蘭知道男人受了傷,卻不明白他為何要破窗而出,自投羅網。

  入夜月色更熾,大地猶如灑上一片銀白雪花,耀目的光芒反射在男人的面具上,在數十名黑衣人的包圍下他躍上宮牆後失去蹤影,那數十人緊接著紛紛追趕而去……

  夜,再度回復寂靜。

  若蘭瞪著月色淒然的京城高牆,銀白色的月華在她眼前搖晃,今夜就像一場惡夢,沒有一絲一毫的真實感……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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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城最著名的富貴酒肆,向來是京城公子哥兒們狎妓玩樂的場所之一,想當然這「妓」可不是一般的「妓」,能讓這些貴公子們送下東道,來到這富貴酒肆的妓女們可是個個大有來頭,所以不在「煙花院」、「怡紅樓」裏玩樂,卻要在這所遠近馳名的富貴酒肆裏頭,與富貴金主們一同賣弄詩文書畫,聆琴睹棋。

  可近來,京城公子們都聽說,富貴酒肆推出了一道「新菜色」,這菜色就叫「美人香」,單瞧菜名就能猜出有點文章,最特別的是這道菜不入您口,要的是讓來到酒肆裏這些見多識廣、見怪不怪的富貴公子們,個個大開眼界。

  很快的,這新玩意兒在衣冠子弟間時興起來,紛紛租賃富貴酒肆內昂貴無比的包廂,閉門醉心聆賞這道外來的「洋人菜」--

  您道這玩意兒是什麼?其實只是數名美女,在眾公子眼前跳舞罷了!

  可這醉翁之意,自然不在舞娘的舞蹈技藝如何,而是在這名翩翩起舞的美麗佳人的「身子」上!試想想,倘若美人舞動曼妙胴體時,能少那中間一截布料,多一絲若隱若現,再加上那曼妙的胴體盡情舞動、不同于本國舞娘婉約似水的撩人丰采--那麼這玩意兒能在京城裏時興起來,就是肯定的了!

  原來,這舞娘還有個特別的名詞,就叫肚皮舞娘。

  瞧瞧舞娘們身上那少到幾乎無遮的衣料,舞動時撩人的模樣兒,直把這些京城貴公子們看得如癡如醉、色令智昏,連妓院裏相好的小娘們都擱下了,專上這富貴酒肆來,就點這道「美人香」。

  這夜,酒肆裏如往常般來往賓客絡繹不絕,眾人酒酣耳熱之餘,免不了來場餘興節目。

  「爵爺,這個舞娘可不同,她是咱們中原女子,自小跟著鄂圖曼舞娘學舞,論容貌與舞技都是最拔尖兒的!」說話的正是富貴酒肆裏的大當家。

  這位大當家卑躬屈膝,附耳在一名衣冠齊楚的男人身邊陪著笑臉道。

  可想而知,能讓酒肆大當家親自出馬侍候著,這位肯定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

  只見那名被稱做「爵爺」的男子,逕自伸長猿臂拿起桌上的銀盃,對於大當家並未多加理睬,舉手投足間有一股懾人氣勢。

  一旁隨從道:「既是最好的,就叫上來瞧瞧!」

  大當家一得令,連忙調頭吩咐底下人。

  片刻間鼓樂響起,眾樂師彈琴鼓瑟自後廂而出,鼓樂彈奏正熱,只見一名身段婀娜曼妙的女郎,自房後踏著舞步出現,半張薄紗半遮面,身上半截小蠻腰兒隨著靡靡的異國樂音扭動著……

  在這一等廂房內,眾人皆看得目瞪口呆,只差沒口角流涎。

  只有那位眾星拱月的爵爺,美女當前無動於衷,只有那雙灼灼深目緊盯著舞娘半覆面紗的嬌顏。

  見爵爺沒有表示,大當家暗地裏朝舞娘使個眼色,那舞娘會意,於是更加賣力扭著白皙滑膩的肚皮往爵爺的坐位舞過去,同時緩緩揭下臉上的面紗……

  霎時間眾人倒抽一口氣,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

  這舞娘的姿色堪稱絕代,眉眼間妖嬈狐麗的媚勁兒,只怕連柳下惠再世也要按捺不住。

  一曲鼓樂舞畢,舞娘堪堪停在那正主兒的跟前,忽地一聲朝地上跪將下去,這姿態似乎是預先設計的,只見那絕色舞娘胸前春光若隱若現,著實引人遐思。

  「淩爵爺……」那舞娘低垂著螓首,在正主兒跟前媚聲呢喃。

  只這個「淩」字,已經透出玄機。

  俗話說得好:舉凡風月女子媚眼兒一拋,正主兒是誰立見分曉!眼下此時,正是這番情景!

  一時滿屋子鴉雀無聲,眾人數十雙眼珠全往淩爵爺身上瞧,只見發起這桌酒席的主子鷹般的目光,漸漸打量起舞娘豐腴滑潤的身段。

  「主子,給奴家打個賞吧!」那絕色舞娘跪在地上嬌呢,鶯聲燕語醉人心脾。

  爵爺英俊的容貌、強壯的體魄,就連她這長袖擅舞的歡場女子,也情不自禁臉紅心悸不止!

  也不能怪她,因為全北京城裏未出嫁的女人都知道,當今皇上最寵愛的策淩爵爺驍勇擅戰,他最大的功勳便是為皇帝遠征噶爾丹取得勝戰。更遑論爵爺尊貴的出身,他可是皇太后最疼愛的內侄孫,全北京城裏最具有影響力的異姓貴族!

  「妳叫什麼名字?」正主兒淩爵爺終於露點聲色,他低沉富磁性的嗓音粗嗄地問起舞娘的名字。

  「奴家名喚玉奴。」舞娘回道,朝爵爺綻開一朵媚笑如花。

  「玉奴?」策淩挑起眉,粗柔的聲調挾著溫存的調情。「妳要的不會是賞錢。憑妳的姿色,千百兩銀子捧到眼前也絕不稀罕。」

  玉奴一聽見爵爺說這番話,便知道有玄機。

  她喜不自勝,深吸口氣挺起半片酥胸、大著膽子,拿那雙水蕩狐媚的眸子直瞅著爵爺,低聲嬌呢:「爺們給什麼,玉奴便受著。」

  「那麼,我就給妳一個典出贖身的機會,妳肯麼?」策淩沉聲問。

  大當家的一聽,臉上立即變了色!

  原本他只想討好這位名滿京城的皇族貴胄,豈料這下可賠了夫人!

  這玉奴可是他酒肆裏的搖錢樹,這陣子京城裏風流子弟們跟著瞎熱和,玉奴已不止替他攢了萬兩銀子!

  可這會兒富貴酒肆的大金主--策淩爵爺若當真開口要贖出玉奴,他可絕對不敢道個「不」字!雖說爵爺若想贖玉奴,可以料想金銀纏頭絕不會少,但玉奴這一走富貴酒肆可就會有好一陣子圖不到熱鬧了!

  「稟爵爺,這玉奴不是酒肆裏的人,咱們富貴酒肆只管客往迎來、吃酒打尖,玉奴贖身這事兒,富貴酒肆怕不能做主呀!」大當家的誠惶誠恐地開口,巴望著能留得住人。

  大當家這話藏什麼玄機,眾人皆心知肚明。

  不過,他這是在太歲頭上動土!策淩爵爺想幹的事兒,還有他置喙的餘地嗎?

  果不其然,大當家的話爵爺置若罔聞。「那麼,妳自己也做不了主?」策淩只對玉奴道,等待意料中的答案。

  「爵爺,大當家的做不了主,玉奴自個兒做不了主,可有那高陽藝苑的苑主做得了主。玉奴的賣身契,就在苑主手上握著。」玉奴道。

  這話兒擺明瞭,只要找那高陽藝苑的苑主便能成事,玉奴心上早已自己做了主答應贖身。

  「那麼就跳支拿手的舞,讓我知道妳的價值。」執起玉樽,策淩一飲而盡,隨即虎踞臥榻上,悠閒地等待著這即將成為他戰利品的女人,將如何使出渾身解數討好未來的主子。

  玉奴媚眼兒一勾,隨即扭動起如水蛇般靈動的腰肢,丰姿旖旎地自地上匍匐而起。當真是:解舞腰肢嬌又軟,千般嫋娜、萬般旖旎。玉奴柔媚討好的肢體語言,充分讓她的買主知道,她將會是個最順從、最聽話的女奴。

  至於贖身一事,自然不必淩爵爺親自出手,他身邊的隨從自會將玉奴贖身之事辦妥。

  但眾人心中不解的是--淩爵爺從未替任何一名風月女子贖過身,即便與淩爵爺相厚,往來殷切的瀟湘院花魁,也不曾得到淩爵爺這般與眾不同的厚愛。

  雖說玉奴風華絕代,如今爵爺為這僅一面之緣的舞娘贖身,難免引人揣測!

  席間只有一名坐在角落、始終笑而不語的俊俏男子,知道策淩的心思--

  喬裝成豪門公子的多羅貝勒莫洛,是策淩爵爺的莫逆之交,他當然最瞭解策淩的心思。

  這名喚玉奴的肚皮舞娘,雖然美豔絕倫、身段婀娜曼妙,但比起順親王府的大格格頤靜--

  肚皮舞娘玉奴不過是個容貌神似,卻氣質懸殊的替代品。

    

  說起順親王府的大格格頤靜,她出身豪門貴族世家,即使不論出身家世單說容貌,不僅美豔無倫、尚足以傾國傾城。貴族間甚至傳聞,頤靜格格還精通琴棋詩書畫,是個才女中的才女!

  近兩年來,北京城裏的風流子弟間耳語傳說,誰要能得到頤靜格格的青睞,那可比得到皇上的封賞還要有價值!

  可按理說,一名養在深閨的貴族閨女,就算容貌才華再驚人,也僅止家院內的婢仆得見,外人豈能知情?原來頤靜格格之所以豔名遠播,皆起因於兩年前三伯老胡同辦的那場熱鬧燈會。

  那年京城商賈在滿正黃旗三伯老胡同一帶集資募燈,為皇太子的生母孝誠仁皇后赫舍裏氏,熱熱鬧鬧地辦了場盛大的花燈薦福會。想當然爾,這是皇太子党人為巴結主子而費盡心思變出的花樣。

  碰巧順親王承僖與皇太子胤礽往來甚厚,當他得知三伯老胡同有這場花燈盛會自然要錦上添花,正月十五日晚間連忙攜了一家男女老少以及成群婢仆,前往湊合熱鬧。

  說起皇太子党人,其中多半是富室豪門與朝中權貴,舉朝內外稍有點見識者,無不視皇太子党人為競相攀緣巴結逢迎的物件,加以其他布衣平民,也想一睹豪門巨室的風采,於是造就這場花燈會熱鬧非凡、萬民同賀的氣勢!當晚城中無論富貴貧賤,有一大半的人都擠到了三伯老胡同。

  這晚頤靜格格乘了一頂輕轎,跟隨她的阿瑪前往欣賞花燈,豈料才踏出轎門剛一露面,她閉月羞花的美豔容貌當即驚豔了全場!

  冥冥中老天爺也圓滿眾人所願,自那夜花燈會後,順親王承僖出外參加宴席或拜會朝中權貴時,頤靜格格常伴隨她的阿瑪一同出現在公開場合。從此舉凡頤靜格格的一切,便成為京城內富貴子弟們熱衷的話題。

  至於策淩,與頤靜格格初次交會,早在兩年前花燈會之前。于康熙三十七年大封固山貝子與多羅貝勒那時,策淩在慶賀皇八子胤 ,受封為多羅貝勒的滿漢大宴上,頭一回見到剛滿十六足歲、花樣年華的頤靜。

  自然,那年她才一露臉同樣豔驚全座。只不過這回驚鴻一瞥,仍然稚氣未脫的少女頤靜,當然比不上兩年前已滿十八足歲的她,然而那綽約的風姿仍然傾倒了全場,也足以令人印象深刻。

  之後數年過去,剛巧於一個月前,皇太后邀集各府格格郡主,前往御花園內的萬春亭賞梅,這場賞梅宴,皇太后當然不會獨漏她最寵愛的內侄孫策淩。

  萬春亭內,各府佳麗與花爭妍,她們豈料到皇太后竟然別有心思?事實上,皇太后舉辦這場賞梅宴,其實完全是為了策淩!

  策淩爵爺。他是成吉思汗的後裔,母系身上還流著博爾濟吉特氏高貴的血統,是當今皇太后的內侄孫。他三歲入內廷攝入中宮教養,與諸皇子共習于宮中太傅、翰林,十九歲那年,當今皇帝便授他為「謹謙合番」,官拜正一品世襲子爵。

  皇太后為了自己的內侄孫,早在留意適合的爵爺夫人人選。

  可雖說皇太后辦賞梅宴的目的只為策淩,卻也同時邀集了莫洛貝勒與幾位親王府的貝勒爺。以免聰明過人的策淩爵爺揭穿她老人家的心機,找到藉口托辭不來,枉費她苦心安排的這場相親宴。

  而頤靜格格,身為順親王府的大格格,她當然在受邀出席的名單上。

  然而皇太后並不欣賞承僖的女兒。

  京城裏那些紈褲子弟們的閒言閒語,早由太監公公們的口中,傳進她老人家的耳朵裏。

  縱然頤靜格格生來貌美、惹得京畿公子們議論紛紛不是她的錯,承僖時常攜女出遊也不算是大過,但皇太后保守的心裏卻始終認定--喜歡?頭露面的女子,絕非男人的良配。

  於是在這場賞梅宴--實則為相親宴中,頤靜格格在皇太后的秀女名單上,只不過是個被禮貌邀請、註定無法成為主角的陪襯角色。

  可心高氣傲的頤靜格格,卻未察覺皇太后的心思。賞梅宴上,她以豔麗的姿色壓倒群芳!當日頤靜在出席這場宴席的眾多王侯名媛眼中,看到許多仰慕與嫉妒的目光。顯然,頤靜格格的確是宴席中最引人注目的一朵名花。

  如果這場宴席不為特殊原因,頤靜的美豔在其他名門淑媛眼中,確實刺目的礙眼!然而這日受邀前來參宴的名門淑女,與宴前早已被暗示告知,皇太后舉辦這場賞梅宴最主要的目的。

  賞梅宴上各府嬌貴名媛皆被皇太后一一點名--只除了頤靜格格與她那同父異母、順親王府包衣奴才所生的姐妹珊瑚,不在唱名之列。

  也許是主事公公的疏失,更可能是皇太后的主意--頤靜與珊瑚雖受邀參加宴席,卻因為頤靜格格的名聲與珊瑚格格的出身,兩人因此不在皇太后她老人家點校的名單上。就因為這樣,各府名媛雖嫉妒頤靜的美豔與珊瑚溫婉的氣質,內心卻又感覺到一股發酸的快感與得意。

  然而,這名不被皇太后所認同的「名媛」,頤靜格格,在這場賞梅宴裏,卻牢牢的鎖住了策淩的目光。

  而頤靜呢?她從小就被捧在掌心裏寵溺,在眾人的讚歎中成長,她不但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美麗,而且驕傲自負--當然,這些負面性格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身為一名美女與名媛,即使自負驕傲,她表露在外讓眾人仰慕的面貌,絕對是羞澀婉約而且溫柔得體的。

  當頤靜接觸那對灼熱的眸光,她當然明白策淩爵爺凝望自己的眼神,代表著什麼樣的含意!

  然而皇太后並未點唱她的名字!

  她可管不著珊瑚有沒有被唱名,可皇太后居然堂而皇之地忽略她,讓她當眾丟人,這教從小被人捧在手心裏的頤靜,一口氣如何吞得下去?!

  於是在所有的女人皆圍繞著皇太后巴結逢迎之際,只有她高高仰著頸子,孤傲地遠避至園內一棵大樹下,嘲弄地冷視著那一群只知諂媚權貴的庸脂俗粉。

  「既然來了,不去討皇太后歡心,豈非有虛此行?」

  「爵爺?」頤靜轉過身,看到高大強壯的策淩,她飽滿豔紅的雙唇微微張成一圈誘惑的圓。不知何時,爵爺竟然來到她身後。「有幾位格格、郡主侍候左右,我怕皇太后沒時間注意到我。」她瞇起眼,意有所指。

  「我以為,美麗的女人不會如此憤世嫉俗。」他咧開嘴,灼亮的雙眸緊盯著眼前嬌豔動人的女子。

  聽到策淩開口稱讚自己的美麗,更加深頤靜的自負。

  一股興奮的快感滑過她的胸口,這感覺讓她覺得刺激極了。「爵爺言重了!」她故做詫異狀,眨著嫵媚的雙眸無辜地道:「頤靜生在公侯世家,幼稟庭訓,從小阿瑪便以『知進退、慎言行』六字諄諄告誡,頤靜不敢有一日忘卻阿瑪的話。之所以不敢趨附上前討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歡心,實在因為頤靜自知比不上各府眾家姐妹們老成練達的緣故。」她慢柔細語地道。對付像策淩這樣霸氣十足的男人,她知道一定得放下身段,表現得像個名門閨秀。

  莫洛貝勒雖然俊俏過人,幾位親王府的貝勒也英俊過人……

  然而在頤靜眼中,他們全都比不上眼前的策淩爵爺!

  他低沉的聲音,英俊的臉孔,強壯、充滿力量的魁梧身材--每一樣都足以使她的心跳加速!

  而最讓頤靜意亂情迷的,是策淩爵爺那一雙彷佛能看透人心的魔魅深眸!那陰鷙憂鬱的眼神,能讓任何真正的女人打從心底產生征服的欲望!

  策淩挑起眉。「頤靜格格,妳實在教人吃驚。」他低笑,深深凝視她豔麗的臉蛋。

  「吃驚?策淩爵爺,您的話真奇特。」她溫婉地一笑,隨即故做不安地瞥視左右,似怕被人見到兩人獨自在樹下私會交談。「不過,雖然您是這麼特別又有趣的人,可頤靜實在不能同爵爺繼續聊下去了。」她故意道。

  話才說完,她便佯裝羞澀地垂下頸子,轉身想走。

  果不其然,策淩如頤靜所料立刻擋住她的去路。非但如此,他甚至捉住她的手肘,半強迫她留下。

  「格格,請原諒我失禮,」策淩富含男性的磁音急促低嗄地問:「不過在妳離開前,我想知道妳是否已經許親?」

  頤靜倒抽一口氣。「爵爺,您真的太失禮了!」她掙脫他,一雙精心描繪過的勾魂雙眸睜得大大的,驚訝溢於言表彷佛當真受到驚嚇。

  策淩進一步將頤靜壓在那棵大樹幹上,嗄聲問:「我承認言語唐突了格格!不過我確實非常想知道答案,希望格格成全我的心願。」

  她張大了嘴喘著氣,瞇起媚眼審度近在咫尺的英俊男人。

  頤靜雖不說話,雙峰卻不斷起伏著,有意無意地貼向策淩渾厚的胸膛。這若有似無的曖昧,助長了兩人間某種微妙的感應,下一刻策淩的唇已壓向頤靜--

  「不!」頤靜在第一時間推開男人。

  當然,若非策淩鬆手,憑她的力氣根本不可能推得開強壯的策淩。只因策淩想得到的不僅止是頤靜的身體,所以才肯放手,不想過度驚嚇到她。

  「爵爺……您太過分了!」她的聲音顫抖,聽起來好像已經飽受驚嚇。「今天的事……今天的事,我不會向任何人提起,可往後我再也不要見到您了!」

  話才說完,頤靜雙手壓著「驚嚇」的心口,在爵爺渴望的眼神下轉身快步跑離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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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蘭一連高燒數日,清醒後那夜所發生過的一切,在她的記憶中就如同一場不真實的惡夢。

  她真的只是做了一場怪異的夢魘嗎?

  一切了無痕跡,醒來後她詢問心蝶,是否看見一群黑衣人在宮牆上飛簷走壁?然而她的疑問卻被心蝶一一否定。

  半個月過後,這日一清早,若蘭如往常天未亮就起床,自行盥洗、梳妝後,親自走到後園井邊打水,然後提著一桶清水到額娘石靜嬪的屋裏,待額娘下床後,就有乾淨的清水盥洗。她親自侍奉母親,十數年如一日。

  這些日子以來,除了偶爾回想起那夜受辱一事外,大半時候若蘭的心情比從前都好,因為額娘喜怒不定的性情這些日子來突然好轉,對若蘭而言,是過去她求之不得的好事。

  到了額娘的房前若蘭空出手推開房門,沒料到一大早額娘已經起床,坐在炕床上皺眉沉思。

  「額娘。」若蘭笑臉呼喚母親。

  「水盆放下。蘭兒妳過來,額娘有話對妳說。」石靜嬪今天早上的口氣格外溫柔。

  若蘭放下水盆,順從地走到母親身邊。

  石靜嬪忽然握住女兒的手。「在我身邊坐下吧!仔細一回想,這些年來我只顧著自個兒的心事,竟忘了咱們母女倆上回一塊兒促膝談心是什麼時候了!」

  這話讓若蘭屏息地瞪著母親。

  石靜嬪將女兒拉坐到身畔一張空椅上,柔聲道:「前幾日,妳皇阿瑪跟前的瑞福公公到我屋裏來了,妳知道這件事嗎?」石靜嬪忽然提起。

  「我聽春梅提過。」若蘭答。春梅是在石靜嬪身邊伺候的宮女。

  她的心揪緊著,只因為一提到皇阿瑪,額娘便會悶悶不樂。

  「妳猜,妳皇阿瑪身邊的大紅人,沒事找上我這所『冷宮』為的是什麼?」石靜嬪自嘲。

  「額娘,我猜不著。」她不想猜。

  這些年她自絕於宮廷「禮俗」,父女倆在同一道宮牆內,她從來只能遠遠地望著她的「皇阿瑪」,卻從來不曾被召至皇帝跟前問安祈福。

  石靜嬪苦笑一聲:「也難怪妳猜不著!是妳的皇奶奶今年大發慈悲,她老人家竟然要一干皇子皇孫,全都跟著上承德到山莊裏去給她叩頭,一齊祝禱皇太后福泰安康、長命百歲!」她酸澀的語氣帶著一絲不自覺的嘲弄。

  「所以,額娘想上承德?」若蘭不動聲色地問,假裝沒注意到母親口氣裏的尖酸。

  石靜嬪搖頭,聲調稍顯尖銳。「我方才不是說了?她要的是你們這群皇子皇孫上承德給她祝壽去!這種好事怎麼會有我的份兒?」

  「那麼我不去,我只留在宮中陪伴額娘。」若蘭立即回答。

  她說的是真心話。

  石靜嬪愣住,半晌過後才啞著聲說:「好孩子,我知道全天下的人都負我,就只有妳這好孩子,一直就是這麼孝順。」

  聽到這番話,若蘭心窩沒有放開反而揪緊了。

  她為自己至親至愛的慈母感到難過,更明白額娘指控的這句「全天下的人都負我」,其中尤其指的是個男人,而這男人正她的皇阿瑪。

  石靜嬪揉著她女兒的手黯然道:「妳是額娘的乖女兒,向來也只有妳瞭解額娘心底的苦、曉得額娘暗裏流的淚。」

  聽著這番話,若蘭心口漸漸發酸。

  「可是妳大了,大到早該論及婚嫁,卻因為額娘的緣故而耽誤了妳!」石靜嬪看著女兒喃喃道:「然而這回,確實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妳早該跟在妳皇阿瑪身邊讓他注意到妳,這樣或者就能為妳自個兒掙到一門好親事!」

  親事?

  「我已經說過,要留在額娘身邊一輩子。」若蘭認真地對母親道。

  她明白這是個唯男人之命是從的世道,她早已經篤定一輩子不嫁人。

  「妳陪我的時日夠多了,我不能這麼自私一輩子捆著妳!現在我不要妳陪,我只要妳隨皇上一道上承德去,為自己覓一個好夫婿!」石靜嬪神色嚴肅。

  多多少少,這些年來,她也猜到了女兒的心意。

  然而,她認為女兒並不明白宮中險惡。

  「這是我的心願,蘭兒,妳忍心讓額娘為了妳的婚事日夜憂心嗎?」石靜嬪對女兒用苦肉計。「皇上不可能留著一名皇格格不嫁人,那會讓皇室蒙上汙名!」石靜嬪道。

  若蘭不認同母親的想法。

  「皇阿瑪甚至忘了有我這個女兒,對於皇室而言我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存在,何德何能可以嚴重到招來汙名?」她對母親道。

  石靜嬪張大眼睛。

  她沒料到,自己這一向沉靜的女兒,竟然如此聰慧成熟。

  然而這想法不容於世俗,該遭天打雷劈--

  皇上絕對不會同意,留一名不嫁皇格格老死宮中!

  「去,拿妳的聰明智慧與美貌做靠山,勇敢地上承德去!」石靜嬪緊握女兒的手語重心長地道:「這兒我有春梅陪我,況且妳留在這裏也不能為我做什麼。我要妳給自己一個機會,為自己的人生爭取一次轉機,也給額娘掙口氣!」

  既然要嫁,她就要女兒爭氣,別像自己一樣命苦--她要若蘭嫁給一個足夠匹配她的男人!

  凝望著自己的母親,若蘭感受到她強烈的期盼。

  她知道拒絕的話一旦出口,一定會惹她心思纖細敏感的母親傷心。

  「我會遵照您的話去做,」她對受苦的母親承諾。「但是如您所言,皇阿瑪不會丟了自己面子,到最後我不是嫁入大漠和親,就是嫁給京城貴胄,同樣嫁入侯門似海,您所期盼的關於女兒的婚姻,結果與事實可能有極大的出入。」若蘭寓意深遠地回答母親。

  就如同她自己的命運一般!看似榮華顯貴,其實個中的痛苦無人能知。石靜嬪黯然幽歎。

  然而,男人並不需要一名太過聰慧的女人!

  女兒一番話再次讓石靜嬪意會到,若蘭的冷靜聰慧,往後將是她為人母者最大的憂心!

  然而得知女兒願意嘗試,石靜嬪心中的大石至少放下了一大半。

  「我還有件東西,如果見到妳皇阿瑪幫我交給他。」石靜嬪對女兒道,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團絲帕,打開絲帕裏面包裹著一根翠玉簪。

  「這不是當年皇阿瑪送給您的訂情之物?」若蘭問母親。

  石靜嬪點點頭,神情落寞。「答應額娘,一定要把這樣東西送交給皇上,如果皇上還顧念著舊情……回京後不會再冷落咱們母女倆。」事實上,石靜嬪這麼做真正的原因,是希望皇上見到這支翠玉簪後能顧念過往的恩情,善待若蘭。

  若蘭無言。

  後宮粉黛三千,她不認為皇阿瑪會因為這支玉簪而念起舊情,然而即使她明知額娘太傻,還是伸手收下玉簪。

  「若蘭以性命發誓,一定會達成額娘的心願。」她堅定地道。

  石靜嬪的鼻頭突然酸澀起來……

  太苦了!

  她的命運從進宮那一刻開始就註定,卻不曾料到下場如此淒涼折磨!

  如果人生還能再重來一遍,當年她寧願嫁與市井小民,也不願進宮與其他女子共侍一夫……

  爭奪皇帝短暫的愛憐。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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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頤靜原本以為,她的拒絕會刺激策淩對自己的追求欲望,卻沒料到,她自以為聰明卻帶來了反效果--

  鼎鼎大名的策淩爵爺,竟公然為一名舞娘贖身,偏偏這美豔至極的舞娘,容貌竟酷似頤靜格格!

  這則流言不下三日,已經在整個北京城內傳開了!

  偏偏,只要與策淩身邊的熟人問起此事,他只但笑不語,讓人疑惑之餘也嗅到十足曖昧的氣味兒。

  唯有莫洛貝勒,身為策淩的摯友,他當然猜得到策淩的動機。策淩這麼做等於向世人宣告,他要的女人就是頤靜格格!

  簡言之,玉奴是個餌。

  於是北京城裏的好事份子開始傳說,策淩爵爺利用玉奴這個豔餌,讓風聲傳到頤靜格格的耳中。

  至於頤靜,她乍聽到這則傳言先是發怒,既而卻高興地笑出聲--一開始她因為策淩不來追求自己,卻替一名舞娘贖身而怒火中燒,然而一旦得知那舞娘的容貌竟然酷似自己,她便猜到策淩的心思。

  顯然地,他沒有忘了她。

  頤靜得意地想道:策淩想得到自己的居心,已經是昭然若揭了。

  既然如此,她只要耐心等待,策淩一定會展開行動!

  一個月後,在順親王的壽宴上,頤靜終於見到奉太后之命前來祝壽的策淩。只不過情況卻出乎她預料,因為這晚策淩身邊跟了一個女人,最可恨的是,他公開攜帶的女伴,竟然就是那名與她容貌神似的舞娘!

  對頤靜而言,這簡直是天大的羞辱!

  然而一向反應遲鈍、彷佛總是弄不清狀況的順親王承僖,卻對這名站在爵爺身邊的神秘女子,大加阿諛諂媚,還以為這是哪府親王的閨女,殊不知,這名與自己女兒容貌神似的女子,其實只是一名身分卑賤的舞娘。

  見到自己的阿瑪如此,頤靜更是氣得全身發抖,她直覺在場所有的人都在暗地裏恥笑她!這對向來高傲的她而言,真是情何以堪!

  宴會才剛開始不多久,她便一反常態壓抑自己喜愛浮華熱鬧的天性,獨自奔回閨房,瞪著鏡子忿怒地生著悶氣。

  「格格!您……您怎麼這麼早就回房了?」頤靜的婢女小春看到主子一臉怒容地跑回房間,不僅屏息以待,小心翼翼地問候。

  「廢話!我回不回房關妳屁事?!」頤靜粗鄙地大聲喝斥,與人前溫柔文雅的模判若兩人,簡直像換了一張臉。

  小春畏縮地垂下頸子,瞪著石板地唯唯諾諾地問道:「格格,您要換衣裳嗎?或者您想梳頭?我馬上給您換個樣式--」

  「滾開!」

  頤靜突然大叫一聲,接著便將妝臺上的胭脂粉盒掃落一地。小春嚇得瞪大了眼睛,忙蹲下身子撿拾地上的粉盒殘屑。這些年來的經驗讓她學會,主子發怒時最好別觸黴頭。

  頤靜滿腹怨恨地瞪著婢女的背影,插在腰上的手指摸到腰上系的一塊白玉,她恨得將白玉扯下捏在手心,瞪著小春的背影讓她越覺得心煩,一時間怒火上攻,她舉起手只想把這塊白玉扔到小春的後腦杓上--

  然而頤靜卻忽然想到什麼,她瞇起眼,緩緩將已經舉起的手放下,牢牢地將白玉捏在手掌中。

  「小春!今夜我要用馬,妳給我備妥牲畜、還有箱子裏那件紅斗篷,亥時一到,記得打開後院小門。」她瞇著眼,低嗄地吩咐。

  眼前只有這個賤婢最聽話、也最怕自己!

  頤靜知道,只要她說一,小春便不敢道二。因此她時常支使小春,為自己準備夜間出遊的牲畜與掩蔽身分的斗篷,最重要的是,她需要一個人替自己開後門,並且守在後門口,在天未亮前開門讓她回家。

  這賤丫頭還有利用的價值!如果現在一時生氣打傷了她,想要再調教一個這麼聽話的奴才雖然不是難事,但卻要費上許多時間與心思!

  現下她可不想花這番力氣。

  聽到吩咐,小春卻沒有立即答應反倒有些猶豫起來。「可是,格格,今日是王爺的壽宴,如果王爺找不到您--」

  「閉嘴!」頤靜地下耐煩地喝斥。「喳呼什麼?!我要妳怎麼做、妳便怎麼做!還輪得到妳來教我?!」

  「是……」小春低下頭瞪著地上的石板,不敢再多話。

  這夜亥時一至,順親王府的後門洞開,一匹棕色牡馬自後門疾馳而出,馬背上馱了一人身披紅色斗篷,這人便是頤靜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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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年前頤靜在提督府的宴席上,結識提督新寵的小妾李氏,兩人話甚投機、從此結為知交。李氏知道頤靜外表溫婉內在風騷,結交不到半年,便開始慫恿頤靜,夜裏喬裝出遊、一同玩樂。原來李氏本是九門提督隆大人,在風月場中相好的小娘,出身不同閣內閨秀,自然見多識廣,不能滿足于眼前富貴、卻無聊到極點的婚姻生活,「婦道」二字,她更是瞧也不屑瞧它一眼。

  一年前頤靜被她說動,終於答應,李氏於是開始安排頤靜上妓館裏「見識」。

  在這京城內最奢侈浮華的「百花妓館」的廂房裏,夜半子時,她時常與李氏隔著簾子,偷窺狎客與妓女們調笑玩樂的場面!

  一開始頤靜還會因為那些妓女們放浪的行徑而感到羞赧,但日子一久,她的膽子也就漸漸大起來。更何況李氏還時常在她面前,嘲笑那些愚昧蠢笨的閨閣繡女,諷刺她們在床上像木頭一樣,只知道唯唯諾諾,根本就不懂得男人的心思!否則男人們為伺整夜流連妓院?在家裏也從來不碰正室、只愛娶回家的小娘?

  頤靜一而再被灌輸這類觀念,久而久之,就算她還有幾分忌憚,也漸漸放開心懷,行徑跟著放浪起來!往常她只有在簾外偷覷的份兒,現在她甚至粉墨登場,只在臉上隨意覆著一張薄紗遮掩,便學起娼妓們換上敞著領子的單衣,走進簾子裏,客串起唱曲兒的風騷小娘。

  但李氏明白,只是進簾子裏唱曲兒,次數多了,漸漸的滿足不了頤靜。

  因此李氏開始替頤靜安排起「餘興節目」--

  所謂的「餘興節目」,便是由李氏安排,讓幾名年輕英俊的王侯貴冑,到頤靜慣常唱曲的房間佯做風雅貴客,只等頤靜露了口風,私下裏說與李氏知道瞧誰順眼,便要讓這個小嫩蹄子試花!

  原來李氏自攀上權貴、嫁入提督府後,她向來從不安分的心眼,便暗暗盤算起要如何使力,才能盤到一筆比她當年做花魁時還要豐厚的勾當!

  正當她思來想去卻沒個搞頭,開始對這提督夫人的頭銜感到無聊之際,忽然結識了頤靜,觀察到她不安於室的性格、與貴冑子弟每回見頤靜時,如見一塊吧肉般饑渴目光,才終於讓她心頭一念篤定--

  專做這富貴豪紳房內的牽頭,准是不錯的勾當!

  話說,這勾當不但可讓子弟們圖得痛快,還可讓仕女們圖得歡暢!而她呢?她圖的可不單單是那白花花的銀兩!李氏前半生皆在風月場中打滾,熟諳人性,深知只要自己掌控這一干權貴的欲望出口,她就是這北京城裏的「地下提督」!屆時丈夫還要靠自己這層「關係」在官場中鑽營,那麼她這提督府的小妾,還怕地位不夠牢靠?!

  當然,要高張豔幟,幹起這盤勾當,單靠頤靜一人是不夠的!頤靜只是受她利用的其中一枚豔棋,私底下她羅織豔色,並藉由各項交際場合,假行媒妁、實行淫業,不多時,這項營生她已幹得有聲有色!

  而這刺激又冒險的遊戲,頤靜很快便玩上了癮。並且,她漸漸習慣了男人們的擁抱。

  但是她自始至終卻不曾相信過李氏,之所以與李氏廝混在一塊兒,她圖的可是自個兒的歡樂。但此時此刻,她卻由衷感到一股深沉的忿怒--回想起那些曾經與自己玩樂過的男人,竟然沒有一個比得上策淩!

  「怎麼了,我的美人兒?妳昨日不是才說,今日妳阿瑪在府裏辦壽宴,走不開身?怎麼這會兒人來了,卻嘟著嘴兒悶悶不樂的?」李氏從廂房裏走出來,她正招呼一名翰林院的官員,剛為那道貌岸然的學究安排妥當、讓他美人在抱、享盡一夜風流。

  「姐姐,妳聽說過策淩這個人?」懶得扯閒話,頤靜一開口便問起策淩。

  李氏眉梢一挑,從頤靜提起這名字時,那股酸勁兒裏聽出玄機來。「名滿京城的策淩爵爺,既強壯又英俊,更別提他可是當今太后的內侄孫--可怎麼了?策淩爵爺他可是得罪妳了?」

  「那麼妳聽說過,策淩近日在『富貴酒肆』包養了一名舞娘之事?」

  「噢,原來是為這事兒呀!」李氏就著身邊一張椅子坐下,呷了口茶才接下道:「那不就是小事嗎?」

  「可那賤人,仗著得似我容貌一些微末毫釐,竟然藉此勾引爵爺!」頤靜於是將當日與策淩在萬春園中發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李氏。

  「我說她『呸』呢!」李氏聽出趣道,掩嘴呵呵笑起來。「不過東施效顰,那小賤人哪配得起妳身上一絲微末毫釐?要真當回事兒不是抬舉了她?」

  頤靜瞇起眼,思索著李氏最後一句話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妳道策淩爵爺的心思是什麼?其實他心窩裏頭想要的可人兒是妳呀!」李氏細聲掐嗓地道,邊察顏觀色,邊注意著頤靜的反應。

  近日來她便覺得這妮子不太對勁,對於玩樂的事兒好像失去了興頭。她正愁少了機會試探,沒料到這妮子倒自個兒把心事對她說了--原來這妮子迷上了城裏最有價值的男人,策淩。

  「妳的意思是?」

  「嘖嘖,虧姐姐教了妳這麼些時候,怎麼妳還瞧不出,男人欲擒故縱的老把戲?策淩爵爺雖然明擺著包養那小賤人,可實則他卻正暗示著,他想要的女人其實是妳呀!」李氏笑道。

  李氏說的,頤靜相信確有幾分道理。「可是他卻把那賤人帶到我府中,這又是怎麼回事兒?」

  「傻妹子,他就要試試妳吃不吃味兒呢!」

  「真的?」

  「怎麼了?」李氏揶揄道:「我瞧這回天仙美人兒好像動心了?動心者、心煩則亂,所以外人一眼便能看透的,妳反而瞧不出了?」

  頤靜不語,反復思索著李氏的話,想要理出一個道理。

  「唉,見妳如此我看了怎麼忍心喲!不如這樣吧,妳不常說我是妳肚子裏的知己?妳要信得過姐姐,那麼這事兒妳就交給姐姐去辦,我保證不出一個月就給妳稱心合意的答案,如何?」

  「姐姐,我自然信得過妳,」頤靜欲言又止,停了半晌才接下道:「不過,在爵爺面前,我可是個閨女。」

  「唉呀!我知道嘛,回回妳都是個閨女!這還用得著提點?」李氏掩嘴嬌笑,那模樣風騷極了。

  頤靜不知道李氏會怎麼安排,但可以想見的是李氏必然想不到,今夜是頭一回,她開始懂得如何反過來利用李氏的手段與豐厚的人脈。

  「不過,妹子既然稱我一聲姐姐,我這姐姐也有段話要勸妳。」李氏忽然轉口道。

  「姐姐有話請直言。」

  「先說好,我不是以老賣老,只是覺得妹妹長得貌美如花似天仙一樣,雖然策淩爵爺俊俏風流與妳十分匹配,妹妹想與爵爺風流快活姐姐可以代為安排,不過妹妹這樣好的人才應該飛黃騰達才是!妳該要為未來好好盤算,另覓良婿--」

  「爵爺是皇太后最疼愛的內侄孫,難道倘若我--倘若我能嫁給爵爺,這樣還不算『飛黃騰達』嗎?」

  「爵爺確實是首選!不過有個人的名號,妳該聽過!」李氏神秘地掩嘴笑道:「要是能嫁給這個人,妳的後半生不僅止能飛黃騰達……」

  李氏故意左右顧盼,然後才附在頤靜耳邊低聲道:「妹妹還能飛上枝頭,母儀天下!」

  頤靜倒抽一口氣!「姐姐,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氏低笑。「皇八爺,妹妹肯定知道吧?皇八爺在朝黨中運作,人緣跟聲勢都比皇太子高上一截!至於這皇太子嘛……皇上還健朗著,龍椅這位子,皇太子還不見得坐得上。」

  頤靜垂下眼。「皇八哥,妹妹知道是知道,只沒緣結識。」她低聲道。

  「想要緣分,姐姐也能給妳牽線。」

  聽見李氏這話,頤靜猶豫不決起來。

  「淩爵爺風流俊俏,妹妹儘管與爵爺倆雙宿雙飛、自在快活,但妹妹可別就這樣死心眼兒了!誰說妹妹將來要嫁的,准准會是策淩爵爺呢?」

  頤靜瞪大了眼睛。

  李氏這番話,讓她心頭活了過來。

  「妹妹想圖快活,有什麼比『偷情』這兩字,還叫人覺得刺激的?」李氏壓低聲挑弄著頤靜的芳心。

  頤靜被這話說動了!

  當時她肯隨李氏,私下幹這些閨女做不得的勾當,圖的不就是個刺激快活?

  「妹妹儘管好好考慮,」從頤靜的表情看來,李氏便知道她動了心!「策淩爵爺的事姐姐會盡心替妳安排,至於皇八爺……妹妹幾時想見,幾時再告訴姐姐一聲就可以了!」她嬌笑著呢聲道。

  頤靜一顆忽然七上八下、猛烈地跳起來……

  她從沒想過,一個女人能有這麼大的本事,可以把北京城裏最引人注目的兩個男人掌握在股掌之間!

  然而今時今夜,她就像突然開了竅--

  倘若真能如此,那麼她頤靜豈不就是全北京城裏,所有女人嫉妒羡慕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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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的直覺,向來是最敏感準確的!

  當晚玉奴陪伴她的主人,才剛到王府不久,就接收到順親王府的大格格頤靜,兩眼中朝她投射過來的那股強烈恨意。

  很快的,她就發現自己與頤靜格格的容貌,竟十分驚人的相似!

  「妳發現了?」主人低沉好聽的聲音,在她發呆時響起。

  「啊,」玉奴收回目光,柔媚地同視她的主人。「那是順親王府的大格格嗎?她的模樣兒……」她欲言又止,不敢僭越。

  「她的模樣與妳神似。」策淩接了她的話。

  「不,她比我美多、也高貴多了!玉奴如何能與她比較?」玉奴柔聲道。儘管心中忽然升起一絲不該有的嫉妒,也被她壓抑下來。

  策淩低笑不語。

  玉奴感覺到頤靜的目光,始終徘徊在自己與主人之間,她很容易便猜測到,頤靜對自己的恨意,應該肇因于她的主人。

  這個女人,順親王府的大格格頤靜,與自己一樣愛戀著她的主人!

  是的,自從主人將自己買回後,相處的這段時間雖短,但玉奴已經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她的主人--就在主人將她買回後的某一日,她發現自己竟然為了討得主人的歡心,心甘情願地在主人面前寬衣解帶,恬不知恥地扭動著身體為主人獻舞!她向來賣藝不賣身,之所以甘願利用女人最原始的本錢,為一名男人做這樣的犧牲與奉獻,除了愛之外,她想不出還有其他理由!

  除了主人英俊的外貌與強壯的男性體魄外,玉奴會愛上自己的主人,還有另一項更重要原因!

  那就是策淩總是無時無刻提醒她:「別叫我主人,現在妳是自由的。」

  玉奴寧願相信,他這麼說全是為了自己。

  但這話聽來卻總有一絲冷淡、一絲嫵情!

  「何必妄自菲薄,也許有朝一日,妳能與她一樣富貴。」半晌,策淩徐徐道。

  這話忽然間給了玉奴希望--她目光熾烈地望向她的主人,幻想著,如果有朝一日能嫁給主人,那麼她就絕不再自以為比不上頤靜格格,她再也不會讓自卑淹沒自己!

  但玉奴明白,現實中,這樣的「可能』是極其渺茫的!

  夜深了,策淩仍流連在順親王府,這讓玉奴感到一絲焦慮。「主人,咱們回去吧?回到屋子裏,玉奴給您跳一曲舞舒舒心。」她壓下不安的情緒,兩片飽滿的櫻唇貼附在主人耳邊柔媚地道。

  策淩沒有立刻回答,似乎在考慮什麼。「也罷!看來今夜已再無趣事,咱們離開吧!」

  得到主人的承諾,玉奴沒來由地松了一口氣。但她隨即現發現,主人離開王府大廳前,那最後一眼的目光,競瞥向頤靜格格離去的那一扇門。

  而最近這幾夜,她更發現爵爺每一晚都夜王三更才回府……

  她非常留心爵爺房裏的動靜。每晚爵爺屋裏燈熄後,她還時常流連在爵爺的屋前不捨得去睡,於是發現了爵爺夜半出門的秘密。

  然而爵爺三更半夜出門到底為了什麼?

  玉奴雖然胡思亂想萬般猜測,卻始終沒有真正的定論。可她因情而產生嫉妒的內心,想得到的只有一個答案--

  那就是,爵爺夜半出門,必定是與頤靜格格幽會!

  玉奴雖然不願意相信這個猜測,然而這卻是唯一可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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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肅全氣定神閑地,親手為太后身邊侍候的長順公公沏上一壺好茶,可等他一回到後堂焦慮就全顯露在臉上!

  爵爺這夜出門都沒說幾時要回府,這還不打緊,就怕爵爺從前堂踏進府內,便要被撞見--

  「肅全。」

  肅全正在憂愁時,忽然聽見身邊有人叫喚自己的名字,冷不防地嚇了他好大一跳!

  「爵爺!」他瞪大眼睛,驚嚇地望著突然出現的主子。

  然後肅全眼角瞄到了洞開的窗子,於是明白主子是從窗外跳進來的!

  「爵爺,您剛才跳過的那道窗正靠近玉奴姑娘的閨房,」肅全忽然想起問主子:「她會不會發現您--」

  「就算她發現也無妨。」他並不在意。

  「可是--」

  「我每夜出去,不一定夜探宮廷。很多人能證實我在別處『廝混』,即使玉奴知道我每夜出府也無關緊要。」

  從皇宮出來後他會直接前往「富貴酒肆」或「怡紅樓」,混跡妓館就是他最好的掩護。

  當然,其中也有與「她」幽會的時候……

  策淩咧開嘴,想到「她」身上的軟玉溫香與溫柔可人,他的眸光深溫起來。

  「噢。」肅全訕訕應道。

  他一直沒同意主子把一名妓館的姑娘弄進府裏,儘管這玉奴姑娘只是個幌子,讓京城眾人誤以為,策淩是個喜愛混跡風月場、無所事事的爵爺,可這風聲對爵爺府而言也委實太不好聽了!

  「嚇了你一跳?」策淩咧開嘴。

  「奴才以為--就怕你從堂前進來,正巧撞見長順公公!」肅全喘了好大一口氣兒。

  「我老遠就見到守在堂門前的小公公了!」策淩將藏在懷中的一冊簿子交到肅全手上。「皇太子的帳冊,仔細鎖在寶篋裏,明日午時前交給四阿哥。」他吩咐肅全。

  見到那本帳冊,肅全兩眼一亮。「爵爺,您得手了?!」

  肅全伸手接過那本冊子,然後翻開一閱--

  庚辰年醜月  蠲銀十萬全,挪作皇太子寄兵部尚書耿額,奉予領侍衛內大臣索額圖。

  肅全瞪著那帳冊上的文字,皺起眉頭。「鐲銀都能挪為私相賄賂,豈不是無法無天了?」他喃喃道,然後合上帳冊。

  除了那十萬蠲銀一條,帳冊裏頭盡皆外派地方官吏與太子府私通,私賄皇太子的證據。

  「這回再不得手,我就得收山了!」策淩自嘲低笑。

  脫下一身黑衣,就見到策淩的手臂上露出一道剛結痂的碗大疤口!他的眸子瞥過那道傷痕時略閃了閃,腦中驀然浮現第一回夜探太子府失手被傷的情景,以及在那名女子香閨中兩人獨處的畫面……

  策淩想起她蒼白著小臉卻倔強的眼神,他撇起嘴。

  片刻後策淩回神,若無其事地換上日常穿慣的衣裳。

  「長順在府裏待多久了?」策淩隨口問。

  「近兩個時辰了。」肅全答。

  策淩挑起眉低笑。「他還真有耐心。」

  「我瞧公公可不敢沒有『耐心』,他領著皇太后的懿旨呢!」肅全道。

  策淩低笑。

  他知道長順所為何來!

  只有為了「那樁事」,皇太后才會慎而重之地,要求長順一定得將懿旨傳到他耳中。

  「我從堂前進來。」換好衣裳後策淩撂下話,然後跳出窗外--

  他故意從府外大門前走府內前堂。

  「爵爺!」見到策淩,長順喘了好大一口氣!

  他等了又等,終於讓他等到正主兒了。

  「長順公公?」策淩故作驚訝狀。

  「爵爺,奴才在這兒等了您許久,終於讓奴才等到您回府了!」長順趕緊迎上前去。

  策淩立即讓坐,再吩咐侍從奉茶。

  「這麼晚了,公公還守在這兒莫非有要事?」他明知故問。

  「明日一早,辰時三刻,太后娘娘宣各府皇子、皇女們入壽甯宮覲見,當然還包括了您,策淩爵爺。」長順公公開門見山。

  策淩斂下眼後咧開嘴,故意問長順:「公公可知道,皇姑奶奶召侄孫入宮覲見,所為何事?」

  長順笑得有幾分詭異。

  事實上,這幾日皇太后風聞宮人閑言閑言,說的是有關淩爵爺買妓登堂入室之事,皇太后憂心之余又記掛起爵爺的婚事,於是興起了快斬立決的念頭--

  「能教皇太后擱著心上的,不就只爵爺您的事兒?」長順笑道,不敢直接點破。

  策淩咧開嘴。「有勞公公走這一趟,皇姑奶奶的意思我明白了。」他知道,他買玉奴回府的事,風聲必定已經傳進宮中。

  「爵爺,話我可帶到了,奴才明日准時候見?」

  「當然。」策淩笑著送走長順。

  待長順一走,他的笑臉就收起來。

  他想自己選女人,不過很顯然,他的皇姑奶奶並不同意。

  「看來,上回沒牽成姻緣,這回皇太后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要給您指個皇格格了!」肅全不知何時回到堂前站在策淩背後,幽幽地補上兩句。

  皇格格?

  策淩沉下眼。

  他明白皇太后不會放棄掌控他的婚姻大事,然而皇太后執意要指給他出身尊貴的皇格格,卻與他真正想要的女人,毫無干係!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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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承德之前,皇太后召了她的皇孫與皇孫女們,到壽甯宮一聚。

  名義上,這眾會是出於皇太后的好意,她老人家想在上承德之前與孫兒、孫女們見個面說說話,可皇太后卻把自個兒的孫兒與孫女分別隔在堂前與後院。

  對於堂前的阿哥們,皇太后連瞧也不瞧一眼,她老人家急著來到後院瞧著到齊的眾位皇格格,可就沒見到她一心要見的侄孫!

  皇太后第三遍問她身邊的長順:「策淩爵爺到了沒呀?」

  「稟太后娘娘,爵爺應該就快到了!」長順低著頭應話。

  「一會人還不到,你就上爵爺的府裏請人去!」皇太后皺起眉頭。「我就不信他真敢不來!」

  「?。」長順答。

  在園裏幾名未婚的皇格格們,都明白皇太后的心意。

  雖名為皇格格,可眾人都知道自己最後的宿命,免不了因為政策上的和親而遠嫁到蒙古,這一向是皇阿瑪的主張。

  可她們並不想嫁到大漠去,雖然汗王的妻子身分崇高,然而免不了得受馬上風霜之苦!如能嫁與京城內貴冑,那是最好不過的事!

  而如今,若能得到策淩的喜愛,就有可能在皇太后的主張下嫁入爵爺府,順利留在京畿。

  更何況,這位策淩爵爺的俊俏風流,名滿京城,眾位心高氣傲的皇格格們都想見見這位大名鼎鼎的淩爵爺,究竟有什麼本事,能讓皇太后也這麼疼愛他,不管皇上的眾位皇阿哥們,獨為淩爵爺一個人的婚事焦急!

  若蘭一個人孤單地站院內一株古槐下,淡淡地看著每位皇姐妹們臉上羞怯期待的表情。她聽帶領前來的太監公公提過,今日這場盛宴主要是為了皇太后的侄孫策淩爵爺而召開,主要目的是為了替爵爺選一名皇格格。

  這分明是一場選親大合。

  難怪每位應皇太后之邀來到壽甯宮的皇格格們,皆盛妝打扮,一身珠光寶氣,只有她衣飾平常,身上沒有佩戴任何珠寶,勉強稱得上首飾的只有她頭上那根簡素的銀簪,以及手腕上那只額娘小時候給她的翠玉環。

  若蘭站在樹下,刻意離大家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這樣既可以讓她離開人群又不會顯得過於突兀。

  然而事實上她並不需要遠離眾家「姐妹」們,因為諸位皇格格早已經自動與她隔開一個距離,彷佛她身上染有瘟疫。若蘭明白,這是因為額娘的緣故,她們母女倆在這宮中就如幽魂,剛才她甚更在一名皇妹臉上見到意外的表情,彷佛質疑著,她為何會被皇太后邀請。

  禁不住額娘的要求,她來了,只為討皇太后的歡心。雖然這位皇奶奶過去從來不曾特別召見過自己。但這不代表她會積極表現,她一貫淡然處之,聽憑老天爺的安排,即使面對自己的親姐妹們冷淡的眼神,她也裝作沒看見。

  正當皇太后開始等的不耐煩時,主角策淩爵爺終於姍姍來遲!

  他一到場,立即掀起現場眾位皇格格們的驚歎與竊喜--

  沒人料到,爵爺的容貌竟然如此俊俏!

  他挺拔的鼻樑、性感的薄唇以及瘦削的五官,在在顯露出十足的男人味!

  然而在這張俊俏的面孔上,那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眸,才真正潛藏了勾魂攝魄的十足威力!

  策淩當然知道,在場的女人們眼中透露的灼光代表著什麼樣的意義!

  他咧開嘴,頭一個勾魂的笑容,正對著皺起眉頭的皇太后--

  「你遲到了!」皇太后不滿地道。

  皇太后的口氣不像責備,倒像叨念。

  「孫侄兒遲到了嗎?」策淩抬頭眼,對眾位格格們露齒一笑。「孫侄兒以為後院是仕女們休憩的場所,本來還遲疑是否該進來。」

  在場眾位格格在爵爺注目下紛紛羞紅了臉……除了若蘭例外。

  「當然該進來!」皇太后瞪大眼睛。「是哀家要你來的!你怎麼能不來?」

  「皇姑奶奶,孫侄兒這不是甘冒大不韙,依著您的話進來了?」他含著笑臉柔聲低語。

  若蘭淡淡擰起雙眉。這個男人肯定知道,他的笑容是最好的武器,而且絕不吝于善加利用。

  皇太后被逗樂了,開心地笑出來。「聽話就好!哀家今兒個就是要見你,你來了哀家就開心!」

  「一聽皇姑奶奶要見,孫侄兒一大早焚香沐浴趕赴奉召。」他擅用醇厚溫柔的嗓音哄著老人家開心。

  一聽見這話,皇太后笑得更開心了!

  策淩心底很清楚,他一進到後院就以笑容征服了在場所有女性,然而一道不甚「友善」的視線,下意識地讓他感到芒刺在背……

  順著直覺,策淩回眸接觸到那一道冷淡的眼光。

  當然,她不以為然的神情也同時一併收入策淩眼底。

  策淩挑起眉……

  他記得這張臉蛋!

  不同於那一夜的驚慌與蒼白,她如雲的黑亮秀髮在烈日下閃耀,秀氣可愛的鼻頭微微翹起,上揚的嘴角非但生氣勃勃、紅嫩的朱唇更足嬌豔欲滴!再加上眼窩旁的那顆……黑痣?更讓她整張白嫩的臉孔,平添了一抹嫵媚的嬌嫩感。

  而唯一破壞這誘人美感的,正是那雙過於黑白分明、冷淡清澈的大眼睛。

  那雙大眼吶透露了太多不以為然、冷眼看世情的訊息,這種冷淡不該出現在像她這樣正值妙齡且美麗的女子臉上--

  即使不刻意打扮,她揖特且孤傲的氣質也令他印象深刻!

  策淩的目光停留在那株槐樹下的女子臉上,也許因為注目的時間稍長,吸引了皇太后的注意……

  然而看到若蘭,皇太后皺起眉頭。

  爵爺那兩道彷佛要把人看穿的灼灼目光,逼使若蘭別開眼回避他的注目!他太過赤裸的眼神讓她不自在,並且,她明白因為他的注視,自己已經成為其他人評論與質疑的目標。而這與她刻意想隱藏自己的願望相違背。

  然而在所有人驚訝的吸氣聲中,策淩卻直接朝她走過來--

  「格格,」他忽然蹲下身子,然後撿起掉在若蘭腳邊的絲巾,撿起後故意晃過鼻端然後才還給她。「您的絲帕掉了。」他英俊的臉孔似笑非笑。

  瞬間,若蘭成為在場所有皇姐妹們的眼中釘--

  心機這麼重,居然故意掉絲帕讓爵爺撿起來!

  若蘭聽見有人這麼竊竊私語著。

  她全身僵硬地瞪著他,過了半晌才伸手接過自己的絲帕。「謝謝!」她的態度冷淡。

  正當她轉身想走開的時候,他卻突然開口問:「我們見過面?」

  若蘭僵住,一時間不知道他是否在對自己說話。

  「我總覺得,跟格格好像曾相識?」策淩繞到她面前,含笑盯著她的眼睛。

  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我很確定,與爵爺從來沒見過面。」她冷若冰霜。

  策淩笑出聲。「是嗎?那麼咱們一定是特別有緣了?」

  她瞇起眼,因為他的話而感到迷惑……

  「也許,咱們上輩子見過面。」他低笑,突然湊到她耳邊柔聲低語。

  這動作引起眾位格格猛吸口氣!

  若蘭瞪著他,一股怒氣不能抑制地在她的胸口翻湧著--這個男人仗著皇太后喜歡他,言行簡直太輕浮、也太放肆了!

  而最讓她生氣是,他露骨的言行已經造成她的困擾!若蘭能感受到,一道道朝自己投射而來的嫉妒與銳利的眼神。

  「策淩,」皇太后裝作若無其事地喚回策淩的注意。「你過來,扶哀家進屋裏喝茶。」

  走回皇太后身邊之前,策淩意味深長地瞥了若蘭最後一眼。

  她臉頰上緋色的酡紅勾起他的興味,然而她泛著冷光的美麗眼眸告訴他,這兩團緋紅絕不是因為害羞--

  居然生氣了?

  他挑起眉,咧開嘴沖著她一笑。然後才轉身走回皇太后身邊,重新將注意力放在皇太后身上。

  「格格們,」皇太后朗聲對院子裏的皇格格道:「妳們在這兒待著,要是累了或者餓了,就各自回屋裏去吧!」

  而這場「相親」,就這樣短促且草率的結束。但實際上這只是皇太后的伎倆,策淩明白回到屋裏後,皇太后會有話要盤問自己。

  「你肯定清楚,哀家今兒個找你來做什麼!」果然,皇太后進屋內坐下後便開門見山道。

  策淩咧開嘴。「皇姑奶奶沒說,孫侄子兒不敢妄自猜測。」

  皇太后挑起眉,哼了一聲。「貧嘴!你明白知道我要你在她們之中選一個!」

  「選一個?」他挑起眉。

  「要哀家說得更白也成!」皇太后對著策淩笑了一聲。「就是要你挑個皇格格,怎麼說哀家都要作主,讓你娶個皇家女進門!」

  「皇姑奶奶,您這是要逼婚了?」他撇開嘴。

  「就是!怎麼?娶個皇格格委屈了你?」

  「不敢,怕委屈的是皇格格。」

  「喲,宮裏的皇格格排排站著隨你挑,你還有意見呀?我說策淩爵爺,您也未免太大的面子啦?」

  「皇姑奶奶,您說這話要折煞孫侄兒了!」他笑開俊臉。

  皇太后哼笑兩聲。

  「我瞧這幾個丫頭長的都體面,你也該有個中意的吧?」皇太后不死心。

  策淩似笑非笑。「皇姑奶奶中意哪個?」

  「又貧嘴!」皇太后瞇起眼。「哀家是問你的意見!你就老老實實的給哀家直腸子說來!」

  「站在槐樹下那位格格,皇姑奶奶必定知道是誰。」他徐徐道。

  皇太后再一次皺起眉頭。「你選她?」淡聲問。

  「皇姑奶奶不中意?」策淩斂下眼笑問。

  「你別管哀家中不中意,哀家是問你中意的!」皇太后嘴硬。

  「那麼就是她了。」策淩沉聲道:「我中意她,她是哪個格格?」

  皇太后屏住氣,聲音哽在喉頭。

  「皇姑奶奶?」他抬眼問,俊臉含笑。

  「靜嬪妃的格格,十格兒!」半晌後,皇太后才覷著眼不情不願地撂下話。

  「十格兒,若蘭格格?」策淩嗄聲念著若蘭這兩個字。

  事實上,他一開始就知道她是誰,更清楚她叫什麼名字。那一夜狠狠地在自個兒傷口紮上白綾布的女子,就是皇十格格。

  若蘭。

  「你要她,真的是她嗎?」皇太后忍不住道:「你怎麼就不選十八格格、十九格格?她們倆都是皇貴妃的孩子--」

  「皇姑奶奶中意十八格格、十九格格?」他笑問。

  皇太后的話噎在喉頭。剛才大話才說在前頭,皇太后自己說要聽的是「策淩的意見」!

  「你要選她也成!」皇太后收起笑臉,老大不高興起來。「哀家的話可先說在前頭!那十格兒的心思哀家可摸沒個準兒,你沒瞧見方才在院子裏,她一個人離咱們有多老遠?再加上她與她額娘平日同哀家、皇上都生疏得很,要是十格兒跟她那額娘一樣淨使脾氣倔性子、不依著皇上的性情,那敢情可好!你可給自個兒挑了一個『麻煩』了--」

  「皇姑奶奶訓的是,孫侄兒會謹記,這『麻煩』是孫侄兒自個兒找來的,與皇姑奶奶絕對無干。」策淩笑著回答。

  「你--」

  皇太后原想讓策淩打消主意,沒想到他竟然像篤定似的,好像非要那個不討喜的丫頭不可!

  「好吧、好吧!」皇太后氣歸氣,卻無可奈何!策淩明白自個兒疼愛他,早由著性子被慣壞了!「既然你要挑她,哀家也沒什麼能說的!不過你就是要挑她,那麼哀家也把話說白了--除了十格兒之外,隨便你挑哪個皇格格哀家都給你做主,偏偏就是這十格兒哀家不做主!你要是想要她,就自個兒要去!」

  她就是不喜歡石靜嬪,還有那個同自個兒生疏的十格兒!

  皇太后實在後悔!

  早知道,她就乾脆偏心偏到底--管其他人說什麼,就是不讓那十格兒上壽甯宮不就成了?!又或者,直接給策淩指婚豈不是更乾脆?

  怪只怪她太疼這個侄孫!

  而現在後悔,已經於事無補了!

  無論如何,策淩已經順著自個兒的意選了一名皇格格,貴為皇太后又豈能出爾反爾?她沒有理由再一次要求策淩改弦易轍,重新考慮!

  何況……皇太后深知策淩的性子,知道他已經想定的事,就算是自己也不能左右他。

  「皇姑奶奶的話,孫侄兒聽的很明白。」策淩露出英朗的笑容,就是這笑容讓皇太后總是拿他沒轍。「策淩會盡力獲取若蘭格格的歡心,順著皇姑奶奶的意,順理成章迎娶一名皇格格。」

  「罷了、罷了!」皇太后簡直不高興到了極點!

  什麼順她的意?今兒個壓根是最最不如她意的日子!

  策淩明知道皇太后不高興,然而他的確已經順皇太后的意思,同意娶一名皇格格為妻,至於這個妻子人選是否如皇太后的意,就不是他所要考慮的,

  然而事實上,他真想正要的「女人」當然不會是這個皇十格格--

  為了連系自己與清廷的關係,皇太后的意志他不能不顧及。

  而那個策淩真正要的女人,他相信她在乎的絕對不是名分!反正回到大漠後他會給她一個不下於皇格格所得的「名分」!

  至於這個十格格……

  那一夜過後,他早已調查清楚這個「皇格格」的身分,以及她在宮中的地位。他知道若蘭格格與她的額娘石靜嬪,在宮中根本毫無地位可言!

  倘若皇上在意她,早在她十六歲那年已經給她指婚,然而到今日這位皇十格格已經即將滿二十足歲!一名早已成年的皇格格卻仍然滯留在宮中,她的皇阿瑪不是有意漠視、就是壓根不想理會她的婚事--

  而導致如此,最大的原因正是因為那名皇太后口中「淨使脾氣倔性子、不依著皇上的性情」的石靜嬪。石靜嬪由於不受皇帝寵愛,因此連累到了她的親生女兒若蘭格格。

  他說過,欠她一命他絕對會回報!

  迎娶一名根本婚姻無望的女子,他相信,對她而言就是最好的報償。

  至少,她能因為這個婚姻避開宮中的蜚短流長。同樣的,對他而言雖然得迎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卻能報她救自己一命的恩惠--

  策淩相信,結婚,對兩人而言應該是各取所需、兩全其美的最好方式!

  不過他知道那倔強的十格格要的不會是同情--

  他回想起她酡紅的臉蛋,笑意在他的俊臉上蕩開……

  他將永遠不會讓她知道自己是同情她!

  永遠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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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三更,頤靜的坐騎在城郊一所別苑停下。

  她換了男裝頭上還戴著帽子遮臉,守城門的人不知道她是女人,再加上她給過銀子對方自然樂意放行。

  「呀!」

  勒住坐騎後頤靜才剛翻身下馬,突然在黑夜裏被人摟住腰肢--

  她驚呼一聲,同時間男人火熱的唇已經壓上她……

  「唔……策淩--」她陶醉地低喃。

  她知道,這個火熱的男人正是她的情人,策淩爵爺。

  兩人自從一個月前李氏牽線,在別苑見過面後,幾乎每夜在這所別苑內幽會、共宿纏綿。

  他們每夜恩愛,纏綿非常,海誓山盟在這一個月的無數愛夜裏,幾乎部被說盡了。

  「為什麼現在才到?」他問,不情願地放開她。

  「還不夠晚,我怕--」

  「怕什麼?妳遲早是我名正言順的女人!」他灼亮的目光盯著她。

  在那炯黑的目光下,頤靜就要被那眼眸中的熱情燒化了。「可我聽說,皇太后想給你指個皇格格?」她黯然地道,順勢滑開他的擁抱。

  「那又如何?」策淩沉下眼。「我真正想要的女人,只有妳一個!」

  親耳聽見這話,頤靜心口湧起一股狂喜。「真的?」

  「當然。」他伸手想攬回她--

  「可是皇太后的命令,你能不從嗎?」她若無其事地閃過他的擁抱。

  策淩斂下眸光,她若有似無的抗拒讓他不再主動。

  「妳想要名分?」他沉聲問,眸子裏的熱情漸漸冷卻。

  頤靜垂下眼,眸中閃過一抹詭光。「當然不是,」她可憐兮兮地低喃:「我要的是你,如果我計較名分就不會由著你每夜裏那樣……那樣擁著我了!可如果你迎娶別的女人,那麼我為你的犧牲又算什麼,那將叫我情何以堪?」

  他緩下眼,眸光又轉熱。「我剛才已經說過,我想要的女人只有妳一個!就算皇太后要我娶別的女人,那只是名分上的分別,我可不要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何況我絕不會虧待妳,回到大漠後,我會給妳更好的名分!」

  大漠?頤靜皺起眉頭。

  「你想回大漠?我還以為你會一直待在京城--」

  「大漠是我的根,有朝一日我當然得回去。」

  頤靜瞇起眼。

  原本她對於李氏的話還有些疑慮,因為她實在太迷戀策淩了!他英俊的臉孔與魁梧的身材,都讓她深陷不可自拔--

  而這些日子來她也慢慢瞭解策淩的驕傲與脾氣,倘若她真的聽從李氏的話嫁給八皇子,就一定會失去策淩……

  可現在,一聽說他居然想回那鳥不生蛋的大漠,每夜到了幽會時刻她體內就會蠢蠢欲動的熱情,瞬間竟然完全冷卻!

  「妳會跟我一起回大漠嗎?」策淩若有所思地問她。

  頤靜回過神。「當、當然。」她朝他露出最燦爛的笑容。

  策淩伸手想擁抱她--

  「我今兒個不方便。」她躲開。

  「不方便?」

  「就是……就是女人家每月不方便的事。」

  他露出釋然的笑容。

  原來她抗拒的理由是因為這個。「既然這樣,今夜妳就不該來。」他低柔的語調充滿愛憐。

  「可我想見你。」她嬌聲道,柔情似水地。

  「我送妳回去,妳應該早點休息。」

  「可是……」

  「不許拒絕。」他翻身上馬,然後在她耳邊低喃:「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發現咱們的關係。」

  他輕踢馬腹,馬兒就在小徑上輕快地奔馳了起來……

  頤靜忍不住露出笑容。

  這就是策淩最令她著迷的地方!他是最英俊迷人的男人,夜裏就是最溫存的好情人!

  她多慶倖自己是他唯一所愛的女人--

  她一定要緊緊抓住這個所有女人最想要的男人!

  即使今夜她已經下定決心嫁給皇八爺,她也決定不會放手讓策淩離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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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夜月色昏暗,若蘭趁著月光隱蔽的時候,悄悄溜出皇宮後門。

  宮門在她身後掩上。若蘭拉緊了身上的斗篷,頭也不回地朝城西方向而去。如今已是子夜,街道上店門上一片陰暗冷清,她一面走一面搜尋著腦海裏的記憶,心蝶帶她來過那間藥鋪,她不該忘記那藥鋪的位置。

  今夜她額娘的哮喘病又犯了!

  宮裏藥局給的藥一點用也沒有,雖說皇宮裏收藏的名貴藥材如驢膠,參茸、虎骨等都是最上好的,然而那些藥是給皇上、皇太后與貴妃娘娘們用的,她額娘的病雖然不必用到那些名貴藥品,然而即便如此也還是只能分到一些混充的劣質品。

  這就是宮人的悲哀,如果額娘生的是個皇子,也許命運還不至於落到如此。

  若蘭低著頭在空曠黑暗的街道上快步行走,她儘量不去想那些灰暗悲傷的事,因為額娘要依靠她,她必須比一般人還要堅強而且樂觀。

  為了醫治額娘的病,逼得她必須冒險到宮外買藥,每一次在宮外的藥快用盡時,她只能使銀子到敬事房疏通,請守後門的公公夜半為她開門,讓她出宮到宮外的藥鋪買藥,頭一回要不是心蝶帶路,她根本連出宮後該往哪兒走都不知道!

  然而出宮要使銀子、買好藥更要使銀子,母女倆每月那一點月例銀子就這樣漸漸山窮水盡。

  夜半出宮若蘭一點都不怕,她唯一擔心的是,一旦多年積下的銀子用完了,到了那一天額娘該怎麼辦?

  也因為這樣她才會答應額娘到承德,就算不能喚起皇阿瑪對額娘的愛,為了額娘她可以跪下求皇阿瑪,甚至據理力爭不惜觸怒聖顏,即使會賠上她的生命,若蘭也不在乎……

  遠處一陣馬蹄聲讓若蘭停下腳步,她愣在原地等待片刻,直到確定那一陣馬蹄聲朝自己的方向而來,她趕緊奔到房檐下將自己藏到那一陣陰影裏。

  若蘭才剛躲好,一匹黑色駿馬瀟灑地穿越街道,從她身邊越過。馬背那個男人的身形健壯奇偉,由於馬匹奔馳的速度太過快速,因此若蘭來不及看清楚對方的臉孔。待馬蹄聲遠去她才走出陰影,繼續往她熟悉的藥鋪方向而去。

  然而就在若蘭剛跨出數步,馬蹄聲卻去而複返,這回駿馬奔馳的速度比剛才還要迅速,快到讓若蘭找不著藏身地方,就已經來到她身後--

  早在第一趟越過,策淩就已經發現那個包裹在斗篷下的身影。

  他看得很清楚那並不是一道黑影,果然去而複返後,發現「黑影」已經消失,於是他確定那是個故意躲起來的「人影」。

  什麼樣的人會在夜半出門,聽見馬蹄聲還會故意隱藏起來?

  他剛送頤靜回府,一個在陰暗中的身影平常不會引起他的興趣,然而他的另一個身分是皇帝身邊的一等侍衛,他有「保衛」北京城的責任與義務!

  更何況,今夜他保留太多未用的「精力」熱處發洩,一個詭異的暗影正好提供他餘興節目。

  快馬朝若蘭背後而來,一時間她找不到躲避處只好拔足狂奔,然而下一瞬間那匹馬已經來到她身邊,一隻鐵爪便抓住了她的背心--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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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天昏地暗後,若蘭無法判斷發生了什麼事!她驚恐地瞪大眼睛,直到男人的鐵臂用力握住她的纖腰,將她的身子帶向他強壯火熱的男性軀體--

  那股真實的威脅感,讓勇氣回到她的靈魂!

  她回頭,忿怒地瞪視那威脅自己的騎士,然而就在接觸到那雙透出些微驚訝的黑眸後,她紅潤的臉孔瞬間轉白……

  皇十格格!

  策淩咧開嘴,一開始的驚訝已經轉為興味。

  夜半時分,他的狩獵行動竟然抓到了一名「皇家」歹徒!

  若蘭當然認得出他--即使僅僅一面之緣,策淩爵爺的輕佻與放肆早已深深刻印在她不以為然的記憶深處。

  馬背上快速奔馳,冷風朔朔,忽然吹落她的斗篷……

  「律--」

  策淩勒住了馬,然後調頭回到斗篷掉落的地方。

  他翻身下馬拾起她的斗篷,然後帶著戲謔恭謹的彎下腰,將斗篷雙手呈給馬背上的佳人。「十格格,您的衣物。」

  皇格格夜中私出宮廷是即使不是重罪,於名節卻有極大的損害。然而高傲的自尊讓若蘭克服被認出的恐懼,她蒼白的小臉面無表情,裝作若無其事地伸出手拿回自己的斗篷,但手指不能控制的顫抖洩露了她內心的憂慮。

  策淩低著頭,迷人的薄唇勾出一條嘲弄的弧線,不過若蘭卻看不見。

  思索片刻,她決定開口打破沈默。「我出宮是因為--」

  「噓。」他低嗄地笑開。「在下無意探格格的隱私,今晚的事我會當做完全不知情。」

  若蘭冷若冰霜的神色,因為他這番話略為和緩……

  她原本想說實話,現在看來她連實話都可以省略。雖然,她懷疑他如此寬宏大量的原因。

  策淩柔聲問:「讓在下護送格格回宮?」

  若蘭咬住下唇,然後搖頭。「我有事,還不能回宮。」

  他瞇起眼,然後露出英俊的笑容。「那麼,在下可以護送格格到任何您想去的地方。」他道。

  「我可以自己--」

  「請格格不要婉拒在下的好意。」他柔嗄地道,然而語氣卻是堅定不容拒絕的。

  她最終會成為他的妻子!

  一個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女人,他絕不容她名節有損。

  換言之,他的殷勤與溫柔,只在保護即將成為他的「私人財產」。

  然而策淩此刻的想法,若蘭並不知情。

  她屏住氣,知道自己不能拒絕他的請求,否則他大可以將自己送回宮,而她大膽悖禮的行為,明天一大早就會受到宮規的懲處,而她的額娘也會因此被連累!

  「倘若爵爺願意,那麼就麻煩您了!」她強迫自己露出笑容。

  策淩咧開嘴。「格格太多禮了。」他炯炯的眼神盯著她,然後翻身上馬背。「格格想上哪兒?」

  「『居仁堂』。」她答。

  他看廠她遲疑的側臉一眼,挑起眉,他當然知道居仁堂是京城裏知名的藥鋪。策淩沒多問什麼,當下一夾馬腹往居仁堂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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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買到了額娘的藥,策淩甚至將若蘭送到皇宮後門口。

  在他的協助下,若蘭順利滑下馬背。「爵爺……今晚謝謝您。」

  她是由衷感謝他。

  若不是他騎馬護送,今夜不能這麼順利買到藥。

  「下回格格缺任何東西,儘管請您身邊的宮人捎信給過來,我十分願意為格格效勞。」他話中有話地道。

  若蘭屏息片刻。她欲言又止,終於還是低下頭匆匆說了句:「謝謝。」然後轉身離開--

  「皇太后壽辰,格格應該會上承德祝壽吧?」他忽然問。

  若蘭停下腳步。

  他走到她身邊,低柔地道:「在下十分期待,能與格格再見一面。」

  她回頭,看到他英俊的臉孔上,那一雙緊緊瞅住自己的專注眼眸……

  若蘭的心忽然揪緊。「爵爺,您太放肆了。」然後她冷淡地道。

  接著她邁開腳步,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儘管若蘭的心跳如擂鼓,她仍然裝作若無其事地高高仰著頸子,繼續朝前走進宮門。

  策淩瞪著她的背影挑起眉,然後慢慢咧開嘴角。

  這個遊戲,似乎有點興味了!

  看起來,這個倔強高傲的「妻子」,並不如他原先所預期的那麼容易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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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年仲夏,暑氣比往常熾盛許多。即使這浩浩蕩蕩的皇家隊伍已經遠離北京城,一路往北行經半月餘,再過數日就要接近灤河,可這天氣還是熱得人發昏。

  皇十格格若蘭亦步亦趨地,跟隨在她皇阿瑪與祖母孝惠皇太后的鑾駕後,前往承德避暑山莊,奉皇太后同行的還有十數位皇子,以及長公主與多位皇格格。

  比皇兄們幸運的是,她還能坐在軟轎內避著日頭,然而皇阿哥們卻必須陪同皇阿瑪騎馬,那辛苦自然不在話下。可清早出發至今炎陽高照,一番折騰讓悶坐在轎內的若蘭額角上,開始冒出一滴滴細小的汗珠。

  轎子內悶煞人的暑氣,越發教人窒息了!

  「格格,您悶壞了吧?」一路上緊隨在轎邊的心蝶,悄悄掀開轎簾問。

  「我還過得去,妳呢?趕了一天的路妳肯定累壞了,是不是?」儘管快悶壞了,若蘭卻反過來關心她的貼身丫頭。

  「心蝶不累,格格,您撐著點兒,我猜這樣熱的天,皇太后也頂不住的!一會兒皇上就要叫停驕了。」心蝶悄聲對她家格格道。

  「我沒事。妳瞧著前頭,小心別脫隊了。」她囑咐心蝶。

  「我知道。」放下簾子,心蝶張望著大前方的隊伍,果然皇上跟前的太監公公在前頭已經叫停了,大隊人馬就候在尖宮附近等待晚膳,想來今夜就要在此處的住宮宿下了。

  「快放下轎子,別悶壞我家格格了。」心蝶忙回頭喊道。

  「等等。」若蘭在轎子出聲阻止。

  「格格?」心蝶不明白主子喊停的理由,她微微掀開轎簾子問道。

  「讓他們把轎子抬到道旁,」若蘭頓了頓,透過轎窗上的紗簾,她柔聲對心蝶道:「在遠遠兒的那棵大樹旁放下我,好嗎?」

  儘管心蝶不解何意,可她家格格知書達禮,向來好聲好氣的,連待她這丫頭也客氣有禮,讓心蝶從不忍拂逆她家格格一字半句。「好,格格,我這就吩咐公公們把轎子扛到樹旁。」

  她不問原因,即刻吩咐扛轎的公公們,把轎子停在那棵遠遠兒的大樹邊。可事實上心蝶心底明白,這半個多月來每日到達住宮後,格格總刻意把自個兒的轎子停得老遠,故意遠離皇家隊伍,為的就是避開那些個好事的嬪妃、格格、福晉的,圖個清靜。

  「格格,轎子依您吩咐已經抬到樹邊,妳可以下轎了?」心蝶遺散公公後,湊近轎子前那道垂簾低聲問。

  隔著窗紗簾,蒙矓中若蘭見已四下無人。既然已經避開眾人,她自然能離開這悶熱的轎子。掀開轎簾,在心蝶的攙扶下她步下座轎,站在這一大片濃密的樹蔭下,靠著結實的樹幹歇息。

  「格格,您在這兒歇著。」心蝶對主子道:「您半天沒喝口水了,我給您端碗水去,順道問明白過夜的消息。」

  若蘭抬頭瞧天色,日頭已逐漸西沉。「辛苦妳了,心蝶,我就在這兒等著。」

  「格格,我去去就回。」心蝶匆匆跑開。

  若蘭待在樹旁站了好一會兒,直到四周圍漸漸安靜下來,遠處眾人慢慢踱進尖宮,她這才滑下身子,疲憊地靠著大樹、兩手合抱膝頭,安靜、耐心地等待心蝶回轉。

  原本,一干皇族前往承德避暑,依例是沒有她的份兒的。

  只因為皇祖母年歲大了,這幾年身子總是不好,往承德一去數月於是希望兒孫都在跟前侍奉。因為這緣故,她這個在皇宮內彷佛隱形的十格格,才能奉旨隨皇阿瑪同往熱河行宮。

  若蘭心裏頭明白,得以同皇駕隨行,是何等恩寵的事兒,一班皇兄弟與皇姐妹們為了這次遠行,莫不支派公公們置辦幾大箱貴重行頭,唯獨她輕車簡從,隨身的只有一箱舊衣物與貼身丫頭心蝶,只因到承德非她自願。然而到承德來卻是額娘的心願,她可以抗旨卻不願違背額娘的心意。

  這一路,她怕的不是這折騰人的暑氣。她憂心的,是留在京城裏獨居的額娘。離京這些日子,她時時刻刻掛念著額娘的身子。

  一想起額娘多病的身體,若蘭便不自覺地低下頭,憂心地瞪著地上的幹泥發呆……「妳有話快說,以免咱們私會被人撞見,有損妳的名節!」聲音由遠自近,一路傳到大樹這頭,男人譏誚的口氣聽起來十分低沉嘶啞。

  若蘭愣了半晌才回過神,她抬起頭看到一男一女正朝這裏走來,那男人的聲音聽來似曾相識……若蘭下意識地繞過樹幹背後,將自己藏匿在樹後的陰影中。

  「對我,你就這麼不耐煩嗎?」女子的聲調哀怨,挾著一絲隱逸的哭音。

  「妳已經許親,咱們之間還有什麼話可說?」男人的聲音很冷。

  兩人停在大樹邊喁喁私語,顯然也認同這塊隱密的場所。若蘭單薄的背脊緊靠著樹身,暗自期盼兩人只僅是路過此地,或者稍停即走。

  「我說過了!這不是我的意願,是阿瑪擅自主張,奏請皇上做主把我許給八阿哥的!」女子的聲調已經接近啜泣了。

  若蘭心頭一凜,她大著膽子回過身,前胸貼在粗糙的樹皮上,覷眼見到不遠處一名女子淚漬滂沱的白淨臉容。她記得皇八哥近期才指婚,對象是順親王府的大格格頤靜……

  然而等若蘭看清楚那個「男人」的臉孔後,她驟然屏息。

  「妳可以拒絕、可以不嫁!」男子冷著聲。

  隨後他突然出手,一把將女子扯進自己懷裏--

  「策淩!」頤靜嚶嚀一聲,在強壯的愛人懷裏,全身不由得化成一灘軟泥。「你不明白的!咱們入關這些年來,學的、說的全都是漢人那套,皇上要咱們恪守敦倫、仁義忠孝,你要我怎麼違抗阿瑪?怎麼開得了口,求他老人家為了我逆上抗旨?」她淒聲哀求著。

  「別跟我扯這套!」策淩火起來,他英俊的臉孔抹上一層寒霜,深刻的五官因忿怒而顯得冷酷。他緊緊摟著女人,雙臂像鐵箍一般箝住懷裏的柔骨。「妳早就是我的人了!倘若妳不願嫁,冒著一死,我也會去奏請皇上將妳賜給我!」

  為了捍衛屬於他的女人,他隨時能揚棄身上這半個前程,不惜拋棄一切帶著他心愛的女人遠走大漠,永不入關。

  至於他對皇太后的承諾--在他得知頤靜竟然先他一步違背誓言後,忿怒徹底擊敗他的理智!

  此時此刻他嘗到被背叛的滋味,深深後悔為何當初不明快決定娶回頤靜,卻花時間跟皇太后玩遊戲,以致于失去他心愛的女人!

  策淩陷入悔恨的同時,早已經將自己許諾皇太后要追求皇格格這件事,拋到了九霄雲外。

  「你……你這人!」頤靜悽楚地抽咽著,眼眶裏含著兩泡淚。

  然而她卻暗自竊喜不已!

  聽到策淩願意為了自個兒犯上,她不由得沾沾自喜,綿若無骨的身子更是貼緊了策淩強壯的胸腔,玉手輕輕搓撫著愛人賁起的有力肩胛,舉止間充滿了挑逗的意味,毫不顧忌男女有別與禮義廉恥。

  方才她自個兒才說過的話,也早已經扔到腦後。

  一直以來,她服從于策淩的男子氣魄,於是利用自己天賦的美貌與順親王府大格格的地位,接近這名英俊驍勇,宮中最受皇帝與皇太后寵愛的異姓貴族。

  當時為了勾引策淩,她可是卯足了耐性,細工燉慢火,才擄擭這名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心。直到她確定策淩已經愛上自己,才肯把身子交給他。之後兩人在策淩的別業裏,已不知共度多少春宵、嘗了多少甜蜜。

  倘若不是為了將來的皇后頭銜,要她嫁給策淩,她實在求之不得--像他這樣充滿男性氣魄的美男子,宮中早有不少格格們覬覦。

  但這回干係的,可是她的終生大事呢!皇八爺,那可是多少富貴府第巴望能攀上的親事!在這北京城裏,憑誰皆知,皇上早已瞧太子爺不順氣。皇八爺氣象磅礡,為人海派、廣結善緣,私下經營朋黨運作成熟,早晚要擠兌太子登極龍象--嫁給皇八爺,她是名符其實的嫡福晉,未來皇八爺君臨天下,她便可順理成章冊封為皇后,這等天大的富貴,她豈會輕易放棄?反觀策淩,他不過是個蒙古貴族。他有財富,卻不能給她母儀天下的權勢與榮耀。

  思及此,頤靜放著膽子,享受著這恐怕是婚前最後一回,同英俊強壯的愛人偷來的溫存。

  「策淩……」頤靜嚶嚀著,熱情如火地把整個柔若無骨的身子,貼上了策淩偉岸的強壯身軀。

  雖說這不是策淩與情人頭一回親熱,但此時此刻,頤靜充滿挑逗的熱情,更激蕩起他胸口的怒氣與熾熱的欲火。他揉著懷中的女子,弄得她嚶嚀不止,隨後狠狠吻住女人柔軟的紅唇--

  突然撞見此情此景,躲在大樹後頭的若蘭咬緊了唇,震驚得無以復加。

  這一幕太震撼了!

  震撼得她緊緊咬著唇,渾然不覺自個兒唇上陽出了血絲。若蘭呆呆地瞪著眼前這一幕……

  「別、別在這兒。」當策淩想更進一步時,頤靜阻止了他。

  風刷樹葉的聲音及時止住了頤靜的欲火,讓她回復理性。回到京城後皇上著即要置辦皇八爺的喜事,現下在這節骨眼上可千萬不能壞事。

  「怎麼?妳怕?」他瞇著眼嗄啞地道,瞪著女人被自己吻成嫣紅的唇。

  「我不怕,」頤靜邊收拾淩亂的衣裳、邊回頭查看有沒有人走過來。「我只擔心你有事。至於我自己,倘若我怕了就不會把身子給你、這會兒更不會約你出來說話。」

  頤靜格格這大膽的話,再次讓樹後的若蘭感到窒息。

  見情人不說話,頤靜不由得放下身段,纖纖玉手擱在情人的胸口,柔聲勸慰:「你是明白人,三歲便入內廷,數年前皇上更授你為『謹謙合番』宮拜正一品,你豈不明白皇上的用心良苦?倘若你率性而為,辜負了皇上厚植你的好意,你想,皇上會順從你的心願?或者為顧全大局,而犧牲你我?」

  「皇上!內廷!總而言之,妳是拋不下眼前富貴。」策淩甩開頤靜的手,冷著聲道。

  「你說這沒良心的話,真冤枉我了!」頤靜哭喊著,兩滴淚水及時擠出眼眶。「你儘管沒良心,不問我為你犧牲了什麼、不問我為誰失去貞潔、不問我幾日幾夜的瞞著阿瑪到別業陪伴你--反正你沒了良心,過去就算我自個兒自作多情,這樣罷了吧?!」

  策淩眼中閃過幾許複雜的神色。他的拳頭因為握得太緊而暴出青筋,沒有表情的驗孔凝肅地瞪著女人。他終沒出手,抱住眼前已哭得淚跟滂沱、化做淚人兒的女子。

  見策淩似乎鐵了心,頤靜心口一陣不安,可這會兒她的心思全擱在尖宮那頭。現下在這裏耽擱得越久,怕一會兒阿瑪若是遣人找來,撞見兩人在一塊兒可就不妥了--

  「策淩,你好狠的心!」摀著臉,頤靜哭著調頭跑開。

  今日她本就盤算好,先求擋住策淩的衝動,以免他壞了自己的好事。她相信,未來只要她再反過頭來好生安撫便成。也許--也許就算她已經嫁人,兩人仍然能維持過去的「關係」,畢竟這種事在宮廷中時有所聞,她不是例外,也不會是唯一,只要她夠謹慎。

  策淩僵直著背脊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若蘭屏住氣、睜大眼睛瞪著僵立正大樹前的昂藏男子。

  「格格、格格!」心蝶的叫聲由遠傳近,往大樹這頭過來。

  若蘭一僵,隨後倒抽了口氣。就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突然被人揪住了手臂拖到前頭--

  「啊!」她驚叫一聲,措手不及!

  策淩惡狠狠地抓住女子纖細的手臂,直到看清楚是她--

  「是妳?」他瞇起眼,神色冷峻,與過去兩次見面的溫柔神態判若兩人。

  若蘭抽下回自己的手,只感覺他的力氣在失控中……

  「妳為什麼躲在這裏?妳聽見了什麼?」策淩沉下聲,眸光冷厲。

  若蘭還來不及分辯:心蝶已經跑過來。「你是誰?!你想做什麼--快放開我家格格!」看見主子被一名陌生男子抓住,心蝶沒頭沒腦的伸出拳頭,推打著男子。

  策淩大手一揮,將這放肆的宮女甩到地上。

  「心蝶!」若蘭心口一寒。

  他瘋了!

  她根本掙不開男人的蠻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心蝶跌傷了腿,癱在地上爬不起來。至於爵爺,他瞪著自己的眼神,兇狠的就像要將她撕碎了一般!

  「說!妳躲在這兒多久了?剛才妳看到了什麼?!」策淩五指一緊,毫不留情地捏住她。

  他的舉止與神態突然變得冷峻殘忍,因為被背叛、讓他引為生平奇恥大辱的一幕,竟然被她--可能成為他妻子的女人撞見!

  若蘭臉色發白,不再試圖做無用的掙扎。「你先放開我。」她的聲音出奇冷靜,水漾的眸子凝住眼前狂暴的他。

  策淩的臉色陰鷙,他卻沖著若蘭咧開嘴i卻隨即收緊五指將她纖細的手骨擰得更緊。

  若蘭倒抽了口氣,伴著那股痛徹心扉的疼,她在他陰沈的眼中看到了「殘忍」兩字。

  「我再問一次,妳躲在樹後多久了?聽到了什麼?!」策淩沉聲質問。這小女人慘白著臉,居然還能裝作若無其事!

  「我只不過坐在這樹後乘涼,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她瞪著他冷酷的眼睛回答。

  這是一個受傷的男人冷酷的反擊。從剛才他與頤靜格格之間的對話,若蘭猜到他受傷的感情正是令他理性失控的原因。

  策淩冷笑。「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這麼說,妳不止聽見了什麼,還看見了什麼!」他眼底卻沒有笑意。

  若蘭胸口一窒,她還來不及作答心蝶已氣急敗壞地喊道:「你好放肆!你知不知道她是誰?!你竟敢跟我家格格這樣說話!你可知道,我家格格可是堂堂大清朝的皇格格!」

  策淩冷笑,捏住若蘭的手勁慢慢加重力道。

  她咬著唇,手腕已經痛得失去感覺。而最讓她心底發寒的,是他眼底那抹接近殘暴的冷峻。她猜想,因為頤靜格格即將聘嫁皇室,策淩爵爺對皇家的怨恨,剎那間一股腦兒地,全發洩到了眼前這名「皇格格」的身上。

  不知情的心蝶,還自以為替主子解了圍。「你知道了,還不趕快放開我家格格!」她不知道主子的手腕已經快被扭斷。

  「皇格格?」策淩冷笑著,他的嘴角透著一股陰森,一路涼到若蘭的心坎底。「皇格格是麼?!既然是皇格格,何必偷偷摸摸的躲在樹後,竊聽別人談話?」他的聲調卻出奇溫柔,就像平常一樣。

  「你這人難道瘋了不成?!」心蝶瞧見她的格格臉色發白,急得罵人。「我都說出我家格格的身分了,你再不放手,我就要稟告皇上去--」

  「心蝶,別這樣!」若蘭回過頭對策淩道:「就算我當真聽見什麼、瞧見了什麼秘密,那又如何?既然是秘密,只要你不承認就沒有人會相信。」她放柔聲,接下道:「放開我好嗎?你再不放手,一會兒公公們點卯發現我不見了,會是天大的事。」她抬著頸子,細密的睫毛煽動著,凝視足足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偉岸男子。

  策淩瞪著若蘭,冰漠般的眼色像岩石一樣堅硬。他剛毅的臉孔上,粗擴的線條凝著寒霜,英俊的容貌破怒火掩蔽而顯得扭曲。若蘭彷佛瞧見他冷漠的眼底,掠過一絲仇恨的闇影……

  若蘭心口一緊,她回想起皇城那一夜,騎在他的馬上,他溫柔地護送自己買藥然後回宮的事。

  如果剛才沒聽見他與頤靜格格的對話,她會恨他如此羞辱自己。

  然而現在若蘭無法恨他,即使他如此對待殘忍地對待她。若蘭知道爵爺受了傷,一個男人的自尊受傷會比殺了他還嚴重。

  策淩忽然冷笑。

  「既然是秘密,妳這該死的第三者實在不應該知道。」他英俊的臉孔貼在她眼前,低嗄沈鬱的聲調醇厚得醉人。

  但若蘭看見了,他的雙瞳冷若寒星。

  「妳可知道,得知他人不欲為人所知的秘密,不管有意或無意,都會為自己招徠禍事?」策淩空出的大手,恣意地壓在女子身後的大樹幹上,手指輕褻地撩撥著她滑嫩的臉龐,陰沈的臉孔肆意地貼近那張白皙的臉蛋旁,近得嗅聞到她身上傳來的一絲幽香。

  若蘭屏息著。他的威脅沒讓她害怕,但這太過親近的距離,卻讓她的心跳不平靜……

  她皺起眉頭,因為兩人這幾乎氣息相聞的近距離而覺得不妥。

  「大膽!你知不知道自個兒做了什麼?!我警告你立刻放開我家格格,離我家格格越遠越好!要不然我就大聲喊救人,讓皇上砍了你的頭!」心蝶一時情急,於是破口大?。

  無視心蝶一旁叫囂,策淩懷著惡意的黑眸漸漸沉冷。

  理性似乎已經慢慢回到他的血液裏。

  然而兩人之間如此貼近的距離,竟讓若蘭產生一股錯覺……她彷佛從他陰沈闇黑的瞳孔中,見到一股似曾相識的魔魅。

  若蘭瞇起眼,忽然問想問他--

  「你……」

  然而她才出聲,策淩卻突然沖著她咧開嘴。

  她愣住。一時間分不清他的笑容是善是惡。

  而就在此時他忽然放開她--

  心蝶急忙沖上前,張開雙臂擋在策淩面前保護她的格格。「格格,您先回轎。」

  若蘭看到他面無表情地瞪著自己……她欲言又止,終究沒有開口。

  她知道解釋都是多餘。自己確實聽見他與頤靜格格的對話,而這以足以令他難堪。縱使那一番話讓若蘭震驚,然而就如爵爺為她守住夜出禁宮的秘密……

  她會如法炮製,就當完全不知道--

  順親王府大格格與他之間的曖昧關係。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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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德  避暑山莊

  皇帝富有天下,後宮羅識絕代嬌媚,三千佳麗不過是臺面上的數字,旗人皇帝的後宮自不例外。雖說孝莊太皇太后曾有諭:纏足女子入宮者斬。這話撂下了,是不許漢女人宮。可英雄終歸難過美人關,何況權傾天下的君王,豈能自絕江南那廂柔情似水的婉旎佳麗。

  就在當今皇上首次南巡江浙時,便帶回一名漢家女,甫一入宮就封為石貴人。宮裏頭傳言,皇上甘冒太皇太后大不韙,這女子的美貌肯定是以閉月羞花。

  直到與石貴人身分一般,亦身為漢人的蘭妃入宮,原本皇上恩澤廣被的博愛,為蘭妃一美成了專寵。聖上的寵倖不再,石貴人那傳奇般的故事才漸漸教眾人遺忘,直到那一年--

  正是景陽宮著火那年。聽宮裏伺候妃嬪的太監公公們閒聊時說道:皇上最厭惡的便是恃寵而驕的女人!

  而那石靜嬪,就是宮裏一個活生生的好榜樣!

  這些隨駕到承德、閑來沒事幹的貴人、嬪妃們,坐在湖邊喝下午茶嗑瓜子時最愛說的便是這些無聊閒話,這會兒眾嬪妃們又聚在一塊說長道短,否則她們每天吃飽沒事幹,人生實在太無味了!而每逢說起石靜嬪的閒話,幾個嬪妃最喜歡的結論便是:現下皇上恐怕連石靜嬪是誰都想不起來了!

  「我說小春子啊,你快給眾位姐姐妹妹們說說,十格兒臉上那星疤的模樣兒如何?」文貴人使個眼色給伺候她的太監。

  「喳。」小春子笑嘻嘻地回話,「小春子是諸位貴妃娘娘的奴才,肯定有話答話!話說十格格那張臉皮呀--嘿嘿,可嚇死人了哩!」小春子故意壓低聲,活似賊一樣兩眼圓骨祿打轉,誇大地道。

  「怎麼個嚇人法?你倒是說清楚啊!」一旁穆貴人扯著嗓子尖聲問。

  「這滿臉的芝麻痘子,就算燒餅鋪裏的老闆再大方,那一大籠的燒餅皮上還找不著這麼密實的。」小春子邊說邊咯咯賊笑,說得跟真的一樣!那擠眉弄眼的模樣兒,活脫脫是個逢迎拍馬的高手。

  「喲,我說小春子呀!你說真格的是不?你還真不怕殺頭呀!」敏貴人抬起手遮住櫻桃小口,覷著眼笑?。

  「唉呀,我說各位貴妃娘娘們,饒命呀!」小春子忽然兩手舉高,一骨祿跪倒在石板地上,裝腔作勢的扯著袖子擦汗。「小春子這條賤命為娛樂眾位娘娘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呀!倘若娘娘們瞧著小春子這嘴皮兒還受用,就暫且寄下小春子這顆不值錢的腦袋瓜子,來世小春子定報眾位娘娘們犬馬之恩吶!」

  小春子這番嘻鬧話,逗得涼亭裏這幾個無所事事、專司閒話的嬪妃們笑得樂不可支。

  滿園子的笑聲原本肆無忌憚得很,直到這些嬪妃口中的「十格兒」--皇十格格的貼身宮女心蝶走進花園這刻,笑聲倏地戛然而止,霎時花園裏頭安靜得連根針落在地上都有回音。

  手上提著食盒,心蝶木無表情地穿過花園,彷佛沒瞧見園子裏任何一人。

  「喲!瞧瞧那靜嬪教出的好格兒,那好格兒教出的好奴才呵!」待心蝶走過,文貴人輕啐一聲,含在口裏的瓜殼兒朝丫頭的背影吐過去。「啐!不過是個賤奴才,有這麼好神氣的嘛?!」

  「嘿!瓜藤上還能長出個葫蘆嗎?瞧丫頭就知道主子的臉!」小春子應和著他家娘娘,狗仗人勢,十足十的奴才嘴臉。「要再像點兒,往炭灰裏一鑽,烏抹了皮相,從上到下就是一窩子了!」小春子自以為逗趣地,說著殘忍的俏皮話。

  園子裏的女人一聽,個個笑得樂不可支。

  這些不符合事實、故意出口傷人的言語,一字一句都刺進了心蝶的耳根子裏,可她依舊我行我素,兀自抬頭挺胸大步跨過園子,回到她格格住的屋子裏。

  事實上,心蝶剛開始聽見這些個說三道四、拿她主子做文章的話,心蝶不只生氣,簡直氣得想上前同這些人打架理論。要不是格格嚴格禁止她如此,她真的會上前跟這些有頭有臉的「主子們」理論!

  壓抑著心窩的悶氣,心蝶卻忍不住紅了眼眶。

  「格格,您肯定餓壞了!飯菜我提回來了,您快別讀書,過來吃飯呀!」一踏進屋裏:心蝶逼著自己強顏歡笑,她忙著從食盒裏取出飯菜。

  放下手上的書卷,若蘭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神色略帶一絲憂慮。

  來到承德已經數日,她卻一直沒有機會單獨見皇阿瑪。「心蝶,打聽到消息了嗎?皇阿瑪什麼時候會到四知書屋?」

  心蝶回首瞧了主子一眼,然後垂下眼簾。「方才我已經問過小應子了,」小應子與心蝶是同鄉,兩人一道進宮,在宮中也彼此互相照顧。「他聽潤福公公說皇上每日不定時上書屋,但這幾天皇太后旅途勞頓染了風寒,這段期間皇上下了諭示,說是要全心侍候皇太后娘娘,不讓人打擾。」

  也就是說,沒有召見,若蘭便見不著皇帝。

  「但是皇祖母今夜將在主殿宴客,接見同行的諸位蒙古親王以及大臣,可見皇祖母的身子還是好的,在這之前難道皇阿瑪任何人都不打算見一面?」

  「格格阿哥們、幾位隨駕嬪妃們是有得見的,可皇上沒交代……沒交代……」心蝶嘴上支支吾吾的,吐不出實話。

  「皇阿瑪沒交代什麼?」若蘭問,已猜出七八分。

  「皇上沒交代,請格格去見他。」心蝶垂著頸子,訕訕地道。

  垂下眼,若蘭不再追問心蝶。儘管多年來皇阿瑪對她們母女不曾聞問她早已習慣,但此時聽見心蝶這番話,她心中不會沒有感觸。

  她明白皇阿瑪之所以不想見她,是因為額娘,額娘倔強的脾氣曾經惹皇帝不高興,而膽敢觸怒龍顏在宮中是大忌!當年皇阿瑪沒將額娘打進冷官,已經是天大的恩惠。然而額娘在宮中的命運,也因為她剛烈的性格,早在觸怒龍顏那一刻就已經被決定。

  然而她此趟隨駕到承德,是為了額娘而來,她不能無功而返。

  「我明白了。」若蘭斂下眼,若有所思。

  心蝶咽了口口水,主子的神情全瞧在她眼底,然而她也無計可施。

  「格格,不如我們再等一等,反正咱們在承德得住上好一陣子,也許過不久便有機會單獨見到皇上了。」心蝶勸道:「格格,咱們別顧著說話,您瞧飯菜都快要涼了……」

  「不成,』若蘭神色憂慮,她沉吟道:「倘若再見不著皇阿瑪,待今晚皇祖母夜宴過後,蒙古諸部汗王來朝,皇阿瑪要煩心圍狩的事,恐怕待在山莊的時間就更少了。」話才說完,若蘭轉身便朝門口走出去。

  心蝶愣了片刻,猛然驚醒後慌忙追出。「格格,您上哪兒去呀?!」她三步並作兩步,急忙追上主子。

  「我見皇阿瑪去。」簡短撂下話,若蘭的腳步沒有停下。

  「什麼?!您要見皇上去?」心蝶呆住了,愣在原地。瞪著主子匆匆遠去的背影,她喃喃道:「當真要見皇上去?這可怎麼是好?格格,您等等我啊,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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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蘭當然明白心蝶阻止她的原因。

  明知皇阿瑪沒有召見,她私自上書屋恐怕會觸怒龍顏。然而她顧不了自身的安危,因為這趟來到承德若見不到皇阿瑪,額娘的病不能好好醫治,結果可想而知。思及此,就算皇阿瑪要降罪予自己,若蘭也甘之如飴。

  「格格!您怎麼不等等我呢?」心蝶好不容易追上來,亦步亦趨地跟在主子身邊。

  「我一個人去見皇阿瑪就成了,妳不必跟來。」若蘭道。

  「我半點都不勉強,倒是格格……」心蝶歎口氣。

  若蘭沒答腔。

  心蝶知道勸不動主子,索性不再多說,可她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被激走的,於是只得跟在主子身邊,忠心耿耿地守候著。

  為避開其他人,若蘭刻意繞了一大圈遠路趕到前方林苑裏,再回頭走上一大段路穿過主殿。

  她知道宮裏的閒言閒語,就算離了宮也不能少一些。

  那些話雖傷不了她,然而每回都會扯到她的額娘,這讓她心痛。

  額娘沒道理要承受這些惡意的嘲弄,但計較只會引來更惡毒的侮辱,人性的自私與落井下石的醜陋,沒有一次讓她意外。

  心蝶陪著主子繞了一大圈路,突然伸手拉住主子的衣袖--

  「怎麼了?」心事重重的若蘭,並未發現異樣。

  「咱們回頭吧!格格。」心蝶皺著眉頭,瞪著前方。

  若蘭原以為心蝶又想阻止自己,才要開口,就見心蝶忽然擋在她面前,敞開雙臂、一副保護者的姿態--

  「喂,你這個人--我警告你,別再走過來啊!」瞪著朝自己與格格這頭走來的男人,心蝶死命護主的模樣,活像保護小雞的母雞。

  「真巧,又撞見了。」策淩低嗄地道。

  他盯著若蘭,眸光深沉。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若蘭僵在原地。

  她屏息地抬起雙眼,瞧見站在正前方的男人就盯著自己,那雙深沉的眸子彷佛若有所思……

  若蘭的胸口倏然揪緊。「心蝶,咱們繞路走罷。」她避開他緊迫盯人的雙眸,握著心蝶的手逕自轉身--

  「急什麼?!」策淩一個箭步擋在兩人面前。「既然遇見了好歹也說上兩句話,打聲招呼。」他沖著她咧開嘴。

  若蘭瞪著他英俊的臉孔,不明白他臉上那抹笑意味著什麼。

  「你想做什麼?!」心蝶斥喝著,護在主子跟前。

  策淩對心蝶的詰問聽而不聞,他撇撇嘴逕自對若蘭道:「上回是在下唐突了,莫非十格格還沒消氣?」他盯著若蘭白皙典雅的五官,露出笑容。

  如果頤靜的美麗像入口的烈酒,一飲即醉。那麼這名十格格的容貌,就像清新的甜酒,尤其那一汪清澈見水的眸子,讓人一眼便看透她的純真。兩者之間一個濃豔,另一個清新可人。

  以一名妻子來說,她的「條件」恰到好處。

  自從上回失控過後,策淩已經重新考慮娶妻的可能--

  既然他愛的女人先背叛誓言,那麼他可以牙還牙,而且將以最快的速度達到報復目的!

  「咱們格格不想同你說話,你快讓開!」心蝶瞪著擋路的男人,生氣地喊。

  儘管這個男人長得英俊極了,然而心蝶最恨欺負格格的人!

  「我沒怪誰,今天以前發生的事我早就不記得了。」若蘭拉著心蝶,示意心蝶別再為難對方。

  同時她回避著策淩的視線……卻困惑於其中充滿侵略性的深沉。

  「既然如此,」策淩咧開嘴,盯著她別開的清秀臉龐。「十格格何必躲著在下?」

  「我並沒有--」

  若蘭還來不及說完話,便發現他的視線忽然轉移到前方,停留在一名風姿綽約的女子身上--

  獨自一人悄悄走進這處偏僻的林內小徑,準備會見情郎的頤靜,意外發現策淩身邊居然還有其他人!頤靜本來想轉身就走,卻發現策淩身邊那名女子已經看見自己!不得已下她只能硬著頭皮,裝做若無其事、只是碰巧經過的模樣走上前……

  若蘭不由得緊張起來,上回的事她還印象深刻。如果她猜的沒錯,他們約好了在這裏見面,卻又再一次被自己撞見。

  頤靜走到若蘭跟前,認出她身上的服色與佩戴絕對不是個奴才,不禁感到疑惑,待又見她眼窩邊一顆黑色星痣,頤靜一臉狐疑頓時豁然開朗。「咦,難不成您是皇十格格嗎?」她露出虛偽的笑臉。

  宮中沒有人不知道,石靜嬪生的女兒十格兒在那場火災裏被傷到臉蛋,眼窩旁留下了一個星疤。原本她聽到傳言,還以為十格格貌比無鹽,沒想到--

  頤靜瞇起眼。

  她忽然想起,皇上後宮粉黛無數,然而聽說當年皇上之所以特別寵愛石靜嬪,正是因為石靜嬪驚世的美貌居於六宮之冠。

  而這十格格的容貌--竟然讓她胸口生起一股沒來由的嫉妒!

  若蘭淡淡地點頭微笑。

  她無意介入他們之間--

  「心蝶,咱們走吧!」她回頭對心蝶道。

  然策淩卻不讓路。

  他擋在若蘭面前,臉色詭譎。

  「策淩爵爺?真巧,沒想到您也在這兒。」頤靜裝做像陌生人一般,跟情人打招呼。

  策淩的臉色很冷,他當然聽得出頤靜故意撇清兩人之間的關係。而他陰晴不定的神色,讓頤靜心頭頓時不安起來。

  「十格格,您是路過這兒?或者,」頤靜回眸轉了轉,竟然笑著對若蘭說:「十格格,您是否跟什麼人約好了在這兒私會?」她有意無意地望向策淩。

  心蝶一聽頓時氣得火冒三丈!「妳胡說八道什麼?什麼私會?妳這人嘴裏不乾不淨的,咱們格格才沒像妳說的那麼不知道羞恥!」

  「我跟心蝶只是路過這兒,您誤會了。」若蘭拉著心蝶想走,策淩卻沒有讓開的意思。「爵爺,請您讓一讓。」若蘭淡聲對他道。

  「既然咱們是在這兒『私會』的,妳就沒有走的必要。」他黑色的眼瞳緊盯住若蘭。

  這話讓若蘭冷不防倒抽一口氣。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把事情越抹越黑?

  頤靜自信的笑容霎時僵凝在嘴角。「策淩爵爺,看起來該走的人是我才對,這兒可沒人膽敢趕走『皇十格格』。」她酸溜溜地道,眼眶適時擠出了兩滴淚,哀怨的眼神幽幽地望向策淩。

  她開始懷疑,因為自己不肯拒絕皇八爺的婚事,因此策淩在兩人幽會時故意約了皇十格格,讓她難堪。

  然而這招梨花帶雨,卻意外地不再對策淩生效。「請便。在下還有話想私下對『皇十格格』說。」策淩冷淡地道。

  若蘭張大眸子,錯愕地瞪著策淩。

  頤靜瞪大眼睛。她美豔的眸子瞋怒地瞅著策淩,表面看似恨他,柔媚的眼波卻又勾引著這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這勾魂攝魄的眼神飽含旖旎,就如同往常兩人在床上交歡時眼神交織的纏綿,策淩自然明白這意思。

  然而他卻視若無睹地別開眼。

  策淩冷淡的反應,讓頤靜一陣錯愕。下一刻,她望向若蘭的眼眸銳利得如同一把刀--

  「既然格格與爵爺有話要說,頤靜不該再打擾,告辭了。」抬起頸子,頤靜在策淩冷淡的日光下保持著驕傲優雅、假裝若無其事地笑著離開。

  若蘭愣了片刻才回過神,她轉眼望向他。「你為什麼對她這麼說?你明明--」見到心蝶疑惑的眼神,若蘭欲言又止。

  那一天她躲在大樹後聽見的秘密,她絕不會在第三者面前說出口,即使是心蝶。

  策淩挑起眉。

  「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她怎麼可以這麼說話?」心蝶氣忿難平。

  「她是順親王府的大格格,頤靜。」策淩眸光深沉,英俊的臉孔因緊繃而顯得陰鷙。

  他森冷的語調,喚起若蘭的注意。她多希望自己不曾經過這裏。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打擾了你們。」她對他說。

  「格格?」若蘭的道歉引起心蝶的狐疑。

  「我們?」策淩撇起嘴。「妳實在很喜歡自作聰明。」他眸光放沉,冷冷地道。

  若蘭屏息以對。

  「走吧,心蝶。」她沒有生氣,逕自轉身。

  她相信頤靜格格走後,他已經不再「需要」自己,爵爺沒有理由再擋住她。

  然而策淩沒有讓開,他質問她?!

  「為什麼道歉?妳沒做錯任何事!」

  「我知道我打擾了你們。」若蘭解釋。

  策淩沉下眼。

  「格格,妳到底在說什麼呀?」心蝶被搞糊塗了。

  若蘭繼續往下說:「如果我冒犯了什麼,全都是無心的更是無意的。我知道你針對我只為了保護『她』的名節,就如同那晚你為我所做的一樣。」雖然其中意義有稍許不同。她提醒他,她會如此坦然是因為什麼理由,然後直視他的眼睛。「我保證,那天所見過的任何事部不會從我的嘴裏洩露而出。」

  策淩瞪著她,然後嘴角勾出一抹譏誚的笑。

  他奇特的反應不像惡意,然而那抹笑容也沒有多少善意的成分……

  「妳以為我在乎什麼?深宮裏的皇格格!」他瞪著她低喃。

  若蘭迷惑地眨眼。

  她清澈的眼眸坦蕩卻純真!策淩欣賞她的勇氣,卻不喜歡她的直接與大膽。

  「一個男人在婚前或多或少難免有踰矩行為。」他盯著她深沉地道:「格格出身貴重加以久居深宮,極為珍視名節,自然不習慣這種事。」

  若蘭瞪著他,一時無法解讀他話中的話……

  「我承諾,這些婚前放蕩不羈的韻事,婚後都會消失無蹤。」他的眸光變得深柔,語調低沉曖昧地對她道:「一旦成婚,我只會是我妻子一個人的丈夫與情人。」

  若蘭瞪著他,他深邃的眸中彷佛有一塊磁石……

  然後,驟然間若蘭「聽懂」了他的話!

  她屏息地瞪著他英俊的臉孔,就在他朝自己咧嘴一笑後,若蘭的雙頰瞬間燃起兩把灼熱的火焰……

  她退了兩步,然後拉起心蝶的手--

  調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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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蘭沒有花心思去多想,爵爺對自己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初次見面時,他輕浮的舉止仍歷歷在目。

  正如爵爺所言,他「婚前」的韻事想必多不勝數,她不會可笑到幻想他所說的「妻子」會是自己,充其量,爵爺只是曖昧露骨地「暗示」她,可能成為他「韻事」裏的其中一樁戰利品。

  很快的,若蘭把那輕浮男子的輕佻言辭拋諸腦後。

  她有更重要的事必須心煩。

  她明知道心蝶說的對,貿然前去四知書屋一定見不著皇阿瑪,她肯定會被公公們攔在屋外。

  而今早她得知皇阿瑪一大早就上太后寢宮,若蘭只能從西暖閣回到自己的屋子裏,靜心等候晚間於主殿舉行的夜宴。

  困坐房中,若蘭看著心蝶忙進忙出的為她張羅衣物、為她梳妝打扮。

  「真可惜,咱們沒有一條像樣的紅玉墜子,能配格格您身上這件湖水綠的綢衣。」心蝶瞪著銅鏡,皺著眉歎息。

  心蝶的歎息,若蘭沒有答案。

  其實她心底明白,受到皇阿瑪寵愛的格格與嬪妃才是宴會的要角,她就算打扮的再隆重,也不會受到其他人的尊重。更何況她要從哪兒找來一塊好紅玉?額娘與她的生活用度挨緊,平日連打賞的銀子都沒有,太監公公們不照顧她們母女自然是有道理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間,外頭公公的轎子已經等候多時了,心蝶一臉憂慮地扶著盛裝的若蘭上了轎,才悄聲依附在轎簾邊囑咐:「格格,算心蝶求您,到了皇上跟前,您說話可得為自個兒留點餘地,好不好?」

  裏頭若蘭沒答腔,心蝶無奈地歎氣。

  她知道格格來到承德為的是什麼,然而如果為了靜嬪而得罪皇上,回到京城格格與靜嬪的處境只會更難受!然而心蝶也明白,如果這趟不能求得皇上的恩典,只怕再拖不了多久靜嬪妃的病就會要了命!

  心蝶憂心忡忡地揮揮手,公公們便抬起轎子往主殿而去。

  轎子抬到主殿前苑,裏頭早已經人滿為患了。

  若蘭坐在轎內,吩咐公公們在熙來攘往的人潮間落了轎。「心蝶,妳在這兒等我,等見過皇阿瑪後我就出來。」踏進主殿前,若蘭回頭交代心蝶。

  「格格,您不留下來參加太后娘娘的夜宴,這樣好嗎?」心蝶問。

  若蘭笑得淡然。「沒關係,沒有人會在乎我是否曾經來過。」隨即轉身踏進內院。

  候在內院的人更多,廊下擠滿王公貴族,入口的太監見到若蘭便走進殿內通報,過了許久也沒見太監走出來回報。

  若蘭在門前站了很久,堅忍靜默地等候著遲不傳召的旨意。

  心急的若蘭根本沒留意到廊下有哪些人,當然更沒瞧見站在角落的策淩。

  他正靜靜觀察著她,深沉的眼底埋藏著陰鷙的闇光。

  「別告訴我,你看上她了?」頤靜壓低嬌柔的聲音,就貼著他耳邊滑過。

  他猛一轉頭,看到一張美豔絕倫的臉蛋。頤靜凝望他時發亮的雙眼,總能激起策淩胸口中的火苗。「不可能嗎?或者,妳以為她不足以成為妳的對手?」他沉下眼低嗄地道。

  聞言,頤靜掩嘴輕笑,那模樣兒顯得有些輕佻,與平時高雅端莊的她不同。「倘若以她的身分,『皇十格格』確實比我這恭親王府的大格格還要顯眼,可你也別忘了,在宮中十格格與石靜嬪就如同被遺棄的孤寡。更何況,」頓了頓,她狀似惋惜虛情假意地歎道:「更何況宮中傳言,皇十格格的容貌恐怕有損。我最明白你的胃口,就算是個美人,有貌無才也未必上得了你的眼!」上一回她親眼見到,十格格眼窩旁有顆星疤。

  就算是個美人,她料定看慣美人的策淩不可能輕易動心,何況以他的個性絕不會要一個「瑕疵品」。

  輕笑兩聲,頤靜接著嗲聲揶揄道:「就算是皇十格格又如何?無貌無才,策淩爵爺您肯屈就嗎?」

  「屈就又如何?正因為是皇上的親生女兒,就有值得我『屈就』的條件。」策淩陰沈地回道。

  頤靜倏地瞇起眼,彷佛被戳傷了痛處。「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策淩撇起嘴,眼色很冷。「妳很清楚,我最喜歡妳的地方,正是妳向來過人的聰明。所以,妳絕不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頤靜太清楚他的喜好,而這正是他能打擊她的重點。頤靜能預料到--他絕對可以做到跟她一樣勢利自私。

  「你打算利用十格格來報復我?」她瞇著眼,絕俏的臉孔佈滿怨懟的神色。

  策淩沒有回答。

  下一刻他已經調開視線,陰鷙地瞪著頤靜身後。「離我遠一點,免得有什麼謠言傳進皇八爺耳中,對妳的婚事就太不利了。」

  頤靜身子一僵。

  隨後她假裝若無其事地從他身邊走開,片刻後再回頭,她果然看見皇八爺正朝剛才自己與策淩說話的方向而去。

  而此時,策淩已經不知去向。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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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遲遲等不到回報的若蘭,孤獨一個人站在牆邊,身邊的公公們也不搭理她,她不知道那名公公到底通報了沒。

  若蘭等了又等,終於有一名太監朝她走來。「十格格唄?往這兒請吧!」長手一伸,那奴才撂下話就往前疾走。若蘭緊跟在後頭,隨著太監在殿側繞了幾彎,徑往後殿而去。

  「公公?皇阿瑪不是在前殿嗎?」發現不對,她疑惑地問。

  「是皇太后要見您!」那奴才不耐煩地道。

  若蘭一愣,又不能不跟著走,只得硬著頭皮跟隨太監而去。

  一到後殿,她眼角餘光瞥見她的「皇祖母」高坐在鳳鑾上,前方兩側站著她一班皇兄妹,以及一名富貴雍容、儀態萬千的中年妃子。

  今年皇祖母的興致比往年都高,看來這後殿是「親人們」團聚的地方,唯獨缺了她想見的皇阿瑪。

  在皇太后身旁的,還有一雙熱切卻深沉的眼睛--

  見到若蘭走進殿內,站在皇太后身邊的策淩目光倏然投注在若蘭身上,他英俊的臉孔朝她咧開一抹神秘的笑容,眼神彷佛等待她已久。

  若蘭別開眼,裝傲視而未見。

  然而皇太后剛見到若蘭走進來,便驟然收起慈藹的容色。

  「十格兒給皇祖母請安。」若蘭跪下行禮。

  若蘭跪了很久,皇太后都沒有喚起她的意思,皇太后身後那名中年嬪妃端麗嫻雅的臉上出現同情的神色。這名中年嬪妃,正是皇帝最寵愛信任的佟貴妃。

  「皇額娘,」佟貴妃彎下身附在皇太后耳邊柔聲道:「十格兒跪半天了,您該讓十格兒起來了!」

  皇太后臉上沒半點笑容。要不是策淩要她,皇太后壓根不想見石靜嬪的女兒!

  「怎麼?小媳婦兒似地!抬起妳的臉來,讓哀家仔細瞧清楚罷!」皇太后寒著聲命令。

  愣了片刻,若蘭僵硬地抬起頸子,水波瀲豔的眸子終於對住她的「皇祖母」。

  皇太后的臉色很冷淡。

  她不喜歡若蘭,有十成九的因素是因為那膽敢犯上的漢女,石靜嬪!要不是當初皇上一腔熱意,她壓根兒就不贊成皇上把那名漢女接進宮來。

  「好呀,果然與妳那貌賽西子的額娘長得同一個小模樣兒,不過就這雙眼睛真不該像!」皇太后瞪著若蘭的臉孔冷言嘲諷。「就不知道怎麼了,瞧著這雙眼就讓哀家心煩!」

  皇太后這話一出,下頭眾人都捏了把冷汗。

  每個人都知道皇太后不喜歡石靜嬪--那會頂嘴的嬪妃!

  當年石靜嬪不僅在殿上與不喜歡漢女的皇太后頂過嘴,還不像其他嬪妃一樣,見了皇太后總是垂眼低斂,萬分恭謹,她總是拿那雙清澈的大眼睛,不卑不亢地直視著皇太后與皇帝。那時皇太后便當著皇帝的面怒斥,石靜嬪那雙不敬的眼珠子真該當場刨剜下來!

  若不是當年,皇帝正熱愛著貌美如花的漢女,也許石靜嬪的眼珠子真的會當場被皇太后命人剜下來。

  若蘭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皇太后的不悅,然而她沈默地承受著。

  「怎麼不說話呢?」皇太后皺起眉頭。「看起來妳跟妳那額娘還是有那麼點不一樣!至少妳這丫頭不會動不動就頂嘴,不像妳那一點規矩都不明白的額娘!」

  若蘭的心一痛。

  「皇祖母,您這話並不公平。」她看著皇太后,一字一句道。

  皇太后瞇起眼睛,眼色瞬間變得冷厲。

  佟貴妃見皇太后的臉色不對,連忙朝若蘭使眼色。「十格兒,妳快些叩謝跪安吧--」

  「跪什麼安?妳就讓她說!」皇太后斥道:「我倒要聽聽她想說什麼!」

  眾人屏息著,策淩沈默地凝視她。

  若蘭仍然蜒畏地直言:「皇祖母,您一樣是女人,不會不明白額娘在宮中所受的委屈與痛苦。」

  「好呀!」皇太后臉上浮現怒氣。「說得真是好極了!這麼說來在列的各位嬪妃還有妳的皇祖母我,住在這宮中,都該有天大的委屈跟痛苦了?」

  皇太后疾言厲色,若蘭長跪著,身子僵在冷硬的石板上。

  皇太后冷笑一聲。「原本我還以為妳自小養在宮裏,跟妳那沒規矩的額娘該有些不一樣,沒想到母女倆全一個骨子!回頭我就跟皇上說去,早該把妳們母女倆分開,免得跟著妳額娘日久,竟然陶冶出一個沒教養的皇家格格!」

  「皇祖母--」

  「皇姑奶奶,」策淩突然打斷她的話。「別動氣,十格格愛惜她的額娘,純粹是孝心的表現。」策淩笑著哄著太后。

  皇太后看了策淩一眼才強壓下怒氣,重重哼了一聲。

  然後策淩走到若蘭面前,竟然伸手拉起她。「既然皇姑奶奶見了妳不高興,那麼妳還是跟我走!」他沖著她咧開嘴笑,大膽地道。

  跪在地上的若蘭卻被他強行拉走--

  「策兒!」皇太后皺起眉。

  佟貴妃神情驚訝。

  「我這就帶她,別讓她再惹皇姑奶奶不開心。」他回頭對皇太后道,然後拉著人就往殿外走。

  皇太后想開口阻止也來不及了。

  策淩大膽的行徑讓眾位皇子們看得張口結舌!然而他們都清楚,也只有深得皇太后寵愛的策淩,膽敢在皇太后面前公然把人帶走。

  如此膽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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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走出殿外不久,若蘭就掙脫他的箝制--

  「放開我!」她甩開他的掌握。

  「這不像對待恩人的態度。」策淩不怒反笑。

  「我沒有要求你為我解圍。」

  「為妳解圍?」他瞇起眼。「我以為這是替妳額娘解的圍。」

  若蘭愣住。

  「激怒皇太后只會將妳與石靜嬪分開,難道這是妳的心願?」策淩沉聲道。

  若蘭恍然一驚--剛才在殿上她替額娘感到委屈,卻忘了反抗的結果,就會招來禍患!

  這宮廷裏的「規矩」,她竟然忘的一乾二淨。

  她不該被激怒!

  她應該保持冷靜,否則反而會害了額娘。

  「想清楚了?」策淩嗤笑,眼神放柔。「妳很聰明,千萬記住別再犯第二遍。」他嗄聲警告。

  若蘭回過神……

  「不會了,我再也不會這麼做了。」她臉色蒼白。

  他低笑。「很好,否則我不一定每回都能在妳身邊,等著救人。」他對著她低柔地道。

  若蘭一時語窒,然後神情困窘。

  盯著她窘迫的小臉,他饒富趣味地低笑。「話說回來,咱們老是見面,好像很有緣分?」

  「緣分?」她眨著水漾的眼眸,不以為然。個巧合不一定等於緣分,何況……我常撞見不該撞見的。」她別開眼,刻意輕描淡寫。

  策淩挑起眉。

  原以為對他的提醒她銘感五內之余,必然不會設防,然而……

  他錯占了她的戒心。

  這個皇十格格,看起來不是幽居深宮禁內渾然不知世事的天真女人,或許,她比他想像的還要聰明數倍。

  「事實上我有話想問妳。」他臉色一整,斂下眼柔肅地道:「兩次見面妳都匆匆離開,有些事我沒來得及問妳。」

  他認真的語調聽起來不像開玩笑。「你想問什麼?」她回眸凝望他的眼睛。

  「我想知道,」他頓了頓,專注地凝視她水汪汪的眼眸。「更多關於妳的事。」他嗄聲道,這句話倒是出自真心誠意。

  若蘭一怔。「我的事……你為什麼想知道?」

  他笑出聲。「咱們三番兩次相遇,我不該對妳感興趣?」

  若蘭臉孔一熱,她知道自己的答復顯得幼稚,然而他的問題根本不是問題--因為他不該對她感興趣!

  若蘭。「爵爺,您的話乍聽起來有道理,然而我不認為這是您的真心話。」

  他咧嘴,笑看她嚴肅的小臉。「什麼時候,妳連是不是我的『真心話』都比我還能分辨了?」他低笑。

  他話裏若有所指的含意,若蘭當然聽得出來。「從頭到尾您只是在尋我開心!」她臉上沒有笑意。

  策淩沉下臉。「尋妳開心?何以見得?」

  她一窒。回想起當時站在大樹後,自己所聽見的對話。「我不明白爵爺對我個人『感興趣』的理由是什麼,然而據我所知我不是爵爺的第一個『興趣』,未來想必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她直視著他,大膽地對他道。

  策淩瞪著她,然後慢慢地露出笑容。

  她漲紅的雙頰,看起來朝氣勃勃。她激昂的鬥志與神情,跟剛才在大殿上冒犯皇太后的情景,一模一樣。

  「我不會為過去的放蕩不羈道歉,」他似笑非笑的雙眼鎖住她晶瀅的眸子。「我也說過,一旦成婚,我只會是我妻子一個人的丈夫與情人。」

  他的話露骨而且大膽!

  然而爵爺對她說這種話,已經不是第一次。

  若蘭轉身想走,他卻繞過來擋在地面前。

  「怎麼?我說錯話,惹妳生氣了?」他甚至抓住她的手。

  「你沒有惹我生氣,」她急促否認,想在他如黑潭般深邃的眼中找到戲弄,但奇怪的是裏頭卻沒有她預期的陰影,也許是他隱藏得太好以致她無法察覺。「只是我不認為像爵爺這樣鋒芒畢露的人物,會有興趣知道我的事。」她抬起頭高傲地道,以掩飾她低落的自尊。

  他凝望她,片刻後咧開嘴。「事實上,妳的『以為』毫無道理。」他盯著她的眸光深沉。「妳是太驕傲了還是太自卑?為什麼一個男人不該對一個美麗的女人感興趣?」他直接截破她偽裝的驕傲。

  若蘭欲言又止,然後匆匆垂下眼避開他炯炯的眼神,無法言語。

  若蘭從來沒有遇過這種情況,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因為除了心蝶外從來沒有入主動關心過她、甚至想「瞭解」她。

  「剛才在廊下,我看到妳一個人站在殿外等了將近半刻鍾,明明是個主子卻連奴才都能欺負妳。」不給她申辯的機會,他接下道:「妳是個皇格格,除了皇上以及皇太后沒人能淩駕妳之上,更別說是欺負妳!但妳得先學會看重自己,讓其他人知道妳是個貨真價實的皇格格。」

  若蘭怔怔地聽他把話說完,然後慢慢地回過頭來。「你說的話我全都明白,可我一生下來榮辱就不是自個兒掙的,而是皇阿瑪給的。」她平板的語調揉著一絲悲哀。

  「妳是皇上的親生女兒,榮耀已經在妳的身上。」

  「你不明白,」她別開臉。「有時看到額娘受苦,我寧願自己是個平民。」

  他瞇起眼。「我在宮中長大,當然明白靜嬪妃的處境,如果不想讓妳額娘繼續受苦,妳就必須給自己嫁一個好丈夫。」

  像被針剌了一下,若蘭肩膀瑟縮一下。

  他所說的話竟然與額娘一模一樣!

  「你在開玩笑?而你以為這個玩笑很好笑?」她面無表情。

  她不會有丈夫!

  因為她的阿瑪甚至不想見她,而皇太后根本不喜歡她。

  「玩笑?何以我的肺腑之言會讓妳解讀成一個玩笑?難道就因為妳不被皇上以及皇太后所喜愛?」他直截了當地道,不在意剌傷她。

  聽見這殘忍的話,若蘭先是一怔,之後臉色轉為蒼白。「你不在意嗎?」她的雙唇顫抖。「剛才你已經見識到我與額娘在宮中的處境!我是皇太后的親孫女,卻要你出面替我解圍。事實就是如此殘忍,娶了我的男人不會飛黃騰達,甚至會因為我以及額娘的不幸而招來禍事!別否認,你心中知道事實就是如此,你肯定而明白我所說的事實,因為你心中也是這麼想的--難道你期待其他人心中會有不同想法?何況是一個想娶我、必須跟我過一輩子的男人?」

  策淩深深凝望她。

  他沒有因為她的質問而皺眉頭。儘管她大膽坦率的性格,不會讓她擁有成為一名好妻子的條件。

  「但我沒有因為妳的處境而疏遠妳。」他輕柔地對她低喃:「是妳自己給自己設了一堵牆,當有人試圖接近妳妳就退縮到牆後,然而別以為這麼做就能保護自己!雖然這堵牆在妳驕傲的自尊受到傷害的時候,還可以讓妳自以為是安全的,但可笑的是,沒有任何人會在意妳自以為安全的『屏障』。當他們想卑視妳、或者同情妳的時候,就因為妳的退縮,讓妳一開始就註定是一個被可憐者。」

  若蘭心頭一陣緊縮……

  她淚水含在眼眶裏。「你憑什麼對我這種話?你有什麼資格對我說這種話?你以為你是誰?!」她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她隱藏在心中最秘密的思想全都被他猜中了,彷佛結痂的瘡疤被殘忍的撕裂,他無情的揭露她心中的隱私,反而令她深埋在心中的自卑被放大,坦誠在他面前。

  「如果想反駁我,從現在開始就別動不動提妳的『處境』,把妳自己當做是一名真正的皇格格,讓旁人不能再揣測、譏諷、嘲笑妳的傷口!」

  若蘭的雙唇顫抖。

  她完全發不出聲音。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殘忍?為什麼非要撕碎她的自尊?

  「我怎麼做是我的事,請你讓開。」她冷然甩開他的手。

  再不走,她怕淚水會證明自己的軟弱。

  而此時此刻,她深深覺得自己是恨他的。

  「想要我讓開?可以,只要妳大膽的說出來,用妳皇格格的身分來命令我,同時命令外頭那些太監服從妳的懿旨,我就照辦。」他冷酷地道。

  瞪著他堅定的眼睛,一時間她忽然害怕起來--

  她不知道,他要僵持到什麼時候,而他強大的意志力像一片黑色的羅網,在她心中醞釀成一股不祥的預感……

  「你說這麼多話的意思,難道是想告訴我--」她頓了頓,自嘲地微笑。「你願意娶我嗎?」

  他盯著她顫抖的雙唇,沒有回答。

  若蘭悲哀的輕笑。「可想而知答案是否定的吧?那麼,就不必給我任何希望,因為我從來就沒奢望過,有哪一個正常的男人肯要我。」

  說完話,她抬著頭繞過他。

  兩人錯身而過時,策淩卻突然拋下話。「如果我真要妳呢?」

  她停下腳步,臉色瞬間慘白。

  「妳不相信我是認真的?」他凝望她的目光深沉。

  她轉過身,沒有表情地問他:「你不會當真以為,我沒聽見那天你跟頤靜格格在樹下說的話吧?」

  「那又如何?」策淩瞇起眼。

  「你愛她,怎麼可能要我?」她盯住他沉冷的眼睛,蒼白地冷笑。「這不是自欺欺人是什麼?或者你以為,以愛為名,戲弄一個人很有趣嗎?」

  策淩沉下眼。

  「愛?」他對著她低笑,眸光深邃。「妳當真明白愛是什麼?」

  若蘭無言。

  「妳根本不明白妻子跟情人的不同!」他低嗄地往下道:「現在我要的是一名妻子,不是一個上床的女人。」他道。

  若蘭瞪大了眼睛,因為他露骨的話而屏息。

  她遲疑地瞪住他,疑惑與錯愕同時凝聚在她眼底。

  「如果我想『愛』一個女人,』他接下道:「這女人只會是我的r妻子。」他故意強調「妻子』兩字。

  若蘭僵在原地,彷佛被定住無法開口。

  「不管妳信不信,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絕對認真。」賭咒一般,他瞪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低嗄沉穩地讀出誓言。

  他的眸光沉定,裏頭有她不瞭解的幽深……

  「妳是有腦袋的女人,公平一點,仔細思考我的話。」他道。

  然後不待她回答,策淩隨即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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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晚,頤靜一直在找尋策淩的身影。

  晚間在殿廊下,策淩對她說的那番話,莫名地讓頤靜的心頭極度不安。

  「格格?您怎麼回來了?!剛才王爺臨出門前才說道儘快進殿去,一會兒皇上要賜宴了。」頤靜的侍女小舂,見頤靜突然回轉寢房,驚疑地提醒她。

  「去,給我取來那套紅綢坎肩兒的衣裳,然後替我抹了臉上的妝,再給我上新粉!」頤靜不耐煩地道。

  見主子脾性不好,小春垂下頭畏縮地回道:「……是。」

  「笨手笨腳的,還不快點!」頤靜拿起妝臺上的木梳狠狠地往地上摔,藉題發揮拿無辜的侍女出氣。

  小春嚇得趕緊取來華服,著手給主子抹妝。

  那妝層層卸下了,頤靜原本嫩白的膚色漸轉為蠟黃,白粉卸盡,她枯朽的肌膚簡直像乾澀的橘皮,那一層層厚妝巧妙地遮掩了她容貌上天大的瑕疵,使得原本國色天香的姿色,一下子如明珠蒙塵,顯得黃濁不堪。

  「動作快點!」瞪著鏡裏自己蠟黃的臉色,頤靜惱怒地斥責侍女。

  「是。」小春加快手上的活兒,猶記得輕手輕腳、戰戰兢兢替主子抹臉。

  抹勻了厚妝,頤靜站起來,瞪著鏡子裏回復一臉豔光、風華絕代的美人,這才滿意地展開笑顏。「快給我換上衣裳。」她口氣稍緩。

  「是。」沒有傘點遲疑的餘地,小春忙幫主子換妥新衣,然後恭謹卑微地屈膝跪在地上,整理主子裙角上的折痕。

  「對了,珊瑚那丫頭呢?難不成阿瑪會教她出席皇宴?」她訕笑著問,態度輕蔑。

  「奴才沒聽王爺吩咐。不過二格格打從今早就一直守在房裏頭,沒跨出過房門一步。」小春答。

  「我猜也是。這十數年來,皇阿瑪做得最對的兩件事,第一就是將我許給皇八爺,第二就是從不讓珊瑚那丫頭出門,丟咱們順親王府的臉!真該慶倖,阿瑪那顆糊塗腦袋,還居然有明白的時候!珊瑚那丫頭根本上不了臺面,咱們沒道理在皇上跟前,搬石頭砸自個兒的腳。只不過--我就不明白,阿瑪這回是吃錯了什麼藥,竟然讓珊瑚那丫頭跟來承德!」頤靜撇開嘴,神情略有不滿。

  小春不敢搭腔,只敢安靜地當一名傾聽者。

  「小春呀,我在想,這場皇宴我不去也罷。」她媚眼微瞇,忽然喃喃自語道。

  「格格?」

  「不明白我的意思是罷?」她撤嘴輕笑,模樣兒十足輕佻。「我要皇八爺在大婚前始終見不著我,這樣他才會有所期待。當新婚夜紅紗揭開那刻,他見著我豔若桃李的姿色,對我這『妻子』的渴望,也才會如狼似虎、不可遏抑。」說到這裏,她不禁為自己聰明的盤算,得意地咧開嘴笑出聲來。

  今晚她盛妝打扮,才不是為了那勞啥子的皇宴!

  她為的是策淩--今夜,她打算主動去會面她久違的愛人。

  頤靜知道今晚策淩對自己所說的,絕對不是真話。她知道他只是嫉妒,嫉妒她即將嫁給皇八爺,因此才會利用那個沒人要的皇格格來氣她!所以她更應該主動去安撫他。儘管這時採取行動有些冒險,可卻是必須的!只要她敢這麼做就能讓策淩明白,她為了他居然能放下身段,在她未婚夫眼跟前夜奔私會情郎。

  頤靜露骨、不知羞恥的言辭,小春早已聽慣,甚至麻木,可仍然忍不住偷覷了鏡中的女人一眼--小春勉強壓抑作嘔的衝動。她向來傾慕的策淩爵爺,根本就不明白順親王府的大格格--他所愛的女人,是一個怎樣惡毒如蛇蠍般的女子!

  在這樣一個女人身邊侍候,動輒被打罵是家常便飯,從前她年紀還小,尚且懵懂,不明白唯唯諾諾的真理,時常因為觸怒主子,被頤靜大格格命小廝拖到王府的水牢裏,在汙臭的水坑中餓著肚皮、抖著兩腿站著度過整天整夜。

  「不過,仔細想想,今夜似乎並非好時機。」對著鏡子顧影自憐妤半天,頤靜突然又自言自語道。

  在地上跪了半日,才剛站起來、兩膝還發疼的小春,聽到主子這話頓時愣住。

  「如果我趕著在今夜就找上門,他肯定會以為我心軟了願意臣服於他。如果當真讓他這麼以為了,將來倘若想讓他再聽我的,恐怕就不容易了!」頤靜瞇起眼,算計著情人的心態。

  她口中的「他」,指的當然是策淩。

  小春杵在喜怒無常的主子身邊,沒敢吭半聲。

  「小春!」轉個臉,頤靜呼喝她畏畏縮縮的婢仆。「快幫我把妝卸下、衣裳脫了,今夜我哪兒也不去了!妳就在外頭給我守夜,待明兒個一早,天沒亮妳就給我備好熱水、鮮花、香粉!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拖到明日午時再去見他!」頤靜得意地宣佈。

  忙碌半夜才剛上好新妝、替主子穿妥了華服,可人還沒跨出房門這會兒又要叫她褪下一臉粉妝與衣裳!這還不打緊,主子的意思是要她在房外守上一夜,不許歇息。小春心中敢怒不敢言,奈何這是主子的命令,她不敢有半點猶豫只能強打起精神工作。

  如果有機會,她真想去跟爵爺告密,揭穿這女人醜陋的真相……

  如果有機會,她真想吐口痰在這「主子」臉上--

  如果當真有機會的話!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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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要論這世上最明白策淩的女人,當屬佟貴妃莫屬。

  至少,貴妃娘娘心中是這麼認定的。

  「我想,這事兒如果交給你辦,你肯定能辦到最好。」呷了口香茶,佟貴妃輕聲對站在身前的策淩道。

  「額娘對我,就這麼有自信?」他笑看貴妃,對方才貴妃提起的事,顯得並不熱衷。

  佟貴妃無子嗣,過去雖曾有一女,但一出生即夭折。皇上明白貴妃思念亡女心切,於是當策淩爵爺被送進京城後,便將他與烏雅氏所出的四阿哥,兩個人一同送進佟貴妃宮中,讓貴妃教養長大。兩人與貴妃娘娘雖無血緣卻有親緣,多年來貴妃將兩人視如己出,悉心撫養,貴妃、四阿哥與策淩爵爺,情同母子與手足,是宮中眾人皆知的事。

  「策兒,你以為這二十年我白養你了嗎?」佟貴妃笑道。她端靜的笑容嫻雅,儀態顯得雍容華貴,與她高貴的出身相得益彰。「上回不是聽見連皇上都誇你:『不管任何事只要交到策淩爵爺手上,除非他不想幹,否則他就有能力幹到最好。』」說罷,佟貴妃笑盈盈地扶著椅背站起來。

  策淩上前扶起他的額娘。「我倒懷疑皇上對我的器重,是愛屋及烏的緣故。要不也是皇額娘教得好,如何有孩兒今日的成就?」

  佟貴妃笑出聲。「當真對自己這麼沒自信?我瞧你就喜歡逗額娘開心!」語罷她語氣一轉,眉心微斂。「昨夜的事你也瞧見了,那十格兒險些觸怒太后,可我想,那孩子自個兒恐怕還不明白為什麼呢!」

  「或者,她沒有額娘想的那麼單純無知。」他斂下眼道。

  「策兒,我想見見那孩子。」佟貴妃忽然道。

  昨夜若蘭說的那番話,讓佟貴妃心有戚戚焉。

  同樣身為皇帝的女人,石靜嬪的處境,善良的佟貴妃一直非常同情。

  策淩眸光放柔,他一眼就看透貴妃的心思。「額娘想見她,當然可以安排。」

  「我要見她,但一定要不能教太多人知道。」佟貴妃蹙起眉心。「我很明白太后的心思,太后她老人家一向慈祥敦厚,可十多年前的往事著實嚇著了她,非但是太后,我更知道那事發生後連皇上都不高興,也因此,多年來才冷落了靜嬪。」佟貴妃指的是十多年前景陽宮失火一事。

  當年景陽宮大火,傳言火苗就是從石靜嬪的寢宮內傳出。

  加以靜嬪性格鮮明,時常觸怒皇上。等蘭妃進宮,皇上雖獨寵蘭妃,對靜嬪的冷落越加明顯。

  歎口氣,佟貴妃四處望了一眼,低聲對策淩道:「倘若不是因為十格兒,恐怕靜嬪早已經被打入冷宮。可你以為在這種情勢下十格兒能蒙受多少皇恩?皇上不見靜嬪,一樣不想見靜嬪的女兒,即使十格格也是皇上的女兒。」她接下道:「這十多年來,我在宮中沒見過十格兒那孩子一眼,可見得她是個行事內斂的孩子,懂得低調明哲保身。可這樣一個內向的孩子,昨夜第一回進殿見太后還是出了岔子!說來十格格也是個孝順難得的好孩子,難忍那一口氣只為了她的額娘。」

  「當殿觸犯皇姑奶奶,簡直傻得可以。」他不客氣地冷嗤。

  「那孩子是傻,不過傻得教人心疼。」佟貴妃歎氣。

  策淩不置可否。

  「策兒,我要你替我找個隱密的地方,讓我私下跟十格兒見上一面,這事兒絕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因為經過昨夜,太后再聽見十格兒的事肯定不會歡喜。而皇上他……相信我,他知道了昨夜只會更加不會高興,倘若知道我私下見十格兒,皇上肯定跟我嘔氣。」

  「既然是皇上不會歡喜的事,額娘又何必執意要做?」他沉眼間。

  「你問我原因,我也說不上來。」佟貴妃沉吟道:「也許是因為那孩子可憐吧!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那孩子的眼神讓我瞧著不忍,有些話我想問問她、還有話我想同她說說,讓那可憐的孩子心頭好過些、也更明白些。」佟貴妃移開眼,神色略帶憂慮。

  聽到這裏,策淩咧開嘴伸手摟住他的「額娘」。「任何再鐵石心腸的人,聽見額娘這番話也一定感動萬分。只是十格格未必像額娘所想像的,這麼多愁善感!」他低笑。

  「你這孩子就會哄人開心!」佟貴妃笑開。「難怪太后疼你,可不只因為你是太后的侄孫兒!也難怪太后心急你的婚事,就伯你這張俊臉加上這張甜嘴,要騙走全京城的少女心。」

  「冤枉!」他嗤笑。「莫非額娘也這麼以為?」

  他與頤靜來往的事極為秘密,只有貼身小廝知情,端莊嫻雅的佟貴妃自然不會知道。

  「冤枉?」佟貴妃收起笑容,歎息著凝望策淩英俊的相貌,正色道:「從前我還懷疑,將來有哪個女人能栓住你這顆心!可眼下你大了,身邊逢迎奉承的都是一些達官貴人,隨便同哪家女兒往來都不是鬧著玩兒的。可太后牽掛著你,豈會許你一般仕宦兒女?」

  「怎麼?難不成皇姑奶奶打算把我晾著,一輩子不近女色?」

  「貧嘴!」佟貴妃笑啐一聲,隨即壓低聲道:「是皇格格呢!你心底清楚,這些年來皇上心中的計較。幾名長格格已嫁到蒙古草原去,太后瞧著對你豈沒有盤算?就算皇上沒默許,太后心底也早就拿捏著要將一名皇格格許配給你。」

  這些年來滿人皇帝的和親政策,已牢不可破地紮下了滿蒙貴族間,骨血親緣的緊密關係。策淩未來將繼承汗王位,他要娶的女人自然不會是一般女子。

  「話就點到這裏,你心底清楚了。」佟貴妃招手喚進候在門外的宮女,以及太監。「順福,你就暫且留在這兒,聽爵爺的吩咐。」佟貴妃留下隨身伺候她的太監,可見得她心中極重視此事。

  「喳。」順福公公應道。

  佟貴妃離去後,策淩吩咐順福。「順福,你跑一趟把小應子叫到我跟前。」他盯著順福,淡淡地指使道。

  「噫。」主子吩咐,順福半刻也不敢遲疑,即刻去辦。

  此時房內已沒有其他人。

  「進來吧!」策淩瞪著門外忽然沉聲低喝。

  「你知道我在外頭?」嬌柔的女聲在門外響起。

  緊接著,頤靜大大方方地出現在門口,然後走進爵爺的屋裏。

  找一各小太監讓其他人去辦便可,策淩是有意支開順福。「妳想聽什麼,大可以直接走進來問我。」他盯著眼前豔光照人的女子,面無表情地道。

  頤靜咧開嘴,可惜此刻她臉上擠不出一絲笑容。「那麼我就直接問你--你心中是否也早就想著,將來要娶一名皇格格為妻?」

  原本頤靜今天主動來找策淩,是為了彌補這些日子來兩人間緊繃的關係,可方才她躲在門外聽到佟貴妃說的話:心情就再也好不起來!

  「我娶不娶皇格格與妳嫵關。」他冷笑。「或者妳自以為,已許給皇八爺的妳仍然有干涉我娶妻的權利?」

  「你這是什麼意思?」頤靜瞇起眼,用力在眼中擠出兩沱淚光。「咱們是什麼樣的關係?你犯得著每回見面,就拿話來刺我嗎?」

  「那麼妳剛才就該直接走進來,讓皇額娘看清楚『咱們是什麼樣的關係』!」策淩寒著聲道。

  頤靜的俏臉霎時變色。「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半晌,她壓下脾氣勉強放柔聲調。「我想不通,咱們倆之間怎麼會變成這樣?如果你還憐我,怎麼還不能理解我的心?不明白我有多不願意走到今日的地步?」她走上前,厚顏地拿身子緊貼著策淩強壯的手臂。

  策淩瞪著她,陰沈的眸子因為這親密的肌膚接觸而轉為灰濁。

  「難道你忘了從前跟我說過的話?我可以放下尊嚴來見你,你就不能理解我的難處嗎?」她仰著臉,睜大淚光迷蒙的雙眼柔情萬千地凝望他,同時柔聲道:「我知道你氣我,所以昨夜才故意接近那個十格格。可瞧瞧她,她是那麼可憐的女人,你怎麼忍心利用她,就為了報復我?」

  「報復?」他嗤笑一聲,低嗄地道:「妳已經聽見額娘說的話,太后會將一名皇格格許給我。往後我與皇格格的關係,恐怕不會只是想『報復』妳這麼單純。」

  「那也不會是十格格!」她驟然轉過身,激烈地道。「太后再疼你,婚事也不會聽憑你安排。」她瞇著眼,語調不再溫柔。

  她不能忍受的是,自己的男人竟然有可能娶一名容貌遠不及自己的無鹽女--

  更少,頤靜的驕傲讓她不願承認若蘭清雅秀麗的容貌並不在她之下。

  頤靜自認是京城裏最嬌貴的名花,就連她的男人也是人中之龍!倘若策淩愛上別的女人,她會痛恨並且詛咒對方,但一名人人瞧不起的女子--即使貴為皇格格又如何?一個連皇太后都不喜歡的皇格格,居然能奪走她的男人,豈不是可笑至極的笑話?!

  「是誰都無所謂,總而言之,我的妻子將會是皇上的女兒,而不會僅只是一名王女,這是毋庸置疑的。」他瞪著她意有所指地道。

  「你!」頤靜怨恨地回瞪著她的情人,銳利的眸光頓時忘了粉飾溫柔。

  但只一瞬間她就回復冷靜,迅速得不讓她的男人,注意到她眸中一閃即逝的怨毒。

  「爵爺,」她的聲調又轉哀怨,眼中甚聖填滿悽楚。「別執意讓我心碎。將來你就會知道,我有多愛你、我為你所付出的遠比你知道的還要多!」說完話,她果斷地轉身而去。

  她聰明地留下她的情人,獨自在房中遙望她決絕的背影。

  就算她想留在策淩身邊、想得到他以往毫不保留的溫存以及疼愛--但現在都必須忍耐。

  她相信策淩絕不可能愛上那個失意、不得皇家歡心的格格!可倘若她失去原則轉而哀求他的愛憐,如同一名緊黏著男人的蕩婦,那麼她在他心中的評價就會不如以往。更何況等她嫁入多羅貝勒府後,未來有一段時間她將見不到策淩,而距離更會加深兩人之間的鴻溝。

  她不想失去策淩,因此她更加要小心翼翼,確保自己在策淩心目中的地位。

  只不過策淩的無情,仍然讓頤靜的愛慕,包裹了一層潛伏的恨意--

  看來她還是太過於自信了!

  她還以為策淩已經完完全全愛上自己,她已經能用「愛」控制策淩,但看來事實並非如此。

  挾著滿腔的怨氣與怒火,頤靜臉色陰沈地走出策淩的屋子。

  因為皇八爺的緣故,她才有幸受邀隨駕來到承德避暑山莊,這處屬於皇家的園林別苑。

  除了得意於自己即將一躍枝頭,成為貨真價實的鳳凰外,頤靜心中下斷思量盤算的是:

  要如何讓情人再次對自己百依百順的計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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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趟跟到承德,小應子幹的淨是雜差。

  所謂雜差,便是被人呼來喝去、喝去呼來--

  想他小應子好歹也是皇格格身邊的「總管太監」,境遇卻比一名親王府裏的奴才還不如!

  可尚幸,自從來到承德見過策淩爵爺後,小應子居然被留在爵爺身邊當差,他「坎坷」的前程就此轉運了!

  「不知你小應子走的是哪門子狗運,居然讓策淩爵爺瞧上,能跟在爺身邊當差!否則就憑你小應子,跟著你那可憐見的小主兒怕一輩子也翻不了身。」佟貴妃宮裏的總管太監順福,掐著尖細的嗓子調侃小應子道。

  他老人家能在皇貴妃的寢宮裏當差,自然「德高望重」。順福公公明白,策淩爵爺現下可是皇太后與皇上眼跟前的大紅人,因此每見小應子一回,就要酸溜溜的嘲弄一番。

  「唉呀,順福公公您這話可真他娘的爽到我小應子心坎兒底啦!」小應子挨蹭著老太監,擠眉弄眼地道:「想我小應子還真是走你他娘的好狗運,才能讓公公您老人家他娘的瞧得起,要不,憑我小應子,我呸呀!小應子是個什麼東西?!豈配跟他娘的總管公公您答上兩句話?」

  順福跟在溫婉端莊的佟貴妃身邊,說話自然小心得體,現下聽這小應子兩句話裏挾了三句「他娘的」,用詞粗俗不堪,不禁讓他皺起眉頭不自覺站得老遠。

  「欸欸,我剛從爵爺那兒過來,爺等著見你哩!你穿戴整齊了就見爺去!」順福懶得跟他囉嗦,趕緊告知此行目的。

  「小應子我喳。」小應子兩手兜著袖子,畢恭畢敬、裝模做樣的行個大禮,轉身後卻翻了老大一個白眼。

  這順福老愛吃他豆腐,他小應子又不是紙糊的,可不吃這門子虧,當然是「他娘的」怎麼來,就「他娘的」怎麼去!更何況扯上他敬愛的主子格格,那更是擺明瞭挑釁他小應子來的。

  不過說來也怪,這策淩爵爺不知為何相中了他小應子,竟然留下他這沒沒無聞的小太監在身邊當差,為這事小應子這幾日想破了腦袋,可總是琢磨不透個中玄機,想來八成是他小應子聰明機伶、辦事夠力,才能得到策淩爵爺的賞識。

  匆匆趕到爵爺的住處,小應子一頭闖進前院,冷不防撞上剛從裏頭走出來的頤靜格格。

  「沒頭沒腦的,你找死啊?!」險些摔在地上的頤靜惱怒地喝斥。她把剛才在策淩房中受的怨氣,全發洩到奴才身上。

  「是是是,奴才罪該萬死,一千一萬個對不住!」小應子垂著頭一昧道歉陪不是。想來能這麼頤指氣使的不是格格便是嬪妃,半個他小應子都得罪不起。

  「格格,您摔著了沒?」小春忙跟上來,扶起她家格格。

  「不長眼的奴才!」頤靜甩開小春的手,恨恨地啐罵。

  轉眼見到策淩步出房外,她怨毒的臉色瞬間轉為無辜。「別計較了,小春。我沒事的,別為難他了,咱們走吧!」她柔聲道。

  小春不可思議地瞪著主子的轉變,直到大腿側被人用力擰了一把,她才如夢初醒--

  「是,格格。」她縮著肩膀,神色閃爍地回道。

  頤靜對小春使個眼色後,兩人匆匆離開。

  小應子撇起嘴碎碎叨念:「怎麼回事兒?一大清早的,怎麼會有個『格格』,從爵爺的府裏冒出來?」他喃喃地道。

  才抬起頭,就見策淩已經站在面前深沉地凝望自己。

  「唉呀,我說爵爺大人您早!」嚇了老大一跳,小應子才剛抬起的頸子,這會兒又低低垂下。

  「進來。」沒廢話半句,策淩一聲令下隨即調頭走進內室。

  「喳。」小應子跟上。

  「今早貴妃娘娘吩咐,午後要十格格到柳堤見面。」走進內室,策淩簡短明快地下指示。

  小應子抬起頭。「貴妃娘娘怎麼會突然想見咱們家格格?」他沒頭沒腦的問。

  「昨夜在太后殿內發生的事,你不清楚?」他盯住小應子問。

  小應子略一沉吟,想起昨夜似有太監在他耳邊嚼舌根,說的就是這檔子事。「爵爺的意思是?」他低低垂下頭問。

  「你敬愛主子吧,小應子?」策淩不答反問。

  這是頭一回,爵爺直呼他的小名。小應子一怔,「當然。」順口就答。

  「所以你相信,自個兒的主子,肯定能尋到好歸宿?」

  「當然呀!」小應子仍然只能愣著回答。「格格是個好格格,自然能尋到一個好歸宿。」這話有答跟沒答一般。

  「現下娘娘有話對十格兒說。至於娘娘見了十格兒會說什麼話,』頓了頓,策淩接下道:「我不清楚,但可以猜測。」

  小應子瞪大了眼睛。「您是說,娘娘要替格格尋個好歸宿?」

  他咧開嘴,英俊的臉孔噙著一抹莫測高深的笑痕。「傳你的格格,告訴她,娘娘要見她。」

  「在柳堤?」小應子也咧開了嘴心底好生高興。雖然他弄不懂,為何發生了昨夜那件事,怎麼就讓娘娘想到該給格格尋個好歸宿了?

  「你記住了,就去辦事。」策淩道。

  「喳。」

  小應子調頭要走,策淩又叫住他。「回來。」

  「喳。」

  小應子一回頭,策淩收起笑容叮囑:「還得記住,娘娘的話沒出口,你若洩露一字中旬就是找死。」他淡聲提個「死」字。

  小應子脖子一縮,霎時背脊一陣涼颼颼的。「喳……」

  這會兒他小應子牢牢記住了!

  他得封緊了兩片嘴皮,快些將格格帶到柳堤去--雖然他又沒弄懂,為什麼娘娘要選在柳堤見格格?

  反正,弄不弄得懂不重要呀!只要是對格格好的事兒,他聰明伶俐、辦事夠力的小應子,就算拼了命也要勇往直前做好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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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蘭沒想到,貴妃娘娘會想見自己。

  她以為小應子到承德後一直在貴妃娘娘身邊的順福公公手下辦事--她並不知道小應子跟的主子其實是策淩,因此她相信了小應子的話,以為這是貴妃娘娘下的懿旨。

  若蘭記得貴妃娘娘昨夜幫自己說過話。雖僅僅一面之緣,然而若蘭印象中的佟貴妃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子。

  跟隨小應子一路往柳堤而去,沿路美侖美奐的風景若蘭根本無心欣賞,她心底還記掛著見皇阿瑪的事,也許見了貴妃娘娘後她可以求她……

  湖面上忽然升起層層霧氣繚繞著堤上的垂柳,白露迷蒙的輕霧彌漫在柳堤上,突然將若蘭整個人包裹在一大片白濛濛的迷霧裏!

  她睜大眼睛瞪著這一幕奇景,凝望著堤上如夢似幻的霧紗,片刻間讓她遺忘了憂愁與煩惱……

  「格格,妳在這兒等會兒,我到前頭瞧去,貴妃娘娘應該就快到了。」說完話後小應子悄悄退下,不敢打擾。

  等待的時刻,若蘭凝望著水面發呆,看著水裏的魚兒悠游自在。

  「看得這麼專注,讓想要妳的男人,都恨不得化身成水裏的錦鯉!」半促狹的嗓音就近在身後。

  若蘭霍然轉身,看到策淩咧開俊臉直沖著她笑。

  她愕然瞪著他,詫異他怎麼會在這裏出現。

  「怎麼?一夜不見舌頭就被貓給吃了?」他調侃。

  瞪著他嘻皮笑臉的模樣,她難以將昨夜那個殘忍地撕碎她自尊的男人,與眼前若無其事的他聯想在一塊兒。

  「貴妃娘娘約我在這裏見面。」簡短地丟下話,她調頭瞪著霧氣氤氳的湖面,避開他的目光。

  「是嗎?」他走到她身後。

  見他沒有避嫌的打算,她走到一旁刻意與他保持一段距離。

  「何必站那麼遠?我身上有瘟疫?」他咧開嘴嘲弄。

  「貴妃娘娘就快到了,你應該避開。」她淡聲提醒他。

  「何必避開?我正好跟額娘請安。」他索性走到她面前,兩臂交抱著正眼直視她。

  額娘?若蘭不解,過了半晌她才忽然想到--宮中盛傳佟貴妃育有兩名養子,其中一人是四阿哥,難道另一個就是策淩爵爺?

  她抬眼凝望他時,策淩泰然自若的注目讓若蘭感到不自在。「你喜歡這裏,那麼我到前頭去等好了。」她轉身想走。

  策淩的動作卻比她更快。

  他一個箭步擋在若蘭面前,同時伸手壓在若蘭身後的欄牆上,將她圈圍在自己懷前。「每回見到我,除了躲開,難道妳就沒別的伎倆了?」

  若蘭屏住氣,錯愕地瞪著他。

  「眼睛別瞪得這麼大,當心,我會認定妳想勾引我。」他粗嗄地低笑。

  「你瘋了!」她低斥,感覺到雙頰不受控制的發熱,隨即用力的別開臉。

  相較於自己的狼狽,她不願看見他輕鬆愜意的笑臉。

  「怎麼,難道我又惹妳生氣了?或者,我所不瞭解的皇十格格其實特別愛生悶氣?」他低笑,粗嗄的語調有曖昧的親昵。「怪了,自從認識妳之後,我好像變得不大會哄女人了!」

  他在對她調情。

  策淩大膽曖昧的言辭,讓若蘭幾乎不能呼吸了!

  但若蘭有自知之明,縱使策淩的行徑再大膽放肆,她也不會天真的誤以為,爵爺會當真對自己有意思。

  可她不明白他的居心!

  若蘭能做的只有儘量別開臉,以冷淡漠視他莫名所以的「玩笑」。

  瞧見她雙唇緊抿小臉異常嚴肅,策淩咧開俊臉。「當真這麼生氣?老天爺,妳到底氣我什麼?」他嗄聲低笑。

  若蘭原本決定沈默到底,卻看到遠處有人走來,她霎時慌了手腳--

  「快放開我!」她低促地請求,生怕這不適當的親狎成為宮中話柄。

  他咧開嘴,半晌才慢條斯理回道:「不放。」

  其實他早已瞧見,她目光頻頻瞥視的顧慮。

  若蘭發紅的臉龐瞬間蒼白。

  「別瞪我。」他低笑,進一步粗嗄地對她說:「我看妳真的搞不清楚,妳這雙水濛濛的媚眼天生會勾魂--」

  他話未完,若蘭突然使盡力氣推他,隨後她的身子狠狠撞上背後的木條,藕白的手腕霎時碰得青紫,後背同時傳來一陣徹骨的劇痛……

  她纖細的身子根本不堪承受這麼尖銳的疼痛,終於站立不住,緩緩滑坐到冰涼的石板上……

  他出手抱住下滑的她,臉上的玩笑瞬間消失。「妳太倔強了!」策淩沉下眼。見到她白皙的手腕上那大片青紫,他研究她木然的表情。「伯什麼?人已經走了。」他沉聲道。

  若蘭緩慢地轉過頭,看到遠方來人果然已經轉向其他小徑而去。

  見若蘭仍然呆著不動,策淩抱起她--

  「不要!」若蘭用力推開他,然後扶著柱子吃力地站起來。

  她扶著護欄退開數步。

  「幹嘛?我身上當真有瘟疫?!」他發噱。

  她防備地瞪視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執意要招惹她?

  「老實告訴妳吧!」盯著她充滿防備的神情,他好笑地道:「其實我是奉貴妃娘娘之命,來接妳到湖東水心榭會面。」

  她沒有表情。

  「怎麼,妳不信?」他聳聳肩。「無妨,妳可以不信我。」話畢他隨即撮手含在口中,吹了一聲響亮的哨音。過了片刻,若蘭便看到一頭體形龐大的獒犬往柳堤沖過來--獒犬後頭遠遠的跟了一名老太監,氣喘吁吁地沒命追趕。

  「等、等、等一等啊……」好不容易跑到柳堤,順福已被這頭惡犬折騰得只剩半條命。

  一早爵爺就命他照顧獒犬,要他候在柳堤附近,隨時聽候差遣。只見一上午單是被這頭畜牲「牽著」滿園子亂跑,已把他順福累去半條老命,遑論這頭惡犬發狂發狠起來,憑他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的順福,也嚇得屁滾尿流。

  可縱使順福被這頭畜牲氣得捶心肝,眼見這比他還壯上三倍的「貴犬」,他可是半句不敢哼唧一聲。只恨這畜牲大有來頭,眼下牠可是策淩爵爺的新寵,而策淩爵爺可是皇太后的寶貝侄孫--放眼宮中,誰有天大的狗膽敢得罪皇太后眼面前的紅人?

  「順福,今早娘娘吩咐你什麼,命你一字不許錯漏,對十格格宣說一遍。」策淩沉聲命令順福同時伸手撫摸愛犬。那頭看似兇猛的獒犬,一奔至策淩身邊,霎時竟溫馴得如同一隻小貓。

  若蘭呆站在角落,錯愕地瞪著他若無其事地撫摸那頭兇猛的大狗。

  「喳。」好下容易順了氣,順福瞪著那頭畜牲冤家不覺皺起眉頭,咽口口水,轉臉又笑咪咪地望向十格格,裝作若無其事地:「今早貴妃娘娘吩咐爵爺:策兒,給我請十格兒到煙雨樓,那一處安靜些,我有體己話要對十格兒說。」他模擬佟貴妃的口氣,一字也不敢錯漏。

  若蘭認得順福公公。自大行皇后歿後,皇貴妃統轄六宮,順福公公是貴妃宮中總管太監,這趟小應子到承德當差,一切差使都聽憑順福公公發落。因此,她知道順福公公親口所說的,絕不會是假話。

  「如何,現在妳相信了?」策淩問她。

  順福公公親口證實,由不得若蘭再懷疑。「貴妃娘娘什麼時候要見我?」她遲疑地問。

  「額娘已經等在水榭裏了。」他答。

  「格格,小舟已備妥,就泊在岸邊。」順福插嘴。

  既然爵爺是奉貴妃之命來接她,兩人勢必同乘一舟,可他剛才的行為那般放肆,若蘭對於兩人要共乘一舟雖然感到不妥……

  她避開他的目光,直覺自己該離他越遠越好。

  然而佟貴妃傳見,她無論如何不能拒絕。

  「順福公公,勞駕您帶路了。」幸好,有公公跟著,應該不會有事才是。若蘭心想。

  「喳。爵爺、格格往這頭請走。」順福歡歡喜喜走在前頭,將那頭獒犬留在大後方,陪伴牠的主子。

  他暗自慶倖,終於呀,在命休矣前,終於能擺脫那頭畜牲冤家。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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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歡歡喜喜的把主子們領到岸邊,順福等主兒都上了舟正準備跟上,策淩卻一腳將小舟踹離岸邊。

  「啊?」順福呆在岸上,錯愕瞪著眼、張大了口。

  「你留在岸上看著獒犬,有任何差池唯你是問!」舟行漸遠,策淩不忘恐嚇岸邊那尊已呆滯的泥塑像,順福。

  可憐順福眼巴巴瞪著小舟迅速駛離岸邊……

  他的臉垮了,再沒指望小舟能回頭。

  順福腳邊就蹲著那頭獒犬,正以殷切的眼神盯著牠一上午的「玩物」,犬兒那雙發亮的圓眼彷佛正盤算著,接下來的時間,該怎生繼續折騰這「玩物」……

  瞪著這突來的演變,若蘭也傻了。

  「你做什麼把公公留在岸邊?」她問。

  「怕什麼?!額娘在水榭裏等著,小舟又不能把妳賣到天涯海角,妳是皇上的女兒,就這幾兩膽量?」他嘲弄。

  她難以反駁他,只能冷眼回瞪他。

  「不同意?」他低笑。「那就大聲斥責我,罵我大膽、或者放肆都可以。」

  「你讓我下船。」她冷靜地道,試圖講理。

  眼看小舟駛離岸邊越來越遠,她心中的焦慮也跟著漲高。

  「辦不到。」他若無其事地道。

  若蘭的心涼了一半。「我不明白,我沒有冒犯你的地方,可你為什麼三番兩次的為難我?你到底想怎麼樣?」

  「為難妳?」他眸光深沉。「這指控太嚴重了!跟我一道搭船有這麼為難?」

  若蘭兩手緊捏著船弦,直到十指都泛白了。她充滿戒備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著他。

  「放輕鬆點,我不過想帶妳遊湖。」他嗤笑。

  遊湖?若蘭臉色一白。「你剛才明明說,貴妃娘娘想見我。」

  「這是兩回事,遊完湖後咱們可以立即去見額娘,兩者並不抵觸。」

  「可我不想遊湖,請你立刻帶我去見貴妃娘娘。」

  策淩瞥了她一眼,然後轉眼逕自欣賞湖光山色。「這是額娘的命令。她心疼妳昨夜受苦,希望妳能放輕鬆一點。」他道。

  他的解釋讓她的堅持顯得無理取鬧。

  若蘭壓抑著讓小舟回頭的要求,憂心忡忡地瞪著遠方。

  小舟繞過湖岸駛進另一道水域,四周已無人影。周遭除了水波拍打船身,發出的「啪啪」聲外幾乎沒有其他聲響了。

  小舟內空間狹隘,四面除了湖水只有分佈在湖上的沙洲。與他兩人在這幾乎與世隔絕的小舟內獨處,讓若蘭沒有半點安全感……

  小舟慢慢蕩到湖心,早已經瞧不見原來那片岸邊。

  就在小舟遠離岸邊之際,天候忽然間轉壞,非但四周佈滿濃霧、吹起強風,天空還陰沈沈地像即刻就要下起傾盆大雨--

  小舟在風中擺蕩不定,不諳水性的若蘭很快就感到一陣反胃。「把船開回去,算我求你,快把船開回去!」她虛弱地對他說。

  「船一旦開航就無法回頭,至少,目前風向不對。」他沉聲回答,連他也無法控制小舟繼續往湖心駛去。

  「不,你一定有辦法的,求求你,先把船開回去好嗎?」她請求著,忽然間無法控制地,眼底噙了一層莫名的淚霧……

  她後悔為什麼要拋下額娘,來到承德?

  因為她的無能,竟然到現在還見不到皇阿瑪一面!

  到如今目的沒達到,卻一直在浪費時間……

  「我說過了,風向不對完全沒有辦法可想。」回頭看到她眼中的霧光,策淩愣住。「妳哭什麼?」他粗聲問。

  「我不該浪費時間,我根本就不應該去見貴妃娘娘!我恨我自己,一點用都沒有!」她伸手用力抹掉眼淚。

  那過度的力氣,擦紅了她白嫩的臉頰。

  她應該把心思放在皇阿瑪身上!

  策淩瞇眼凝視她的眼淚。「把話說清楚,就算恨自己也該有理由。」

  「既然風向不對,那麼就用搖槳慢慢劃回去。」她拒絕解釋,只想搶過他手上的搖槳--

  策淩按住她的手。「妳瘋了!想逆風從這兒劃回去?就算妳能劃上一天一夜也回不去!」

  「我一定要回去。」若蘭固執地抱住搖槳。

  策淩放手,任由她取走。

  若蘭於是搖起她從未使用過的搖槳,笨拙、吃力地劃動著……

  「別怪我沒提醒妳,不會操槳就別逞強,一旦控制不良船身傾倒那就等著翻船了!」他道。

  豈料他的話才剛說完,小舟就突然偏離重心,忽地往左邊傾斜--

  策淩袖手旁觀,完全沒有出手幫忙的意思,情急之下若蘭連忙往船身右半邊靠攏希望小船能聽話回到正軌,誰知她的一廂情願換來船身更猛烈的搖晃!

  湖面上又刮起一陣大風,眼看船身即將翻覆--

  小舟左側忽然翹起……

  若蘭見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下一刻她整個人就掉進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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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滅頂前若蘭沒命地掙扎……

  連吃幾口湖水後她的力氣便告用盡、眼看著就要沉進湖底……

  然而她突然被攔腰抱住,很快就被拖上附近的沙洲。

  「咳咳!」

  上岸後若蘭被扔在岸邊。雖喝了幾口湖水,她的意識還算清醒,只是渾身都濕透了。

  「這就是妳不聽警告的下場。」站在岸邊,策淩狠狽地指責趴在地上的若蘭。

  他也一樣,全身都濕透了。

  「我只是想回去……」若蘭聽出他語氣裏明顯的怒意。

  「妳讓人不明白的事還真不少!」他冷道:「妳該慶倖咱們命夠大,平常不會這麼幸運碰巧遇見沙洲!」

  若蘭無語。

  瞪著湖面上已經漂遠的覆舟,她全身濕淋淋地坐在岸邊,緊抱著發濕發寒的身子,這才發現腳上的鞋全掉了,一隻腿上的襪子甚至已經不見蹤影。

  她縮著腿,沮喪地試圖藏起裸露的腳趾……

  「到今晚,如果沒有任何人發現咱們不見了,那麼就等著凍死吧!」他環目四顧這座不小的無人沙洲,寒著臉道。

  若蘭一愣,然後猛地抬起頭--

  「你的意思是,沒人會發現咱們不見了?」她開始擔憂,深深懊悔起自己的魯莽。

  濱臨湖邊,沙洲裏的夜晚絕對會起霧、並且溫度將降至不能想像的寒冷。若蘭曾聽小應子說過,往年夏季裏還曾有公公凍死在沙洲上的故事。

  他頭也不回地拋下話。「該如何度過今晚,才是最該擔心的問題。」他已經著手撿拾擱淺在岸邊的枯木,並且動手脫下身上的衣物。

  「你在做什麼?」若蘭先是瞪大眼睛盯著他脫衣的動作,隨即迅速別開臉,整片白皙的臉蛋已經泛紅。

  「做什麼?!」他嗤笑。「當然是脫衣服!」盯著她潮紅的臉蛋,他惡質地嘲弄道。

  「你、你為什麼要脫衣服?」她垂著眼,一邊扭著身子儘量往後退,只希望離他越遠越好。

  「繼續穿著濕衣服只會凍死!聰明的話就跟我走,如果妳不想要小命,那就儘管離我越遠越好。」扔下話,他隨即轉身走進沙洲內陸離開岸邊。

  若蘭沒有跟著他往裏頭走。

  她倔強地坐在沙地上,決心守在岸邊,等待有人經過發現自己。雖然湖面上一陣陣強風,持續吹打在她濕淋淋的身子上,她確實感到似乎越來越寒冷……

  策淩毫不理會她沒有跟上,逕自往內走進一片濃密的林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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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天際泛起一片澄光,夜幕悄悄降臨,涼風也漸漸變得刺骨。

  若蘭身上的外衣雖然被風吹得略幹,但是裏頭的衣物卻還是潮濕的。她抱著雙膝蜷縮在岸邊一顆大岩石旁,寒冷已經由外而內一寸寸鑽進她的骨頭裏。

  若蘭知道自己的身子在顫抖、四肢漸漸冰冷、後腦杓也開始隱隱作痛……

  夜幕漸漸低垂,四周靜得教人不安,不知不覺地,她的視線已從湖面上轉移到林子裏,盲目地尋覓著熟悉的身影……

  夜幕已完全降下,四周一片漆黑。若蘭縮在一塊大石頭邊,在極端冰冷的痛苦中,她的身子已經慢慢失去了感覺。

  「冷嗎?」

  蒙矓中,她似乎聽見有人在問話。「冷……」她張開雙唇虛弱地呢喃,漸漸感到一股欲睡的昏沉。

  「站起來,跟著我走。」黑暗中,策淩剔黑的眸子像明燈一樣炯亮。

  若蘭抬頭看到他,起初還以為是自己的想像,直到他走近她,即使兩人間並未接觸彼此,體內極端的寒意已讓她感到他身上傳來的體溫。

  「如果不相信我就繼續留在岸邊,我保證妳的小命撐不過今夜。」他沒等她,扔下話後就逕自往內陸走回。

  只猶豫片刻,若蘭終於決定相信他一回。但此刻已經非常虛弱的她,卻必須費盡力氣才能站起來、跟上他的步伐。

  策淩逕自走在前頭,帶著若蘭步行過沙岸,走進漆黑陰森的密林……

  吃力地跟在他身後,若蘭依稀看見他身上已經穿回衣物。跟著他定在不平坦的林間,老樹枝幹橫亙在眼前,路似乎是白天被利刀硬開出來的,狹窄到只能容一人側身經過。地上更佈滿了枯葉與枝橙殘骸,一路上若蘭赤裸的腳板被尖銳的樹枝劃破了好幾道口子,可她咬緊牙關、一跛跛地緊跟在他身後,顧不得腳板沾黏著鮮血並且開始發熱腫痛,隨著路途推進,她的身子奇異地由冷漸漸轉熱,額角開始冒出豆大的汗珠……

  人為劈出的小徑終於漸漸開闊,前方陡然出現一片平坦的草原,草原中央被刀刃犁出一片空地,空地上燃著一把熊熊的營火,此時火上正烤著一雙已剝洗乾淨的野兔,兔肉半焦看似將熟,隨風傳來一陣陣撲鼻的香氣。

  乍見這恍若世外桃源一般美好的天地,若蘭不敢相信他竟能找到這麼好的地方,只不過現在的她已經累得無暇欣賞這幽靜的美景。

  她跟在策淩身後,一跛一跛走到營地。天上星辰閃爍,月兒皎潔的柔光佈滿大地,若蘭跌坐在營火邊的草地上,兩眼猶如針刺,竟然無法直視柴火燃燒後明燦的亮度。

  「一整天沒吃東西,肚子餓了?」他率先走到營火前坐下,順手取下烤熟的兔肉遞給若蘭。

  「我不餓……」她搖頭,虛弱地回道。

  原本在湖中全身浸得濕透剛剛才稍幹而已,現下她又全身汗濕,其至可以感覺到一顆顆汗珠淌下她的額角。

  策淩瞇起眼注視坐在不遠處的若蘭,他犀利的眼神掃過她發紅的臉孔。「妳病了。」他粗嗄地下結論。

  迷恫地抬起眼凝視他,若蘭意識渙散地聽著他說話……

  策淩將兔肉插回營火旁邊,然後走到她身邊,接著他突然伸出手握住她赤裸的小腳--

  「你做什麼?放開我!」若蘭呆了半晌才回過神。

  然而她的抗議太虛弱。

  虛弱到他置若罔聞,執意握住她赤裸的足踝仔細檢查,直到他看見她白皙的腳板上有好幾道不淺的割傷。

  「妳的身子燒的發燙。」他瞇著眼警告。他可以即刻下判斷,因為那只掙扎的小腳上傳來的熱度就是明顯的徵兆。

  「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好不容易等到他放手,若蘭縮回小腳趕緊爬到營火另一頭,離他遠遠的。

  「傷口必須裹藥,在這之前妳必須先脫下衣服。繼續穿著潮濕的衣物只會加重妳的病情。」他命令,同時抓住若蘭的手腕逼她正視他,瞭解情況的嚴重性。

  「我說過了,我沒事!」她頑固地抗拒,因為他踰越禮教的要求而臉色蒼白。

  她警戒的眼神,明白道出她對他完全不信任。

  策淩索性放開手退到樹林邊。「現在我回到湖邊給妳取水清洗傷口。倘若妳還想活命最好乖乖聽話,趁我離開這段時間脫下身上的濕衣,搭在柴堆上烘乾!」臨走前,他中威脅地丟下警告,然後迅速轉身走開。

  瞪著他英挺的背影很快地消逝在黑暗的林間,若蘭杵在原地,一時間四周陷入可怕的寂靜,她再度意識到寒冷以及無邊的虛弱,就連熊熊的營火也溫暖不了她的身子……

  片刻後,她因為他離開的安心漸漸被恐懼所取代。

  也許是因為這可怕的黑夜,竟然讓她莫名地期盼起他強壯的背影?

  等了片刻,若蘭感覺到身上持續淌著汗,卻又一陣陣控制不住地顫抖。她開始相信,倘若再不脫下身上的濕衣儘快烘乾,真的會如策淩所言般喪命。

  可是在這毫無遮蔽的曠野之中,教她怎麼能放心寬衣解帶?毫無羞恥地在荒野間裸露?

  滿懷心事,她愁眉不展地凝望著火堆,忽然發現一件搭在草地上已經烤幹的長褂。

  猶豫片刻,她終於踮著腳尖走到褂子前,才發現那是一件男用長褂,她暗想這肯定是策淩留下的,至於衣裳還十分乾淨。

  「借用一下,應該沒關係吧?」拿起攤在草地上的褂子,她喃喃道。

  雖然她穿用一名男子的長褂實在不妥,可眼下已經沒有可以另一種選擇供她考慮。

  若蘭四下張望,總算找到一株濃密的大樹,她捧著褂子跛著腳走到樹後,明知四下無人,仍不放心地左右張望片刻,然後才背著空地,無奈地脫下自己身上濕透的衣物,而後七手八腳的,以最快的速度套上那件在草地上發現的內褂--

  「何必偷偷摸摸的?這種時候男人不會有興趣。」

  當策淩的聲音驟然在她身後響起,嚇得若蘭一陣心痛!

  所幸她剛好穿妥那件長褂--男人的長褂穿在她身上,該遮掩的地方總算全都遮掩住了。

  因為這件長褂子,讓她狂跳的心口安定許多。

  「你回來多久了?」轉過身後,她遲疑地問他。

  看見他手上托著一隻狀似缽形的大葉子,裏頭盛滿了清水。她想不透他何以能如此快速來回?

  「剛才回來。」策淩咧開嘴,薄唇噙著一抹意味深濃的淺笑。

  他唇上那抹有深意的笑容讓若蘭的臉孔更加火熱!

  她慌張地別開臉,揣測著剛才他到底什麼時候回來的?是否瞧見了什麼?

  若蘭不禁懊惱起,自己竟然沒想到他提前回來的可能!少了她這負擔,他一個人趕路腳程自然快上許多。

  「過來烤火吧!」策淩順手取走她披掛在樹枝上的濕衣物,逕自走回火堆前,將衣物搭在火堆旁的乾柴上。

  僵持半晌,若蘭終於耐不住寒冷,小臉堆滿疲憊地跛著腳走回火堆邊,選擇一個離他最遠的角落,無言地坐下。

  瞪著她防備的舉動,策淩不動聲色地凝望坐在火堆前衣衫不整的女子。此刻她側身坐著烤火,低垂螓首沈默不語,似乎因為太過緊張,看起來全身僵硬。透過火光,策淩清楚地看到她面向自己的這一側臉龐,如玉一般完美無瑕,遑論那張白皙動人的臉蛋上正冒著細小的汗珠,如白玉般純淨的肌膚透著不尋常的桃紅,若非明知她正病著,這春色,實在足以讓任何正常的男人想入非非!

  他得承認,她比世上任何他所見過的美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使是頤靜,她豔麗的美貌,也遠不如她清秀的容貌芬芳耐看。

  沈默地觀察了她半晌,他忽然站起來不動聲色地走到她身邊,然後在她身旁的草地坐下。

  「我必須給妳腳板上的傷口上藥。」無遑多做解釋,他扔下話後隨即伸出手握住她骯髒的裸足。

  「我自個兒來就行了。」見他抓住自己的腳踝,灼熱的觸覺由他大手上清晰地傳來,她慌亂起來直覺得一股熱氣沖上心窩。

  看到她腳板上的血已止住,可一串串血珠子凝結在傷口上已然變色,他皺起眉頭。「別跟我囉嗦了!這傷口再不洗淨、上藥就等著生大病!」他冷硬的口氣霸道起來,不管她願不願意,已經開始動手處理她腳板上的傷口。

  若蘭還沒出口的話,硬生生吞進肚子裏。

  她知道此刻就算自己再堅持,他也絕不會聽。白天若不是自己太固執,也許她不會成為他的拖累。

  傷口洗淨後,策淩從懷中取出隨身攜帶的傷藥,動作細膩地為她腳板上的傷口抹藥,上完藥後他撕下一塊衣襬,將若蘭腳板上暴露的傷口層層包裹。他就像變了一個人,溫柔的動作就像照顧受了傷的小貓小狗,與剛才霸道的模樣完全不同。

  若蘭轉開臉,不去注視他專注的眼神,以及距離太近的臉孔。既然由不得自己作主,那麼她選擇不看他。

  處理妥當,策淩終於放開她的小腳。「只要好好歇息一夜,暫時應該無大礙。」他宣佈。

  「謝謝你……」不知該說些什麼,她只能道謝。

  「別謝得這麼快,」他深思地凝望她持續發紅、發汗的臉蛋。「今夜是最危險的時刻,現在我只希望妳撐得過今晚。」說完話,他便以天為幕、以地為枕,就著草地逕自躺下。

  若蘭僵硬地坐在火堆旁矜持了好半晌,就是不肯躺下歇息。

  「再不躺著休息,過了半夜等柴火滅了,連神仙都救不了妳。」

  策淩低嗄的聲音,從她右後方傳來。

  若蘭假裝沒聽見,繼續僵持著。

  她不知道的是,透過熊熊火光,單薄的長褂已經將她全身誘人的曲線出賣,在策淩眼前供他飽覽無遺。

  策淩躺在芬芳的草皮上,瞇著眼飽覽眼前美景。他是個男人,當然能清楚的感受到一股洶湧的欲望正在他體內蔓生。讓他驚訝的是,自從遇見頤靜後他原以為除了她,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能輕易挑起他體內欲望的波瀾,然而這個拘謹、固執的女人--居然能喚起他的體內狂野的欲望!

  他皺起眉頭,意外這股欲望,竟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來得迫切強烈!

  夜色漸漸深濃,柴堆上的火勢漸弱,即至熄滅。

  若蘭蜷著身子,縮在只剩白煙嫋繞的餘燼旁,看似倦極打盹,然而事實上她的意識陷入昏沉狀態,並非只因為疲倦的緣故。

  躺在草皮上的策淩並沒有睡著,相反的,若蘭微蹙著秀眉、兩腮泛紅、喘息淺促的模樣,他一一看進眼底。

  「額娘,您放心……若蘭一定完成您的交代……」

  微涼的空氣中,傳來一陣陣破碎的呢喃,策淩清楚地聽見,她正在夢囈。非但則此,她全身幾乎被汗水浸透,清秀的臉蛋浮現不尋常的紅潤。

  策淩翻身坐起,不著聲色地將陷入半昏迷的若蘭抱住。她的身子很軟、很燙,就像灘柔水一樣溫軟得不可思議。

  「你……」她睜開眼,小臉上有痛苦的痕跡。

  「妳全身發燙。」他眸中透露出溫柔的星光。

  「我好難受……」

  「抱著我,千萬別鬆手,儘量讓自己出汗。相信我,明天一早醒來後妳就會完全沒事了。」他柔聲低喃。

  依偎在他胸前,他厚實的胸膛傳來一陣低沉的共鳴,那穩定的聲音與真實溫暖的擁抱,奇異地減輕了若蘭的痛苦,提供了她值得依賴的力量。

  在他堅定的擁抱中,頭一回,若蘭自私地渴望這樣的溫暖沒有止盡的時候。

  「睡吧,這兒有我,沒有豺狼沒有虎豹,妳會睡得比任何夜晚更加安穩。」他低嗄的在她耳邊呢喃,溫柔得像情人的呵護。

  漸漸地,痛苦變得淡薄,難受的燥熱不再困擾她,溫暖慢慢包圍全身……

  若蘭疲倦地合上眼,不知不覺沉進黑暗的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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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才剛亮的時候,若蘭就被一陣由遠而近的狗吠聲吵醒。

  她掙扎著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在她眼前放大的男人臉孔--

  策淩莢俊的臉孔,出現在若蘭眼前。

  昨夜的記憶,恍惚地讓若蘭直覺以為那只是一場夢。

  「怎麼了?你們倆怎麼會弄得這麼狼狽?」

  一道溫柔的女聲,打斷兩人間的迷思。

  佟貴妃跟在策淩的獒犬之後來到兩人身邊,她急促的語調能聽出此刻她心中的著急與疑惑。

  佟貴妃身後有還跟著太監順福、若干宮女以及小應子,大夥兒全都睜大眼睛瞪著衣衫不整的若蘭躺在爵爺懷中,光下化日下孤男寡女,兩個人竟然親昵地緊緊相擁。

  顯而易見地,他們就這樣肌膚相親地度過了一整夜。

  而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眾人面面相覷中,若蘭敏感地瞧出,那些宮女眼中的嘲弄與訕笑之意。

  她推開摟抱著自己的男人。「我們什麼事也沒有!只因為昨夜我發燒,爵爺為了救我,所以--』

  她忽然噤聲,只因感到自個兒的解釋實在多餘。昨夜她確實躺在策淩懷中度過了一整夜,這是她無法為自己分辯的事實。而她又何需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就算她清清白白,宮裏的人們看待她與額娘的眼光也從來沒有善意。

  「沒事就好,」看穿若蘭的沈默,佟貴妃溫柔地拉起若蘭的手,由衷、誠懇地對若蘭道:「在湖邊沒瞧見你們的船,我原本擔心你們遇難了,要不是這頭好獒犬嗅著蹤跡,在湖上只怕要費上數日才能尋到人!這會兒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好孩子,妳別心慌,一切我都明白。」

  佟貴妃拍著若蘭的手,她溫柔解意的話語讓若蘭怔忡片刻。

  瞪著眼前溫婉體貼的貴妃娘娘,若蘭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溫洋洋的熱意,她不由得握緊了貴妃娘娘的雙手……

  「雖然沒事,她的身子還很弱,絕不能再一次受寒或者吹風。」策淩強壯的手臂環住她的肩頭。

  若蘭這才想起自己還依偎在他懷中。她想脫離他的擁抱,然而策淩不放手她根本無法掙脫。

  「那麼策兒,你負責照顧十格兒。咱們不上煙雨樓了,先回到我的寢宮再說。」佟貴妃道。

  既然佟貴妃開口,策淩更加堂而皇之地在眾目睽睽下,一路擁著若蘭走到岸邊。

  不忍拂逆娘娘的善意,若蘭沈默地任由身邊的男人抱牢自己。

  然而此刻她心不是清楚的,思想是實際的。

  她明白,昨夜一切只是浮光掠影,就算當時她心頭曾經生出一絲奢求,那也只是奢求--

  倘若生命裏所有不該有的奢求皆能成真,那麼她也只敢向老天爺祈求,能儘快見到皇阿瑪……

  這就是她人生最實際的「奢求」。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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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船,往貴妃娘娘的寢宮這一路上,一行人浩浩蕩蕩就再也不能避人耳目,佟貴妃原本希望與若蘭在煙雨樓私不會面的美意,因為若蘭意外落水演變成一場尋人記,已經讓佟貴妃的美意變質。

  加上這一路策淩「盡職」地擁著若蘭,路上來往的宮女眼中儘是奚落,一行人尚未走回寢宮,消息早已傳到了皇太后的耳朵裏。

  若蘭與策淩兩人才剛回到佟貴妃的寢宮,宮外已經來了幾名公公。

  「貴妃娘娘吉祥。」帶頭的老公公到了佟貴妃面前,打躬做了一個長揖。「貴貝妃娘娘,太后娘娘有旨,請貴妃娘娘、爵爺、十格格同到太后寢宮覲見。」長順公公溫吞地吐話,一字一句地道,非但臉不紅氣不喘而且面無表情。

  佟貴妃一怔,隨即回頭望了若蘭一眼。「敢問長順公公,不知皇額娘她老人家何事宣咱們覲見?」雖然她已經猜到,這一路走回寢宮,早有多事的宮人把消息傳到皇太后的耳朵裏。

  長順眼珠一轉掃過眾人。「太后娘娘有啥事奴才也不明白,還請貴妃娘娘移樽就教,親自跟太后娘娘請教去。」長順是個老狐狸,在皇太后身邊跟久了比順福公公還滑溜,三槍絕打不出個屁眼。

  傳了皇太后的旨意,善盡職守的長順便作揖告退。

  「十格兒先換件衣裳,皇額娘傳咱們覲見不可耽擱。」佟貴妃對兩人道。

  這旨意來得令人費解,若蘭神色緊張不若策淩篤定。皇太后召見貴妃與爵爺她可以想見,可皇太后何以要召見自己?

  「想是昨日我與策兒沒跟皇額娘請安,這會兒肯定是奴才們多嘴,皇額娘知道咱們剛回來所以特地召見。」拉起若蘭冰涼的小手,佟貴妃笑道:「別怕,皇額娘她老人家慈愛敦厚,更何況她還是妳的親祖母,血濃於水,這偌大宮廷要時常見面聊些體己話才有恩情。」佟貴妃柔聲安慰若蘭。

  若蘭愣了半晌,心情有些複雜。貴妃娘娘這番話,讓她這宮廷裏的「局外人」感到酸楚。

  「策兒,皇額娘要見你,一塊兒跟上。」佟貴妃回頭吩咐了一聲,左右宮女便請安退下,只有順福跟著主子們到太后寢宮。

  策淩不置可否,他的犀利眸光停留在若蘭臉上,顯得深思。

  長順公公已回到太后寢宮等候,待佟貴妃偕同若蘭與策淩進門,皇太后早已經坐在前廳等待。

  「皇額娘,我帶策兒跟十格兒來給您請安了。」一見太后,佟貴妃便笑盈盈地迎上前討老人家開心。

  皇太后卻皺著眉頭淡淡瞥了佟貴妃一眼,目光仍舊兜回策淩與若蘭身上,皇太后不高興的神情就掛在臉上。

  「哪個奴才這麼大膽,竟敢惹皇姑奶奶不開心?瞧您皺眉頭,叫人怪心疼的。」策淩一個箭步上前摟住老太后,柔聲低語哄老人家歡心。

  皇太后啐了一聲,破顏微笑。「你可別以為我老糊塗了!怎麼,料想哄我這老人幾句,我就被蒙著眼、迷了心,啥事兒部不能作主了?」皇太后道,淩厲的眼神一徑往若蘭身上掃去。

  「皇姑奶奶,欺心的是奴才,您怎麼把我也算進奴才一份了?」策淩低笑。

  「貧嘴!」皇太后又啐一聲,臉上怒意已經消失。

  皇太后的目光回到若蘭身上。

  若蘭垂著臉。上回策淩提醒她所犯的錯誤,這次盡可能的,她告訴自己別說話就不會有錯。

  「我聽說,妳跟策兒在湖上困了一夜?」皇太后對若蘭道,臉上沒表情。

  「是。」若蘭答。

  「皇額娘,」佟貴妃忙上前開解。「十格兒昨日又招了涼、受了風寒,她的身子弱--」

  「身子弱?身子弱還遊什麼湖?」皇太后冷著臉問。

  佟貴妃被皇太后這一斥,也不便再多話只能杵在一旁陪笑。

  「哀家聽說昨夜妳傷了腳?」

  「多謝皇祖母關心。」

  「抬起臉來答話。」皇太后寒著聲。

  若蘭抬起臉,她清澈的眸子與皇太后對視。

  皇太后皺起眉頭。

  她不得不承認,這丫頭長得確實俊俏!那石靜嬪進宮後沒什麼建樹,不過她倒是給皇上生了一個這麼漂亮的女娃兒。

  策淩上回在京城裏說的話還言猶在耳,可一開始皇太后不以為然,她以為策淩不過是在敷衍自己希望他娶皇家格格的心願,依他浪子的性格不會當真認真起來!

  然而今早聽說策淩跟這丫頭在沙洲上過了一夜僅,消息傳來,皇太后心眼一沉已經打定了主意--

  「在宮裏,做主子的想怎麼都行,就是不能沒規矩!」皇太后瞇著眼對若蘭道:「我瞧妳這丫頭還壓根兒不明白規矩的必要性,想來妳那額娘從沒教過妳!依哀家看,錯就錯在一開始不該讓妳跟妳額娘同住,趕明兒個哀家面見皇上,讓皇上另外派間別苑給妳,再請宮中的師傅教妳宮規宮儀。」

  皇太后這番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吃了一驚,除了策淩之外。

  他彷佛早已料到,皇太后心底會有什麼盤算。

  皇太后認為她缺乏教養,欲延請師傅教導宮規宮儀,若蘭沒有意見,然而若要請皇上另派別苑將她與額娘分開,若蘭是不可能屈服的!

  「多謝皇祖母的好意,但是若蘭--」

  「十格格必定由衷感激皇姑奶奶的心意!」

  策淩打斷她,讓若蘭來不及當著皇太后的面,說出拒絕的話。

  「是這樣嗎?不過哀家看來,十格兒好像有話要說?」皇太后冷笑。

  「皇十格格有話想說?」策淩沈著眼,朝若蘭露齒一笑。「那必定是代她額娘感謝皇姑奶奶的話。」他眸色深沉。

  若蘭一陣心寒。

  他在提醒她,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說錯話,就是萬丈深淵。

  這就是宮中最寫實的「宮規、宮儀」。

  「感謝皇祖母恩德榮賜,若蘭一切但憑皇祖母做主。」她面無表情,不存個人情緒與感情說出違心之論。

  「嗯,」聽著這話,皇太后臉上總算有了笑容,儘管這笑容存著一絲疑問與冰冷。「這才叫中聽的話!離開妳額娘遠些,慢慢兒的妳就能學得更多更好。」

  「皇額娘,十格兒腳還傷著,就讓她先回去歇息吧!」

  「罷了,妳先下去吧!往後再慢慢學著。」皇太后舒了心。

  佟貴妃領旨趕緊示意順福將若蘭送回去。

  「怎麼?難不成你當真相中了十丫頭?」

  若蘭離開後皇太后皺起眉頭瞪著策淩,神色不豫。

  「皇祖母剛才不也誇讚十格兒說話中聽?孫侄兒選上她難道不好?」策淩道。

  皇太后無話可說,卻滿臉不悅。「我要你挑的人,你偏不挑!你是不就一定要跟哀家作對?」

  佟貴妃被兩人間的對話震懾住了!她這才恍然大悟,望向策淩。

  「皇姑奶奶不喜歡十格格,是因為石靜嬪的緣故?」策淩臉上一徑掛著笑容。「如果只是因為這個原因,剛才皇姑奶奶已經做了最好的處置。」

  「哀家料那丫頭不會當真打從心眼底服氣!」皇太后冷著眼道。

  策淩笑開俊臉。「天底下多的是不服氣的奴才!皇姑奶奶要是不高興,就儘管拿宮規壓她的銳氣。」

  皇太后挑起眉,半晌後笑開臉。「你這小子,就知道怎麼說話逗人開心!」

  佟貴妃沈默地站在一旁。策淩深沉的眼色讓她驚覺--她像是今天才頭一回認識,她自己以為對其知之甚深的「兒子」。

  「既然你這麼篤定,哀家就由了你也罷,省得你嫌哀家囉嗦了!」皇太后接著問:「不過你得跟哀家說實話--你想娶她當真是因為喜歡她?」

  策淩咧開嘴低笑。「十格格符合做為一名『妻子』的條件,卻不一定是我最想要的女人。」他毫不避諱說出實話。

  「她符合條件?何以見得?」皇太后深不以為然。

  雖然得知若蘭不是策淩最想要的女人,皇太后原本不豫的心情稍稍開懷。

  「就算她不是我真想要的女人,既然要娶妻,我不會選一個無趣的女人來悶死自己。」

  皇太后挑起眉。

  「皇姑奶奶,您想想,整天面對一個花瓶似的『妻子』,會有什麼樂趣?」他咧開俊臉。「與其要個一輩子活在宮規下、行為思想刻板呆滯的皇格格,我寧願親自馴服一名不懂『宮規』的皇家野丫頭。」

  佟貴妃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連她也沒料到,策淩會是這樣的答案;可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為什麼會是十格兒?她同情那個孩子,就因為同情所以她擔心那外表堅強內心卻脆弱的孩子會受到傷害--因為她不認為策兒那顆驕傲、漂泊不定的心會當真對一個女人「認真」!何況他剛才那番話,實在聽不出絲毫真心與真意。

  「那麼,你真想要的女人到底是誰?」皇太后露出笑容,卻問得尖銳。

  策淩瞇起眼。「皇姑奶奶,您問倒孫侄兒了。」他噙笑的俊臉抹上一絲邪氣。

  皇太后嗤笑。「怎麼?話都說白了,這事兒也定數了,還有什麼不能對哀家直說的?」

  「等您跟皇上提我起的婚事,才算數。」

  「哼,」皇太后佯裝不高興。「你膽子不小,還敢跟哀家談條件?」

  「皇姑奶奶想知道什麼,事情應驗之前,孫侄兒一定頭一個稟報您。」他一派輕鬆地笑答。

  言下之意,他真心想要哪個女人,真相會有「應驗」的那一天。

  皇太后訕訕地道:「聽著,哀家可不許你給我鬧什麼醜事兒出來!」這話說的只輕不重。

  皇太后進宮數十年,在這藏汙納垢、鉤心鬥角的宮廷中所見所聞,早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策淩將來會幹些什麼事,她可以想見卻毫不想阻止!

  然而單純善良的佟貴妃,雖也是漢妃出身,卻因功高蒙王上恩寵,她一生平順富貴,又因為性格端淑甚得皇帝信任與寵愛……

  她聽見皇太后與策淩的對話,實在無法想像將來會有什麼樣的醜事發生--

  佟貴妃知道,皇太后對策兒的疼愛已到言聽計從的地步,倘若策兒貫徹他的意志,皇太后最終必將讓步……

  然而,老天爺,她真不希望再看見十格兒那可憐孩子痛苦的眼神……

  凝望策淩若有所思的深沉臉色,佟貴妃只覺得,自己越來越不瞭解她的「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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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蘭尚未回到房裏,心蝶已經站在門前等待。

  「格格,您到底上哪兒去了!」才見到若蘭:心蝶就流眼淚。「妳一夜沒回來,我擔心死了。」

  「我很好,妳別哭。」若蘭安慰她。

  「您才不好,瞧瞧您氣色這麼差!打從昨夜我就找不著您,接著一整夜沒您的消息!我聽說……」見主子的神色不對,心蝶欲言又止。「您究竟上哪兒去了?」

  事實上她已經聽小應子來報過消息。

  「我真的沒事。」若蘭慢慢走回屋內,儘量不讓心蝶發現她腳上受了傷。

  「可您還是沒說,昨夜您到底上哪兒去了?」心蝶追根究底,拉著她的格格左瞧右看。

  「我去見貴妃娘娘了。」若蘭含糊解釋。

  「見貴妃娘娘,為什麼要見一整夜?」心蝶很憂心。

  她瞭解主子的性子,格格心底有話,從來不對人說。

  「我好累,心蝶,讓我休息吧!」若蘭依舊平淡地道。

  心蝶見主子的神色確實疲憊不堪,只得不情願地點頭。

  沐浴後躺回她溫暖乾淨的被窩裏,若蘭的心情卻久久無法平靜,滿腦子是昨日的情景--

  她想到皇太后剛才那番話,又想到她的額娘……

  若蘭下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儘快找到機會見她的皇阿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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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策淩擁著若蘭回到佟貴妃的寢宮,之後又被皇太后召見的消息,自然也傳到了頤靜的耳朵裏。起初她不願意相信這樣的「事實」,一徑冷眼旁觀,認定這只是宮人們嚼舌根的閒話。因為她瞭解策淩!她認定那天早上在策淩的屋子裏,他對自己說的那些只是氣話,因為憑策淩的條件,根本就不可能看上那一無是處的十格格!

  可三日後,當頤靜從她阿瑪口中聽到,皇太后面見皇上,親口要求皇上給策淩與十格格指婚的消息,頤靜就再也不能保持平靜--

  「阿瑪,你是說皇上答應了?!」聽見阿瑪帶回來的消息,頤靜霍然從椅子上站起來,臉色鐵青。

  「皇上那頭還沒消息,我是聽皇大後身邊的長順公公提起的。」順親王性格懦弱,見到女兒發怒根本不明白是為了什麼。

  「長順公公?」頤靜的臉色更難看。

  長順公公向來惜字如金,如今肯透露口風,想來消息不假!那奴才知道皇太后拿策淩沒轍,他肯定是為討好爵爺才放出風聲。

  「靜兒,妳怎麼了?」見頤靜不說話,順親王問。

  「這事是誰主張的?長順公公說了沒?!」頤靜質問。

  在家中她向來跋扈,順親王也早已習慣她的脾氣。「聽長順公公道,是爵爺自個兒跟皇太后提起的。」順親王只有回話的份。

  聽見這話,頤靜原先充滿怒火的容色一轉,變得陰沈詭闇。

  看來,她實在太低估策淩!

  策淩為了報復她,竟然願意娶一名失寵宮妾的女兒為妻!

  她生氣嗎?不,現在她反倒一點也不生氣。

  因為頤靜終於確定,自己在策淩心目中的地位重要到能讓他不顧一切。

  至於那個不得寵的皇格格,她不過是策淩的一顆棋子,她根本不將那「利用品」放在眼底。

  這場遊戲越來越有趣了。現在頤靜只感到體內的熱血沸騰、渾身發熱--她比過往任何一刻,更想要得到策淩!

  她要這個桀騺不馴的男人完全臣服于自己。

  當然,這「臣服」指的是拜倒在她頤靜格格的魅力之下--她一定要善加運用自己對他的影響力,讓策淩心甘情願回過頭來,愛她愛得死心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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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三日靜養,若蘭的身子總算恢復泰半。

  這天早晨若蘭才剛下床,小應子突然闖進屋子裏,上氣不接下氣還下忘大聲嚷嚷--

  「大事兒啊!天大的事兒啊!」

  「你才犯了天大的事兒了呢!敢闖進格格的屋子裏頭撒野,我瞧你下一刻就有『大事兒』了!」心蝶從屋後奔出來,氣急敗壞地道。

  「格格人呢?這會兒格格人在屋子裏頭嗎?」小應子不理會心蝶,一徑問主子的行蹤。

  「你找我有事?」若蘭從屋後走出來。

  「格格,您別理他,他敢這麼放肆肯定失心瘋了。」心蝶數落道,不忘走到主子身邊攙扶著。

  「我才不瘋哩!我當真有天大的事兒要跟格格稟報!」咽了口口水,小應子終於做好準備,宣佈他驚天動地的大消息--

  「皇上今日早朝宣旨了,待一干皇眷打道回京,臣工們就著手辦理策淩爵爺與咱們格格大婚之事。」

  小應子這「驚天動地」的大消息,果然把若蘭與心蝶徹底的震懾住了。

  「你說什麼?皇上他--他今日早朝將咱們格格許給了策淩爵爺?」心蝶瞪大了眼睛問。

  「是啊!所以妳說,這算不算是發生大事兒了?」小應子得意洋洋。

  主子要嫁給全北京城裏最有權有勢的爺,他小應子也跟著沾光!

  「是……是『大事兒』可不。」心蝶回過頭,直勾勾地瞪著她的主子。

  若蘭的臉色蒼白。

  「太突然了,皇阿瑪會什麼會做這個決定?」若蘭沒有慌亂,只是不可置信。

  「格格,會不會是因為三天發生的事?」心蝶問。

  「據說是皇太后跟皇上提起的,然而我聽順福公公私下說,這全是策淩爵爺的主意。」小應子把從順福那兒聽來的,全部轉述給若蘭。而順福公公之所以知道這事兒,也是從長順公公那兒聽來的。

  當時乍聽這消息,小應子得意極了!自個兒的主子許了一門好親事,連順福公公都只能酸溜溜地同他道喜!

  「是他的主意?」若蘭一臉茫然,瞧不出是憂是喜。

  「格格,爵爺有這樣的主意,您明白嗎?」心蝶不急著高興,先問她的主子。

  在她的印象裏,爵爺曾經三番兩次為難她的格格:心蝶打從心底就對策淩爵爺不信任!

  心蝶的問話,讓若蘭無言以對。

  倘若只因為在沙洲那一晚,兩人曾經獨處一夜,這理由似乎太過牽強。

  「如果您根本就不知道,那麼爵爺他心裏頭到底在想什麼?他為什麼要求皇太后親自面請皇上指婚?」心蝶再問。

  若蘭仍舊答不出來。

  「我會問清楚。」若蘭道。

  心蝶與小應子面面相覷--

  望著主子的神情,心蝶不知道為什麼,心中忽然有股不安的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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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小應子那裏問到爵爺的住處,若蘭決定上門找他。

  「您要找爵爺?」順福公公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若蘭。

  「順福公公,爵爺在嗎?」若蘭問。

  「在……格格請稍候,待奴才進去通報!」

  待順福入內通報過後,就請若蘭穿越前院走進室內。

  策淩已等在前廳。「妳找我?」他問。

  儘管在皇上的避暑山莊,爵爺的屋子都比她所住的地方豪華十倍。他是皇帝的嬌客,皇太后最疼愛的內侄孫……

  他為什麼要娶她?一個失去皇帝寵愛的宮妾之女。

  若蘭站在門前,忽然覺得舉步維艱。

  「我想知道,」她屏息地問他:「為什麼你要跟皇阿瑪提親?」

  他定眼凝視她半晌,然後才雲淡風輕問:「妳知道了?」

  「皇阿瑪已經下旨了。」

  「是嗎?」他咧開嘴。「我原以為三日前就應該下召宣旨。」

  他若無其事的態度讓她迷惑。

  「你為何要這麼做?」若蘭追問他。

  「我想要妳,這理由夠不夠充分?」他笑著說。

  她不至於幼稚無知到相信。「這是謊言。你我都知道,你想要的另有其人。」她一字一句說道。

  他嗤笑。「聽起來妳比我還清楚我想要什麼!」隨即收斂笑容。「那麼請問,我想要的那個『另有其人』是誰?」

  「何必裝糊塗?那天在尖宮附近,我親耳聽見你與順親王府的頤靜格格,所說的每一句話。」若蘭回想起當天那幕讓人臉紅心跳的情景。

  「那又如何?」他反問她。

  他冷淡的語調讓她不解!

  「你們彼此間有盟約,你愛她,不是嗎?」

  策淩的眸光轉閭,陰騺地瞪視她。「別忘了,頤靜格格已有婚配,而物件正是妳的八阿哥。」他沉聲道。

  她無言以對。

  然而這不是理由!

  若蘭明白,即使頤靜格格即將嫁給八阿哥,爵爺要迎娶她的理由也並不充足!

  是他主動跟皇祖母提的親。倘若一個男人要一個女人,那麼他必定愛著她,或者有其他原因--

  「我承認,選擇妳成為我的妻子有我的考量。」他幽黯的雙眼緊視著她。

  「考量?」她低喃。

  「妳是皇格格,與妳成親,對我會有一定的幫助。」他直言。

  「皇祖母疼愛你,你隨時能要一名『皇格格』。」她不相信他的理由。「更何況我根本得不到皇阿瑪的歡心,娶了我,對你不可能有任何助益。」

  「妳以為我要的是什麼?」他撇嘴低笑。「我根本不需要一名長袖擅舞的妻子!光憑『皇格格』的光環,就足使我成為皇帝的自家人。」

  原來,他要的是「身分」!

  自從三日前,親眼見到皇祖母對策淩的寵信,若蘭相信在宮廷中他早已如魚得水,的確不需要一名「皇家妻子」介入干預。

  然而正因為如此,他更不需要選擇自己。

  「只要你開口,我相信皇祖母會允你任何一名你想要的『皇格格』,你沒道理選擇我。」

  「對自己,妳永遠都這麼沒自信?」他嘲弄。

  「我陳述的是事實。倘若我是美麗或者下凡的,也許配得上你,但我不是,我只是一名失寵嬪妃的女兒。我並非沒有自知之明,這樣的我根本不足以引起任何男子的青睞,何況是貴為人中龍鳳的你!而這門親事卻是你親口提出的。」她毫不扭捏地表達了心中切實的想法。

  策淩嘲弄的眸光轉淡,深沉地凝視她。「也許妳自己並不清楚,妳的美簡直渾然天成,妳的勇氣與大膽更是無與倫比。更於妳倔強的模樣,對我而言更具有十足的挑戰性。」

  他大膽的言辭讓她屏息。

  「做為一名妻子,妳的性格也許不夠服從,但身為妳的丈夫,要馴服妳猜疑與好辯的本事,倒是一件有趣的事。」他低嗄地嘲弄。

  這席話,讓若蘭的雙頰倏地泛紅。

  「你明白,我不能違背皇阿瑪的意志,取消這項婚約。」她喃喃道。

  「所以?」他挑起眉誘引她未完的話。

  「所以我永不會相信,你是真心想娶我。」她道,然後垂下眼睫。

  在策淩開口前,若蘭已經轉身離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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