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加滿,謝謝。」
我熟順的對加油站工讀生說著。
這個加油站開在山路旁,讓很多驅車上下山的人可以及時補充燃料。
而我在等待加油的同時,發著愣。
之前跟愛咪在一起的時候,最常雙載騎車來這山頭遊玩,
但相對的機車也就比一個人騎時較容易耗油。
然而現在一切都結束了,車裡頭某個裝置卻好像也壞掉了,
就像我的心一樣,仍然耗著油。
「先生,好囉,一共120元。」
服務人員露出專業的微笑,把我從回憶中喚醒。
付完了油錢,我便驅車離開了加油站。
風呼呼的拋在後頭,我一邊騎車一邊不可抑止想著愛咪。
我們交往過五年的時間,我一直以為我們會天長地老,
直到那天回家,看到她與另一個男人躺在床上。
事後,就是不斷不斷的劇烈爭吵。
我沒有辦法說分手,因為我太愛她了,所以我只能選擇跟她吵。
然而她似乎不引以為然,一開始還會與我回應,但到了後來便都默不做聲了。
情侶之間,如果連溝通都沒有的話,那又能如何維持感情呢?
我心痛,我難過,我掙扎。
於是在幾天後的夜裡,我動手掐死了愛咪。
92加滿,謝謝。」我對服務人員說著。
「好的…」他邊疑惑著邊加油,畢竟我離上一次來這裡加油,也不過間隔三小時。
「不用找了。」我遞出一百五十元,然後蓋上油蓋,迅速離去。
使勁催著油門,我試圖讓自己在速度中遺忘一切,
但是那回憶仍不斷的湧上來,彷彿重複撥放的影片,縈繞不停。
愛咪軟倒的屍體,還帶些餘溫。我愣愣的看著,知道自己闖下大禍了。
「這都是妳逼我的…!都是妳…!」我趴在屍體旁邊嚎啕大哭,不能自己。
但幾刻鐘過去後,我漸漸平復了情緒。
而此時愛咪的屍體,也開始僵硬。
「寶貝,我會把妳埋葬,然後常常去看妳的。」
我拉起愛咪,悄悄揹到樓下停摩托車的地方,然後替愛咪輕輕帶上安全帽,
讓其僵硬的雙手環過我的腰,接著車子發動上路。
我們…看起來好像還是以前的我們般,玩的好累好晚回家,我載著睡著的她,
溫柔小心的避開每個坑洞。是呀,就好像以前一樣…
於是我下了決定,載著愛咪的屍體,來到了這座山頭。
「92加滿。」我鐵青著臉。
「喔…」服務人員他臉上的表情更加困惑了,但他也不敢多言,只是低頭加油。
加完之後我便趕緊把錢遞給他,然後快速的騎車衝走。
是愛咪嗎?
她捨不得讓我離開這座山頭,離開她,所以才讓我不斷不斷在這山路上徘徊嗎?
我催著油門,心跳與呼吸俱加快了速度。
「鬼擋牆…?」我默念著所知宗教的咒語,但似乎一點效果也沒有。
到底該怎麼辦?我轉過彎道,又再度看見那家加油站!
這不曉得已經是第幾次看見這間加油站了!
「幹!賤女人!」時速表衝破一百,而我油表的指針也快速的下降著。
不是有人說速度可以超越空間嗎?混帳!為什麼我還是衝不離這個山頭?
他媽的,又再度看見那間加油站了…
這時夜已深,加油站的燈光一盞一盞熄滅,幾個工作人員站在前頭牽著他們的車。
太好了,那我只需跟著他們,便能下山,便能擺脫愛咪了!
於是我緩下車速,直到他們啟動車子離開,我才加速緊緊追了上去。
走了一段路後,我終於看見不一樣的路景了!於是我在心裡低呼著萬歲。
但沒想到一個彎道過後,他們竟全不見了。
而那打烊的加油站,正縮在陰暗的山路邊。
「媽的…他媽的…」我幾乎是語無倫次的罵著髒話,
整顆心臟像是赤裸裸的被手掌包住,彷彿下一秒就要被捏破。
看看油表,竟然又快沒油了!這下可好了,加油站已打烊,
我必須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鳥山路上等天亮。
說不怕是不可能的,我劇烈的顫抖著,也許是因為山上寒冷的氣溫,
但我知道九成九是因為恐懼。
「幹!發動啊,快發動啊!」
這時我的油表指針降至最低點,整台摩托車也登時熄火,
隨著慣性緩緩往前滑去,最後嘶的一聲停了下來。
我瘋狂的轉動著鑰匙開關,然後發動引擎,
但是車子只發出幾聲鳴吼便全然無聲,不為所動。
「唔哇…!」我像是小孩子般趴在儀表板上吼叫,聲音迴蕩在山林間。
我心裡衝撞著紊亂的思緒,幾乎全都是與愛咪曾經的點點滴滴,
與愛咪被掐死前一刻猙獰的臉孔。於是突然的,我痛哭了起來。
我哭的幾乎暈眩,眼淚鼻涕像是蝸牛爬過時留下的黏液,抹滿我整張臉。
但就在我激動的要從車上摔下時,
遠方路的盡頭,竟隱隱約約亮起了一道光…!
「!」我看見那光源從彎的那一頭逐漸靠近,
在霧氣與夜色的烘托下彷彿神話中的希望之光般,那麼動人。
我呆愣的看那光源往我靠近,終於看清那是什麼了,那是一台摩托車。
而摩托車的騎士,正是剛剛那個幫我加油的服務人員…!
「先生,請問有什麼事嗎?這樣停在我們加油站前面…」
那人騎到我身邊,疑惑的問著。他手上多了一個包包,原來他是忘記拿才折回來的。
而他會這樣問我,大概是以為我對加油站要做什麼吧,但無所謂!
只要我不是孤單一人在這可怕的山路上就好!於是我振奮的要開口請他帶我下山,
但沒想到他卻先搶白了。
「如果沒事的話,那抱歉,打擾你們了。」服務人員歉然一笑。
我的背脊瞬間變的冰涼,脖子僵硬。他說…你們…?
「那,再見。」他闔上他的全罩式安全帽,一下子便騎遠去了。
我甚至還來不及叫他等等,因為我感到喉頭發緊,連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山路上又再度回歸寧靜,就在轉眼間,巨大的寂靜與恐懼又包圍了我。
然後,我的腰間,傳來了被環繞的觸感。
低頭一看,是一雙慘白的手,指甲發黑。
接著一陣凍骨的寒冷貼上了我的背,雖然溫度不再,但我仍曉得這是誰。
「…你要去哪裡呀…」
我絕望了。
為什麼我會耗油耗的那麼快,為什麼我會始終繞不出這山路,
一切的疑問,都有個合理的解釋了。
環在腰間的手,越來越緊,而我的一邊肩膀,也緩緩有了重量。
臉龐,癢癢的,在眼角裡的畫面是幾撮烏黑的髮絲。
「…你要,載我去哪裡呀…」
我目空一切,寒風突然吹進山林間,樹葉沙沙作響,猶如魔鬼的獰笑。
我感到一陣反胃,但無法作嘔,也漸漸無法呼吸。
我知道我再也走不出這山了。
因為愛咪她,一直都坐在我摩托車的後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