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大九三屆六系有一艾姓東北壯漢,性豪放,談吐若洪鐘,且不自知。某日食堂打飯,眼見前排有人加塞,忍不住嘀咕一句,插隊者以為後有不忿而怒斥,愧而退。從此艾兄有了功率放大器之美譽。此君頗不以為然,言必及紅樓夢,常踩半叉蓮花步,婀娜道: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吟罷伴以一聲東北口音悠悠長嘆:哎……,周圍盡皆折服。
艾雲遊工大,其行頗為俠義,四面拔刀,呼朋喚狗,狼竄於各宿舍開設賭局,鋪布輕柔麻牌,凡遇保安查夜,即席捲殘局,負牌開窗由二樓一躍而下,動作連貫,一氣呵成,眾友誇曰身手敏捷遠勝於大腦反應。不幸宿舍遷移,由二樓轉上三樓,某夜牌局照開,恰逢保安突襲,艾鎮靜竟如往昔,吹滅蠟燭,拱手道:“先行一步。”抄起麻將一躍而下,腿折,傳為佳話。
艾有一友江花,外號“夜出江妖”,也是一怪物,作息嚴格遵照索馬裡時區,常於半夜喚人起床撒尿,影響惡劣,波及三、四號樓,與艾一時瑜亮。
艾的女友青青是北航動力系高才生,嬌小柔順,對艾更是如蛆附骨,完全做到招之即來,揮之不去;眾友看得牙逢癢癢,痛恨美女瞎了雙眼啃饅頭不看鹹菜,使得一幫鹹菜了無生趣。無奈青青所行如故。艾倒習以為常,覺得此事稀鬆平常,近之越怯,心中象是背了老大一塊包袱,對青青日見冷落,眾友所見頗為不平,時常迦難拈花加以點化,或旁敲側擊“工大女生回頭,黃河奔騰向西流,愛因斯坦變成猴……吾輩焉有爾之艷遇”艾皆一笑掩之。
某日,艾與江花應筆友之邀共赴“玫瑰天涯”,席間一素衣女子談笑風雅,雖人多蕪雜亦不能遮其清凡脫俗,艾一怔之下,一把扒開江花,與女攀談吟吟大笑間與台上black metal式的“瓦斯”樂隊各善勝場。席畢,女留下電話絕塵而去,艾佇立寒風,滿臉淚痕,江花屢勸不止,陪著哭了一陣,竟坐300先回工大了,艾則跑到長安街上抱著大樹共度良宵。
翌日,艾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與女通話一宿,各覺相見太晚,只恨得綿綿無絕期,互報忠心,艾便撒下渴望初戀的彌天大謊。艾的竊竊私語宿舍裡早已習慣,都在艾電話前集體進入夢鄉,第二日起床耳聞樓內風傳303室昨夜有人朗誦詩歌。
艾一覺醒來才覺得大事不妙,何時淪落風塵,不堪至極;不一會又高興起來,覺得恍若寶玉,取捨於黛玉與寶釵之間,未嘗不是一種幸福,自覺取捨雖已有定斷,但於青青卻很是歉疚,想起與青青往日的纏綿,竟有些蠢蠢,自個跟床上撥弄起來。
下午吃過晚飯,艾揪住江花,說“今你必須給我拿個主意,不然我的心都裂成兩半了。”江花剛從美夢中甦醒,翻動著兩脣白了艾一眼說:“你好歹也是男人,有所為有所不為,青青對你怎麼樣哥幾個可看在眼裡,不喜歡就別開了別人的苞,人為了你爹媽都不要,你丫這樣忒沒人性,不過我看你丫也就不怎麼象人。”艾說:“你說話太偏激,這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以為我他媽的不疼啊!只是感覺這玩意忒他媽的沒轍!還真沒轍!我操!不想乾了!”江花道:“你丫自各有主意就別繞著彎問我,這事我不管。”艾說:“你看這事我能跟青說嗎?丫還不得瘋了!”江花說:“你別指望著拿我當刀子,我告訴你,這事損壽,愛找誰找誰,我,沒戲!”
……
艾問:“說了嗎?”江花:“說了。”艾:“她說什麼了?”江花:“還行,她只是讓你親口對她說一遍她才死心,丫老覺得我在逗她!”艾:“靠,還得我說,這不不拿你當人嗎?”江花:“行了,你丫這是做賊心虛,理直氣壯你怕什麼?”艾:“也是,沒事自各找抽,我也真他媽賤!”撥號……
青青:“都是真的嗎?”艾:“對!”青青:“你不後悔嗎?”艾:“緣聚緣散有盡時,是我不對!”青青:“你沒想過後果嗎?”艾:“我橫豎一百五十多斤,你要多少我給多少,算我欠你的。”青青:“我會來拿的……”艾突然覺得心裡一沉,大叫:“青青,青青……”這時耳邊也沒有了訊息,只聽著話筒嗡嗡做響,過了一會,耳邊傳來一些嘈雜聲,隱約聽到:“有人跳樓了,來人呀……”
二
艾躺在床上,樓長來查衛生也爬起來,樓長也沒言語,知道艾的理論是有理沒理別人最沒理,這樣的吵架即沒效果又是徒勞,不如留點力氣別處吊吊嗓子,於是輕掩房門退了出去。艾見樓長閃得快,懶懶的起來醉生金蓮,看良辰尚好,虛伸了一下毛腿,抒發一下情懷,口中念道“春眠不覺曉”來撫慰逃課的歉疚心靈,卻不知怎地接上下句“處處性騷擾”頗覺無趣,終於起床漱口洗臉。洗漱完畢回到屋裡卻看見江花正坐在自己的床上,忙問道:“怎麼樣?是她嗎?”江花茫然道:“是她沒錯!”“那她有事沒事?”“北航十三號樓四樓倒著下來,頭先著地,你試試去!血漬還在地上呢,聽說腦袋都不成形了!”艾手中的牙刷毛巾紛紛投靠了地面,他慘然一怔,坐在了對面的木板床上。“怎麼會這樣!我,我還什麼都沒乾呢,她怎麼就……”“什麼都沒乾?”江花冷笑著說,“我先走了!”艾一人坐在床上,惶惶的想:“真的是我殺了她嗎?真的是嗎?”
艾去參加了青青的追悼會,與會者見他是青青的男友,莫不投以撕心裂肺的淚光,簇擁著他集體再圍繞一圈靈棺。棺中的青青頭部已被修整,仍依稀看得見裂痕,顯得有些浮腫,不現了往日的清秀。主持人念完了:“青青同學是我校一名優秀的共青團員……團結同學……為學校發展貢獻偉業……永垂不朽!”忙不迭請艾上台發言。艾站在台上,一陣臊紅飄面而過,客套話在喉嚨裡打了幾個圈又擠了進去,不禁向青青那邊瞟了一眼,看著故人的遺容,心中感慨萬千,“青青啊,我可什麼都沒做,是你自個不小心栽下樓的,不過總歸是我對你不住,若有亡靈,祝你早日超生,不過黨咱的母親教導咱唯物,我也只有當你是一同志壯烈犧牲啦,阿門。”腦子裡正胡天胡地的瞎琢磨,卻看見棺內的青青似乎掙開了眼睛,還衝著他微微一笑,若在平時他必定大喝:“長的跟猴子似的,反祖啊你!”現在卻感到渾身的血一陣一陣的往腦子上衝,雙眼一黑,咕咚一下倒在台上。台下的人見他臉上陰睛不動,變化莫測,以為他正要運出丹田之氣大慟一場,沒想到竟悲傷如斯,心下都頗為相敬,想到:不愧是祖國的好兒女。於是一擁而上,拿出江湖郎中的膽量,一陣七揉八捏,人中、勞宮、白匯等諸穴位慘遭蹂躪,艾一躍而起倉皇南逃。
回到宿舍艾倍感刺激,打從毛孔中感到一陣陣發涼,想起與青青在電話裡最後一陣的通話,艾口中不停的嘮叨:幻覺,幻覺。心中不斷的琢磨:聊齋,聊齋。腦子裡那盞黑夜中飄忽的燈籠悠來悠去,悠來悠去的更是讓艾從內心底第一次冒出了想親熱的喊一聲“娘”的衝動。看見大門“吱溜”一響,緩緩打開,艾躲在壁櫃的一角,大口喘著粗氣,手中還捏著還剩半拉饅頭的鋼製飯盒。“艾,艾,跟哪呢?”原來是江花躡手躡腳走了進來,艾一聲斷喝:“來者何人?”江:“你爹。”艾:“呸!”。兩人一陣俗言俗語,畢了,艾向江敘述了一下今日奇遇。江張大嘴,頗有氣吞山河之勢,艾順手塞入那半拉冷饅頭,毛掌拍了拍江的臉頰,問道:“以你的智力能否理解?”江頗詫異:“焉知不是爾之錯覺,徒為影爾!”艾怒道:“彼時保衛處巡夜,爾等驚若脫兔,唯吾鎮定如昔,小子焉敢說我眼花!”江一想也是,雖然那月群毆回校就艾一人落入法網,不過此子確有戰國游俠古風,當下也不多講,兩人各自惴惴。
又過一日,江花找到艾,艾正甩著大膀子抓著上鋪橫梁,看見江來得急,放開上鋪迎了過去,上鋪登時如蒙大赦,背起書包鼠竄江說三系有一神人,精通周易八卦之術,平時頗愛專研取道,要艾一同過去卜上一卦,艾自追悼會上受了刺激,毫膽不禁有了收斂,於是亦步亦趨追隨江而去。三系此人姓賈,全名賈波士。賈斜睨一眼艾,不屑問之:“生辰八字!”江馬上書於紙上而遞之,艾不忿、忽然瞪圓雙眼而問道:“兀那小子,少曾讀過紅樓?”賈躲在金絲鏡後,喃喃曰:“余祖師爺三國管鉻,不問風月之事,現代流傳的紅樓乃贗品,吾不忍卒讀!”艾台首大怒:“你這八卦,裝神弄鬼的唬甚末人!?”賈乃一介書生,哪裡見過這架式,只道天地君親師,卻忘記還有這一混人。心中一慌,不由向後退去!江花尚在中間,陪笑道:“小賈別慌,此乃天生莽物,當不得真。”賈扶了扶眼鏡,余驚未消,坐了下來,說道:“他怨氣太重,莫非遇見若干不祥之物?”江與艾同時大驚,頓時客氣十足,賈也不敢在言語中過多放肆,敘敘道來:“我看二位是性情中人,恐不信神鬼之道,但神鬼一說傳自遠古,並非皆妄言!”艾掩口笑曰:“你這憨,頗懦夫,真能說笑,你如何得知?”賈微微一笑,也不慍怒,“人都知古有周易,乃文王牢獄之作,釋言有書十翼,孔孟諸子都有詳解,卻不知周易之前卜卦之術衍及夏商兩朝,夏有歸藏易,商有連山易,失傳久已,歸藏易說人事,連山易說道事,周易說理事,各有慟天之能。”江問道:“不懂!”“人氏即鬼事,道事就是測神,理事就是人與人的人事。所以你們來是想問人事、道事,還是理事?”艾奇道:“那連山易,歸藏易不是失傳了嗎?”賈詭秘一笑:“失傳的是文字,卦辭爻辭,但蠻蕪之地,自有未開蒙的部落使用占卜方法密傳,世人以為愚昧,其實不然!”艾於是將前日之事一一道來,賈暗自納罕,遂讓艾自中簽中取了六根依次排開,微一沉吟,問道:“此女逝去之時,身上可曾有你的贈物?”艾回憶起應有一隨身玉佩,是二年前兩人游香山時自己所贈。賈大驚,抓過艾的左手,沿著他掌上的紋路緩緩劃下,艾手掌被撓得甚癢,又不好發作,強自忍下了。“按歸藏易的解法,你七日內必有大劫,此魂集結不散,七日子時將取你的心魄!”江與艾面面相覷。“二位不信?艾兄百匯穴處是否有一痔?”艾大驚:“你如何得知?你與家母是何關係?”賈道:“我也只是猜測。”江撥開艾頭頂亂發,果見發根處有一紅痔鮮活,忙回首向賈拜曰:“那這七日之約怎麼才能解除?”賈看看江又瞅瞅艾:“我倒是有一拙計,不知能否成行!”江與艾同說:“只管說來!”賈道:“到七日之約,這位艾兄可吃點苦頭了,你先在校園花壇處挖些許泥土鋪於床上,將盆中盛滿清水,放置床下,在三號樓上卸一塊門板下來擱於盆上,你就俯身於門板之上,不得以棉被遮體,手掌上的勞宮穴護住百匯痔。聽見響聲不可相應,過了三更天,理應無妨!”卻見艾江兩人如聽天書,賈道:“土下,水上,傍木裸身而居,此乃死兆!你護住了百匯痔所在,此鬼不會覺察,她即見死兆亦當身退!”艾江二人此時才恍然大悟,拜謝而出。當下兩人依計行事。
遂到七日之約,江在艾宿舍內慌稱夜裡要開牌局,誆開眾人,自與艾留守到半夜,近子時,江輕掩房門離去,艾獨自趴在床上,如懷中抱兔,卻大氣小喘,平生驚險似莫過如此者,轉頭看看夜光鬧鐘竟不覺到了,此夜子時,房內仍無動靜,艾內心稍緩,想:“這世間哪有此荒謬之事,待我明日去砸了那廝的攤子!”突然房門“吱呀”一聲開了!艾向透入屋內的光線望去,竟無人身影,那門卻又緩緩閉上,黑夜中關門聲象是如此緩緩而悠長,艾愈發動不得身,側身傾聽,一點細微的腳步聲由頭頂傳來,漸漸清晰,遂聽見一陣敲擊床板的輕響,“不在……”這聲音,艾的心率頓時加速,真的會是青青!?“這也不在……”那聲好象已經響起在另一張床邊。艾掌心不斷滲出汗來,“還是不在……”艾喘出一口氣,心下揣測自己果逃去一場大劫,抬頭一瞥,猛見秀髮灑下,一女頭顱半陷,面色青白,面色無神,衝自己慘然一笑,說道:“找到了……”正是青青…… 網際論壇
第二日一早,江花如約來到艾宿舍,卻見艾已猝死於床下,雙手緊掐自己的脖子,象是窒息而之,江大驚,恐懼而逃!
法醫鑒定,艾乃自殺,但自己掐喉而之,竟是數十年來第一次遇見,不禁咄咄稱奇。
追悼會後,江花與賈書士走在校內一實後的林蔭小道上,江問:“怎麼會呢?汝所測遠矣!”賈奇道:“絕無道理!此事蹊蹺,必有其他緣由!你再將細節從頭敘來。”伍遂將舊事巨細重提,賈聽罷大慟,“那女子落地竟是頭先著地?”江道:“沒錯!”賈罵曰:“那為何不早提之,艾兄死的太冤!”江問:“為何!”賈言,“你可知那女鬼如何進屋?”江說:“難道說,青青她是……”“沒錯,那女子倒懸於天地之間,放置一切皆反矣!”江驚道:“她果真是……”隨即不寒而粟,卻見那賈背對於他,輕輕嘆曰:“人世間,焉能逃過人鬼之事。”說罷緩緩回頭,江定睛一看,面容慘綠,胡茬橫飛,眼窩黑陷,竟是剛死去的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