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都看不起母親,因為母親不識字。不識字,素質就低。我煩母親高門大嗓地說話,仿佛在與人吵架。我討厭母親生吃黃瓜的樣子,把黃瓜隻在衣擺上擦擦就吃,還說,不干不淨,吃了沒病。我嫌棄母親每每把我的剩飯都端了起來吃,一邊吃一邊說,浪費了多可惜。我最厭惡的是,母親是北方人,愛吃大蒜,常常生吃,一嘴大蒜味兒,讓我聞到了就想吐。
我常常皺眉說,媽,你吃蒜不要緊,隻是要記得,吃完蒜要刷牙,或者含塊糖也行,再不濟,嚼點茶葉也行。母親聽了,委屈地不語。
為了這個,我常買口香糖給母親。可是母親總是忘了吃,每次吃完大蒜,都是嘴一抹就出去串門了。
凡此種種,都讓我沒法看得起母親。
正是因為看不起母親,我從來不跟母親一起出門逛街。我怕她影響我白領麗人的形象。在單位,我從來不提起母親,我不想讓人知道我的母親不識字,沒文化。
結婚后,我不常去母親家。就是去了,東西往地上一丟,就想轉身離去。母親總說,陪我說說話嘛!我說,說什麼?一股大蒜味,難聞死了。說完了,我逃跑似的離去,腳步如飛,一秒也不想停留。
我的那種居高臨下的神情與不可侵犯的氣勢終於激怒了母親。出於自尊心的受損,母親有一天對我說,以后你不要來看我了,看見你的眼神,我就氣飽了。
我說,這是你說的,你別后悔。一跺腳,我轉身就走。出門時,我回頭看了一眼母親,母親的臉上寫上落寞,眼角有淚花閃爍。
此情此景,也不過是讓我離去的腳步放緩了一秒鐘。從此以后,我就再也沒有去看望過母親。
倒是母親,常常托人給我送來她親手做的食品,韭菜合子、紅燒肉、鹵雞、鹵牛肉什麼的。我咬牙切齒地不想吃,可又抵不住食品本身的誘惑,隻好一邊吃一邊罵自己沒骨氣。母親知道了,笑說,我的女兒,吃慣了我做的飯,我知道的。
於是我托人轉告母親,不要再送東西給我,送了我也不吃。后來,熟人告訴我,我的話讓母親傷心了許久,哭了許久,眼睛都哭腫了。
我生病了,重感冒,昏睡在床上,心心念念的,隻想喝一碗小米粥。睜開眼睛,就見母親坐在床邊,手裡端著一碗熱騰騰的小米粥。
“聽說你病了,我急得不行,就熬了一鍋小米粥送過來,路滑,還摔了一跤。還好,粥碗我抱在懷裡,沒洒掉,還熱著呢。”母親小聲說,眼神四下游移,不敢看我的眼睛。那神情,仿佛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我的心,一瞬間濕了。心中那堅硬的部分,冰雪一般,遇到融融春日,融化成溫情的溪水。
這就是我的母親。她怕我訓斥她,怕我趕她出去。隻是因為,她愛我。
唉,身為女兒,也不能這樣欺負母親。把母親的愛,當作理所應當的付出,享受著母親的愛,卻不知道感激。這世上,我們常常忽視的,就是母親的愛。平時,我們常常忘掉母親。隻有受了傷害,遭到挫折時,我們才會想到母親。我們太自私了。
無論我們怎樣對待母親,而母親對我們,永遠只有一種態度,那就是愛。母親永遠隻有一種姿勢,那就是敞開懷抱,擁抱我們。
喝下那碗浸透母愛的香噴噴的小米粥,我也讀懂了母親的心。
這以后,我常常陪母親一起出門逛街。出門前,我會仔細地幫母親系好鞋帶。過馬路時,我挽著母親的手小心地過去。陽光下,母親的一頭銀發閃閃發光,母親的慈祥笑容顯得如此溫暖。
不再計較母親沒文化,不識字,也不再理會母親愛吃大蒜的嗜好。母親的高門大嗓,我已經習慣了。而這份包容的心境,都源於深刻的感悟——不要欺負這世上最愛你的那個人。善待母親,我們的心才不會疼。遷就母親所有的缺點,也隻是因為,她是我的母親,是這世上,最愛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