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走什麼運啊?真是倒楣到家了!
人“丟包”到一片冰天雪地,差點凍成冰棒
還遇到個沒愛心、沒同情心的大爛人
不救她就算了,竟然惡劣的搶走她身上的玉佩
什麼?玉佩是他送給未婚妻的定情物?!
他該不會認為誰有信物,誰就是他要找的人吧?
見鬼了,她出手搭救的人竟是他失蹤的未婚妻
那女人還和她像得宛若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這“巧合”真是詭異得讓人打心底發毛……
厚!什麼叫“見色忘友”她總算是見識到了
瞧他鎮日和美女卿卿我我,培養感情
可憐她卻被個變態的歐吉桑糾纏得快要“花轟”
唉,看來她該要識相點,正主兒都出現了
她這個代替品就該早早下臺一鞠躬了…
意外的禮物 涼玥
楔子
上官淩會成為自己第一本書的女主角,實在是意外中的意外。
起初是N年前我們分居三地的好友因為某人的突發奇想(就是我啦),在留言板上玩起所謂的小說接龍遊戲,依照三人的名字或綽號,創造三位女主角的大名和個性,因為接龍的內容並不設限於言情,所以天馬行空各自發揮看家本領來“玩”劇情(到最後大家都在惡搞……耶,你們兩個做什麼用這種眼神看我),在有些苦悶的生活中找到單純的快樂(以整故事中的主角為快樂,嘖嘖,真變態,你們兩個又看我做什麼,快把斜眼收回去)!
只是後來嫁人的忙起柴米油鹽醬醋茶,工作的上進地晚上跑去念書,在各自都沒空的狀況下,我們的曠世大作(?)就深埋在電腦記憶體的深處,就算每次聊天提起,某人(又是我)總信誓旦旦地要把它寫出來,卻都沒下文。
直到有一日整理房間時,翻出學生時代未完成的手稿,套上“接龍遊戲”中的一些設定,發現竟然意外的契合,就這樣,上官淩誕生了,而我們遊戲中的其中一位女主角則成了故事裡的配角(這就叫無心插柳柳成蔭嗎)。一路上寫得非常愉快,因為沒看清楚出版社對稿子的字數算法,投稿前才赫然發現,我竟寫了十六多萬字……含著眼淚帶著微笑,開始努力地刪稿,刪到天昏地暗,刪到日月無光,刪到想把故事中的變態歐吉桑拖出來打一頓時,終於刪到要求的字數,這才把稿子平安寄出。
第一本書寶寶,免不了要感謝兩位催生有功的好友,從學生時代開始,她們就是我的忠實讀者,感謝羊羊敏銳的洞察力和直言的建議、敏兒的挑錯字和修稿功力,讓整個故事更顯流暢,謝謝你們的支持,感恩哪!(對了,敏兒,別忘了你的承諾喲!)
最後要感謝的就是(禾馬)編輯部的大人們和正在看這篇序的你,因為有你們,才有現在的我!且抱著輕鬆的心情,讓我這個說故事的人,為你訴說故事吧。
第一章
闈黯的夜色,充滿血腥氣味。
“風哥哥……”稚嗓滿是哭意,頰邊盡是殘餘的淚珠,水漾明眸驚惶地四處搜尋。
“若兒!”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年聽見女孩的呼喚,大步邁向聲音來處,面對四面八方涌上的敵人,口中發出低沉的嘯音,俐落地舞動手中之劍,擋下對方招招致命的狠招,快手撈起對周遭狀況視而未見,只急著驚惶撲向他,險些小命休矣的八歲女孩。
大刀狠狠落下,少年一個劍勢將其格開,女孩雖躲過斬頭之險,長及腰際的美髮卻被削去一大截,斷髮隨風飄散在暗夜之中。少年恨恨地握緊手中之劍,更謹慎地將女孩護衛在懷中,不讓無眼的刀劍再傷到她分毫。
“傷著什麼地方?”劍眉攬得死緊,他擔憂的檢視女孩顯露在外的肌膚。
“沒……沒有。”縮在少年懷中,身子微顫的稚齡女孩有著驚人的美貌,她僅著單衣,而單衣上沾染一片駭人的血溼,赤著的蓮足滿是塵土,被削短的長髮零亂的披散在肩頭。
二更天的夜空竟火光連天,光亮照得方圓十裡宛如白晝。發生什麼事?伏在少年懷中,女孩愣愣地看著包圍他倆的猙獰面孔,她的眼中除了害怕外更盛滿疑惑。
一道溫熱的溼意噴灑在她怔愣的小臉,女孩直覺抬手將它抹去。
鮮紅的顏色和撲鼻的腥味……是血……是血嗎?
她拾起不知所措的大眼,順著少年運劍的一舉一動,眨也不眨地呆視眼前的殺戮。
女孩茫然地跟隨著少年劍起劍落轉動,看著欲置他倆於死地的黑衣人一個個倒地,單手槌了槌尚不清醒的腦袋,回想著半個時辰前發生的事……
奶娘將已入睡的她搖醒,還沒來得及問是怎麼回事,即被一把抱起,奔出她住的染翠樓,原先還有四名護院護著她和奶娘,但隨著一群群涌上的黑衣人,刀光劍影在四周晃動,奶娘慘叫倒下後,她彷彿成了一個無法思考的人偶,漫無目地的尋著、跑著。
眼前的一切,好似茶樓飯肆中說書人口沫橫飛敘述的故事橋段,她記得故事中,每到危急緊要關頭,都會有大俠出現行俠仗義的。那麼,大俠呢?為什麼還不來?女孩半閉雙眼,小手揪緊少年的衣裳,無聲乞求著故事中從天而降的俠義英雄快快出現。
可是,除了一波波涌上喊殺的黑衣人外,沒有任何救命天神出現,沒有人伸出援手。
耳畔盡是慘號聲,鼻尖嗅著濃重的血腥臭味,她難受得幾乎要窒息,意識也有些昏昏然。
“呀!”少年的手被削出一道血口,力道瞬間失衡,女孩反應不及,被摔出倒地。
少年氣息略微紊亂,咬牙伸出因受傷而有些不靈光的左手拉回女孩,再度將她緊護在懷中,然後一躍起身,揮劍砍殺欲乘隙而上的黑衣人,他在女孩耳畔低道:“抱緊我。”他手上傷口劃得頗深,讓他使力有些困難,沒法子像之前輕鬆單手抱她。
女孩知解地頷首,雙手牢牢圈住他的頸項,為了不讓他太過使力,小腳亦緊緊地纏住他的窄腰,含淚的瑩眸膠著在少年的傷處。
“風哥哥,你受傷了。”遭刀劃傷的口子頗大,血液爭先恐後地流出,她拉著自己的衣袖去拭,卻怎麼也拭不淨,不禁著急的掉淚。“不要流,拜托,不要流了。
少年低首輕吮去女孩滑下腮的淚珠,扯出一抹要她安心的微笑。“別管,不礙事的。”
望著他堅定的眼神,女孩伏進少年懷中,小手緊緊在他頸後交握。她還太小,只能是風哥哥的負擔,但是她想保護他,保護在危急的時刻不吝提供她肩膀依偎的人。
少年安撫地拍了拍女孩,低首面對女孩眼底的溫柔,再抬眼時,眼神已凍成寒冰,血劍在暗夜中不停歇地揮舞著,時間的流逝已無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氣喘吁吁,見追兵有增多之勢,虛晃一招,以劍尖點地,借力使力,在空中一個飛身,往位於大宅後山的山道上疾奔而去。
夜色是他僅有的掩護,密密的箭嘯聲從耳畔穿過,輕靈的身形在箭雨中靈巧的閃躲,他心知這並非長久之計,只得放棄平穩的山道,遁入足以擋住部分危險的濃密樹林中。
*** *** *** *** *** ***
即使已無法確認他兩人的蹤跡,箭雨仍朝著樹林中密密落下。在激戰中從沒想過的疑問,卻在此時浮上心頭,寡不敵眾,他,能度過這一劫嗎?
“風哥哥……”
帶著懼意的童音將少年震回現實,懷中顫抖的小手將他環得那麼緊,小小的身子像怕失去他般的緊纏不放,他胸口驀然一緊,深吸口氣,身形更為靈動地在箭雨中穿梭。
一朝逢君,必不負君!即使要他以性命交換,也必定要保她周全。
奔跑了約莫一刻鐘,少年覓得個藏在樹藤中不易發現的山洞,小心地揭起樹藤,待兩人進洞後,不著痕跡地將樹藤密密蓋回。
洞外有遠處的火光隱隱照亮,洞內則完全是一片噬人的幽暗,少年仗著習武的底子,在黑暗中猶能視物,毫不遲疑地往深處走去,令人意外的,洞穴內別有洞天,曲徑竟有十數條之多,他彎身拾起幾顆碎石投石問路,選擇了最複雜、最黝深的曲徑,到最深處後,打理個乾淨的角落,這才要將懷中的女孩放下。
女孩卻不肯鬆手。“不要。”
“若兒,乖,別怕。”他撫著她的背,柔聲哄道。
她搖首,小手將他摟得更緊。“黑,我怕。”
他失笑地輕嘆了口氣,取笑道:“怎麼會呢?闕家若煦小姐膽子比虎兒還大呢。”
闕若煦悶悶地搖首,“若兒不勇敢,一點也不。”只能依恃別人才能茍活。
聽出女孩話中的脆弱,少年輕撫她的髮絲,“抱歉,是我失言。”
她氣惱的低叫:“風哥哥不需要道歉啊。”雙手環著的身軀有些發熱,難道是因為……毒!那柄傷了他的刀子,竟是餵了毒的!
小若煦明白現在不是她能任性的時候,她緩緩鬆手,由少年懷中慢慢滑下站定。
少年不解。“若兒?”不是才說怕嗎?
她對他關懷的語調又氣又憐,此時他第一個顧及的不是自己的傷,竟仍是她,她扯出一抹硬擠出的微笑,“風哥哥,先坐下休息吧。”
少年露出苦笑,“你發現啦?”
緊繃的心緒才略略鬆懈便覺疲憊不堪,少年背抵山壁的坐下,小心將站立於身畔的女孩摟入懷中,帶著血腥味的劍雖已入鞘,他卻未將劍離手。
那柄傷他的刀抹有毒性極強的毒粉,對自小即為接掌家業做準備,曾受過藥物訓練的他來說,雖不至於造成太大的傷害,但身陷激戰不得不催動真氣,免不了產生不良影響。
運功逼去體內毒性是最快的方法,但若敵人在他運功時闖入,他恐怕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更遑論保護懷中的小小人兒。他連點周身大穴,硬生生抑住隨著真氣流動的毒性,暗色的血液由緊抿的薄唇泌出,他悶哼:“唔!”
“風哥哥?”小若煦抬首,擔憂的緊抓他的衣角。
“沒事。”少年安撫地拍著她的背,悄悄拭去唇畔的血跡。“賊人的行動必定會驚動官府,只是待宮府大舉搜查,也是天大白之後的事了,咱們必須等天亮才能出洞。”
她沉默地點點頭,半晌,才輕聲問:“出去後……能見到爹、娘和姊姊嗎?”
少年一愣,善意的謊言在舌尖繞了繞,但就是怎麼也說不出口,最後,他嘆了口氣,“若兒,我不想騙你,風哥哥很希望他們能平安無事,真的很希望。”
她氣息一窒,淚花在眸中打轉。“風哥哥……”
“嗯?”
“我……”不想聽到如此誠實的話語,很想聽你騙我,很想要你告訴我,這是一場夢,一場惡夢。忍住欲奪眶的淚水,小若煦轉問:“咱們不點火照明?”她記得隨著段叔走遍大江南北的風哥哥衣袖中總會縫上打火石以備不時之需。
“目標過於明顯。”他簡單地說了原因,未拿劍的手輕輕覆住她的眼睛,柔聲道:“若兒,我知道你怕,就當現在是風哥哥遮住你的眼,所以什麼都看不到。雖然這兒並不舒服,但是你好好睡一覺,醒來咱們就可以出去。”
他手心的冰冷令她的氣息一窒,小手覆上他的,在他掌下掉淚。“風哥哥,我不想睡。”也不敢睡。
一夕間,家破人亡,對一個孩子來說著實太過沉重。少年愛憐地輕輕拍撫她,指尖不著痕跡地往女孩的昏穴——
“大哥,這裡有個山洞。”
突來的聲音在洞內回蕩,令兩人倏然一驚,少年咬咬牙,安撫懷中急遽顫抖的小小嬌軀。
“整座山咱們都搜遍了,那兩個小鬼肯定藏在這裡。”
靠著山壁的背脊感受到山壁因進入的人微微震動著,懷中的小人兒顫抖不止,少年擰起眉峰,暗付:盡管這裡十分隱密,但只要來人花點時間找,總是會找上這裡的。
聲響斷斷續續傳來,“大哥,這洞挺深,還有好些岔路。”
合上眼睛,少年細細地辨別足音,進入山洞的有九人,若洞口無人看守……
原以為山洞夠隱密,所以才選擇在此等待,若繼續待下去,猶如甕中之鱉,如今唯有殺出重圍方有一線生機。
“風哥哥。”女孩輕扯他的衣袖,幾不可聞的聲音有一些顫抖。
“若兒……”他嘆息,摟著她起身,頭微前傾,頂著她的,無溫度地宣布道:“咱們等不到天明,如今,只能殺出一條血路。”
小若煦咬著唇,輕聲道:“若兒知道。”她捧住他微冷的臉頰,佯裝堅強的笑了笑。“風哥哥,這樣吧,你先出去求援,你受傷了,帶著我,只會拖累你。”
少年緊緊地抱著那個想保護他的小身子。“若兒,風哥哥是決計不會丟下你的。”
她搖首,小手點住他亟欲脫口的保證,貝齒輕咬朱唇,淚盈於睫。“風哥哥,你為闕家做得夠多了,若兒不能讓你連命也賠了。若兒的運氣很好,定能捱到你回來尋我。”
帶淚的堅強麗顏,即使是在黑暗之中,亦是惹人心憐。少年溫柔一笑,輕輕挪開置於他唇上的小手,緊摟住依偎著他的小小身軀,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要讓我爹知道我在急難時棄你不顧,極可能會殺了我以祭你在天之靈,瞧,反正都是一死,還不如——”他未竟的話語遭一隻小手捂住。
“我不許你說你會死,開玩笑也不許。”小若煦緊環他的頸項,抗議的輕槌他的肩。
他淡笑點頭,抬手拭去她新冒出的淚,輕語,“我更不願賭將你留下的後果。若兒,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絕不會輕匆自己,一定要好好愛惜自己的生命,就算只有一個人,也要好好努力的活下去。”
知道他心意已決,小若煦點頭,“若兒答應你。風哥哥,若兒也求你珍重自己,一切以自身安危為重,就算把若兒交給那些惡人,若兒也不會怪你。”她不要失去任何人了!
少年瞅著女孩的淚眼,單手解下繫於頸上刻有“風”字的玉佩,“若兒,別哭。喏,這個先押在你這兒。”他小心的將玉佩繫在女孩的粉頸上,“相信我,我們倆一定會活下去,會永遠在一起,不分離。”
“嗯。”她握著帶有他餘溫的玉佩,點點頭,亦將貼身戴著的金鎖片取下,繫在段風頸上。“這是出生時娘為我求來的,希望佑我平安,如今,我希望它能佑風哥哥平安。”
“交換信物啊,這算不算私定終身?”將金鎖片小心的收入衣襟內,望著她真誠的小臉,段風忍不住打趣。
小若煦俏顏驀然一紅,八歲的她,已能明了私定終身的含意。“我……若兒沒這個意思。”
她小女兒嬌態讓段風一愣,俊顏莫名跟著染上微紅。他是喜愛這個女孩的,原以為他對她的愛憐僅是兄長疼惜一個小妹妹,這份心意卻在生死關頭昭然若揭。
他對她的疼寵,從來就不是對一個小妹妹。
段風解下外衣和束帶,先用外衣裹住兩人,再以東帶將兩人緊緊捆牢。“你說錯了。”
“什麼?”她唇上驀然一暖,帶有他淡淡的鼻息和氣味,雖然黑暗中看不到,但……
“救你,從來不是為了闕家,而是為了我自己。”
紅雲轟上粉頰,風哥哥的意思是……
他笑,聆聽接近的腳步聲,“雖然我很想聽若兒的回答,但先欠著吧。”
單手迅速解穴,感覺真氣流向四肢百骸,一瞬間,手中劍靈動如蛇地出鞘,直取男子性命。
聽到男子的悶哼和倒地聲,跟隨而來的另一名黑衣男子大叫:“找到了!這兩個小鬼果然躲在這!”
深暗的幽洞躁動起來,刀光劍影短兵相接中,原先往洞口前進另覓生路的段風被逼往另一條曲徑,陷入苦戰。
小若煦緊緊環抱著他,想藉擁抱給他一些力量,直到一道不同於照明火炬的光亮打上她眼簾,她瞇著眼想著:天亮了啊……
天亮?她在他耳畔低叫:“風哥哥,右邊,右邊洞穴方向有光!”
段風眸光不著痕跡地往右一挑,微頷首。彈起身,揮出一道淩厲的劍氣,撂倒了數名包圍兩人的男衣大漢後,回身往光亮處疾奔。
結果,是找到出路沒錯,卻也被逼上了死路!
朝陽與彩雲變化萬千,似乎充滿希望,只是洞外等待著他們的,是一處斷崖。
小若煦擔憂的看著少年,小手抓緊了他的衣袖,語音因自責而哽咽,“風哥哥,對不住,我……”不知道這是條死路!
段風見狀,忙笑著安撫道:“沒事的,放心,咱們再找別的路。”
“可惜遲了些。”嘲諷的男音乍然響起,一群人一擁而上,將唯一的退路盡數封死。
少年再度靈動出劍,劍藝雖出神入化,但隨著與數之不盡的黑衣人不斷對戰,他的氣息開始紊亂,全身或深或淺的刀傷不斷增加,兩人亦被敵眾逼至崖邊。
就在此時,小若煦解開聯繫兩人的束帶,掙脫段風的懷抱,揚聲問:“為何如此苦苦相逼?”
方才男音的主人,緩緩由敵眾陣營中行出——是名身穿白色錦袍、身形瘦削,年歲約三十出頭的男子,唯一與他儒雅氣質不搭的是那雙陰狠無情的眸子。
男人涼薄地笑道:“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蘇如意的女兒,小小年紀便有此絕俗之姿。”笑聲中有絲又喜又惡的困擾。“只可惜那雙討人厭的眼和不怕死的爛性子卻也與你爹如出一轍。”他臉上笑意剎斂,語調轉為陰冷。“為什麼?你問我為何苦苦相逼?要怨,就怨你爹當年不該強奪我的未婚妻;要恨,就恨你爹經商有素,恨我看不慣你爹商場、情場兩得意,而我卻失去所有。”奪愛之恨,教他在十年前即陷入瘋狂,不可自拔。
失去的奪不回來,就毀了;看上了,得不到,就用搶?
小若煦不禁搖首,不敢置信竟有人將如此自私的話語說得理所當然。
為了自私的理由,毀了她的家園、殺了她的至親,甚至傷害與仇恨無關的無辜生命。
她含淚的目光首次露出恨意,男人見狀,倒是很有興致的向她走來。
“若兒,退後。”段風一個箭步跨向前,保護性的將女孩護在身後。
男人狂放大笑,“段家少主,為了這個賤丫頭犧牲性命和大好前程,值得嗎?”
段風握緊掌中微微顫抖的小手,咬牙道:“不勞費心。”
“風哥哥和闕家無關。”小若煦努力自段風身後鑽出,與男人對視無畏地開口。
“放過他,然後讓他率領“名劍山莊”的弟子找我報仇?”男人嘖嘖有聲的搖首,“未免太天真!恕我辦不到你死前的請求。”他神色一凝,沉聲喝道:“兄弟們上,殺了闕家唯一的幸存者,大把的金銀財寶就是咱們的了。”
唯一的幸存者?爹、娘、姊姊……死了?!
小若煦的淚奪眶而出,感覺從未有的絕望和恨意充滿周身,顫抖的小身子,用盡一切的力氣大叫道:“惡人!我要你為我闕家人償命!”
“償命?”男人笑得前俯後仰,張狂地回道:“大勢已定,你如何要我償?”
“你!”可惡,太可惡了!
小小的拳頭握得死緊,小小的紅唇因過於用力抿著而泛白,她好氣、好恨!
為什麼她最重要的親人,她連相救的能力都沒有?
為什麼連報仇都是做不到的夢想?
“若兒。”段風捂住她要說出詛咒話語的唇,搖搖頭。“別讓仇恨染黑你的心。”
小若煦水眸緊緊的鎖住不遠處瘋狂大笑的男人,他笑得是那麼的得意、那麼的無愧、那麼的張狂,教她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終於笑夠的男人,語氣毫無溫度的朝手下下達命令,“還愣著做什麼?快給我殺!”
衝著就要到手的財寶,利欲薰心的一群人全像不要命了似的砍過來。
再次陷入一片混戰,少年以身體護著女孩,在好不容易殺出一條足以突圍的縫隙,一支箭矢是黑色箭身是銀色的飛箭疾射而來,霎時射中了少年的胸膛。
發箭的,正是臉上仍帶著狂放笑意的男人。
“風哥哥!”小若煦驚叫,著急的想查看他的傷勢,卻被段風強硬的護在身後。
“別擔心,沒事。”一陣血氣涌上,無法自制的噴了口血,段風錯愕的瞪著胸口的羽箭,不信的看向那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
“討厭,走開,別傷我的風哥哥!”小若煦哭叫著,拾起身邊的碎石,胡亂的朝不斷進逼的敵人丟去。
不,他不能倒下,他要守護若兒一輩子,他不能在這裡倒下,絕不!
段風一手拔去胸口的羽箭,一手不停歇的將靠近他倆的敵人斬除,昏眩感襲上,漸漸的,噬人的黑霧隱住他的視線讓他再也看不清,一股令他無法忽視的寒意從背脊而起,全身的血液彷若凍結,揮劍的手不再俐落,終至無力舉劍,在阻擋敵人刀勢的同時,脫離他的掌握。
伴隨著肆無忌憚的嘲笑聲,不停落下的無情刀劍在他身上劃出無數道血口。
“風哥哥,求求你,別這樣。”小若煦哀求著擋在她身前動也不動的段風,眸中的淚不斷奔流,她一直試著甩開段風的鉗制,想到他身前保護他,但他失溫的手就是不放。
縱使他已幾近無知覺,仍不允許他所守護的人兒遭受到任何傷害。
“滾開,別過來!”狠下心使勁掙脫段風緊握的手,小若煦終於成功的繞到他身前,面對一張張惡意的猙獰面孔,張開小手護衛著段風搖搖欲墜的身軀。
“若兒,到我身後。”段風急喘著氣,試圖將護在身前的闕若煦拉回身後,不讓無眼的刀劍傷她一分一毫。
“不。”她堅持的搖首,握住他冰冷的手,咬緊唇,不讓眼中的淚墜下。
“若兒……”段風意識渙散,使不出力,最後,在滿眼的黑霧中,看著那個守護著他的小小背影,唇扇動幾下,噴出一口黑血,雙腿一軟,終於倒地。
“風哥哥!”小若煦著急地抱住他失去力氣的身子,但仍是承受不住段風的重量,抱著他跌坐在地,拚命的想撐起他的身體,聲聲哀求,句句心碎地喚著他:“風哥哥、風哥哥,醒醒……不會的,你說過你不會丟下我的,你說過,我們會一起活下去的,會永遠在一起、不分離的。”
女孩死命的搖頭,淚一滴一滴的滾落,她拉起段風的手,想藉以撐起他,卻徒勞無功,只見他的手,無力地垂落在地上。
“我不要這樣,我不要!”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也模糊了段風的模樣,她咬著唇,嗚咽著:“你說過……你說過的!”說過你救我,是因為喜歡我。若兒也喜歡你啊,求求你快醒來。“風哥哥……不要拋下我,不要拋下我……”
段風眉睫顫動,卻再也沒睜開眼。
“小娃兒,你現在擔心的該是自己。”
不知何時,男人已站在她身後,足尖頂了頂毫無反應的段風,殘忍的笑道:“箭上抹了足以讓隻猛虎瞬間斃命的劇毒,任你哭喊到瞎了、啞了,他都不會再醒來,他死了!”
見女孩不為所動,男人伸手鉗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停垂淚的瑩眸看向他,他嘖聲讚道:“你的容貌和你娘有八分肖似,好生養之,不知會生成怎樣的風情?娃兒,我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你若願跟我,成為我的人,我就可饒你一死。”
應和他的笑聲,敵眾有口一同的發出了令人作嘔的淫笑。
小若煦的表情木然,眼眸黑黝黝的不見底,像是一切都與她無關,目光仍一瞬也不瞬的看者倒在地上體溫漸失的少年。
她掙開男人的鉗制,執起段風冰冷的雙手,置於兩頰,不斷的摩挲,想念著段風雙手寵愛她時的觸感、眷戀他最後的溫柔。
“風哥哥,我曾經答應你,不管發生什麼事我絕不會輕匆自己,一定要好好愛惜生命,就算只有一個人,也會好好努力的活下去。可是,你們都不在了,我一個人太孤單了。”
櫻色的唇辦印上少年的,她在他耳畔輕喃:“風哥哥,我也喜歡你,如果有來生,你是不是可以再一次喜歡我?然後,我們一起活到好老好老,永遠不分離好不好?”
聽得清清楚楚的男人悚然一驚,有剎那間的恍惚,彷彿眼前的不是一個八歲的小女孩,而是一個女人,一個心碎、心死的女人,她眸中的決絕令人心驚。
闕若煦抬起頭,看著男人,綻放一抹凄絕的微笑。“很抱歉,我的答案是:不!”
她輕輕地放開手,猛地起身,在眾人錯愕、來不及反應之時,迎風而立的小小身子縱身一躍,像一只撲火的白蛾從崖邊躍下。
男人讓她那一笑愕愣,伸出的手捉不住下墜的小小身影,僅扯住她的衣角,隨著一聲裂帛聲,手中抓住一片在風中飄搖的破碎衣料。
男人跨前一步,極目下望,卻望不到遭峭壁包圍所形成的黑暗中那抹下墜的小身影。
一個人上前,訥訥道:“大哥,接下來該怎麼辦?”
“呵呵呵……哇哈哈哈!”男人發狂了似的仰天長笑,笑到淚都由眼角溢出了。“好、好,果真是蘇如意的女兒,一樣的容貌,一樣剛烈的性子。”
那娃兒跳下的一剎那,他眼中所見的,是另一張相倣的容顏,讓他癡、讓他醉、讓他為之瘋狂,最後寧願在別的男人懷中,命喪他劍下的容顏。
忽爾,換面具似的,男人又回復了陰沉的面容,以足頂了昏迷的段風幾下,“就算做件好事,把段風一起丟下山崖,就如那娃兒的願望,讓他們做一對“亡命鴛鴦”。剩下的人,和我一同去將其他地方燒了,免得留下了證據。”
*** *** *** *** *** ***
“少堂主,真不救他?”再等下去,那人不是毒發而死,就是等著摔成一百零一塊。
被稱做少堂主的少年,一臉的睡眼惺忪,無聊地睞了眼下方的斷崖,“不救。”
絕壁上方的陰暗處攀著兩名少年,看著下方的狀況,有一搭沒一搭地討論著。
“為什麼?您不是才誇獎他資質特優,訓練後很適合當咱們堂裡的殺手嗎?”
少堂主掏掏耳朵,無趣地白了屬下一眼,懶懶地抬起食指搖了搖,“血統問題。”
問話的少年皺起濃眉,雙眼閃過大大的問號,不解地偏首問:“血統?”當殺手哪需要什麼血統,力道夠、人頭砍得下來就可以啦。
“姑且不論那人的心意如何,我可不要有個‘名劍山莊’少主當手下。”會讓他噁心到想吐。
“啊?”他下巴一掉,手一滑,差點摔下去。“簡單啊,我們可以把他毒啞,讓他無法說話,或是施展忘卻大法讓他忘了以前的事,再不然,去除他的感情,讓他成為沒有人性的殺人武器也可以啊。”反正只要可以收歸所用就好,過程不重要啦。
“……”為什麼他有這種白癡屬下?
自認想出絕妙好計的少年,完全沒瞧見少堂主感嘆不已的眸光,注意力全擺在倒在崖上的身影,焦急地叫道:“哎呀,那些人要把他推下去了,要推下去了!”
看主子無所謂的表情,他鍥而不舍再道:“少堂主,您別忘了咱們出門就是找人手!長老們要各堂在半年內各自找齊五名新血訓練,沒找著就不準回去。”
雖然他不喜歡關在門內受訓,卻也不愛顛沛流離的生活啊。何況,沒按期限完成任務即被視為背叛,全門得而誅之,他家少堂主做人之差、人緣之爛全門有目共睹,好不容易碰到一個人才,少堂主卻又嫌棄得很,看來遭格殺令被同門追殺是遲早的事。
“簡單!”少堂主點點頭,傭懶的眼中露出嗜血的兇殘。“那就別回去。”反正他早就看老怪物和那些同門不順眼,乘機造反大鬧一場也未嘗不可。
好……好恐怖!忍住骨子裡冒出的冷意,少年裝作沒看見主子目露兇光的模樣,說出最新收到的消息:“聽說‘輕煙’、‘曉霧’兩堂堂主皆已回門交差。”嗚,不公平,別人的主子積極又上進,為什麼他跟著的主子那麼沒出息,而且愛玩到連命都可以拿來玩?
“喔?”少堂主唇邊揚起一抹興味。“那兩個慢郎中辦事如此勤快?其中必有蹊蹺。”為了看場戲,他的樂趣倒是可以緩一緩。
少年眼角瞄到被推下斷崖的身影,“算了,來不及了。”
嗚……那個好手被推下去了啦,這下上哪再找人才?他的前途自從跟了少堂主後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黯淡無光。
少堂主拍拍哀號不休的少年,一副要人謝恩的口氣,“浮光,看在你的份上,我決定收他。”
“啊?”浮光呆呆的張大嘴,他家少堂主說什麼?他不會是那個意思吧?
少堂主漾開惡意的微笑,對浮光點點頭,證明他的壞預感完全正確。“把人撈上來是你的責任,救不活就別回來見我。”
什麼“看在你的份上”?只是善變的少堂主不知為何改變心意吧。浮光臉色青紅乍白,為人下屬,也只能恭敬地吐露一字:“是。”這世界還有天理嗎?
“還有……”少堂主笑意乍斂,眸中僅餘無情與冰冷。“少拿老怪物壓我,認清楚你的主子是誰。”
“屬下不敢。”浮光趕緊低首表示忠誠,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無心的失言已引起主子的不滿,而他毫無勇氣面對瞬間渾身漾滿殺氣的主子。
“很好。”少堂主優雅的伸個懶腰,足下一蹬,瞬間拔高數十尺,幾個飛縱便失去蹤影。
待少堂主走遠後,浮光的哀號聲爆出:“我的命好苦啊!我要換主子,我一定要換主子,我這次回去一定要換主子!”如果真的有命回去的話。
伴隨哀號聲,浮光縱身往下墜去,嘴裡持續叨念著遇人不淑雲雲,一揚手,空無一物的手掌竟散發出淡青的煙霧,青煙像有意識般地,纏繞住留在崖邊善後的幾個黑衣男子,只見數名黑衣男子轉瞬間盡數倒地。
浮光足尖順著山崖的走向,借力使力地往下疾縱,追趕那個往下墜落的身影,口裡仍然不住地碎碎念:“喂!那個資質特優的,等一下,掉慢一點啦,我來救你啦!別死啊……”
第二章
“住手!”床上的人猛然彈起,急喘不已,纖手觸及頸上溫潤中帶著冰涼的物體。
這是她自小戴在身上的白玉,玉面上刻有“風”的古字。不知為什麼,每當她撫著這塊玉時,情緒總能回復平靜。
半晌,她氣息漸緩,發現撫著白玉的手被有別於汗水的液體弄溼,是淚!
數不清第幾回了,像深怕她忘掉似的,夢境不斷在她夢中重復,而她總是在淚水中醒來。
夢中,是無盡的血、無盡的淚、無盡的呼喊和無盡的絕望。
在夢境中,令她哀傷的一切是那麼的清晰、那麼的真實。醒來後,卻模模糊糊的不復記憶,只餘下莫名的空虛和惆悵,彷彿她失落了一段很重要的記憶。
這令她在意,她的記憶是從八歲被上官夫婦收養開始,她,沒有八歲前的記憶。
房門被敲了兩下後,探進一張麗顏。
“淩,起床了嗎?”
“姊!”上官淩驚喜地叫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上官羽笑道,走進來坐在妹妹床邊,揉揉她睡得亂翹的長髮。
“你這次離家好久!”算算時間,整整三個多月不見人影。
身為專業經理人的上官羽不務正業的和兩個死黨合開了家萬事通事務所,接下的案子千奇百怪,不夠“好玩”的案子她們是不接的,而拜上官羽之賜,她從高中起便成為事務所的約聘人員之一。
“發生很多事。”
“小氣。”上官淩好奇心沒被滿足,對她的輕描淡寫有些不滿。
上官羽以食指輕點妹妹噘起的唇,“兩個有趣的人來咱們家當食客,若你真對這次的案子感興趣,可以問他們。”畢竟當事人也包括他們兩人。
“這麼大方?”上官淩偏首,晶瑩的大眼審視一臉神秘的姊姊。“那兩個人是男是女?什麼來歷?”通常姊姊口中“有趣的人”,不是大有來頭就是不怎麼正常。
上官羽帶著一抹寵溺的笑,簡略介紹道:“兩個都是男的,一個叫傑爾·艾諾斯,是來自土耳其的無業遊民;一個叫日下和哉,是日本姥姥門下的陰陽師。”
預感正確,果然不太正常。“乞丐和神棍?”她很沒口德的批評,在上官羽面前牙尖嘴利很容易表露無遺。“爸媽知道你帶了兩隻米蟲回家,會哭的。”
上官羽笑得很奸詐,“放心,飼料錢你老姊會先暫墊。”
“然後要他們加倍奉還?”加倍的程度,比高利貸還黑!
上官羽笑著推推妹妹的頭,“你去會會他們不就知道了?”
*** *** *** *** *** ***
這兩人就是她家新上任的食客?
甫踏入餐廳,上官淩有點發愣地看著一個蓄著及肩金髮、雙眼湛藍似海,看來十分溫柔的男子將姊姊親昵地摟在懷中,以不知名的語言哄著挑食的上官羽吃早餐。另一個身著改良式和服的男子似乎對眼前的景象習以為常,神色沒半分尷尬,溫和俊秀的臉上帶著淺笑,手裡捧著一杯日式煎茶,正悠悠哉哉的喝著。
“日安。”日下和哉對眼前的女孩微笑,出口就是流利的中文。“你是上官的妹妹?”
“是。”上官淩回以一口道地京都腔的日文,調皮的眨眨眼。“想必您就是電視上、小說裡、漫畫中所描寫的那種無所不能的陰陽師嘍?可以秀一手讓我大開眼界嗎?”
“有機會的,一定。”日下和哉頗富深意的保證道,在另一只杯中倒入果汁,殷勤地拍拍椅子示意她坐下。
“謝謝。”上官淩沒啥意見的入座,撈來一份火腿三明治大口大口進食。
“淩小姐幾歲?”日下和哉欣賞地看著她毫無掩飾的吃相,在她把果汁喝完時再為她倒一杯。
“我們有熟到直接問年紀?”虧他還是來自禮數繁多的日本,禮儀不及格喔,大叔。
“失禮。”日下和哉點點頭,開始自我介紹,“日下和哉,東京都人,十六歲拜入土禦門派門下學習陰陽術,今年二十七歲,未婚,可以請教淩小姐芳齡嗎?”
還真的自我介紹呢,這傢伙以為他在相親嗎?上官淩翻了個白眼。
“上官淩,臺北人,再過一天滿二十歲,T大企管系二年級,我姊姊手下的跑腿之一,未婚。”
再一天滿二十是嗎?預定的時間果然如師父所言,十分緊急哪。
“淩小姐自幼習武?”他還有問題沒問完。
上官淩挑眉,姊姊到底泄了她多少底?“稱不上學習,只是打發時間罷了。”
他意味深長地喔了一聲,低聲自言自語:“那很好。”
“淩,還有一位你沒打招呼喔。”上官羽指指身後笑得一臉陽光燦爛的金髮男子。
“你好,我是傑爾·艾諾斯。”金髮男子以一種未聽過的語言介紹自己。
自認精通五國語言的上官淩大眼裡閃著問號,對那句一長串未知音節拼在一起的語言,完全“莫宰羊”,她禮貌性地朝對方微笑頷首後,隨即求教地望向上官羽。
“哪國的語言?”
“古突厥語。”上官羽撩開遮耳的短髮,露出一只造型特殊的耳機。“因為一些原因,傑爾只會說古突厥語,要和他溝通只能靠咱們事務所新研發的語言翻譯機。”
“他呢?”上官淩指指身邊那個正以日文和傑爾交談的陰陽師。
上官羽雙手一攤,“據說是運用陰陽術將話語轉為彼此聽得懂的語言。”
日下和哉對上官淩眨眨眼,“我的獨創。”
“了解。”她對傑爾不甚感興趣,再撈過一個鮪魚三明治繼續埋頭啃早餐。
“你對傑爾一點都不好奇?”妹妹一臉的不在乎,上官羽大呼不可思議。
先喝了口果汁,上官淩在胸口畫了個十字。“請轉告我未來的姊夫,希望他心臟夠強壯,至少足以陪伴我家愛找刺激的姊姊到老。”拜托,她還沒這麼鈍好嗎?
“壞小孩。”上官羽笑罵。
日下和哉著迷地看著上官淩頸上的白玉,“淩小姐的玉佩挺特別,可否借我一看?”
上官淩毫不考慮的搖頭,“不借。”
“為什麼?”日下和哉頗感可惜地直嘆氣。
她想了一下,不答反問:“你為什麼對它感興趣?”
“那玉佩的質地很古老,上面附著一道很特別的靈氣,”
上官淩點頭,“你和姥姥說了一樣的話。”
八年前她第一次到日本見到姥姥時,姥姥就是這麼說的,還說了什麼時間未到,一切將會回歸常軌諸如此類的話,當時她的日文還不靈光,是事後求了好久,上官羽才帶著古怪的表情,不情不願翻譯的。
“那借……”
“不借。”她拍開日下和哉採向她頸間的手,朝他扮個鬼臉,站起身,將置於地上的背包甩上肩。“時間不早,我上學去了。”
日下和哉看著她的背影問:“你難道不在意那個在原地等你的人嗎?”
在原地等她的人?他的間話像是投下一顆石子,在她的心底回蕩。
上官淩渾身一震,反身走回餐廳,問向笑得一臉無辜的日下和哉:“什麼意思?”
日下和哉在她逼人的視線下,優閒地喝了口茶,像看透她心底莫名的慌亂,緩聲開口,“人的記憶就是這麼奇特,以為早已忘記的往事,在記憶深處卻從來沒有忘記過。”
“日下!”上官羽看著妹妹倏然變白的俏顏,警告地開口,“謎語說夠了嗎?”
“呵呵,有人要猜謎嗎?”像個沒事的人似的,日下和哉輕鬆愜意地端起茶又喝了一口。
“淩,有話回來再說。”上官羽打斷欲再開口的妹妹,暗示她上課快遲到。
“嗯。”上官淩目光瞥過笑得隱含深意的日下和哉,心裡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待上官淩出門後,上官羽才問:“日下,你在打什麼主意?”
“師尊這次派我來的原因,除了幫助你,還有淩小姐。”日下和哉坦白來意。
上官羽不明白。“幫淩?什麼意思?”
日下和哉眼臉低垂,“聰慧如你難道不明白?上官,對淩小姐,你放太多感情了。”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疼寵是理所當然。
“沒有血緣。”姊妹長得一點都不像,再者,也瞞不過他。
“所謂的家人,不僅僅只是血緣。”上官羽目光堅定地與他對視。
“她終有一日要回到命中注定之處,感情放得太重注定要傷心。”他說得篤定。
上官羽頹然往後一靠,“姥姥要你來修正淩的命運?”
她的耳畔響起姥姥柔和而堅定的話語:命運的轉輪不容偏差,那孩子的天命並不在這裡,而在遙遠的從前。
別一副他是殺人兇手的表情好不好?
“時間快到了,錯過這次的機緣,恐怕機會難尋。”得在上官淩二十歲前完成,否則命運會傾斜,對過去及現在造成極不好的後果。
錯過這次就沒機會,是嗎?上官羽心中閃過計量,隨即掏出手機按下一串數字。
相較於日下和哉的了然,一直處於狀況外的傑爾則是滿頭的霧水,“怎麼了?”
交代完事情,上官羽合上手機,纖手直指日下和哉,假假地笑道:“日下,小淩的事不勞你費心,我已經幫你訂了十點鐘的飛機回日本。”
“有必要下逐客令嗎?”真無情,他才剛下飛機哪!日下和哉朝她淘氣的拋了個媚眼,“這不會是表示……你不打算讓我完成師尊交代的任務吧?”
完成任務?見鬼了,妹妹是她的,她比任何人都有權決定淩的去留,什麼過去、未來、命運如何轉動都與她無關。
從傑爾懷中站起身,上官羽以眼神示意日下和哉快點移動腳步,威脅意味十足地將指節扳得格格作響。“你有十分鐘可以收拾。”自行打包和被強制遣返,結果都一樣。
“我明白了。”感受到上官羽殺氣的十成十,日下和哉舉手做出投降的姿勢,識趣地往二樓移動,準備把半個小時前才安置好的物品收回行李箱內,只是在他轉身背對上官羽時,他口中無聲的誦念起難解的法咒,隨著法咒的韻律,他和服的寬袖中竟平空出現一張人形白紙,紙人隨著法咒的韻律在袖內輕輕兜轉幾圈後即失去蹤影。
振了振已空的寬袖,日下和哉收起笑臉,輕聲喃道:“別怨我呀,上官。”
*** *** *** *** *** ***
很倒楣地遇到幾處道路維修,上官淩繞了一大圈路,在十字路口轉個彎後,隨即錯愕地緊急煞車。
“這是哪裡?”
一望無際的原野上有棵參天的巨大神木!
“走錯了。”她將車頭轉向,打算先騎回原路再找路,卻被嚇掉了下巴。
哪還有什麼馬路?舉目所見皆是綠油油的草地,陣陣微風送來清新的草香,
“是作夢吧?”愛麗思夢遊仙境之類的?上官淩拳心一握,大喊道:“拜托!我可沒時間作什麼怪夢,第一堂課的小考沒到,這學期的平常成績就都沒啦!”
“淩小姐。”
被冷不防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上官淩疑惑的看向突然出現在身旁的日下和哉,“這是你做的?”
“嗯。”
“快變回來!”她跳下機車,只差沒衝上前掐住他。
“這是不可能的。”日下和哉面無表情,聲音平板地回答,
審視他好一會兒,上官淩方道:“你不是日下和哉本人,而是他手下的式神吧。”
她肯定的態度讓他挑眉,“淩小姐如何得知?”
她指著地上,說出顯而易見的事實,“你沒有影子,加上日下和哉自見到我就像抽筋似地戴著張笑臉面具,而你卻不笑,”第一次見到所謂的式神,驚訝是一定有的,更有無限的好奇心。
聽到上官淩對主人貼切的形容,式神的神情似笑非笑。“淩小姐的觀察力很強。”
“恭維的話就別說啦。日下和哉派你來究竟有何要事?他本人呢?”雖說她有意找日下和哉把話問清楚,但先被“人”找上反而讓她疑惑,
式神目光閃了閃,實話實說,“主人遭上官羽小姐強制遺返,正在飛往日本的途中。”
強制遺返?回日本?隱隱覺得不對勁,上官淩不著痕跡地往後退幾步。“所以?”
式神嘆了口氣,面無表情地揚起一手,“主人將力量借給我,由我來執行任務。”
就在式神揚手的同時,湛藍的晴空以詭異的速度聚集起烏雲,大地陷入一片黑暗,伴隨著一道道刺目的閃電,轟隆隆的雷聲在近處響起。
現在是怎樣……變天也變得太快了吧!上官淩狐疑地望著不尋常的異象,不安地吞了口唾沫,腳底抹油就想溜,卻發現身子像遭人定住似地無法動彈。
又一道雷劈下,距離愈來愈近。
呃,她的膽子是夠大啦,可是,打雷耶,他們倆好死不死的正站在樹下,這不太好吧,他老兄是式神,所以不怕被雷劈,她可是個脆弱、被雷打到鐵定會變成焦炭的人類耶!
“雷聲有點大喔。”她乾乾地笑著建議,“咱們換個地方繼續談好嗎?”
瞧式神一臉無所畏懼,口中念著完全聽不懂的咒文,兩隻手不斷變換手印,就像這場莫名的天候異變是他招來似的,日下和哉到底交代式神什麼任務?
你難道不在意那個在原地等你的人嗎?
時間到了,一切將會回歸常軌。
日下和哉及姥姥曾說過的話伴隨著莫名的領悟鑽入腦中,上管淩微微地顫抖,不會吧?他不是這個意思吧?
接著她想起見到日下和哉時所說的話——
想必您就是電視上、小說裡,漫畫中所描寫的那種無所不能的陰陽師嘍,可不可以秀一手讓我大開眼界?
有機會的,一定。
難怪日下和哉當時笑得那麼奸,她為什麼沒發現這是有預謀的?
“臨、兵、鬥、陣、者,皆、陣、列,在、前,開啟吧,穿越時空之路。”
閃電與雷聲像要撕裂天際似地不斷怒吼,上官淩看著式神最後打著的手勢,誦念的咒文終於有聽得懂的,可是以現在的狀況而言,一點都不值得高興。
彷若科幻片的場景,空中不斷閃動著閃電,震耳欲聾的雷聲在她頭頂上狂嘯;以大樹為中心畫成一個銀色的圈圈,圈中是一個巨大的五芒星陣,妖異的現象讓她愣呆了下巴。
“哇,好像電影‘ID4’的場景喔。”可惜她是站在太空船正下方等死的角色,她可不想被外星人消滅啊!日下和哉,咱們的梁子結大啦!
“時候到了。”
式神不帶情緒起伏的聲音讓她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你說什麼啊?我不太懂耶!”
式神幽幽嘆道:“淩小姐,你原本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此次乃是回歸天命。”
上官淩保持微笑,“還是不明白耶。”她根本就不想明白好嗎?她只知道,若是再不掙脫、不逃,讓事情繼續發展下去,一定會發生永遠都無法挽回的事。
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回歸本命?代表她要離開她所熟悉的一切,她的家人,朋友……
不,她不要,她不要!她不要什麼本命,只要現在!
身上無形的束縛怎麼也掙脫不開,上官淩氣憤難平地怒吼:“放開我!”
像是聽見她的心哀,式神無表情的臉上浮現出為難,但在瞬間便將情緒隱去,一彈指,上官淩胸前的玉佩共鳴似地起了低低的嘯音,並散發柔和的光芒,將她包圍在光中。
她詫異地看著玉佩的異變,縛鎖驀然解開,但光芒卻像氣泡將她包裹起來,讓她觸不到東西,更遑論逃跑,她只能徒勞地跺腳恨叫:“你們怎麼可以罔顧他人的意願和自由?”
“萬物皆有輪轉的軌道,天命不可違。”式神回答得很直接,
上官淩氣得直磨牙,“你可不可以換個說法?”這個說詞她聽膩了,而且愈聽愈火大。
不公平!從頭到尾沒有人問過她的意願,會不會日下和哉認錯人?排場不用搞這麼大嘛。
眼前景物緩緩異動,她像根沒有重量的羽毛,而五芒星陣是一塊吸鐵,將她往陣中帶去。
望著她在五芒星陣中逐漸變得透明,式神從善如流地換個詞,只是這個詞還是讓人高興不起來。“淩小姐,祝你一路順風。”
“不是這句啦!”上官淩氣急敗壞的大叫:“放開我,我不要啊——”
像是進入另一個時空似的,樹下的景致和式神的身影霎時消失,她還來不及反應,前一刻還是一片虛無的空間極度扭曲起來,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急急的將她吞噬入亙古的黑暗裡。
“啊——”上官淩尖叫著,在完全陷入黑暗時失去意識。
就在包裹上官淩的光芒完全被吸入五芒星陣的同時,一道刺眼的光束由五芒星陣中射出,剎那間震天之雷往法陣下的大樹及仍保持仰望姿態的式神一同擊下——
景物急速變換,烏雲散去,天空仍是萬裡無雲,太陽灼熱依舊,只是巨木像被吸幹生命似的葉片盡數枯黃,一張被劈成兩半的紙人在風中飄蕩,在落地的剎那燃燒殆盡,輕風一卷,餘燼隨風飄散,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 *** *** *** *** ***
“痛!”上官淩頭痛欲裂,身體像被揉散後再重新組裝,渾身無處不酸疼。
“好冷……”刺骨的寒冷凍得她直打哆嗦,冰冷的物體不斷地落在她臉上、身上……
昏沉的意識慢慢回籠,扶著頭,上官淩費力的坐起身,掙扎的把眼睛睜開後,隨即忘了所有的不適,小嘴因為吃驚而大張。
舉目所及,盡是一片蒼茫的雪地,別說什麼生物了,連棵樹都沒有!
“是作夢嗎?”她用力扭了下手背的肉——
“會痛耶。”上官淩悶悶地瞪著手背上發紅的印子,再呆呆地張望著四周,“這是哪裡?”
老天!為什麼一天之內要讓她承受兩次欲哭無淚的感覺?
“該死的式神!可惡的日下和哉,真沒職業道德,就算是送人也應該要告訴被丟包的時間和地點吧。”她氣悶的抓著隨風飄散的長髮,彈起身,在原地蹦蹦跳跳。
一陣強風吹來,她本能的縮起身子,雙手緊緊環抱著自己,卻還是抖得如風中落葉。
“哈——啾!”拜托,她身上穿的可是不折不扣的夏裝耶,天要亡她是嗎?
細雪在強風吹襲下落得更密集,陽光遭厚厚的雲層掩蓋,灰蒙蒙的天色讓人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而遭雪淹沒的“災情”已經蔓延到她小腿肚……快要凍僵的身體讓上官淩不得不認清這一切的確是事實,她認命的拍去身上的積雪,邁開腳步以小跑步漫無目地的奔跑。
不知跑了多久,逐漸失溫的身子冷得像塊冰,迫使她不得不停下腳步。沒想到停下後,一片黑暗籠罩住她雙眼,跟著雙腿一軟,失去力氣的身子撲倒進厚厚的積雪中。
上官淩掙扎地想爬起身,但全身的氣力已消失殆盡,只能任由雪花緩緩落在身上。
“難道我的天命就是凍死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嗎?”沒力氣動了……好冷,好累、好想睡……
達、達!
異於風雪的聲響敲入她半昏沉的意識裡,她費力地瞇細眼兒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達、達、達、達!
隨著聲音的靠近,聲音來源的物體也緩緩出現。
是馬!一匹由人駕馭的馬!
錯過這次求救的機會,她恐怕真會死在大雪中!
上官淩精神大振,不理會暈眩的頭和不聽話的四肢,發揮火災現場的體能死命衝過去——
沒料到會竄出一條身影,騎馬者挑高一眉,及時勒住受到驚嚇的馬兒。
上官淩跌坐在雪地上,按著發軟的雙腿,天啊!她根本不知道這匹馬是那樣的高壯,若不是馬主人反應快,她恐怕會葬身在馬蹄之下。
馬主人安撫著躁動的馬兒,彷若冰封的眼眸閃過一絲興味,審視眼前奇裝異服又穿得太過單薄的女人。
順過氣後,上官淩抬首看向馬主人,一看清那人的打扮後,不管之前有什麼話、什麼打算,在這照面的瞬間都被她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腦中一片空白。
一條深色巾子掩住口鼻讓人看不清他的相貌,臉上僅露出一雙斜飛入鬢的劍眉,目光堅定而冰冷的眸子,但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男子身上穿戴的是古裝片才會出現的服裝!
雖說已做好心理準備,但真的看到身著皮氅、頭戴皮帽的馬主人,還是讓她有大哭的衝動。
上官淩期期艾艾的問:“請問你是演員嗎?現在在拍哪部戲?‘雪山飛狐’嗎?”
這個女人不正常嗎?男子冰冷的薄唇微扯,“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他沒有搭理她的打算,逕自讓馬兒繞過她,準備繼續趕路。
“慢著!”沒空哀悼自己的不幸,上官淩撲身而上,不顧尊嚴的抱住渾身散發拒人於千裡之外氣息的“救命浮木”的大腿。
開什麼玩笑,荒郊野外的,誰知道下一個“路人”什麼時候會經過?就算這人一點都不懂“助人為快樂之本”,她也絕不能讓他拋下她走人。
訝異女子不知羞恥的舉動,再次勒住馬的男子忍住把人踹開的衝動,冷聲道:“放開。”
上官淩跟他卯上了,用力搖搖頭後,堅定的與他對視道:“不放,除非你帶我一起走。”至於要去哪暫時不管,反正先離開這個鳥不生蛋、烏龜不上岸的地方再做打算。
“辦不到。”他冷冷的回絕,
辦不到?鬱悶的心火熊熊燃起,但思及還要靠人家救,上官淩只好扯動快凍僵的臉皮,露出僵硬的微笑。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見死不救是不道德的,你就當一時善心大發,救助一名可憐的柔弱女子吧。”
可憐的柔弱女子?男子不著痕跡的瞟了上官淩一眼。她的眼神太過靈動,即使落難向人求救,也沒有屈居於下的卑微姿態……連求人都不懂嗎?他哼了聲,“沒興趣,放開。”
沒愛心、沒同情心的大爛人!我詛咒你!
上官淩撤去芳容上的僵笑,賭氣地更環緊他的大腿,挑釁的回應:“我、偏、不!”
男子皺緊眉,正要把這個不太正常的女子踹飛到一邊去時,一抹瑩光映入眼中,那是……
他倏地傾身伸手,扯下上官淩胸前的玉佩,在看清玉佩上所雕刻的紋樣及字後,神色一變,一把將她扯上馬,厲聲道:“這塊玉你是從哪得來的?”
面對近在咫尺的逼人眼眸,上官淩只是眨眨眼,伸手向他索討,“那是我的,請還我,謝謝。”
對於她理所當然的態度,男子的眼裡閃過一絲火光,“先回答我的問題。”
東西在別人手上,上官淩衡量一下情勢,老實答道:“我從小就戴在身上。”見他不信,但這不關她的事,“我回答你了,還我。”
“是嗎?”他哼了哼,唇角揚起一抹冷漠的笑弧,眸光如利箭地審視她,不錯放她任何表情。“你說的最好是實話,否則……對我說謊的代價是很大的。”
明白他是在對她示警,上官淩試圖拉開兩人距離,從沒有見過這麼形於外的殺意,只是看著他,便覺得從骨子裡冷出來。“我不懂你的意思,也沒有騙你的必要。”
“這塊玉的主人,是我;而我贈與的人,或許並不是你。”
上官淩聞言,以為他是在索求救她的報酬,登時氣從心中起,抬起下巴斥道:“鴨霸喔!想搶東西也不是這樣。”她俐落地由馬背跳下,從男子手中將玉飾奪回,嫌惡的扇扇手,“本姑娘不奢望你救,你可以走了。”
男子對她俐落的動作有些訝異,不急著將玉佩取回,他雙手環胸,知道她誤解了,看向她的眼中有了些許溫度。“不要我救?你這是欲迎還拒嗎?”
她或許成功的挑起他的好奇心,但不代表他已撤去應有的戒心。可能嗎?“她”有可能還活著嗎?午夜夢回的奢想可能成真嗎?還是幻影又一次的欺騙?
“少自戀好不好,就說不用你救,哪邊涼快哪邊滾,誰也不礙著誰。”她很拽的轉身,挺直身子往前行去,忍住噴嚏和顫抖,絕不給身後的男人嘲笑她的機會,女人要堅強、要獨立、要有風骨、要……好冷,早知道跟他A件外套先。
知覺凍到快麻痹,終於能夠體會賣火柴的小女孩的心情……滿腦子自憐的上官淩一頭撞進一件大氅中。
這麼巧?馬上就有“好心”的路人出現?她欣喜的抬頭,看清眼熟的一雙眼和打扮後,很不滿的叫道:“怎麼又是你?”
慢著,他是怎麼過來的?她轉頭看向剛才兩人的位置——雪地上只有她的足跡……他是鬼啊?
“要走,悉聽尊便,但我說過……”男子趁她注意力還沒轉回,一把抽走她手中的玉飾。“這是我的東西。”
“呀!”上官淩忙回過神,無心再思考他是怎麼“飄”過來的,“我也說過……”她扳不開他握緊的手,只好改抓他的雙手不讓他將手抽回。“做人不能這麼土匪,就算是黑店也不能收費這麼貴!”
“放手!”他警告道。
“東西還了我就放,”一夕之間家人、朋友都沒有了,她不能再失去唯一擁有的東西。
“證明呢?”她的手比冰還寒冷,卻能撐著意志與他對抗,他不知是該稱讚還是罵她蠢到這種天氣只穿著比褻衣還單薄的衣衫出門。
“什麼證明?”上官淩斜眼不耐的瞪著他。
“有何證據證明這塊玉是你的?”見她快凍壞的模樣,他默不作聲地為她擋住部分風雪。
“我的就是我的,一點都不需要證明。”她美眸一轉,反問:“那你又有何證據證明這塊玉是你的?”
簡直就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卻勾起他記憶深處那張稚嫩容顏。“你很珍惜這塊玉?”
“它是我的寶貝。”自小到大從未離身過。
“是嗎?”男子幾不可聞地嘆口氣,將玉佩交回她手中,並把身上的大氅脫下來裹住她。
身子一下子暖和起來的上官淩對這個突然的轉變,雙眸盛滿意外,“你……”
“‘闕若煦’這個名字,你可知曉?”
闕若煦?不知為何,乍聽這個名字,如同一顆大石投入湖心掀起陣陣漣漪,壓下心頭的騷動,上官淩搖首,瞥見男子眼中一閃而逝的失望,不禁追問:“為什麼這麼問?”
他伸手撫上她的面頰,沙啞道:“你長得有些像她。”
心中一跳,見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上官淩像怕驚動他的輕聲開口,“‘她’是誰?”
“一名故人。”
故人?一頭霧水的上官淩才要再問,男子在轉眼間回神,不再言語。
意思是話題到此為止嗎?覷著他回復平靜的眼眸,她沒轍地搔搔頭。
男子撮唇吹聲口哨,不遠處的馬兒跑來停在他身前,只見他由鞍袋抽出另一件大氅披上後,翻身上馬,朝她伸出手。
對他反覆無常的態度,上官淩可不敢自作多情地認為他願帶她離開這片茫茫的雪地,思考了一會兒,她才戒慎地將手放入他手中。
男子翻了個白眼,彎下身,將她抱上馬,放在他身前坐定後,問出自她出現就很想問的問題:“你從何而來?”
這裡罕見人跡,就算距離最近的城鎮,也得快馬奔馳四日方可到達,她穿得如此單薄,不可能獨自在大雪中行走,更不可能平空出現。
就算解釋他也不懂吧,因為連她自己都還在接受中,上官淩只是搖搖頭,“我不知道。”看到他眼中明顯的不信,她在心底咕噥:拜托,老兄,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
看著她顯然對這個問題十分沮喪的模樣,男子直覺她沒說實話。“欲至何方?”
又一個令她茫然的問題。“也不知道。”
“是嗎?”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你知道自己的去向之前,我倒是可以收留你,”
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好心?上官淩以小人之心頗為懷疑地瞄著一副施恩於她的男人。
她可不會忘了他剛才差點把她一腳踹開,不過,他低醇的嗓音誘得她有些昏昏欲睡,上官淩下意識地靠近,愛困地揉揉眼,“為什麼?”
“我要知道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他將她身上的大氅拉緊些,拂去飄到她臉上的雪花。
“如果一直弄不清楚呢?”揉眼的手勢一頓,她有種不妙的預感。
他邪魅一笑,“看你的造化。”
“啊?”他是什麼意思?雖然有黑布遮住他的口鼻,但是她確定他剛剛笑了,而且笑得很惡意,這是不是代表,如果她不是他要找的人,他會要她很、好、看?
“我們商量一下——”不要隨便亂嚇人啦,她心臟不好啊。
“駕。”不理會她未竟的話語,他輕叱一聲,胯下馬兒如射出的箭矢,在雪地裡奔馳起來。
沒防備的上官淩在馬兒往前衝的後座力下重重地跌進男子的懷中。
他執韁的手扶著她調整坐姿,發現她在換了姿勢後仍在他懷中東歪西倒,沒辦法保持平衡,不禁戲譫道:“莽莽撞撞,像隻猴兒似的。”
上官淩忍不住抗議,“你是說真的嗎?”
騎馬嘛,誰沒騎過?在忙著平衡自己的上官淩第N次撞進他胸口後,對之前的自信早已消失殆盡,撫著撞疼的小臉,朝默不作聲的男人不好意思一笑,“失禮了。”
“好說。”男子輕咳了聲,他都快被撞到內傷了。
真沒面子。上官淩以指刮著臉皮,認命地像只無尾熊抱著尤加利樹的姿勢緊環他的腰,在他訝異的神色中,可憐兮兮的解釋道:“借抱一下,這樣比較穩。”她的頭還沒練成鐵頭功,撞久了也會疼的。
真不知羞!兩人貼合的姿態讓他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緒,在尚來查清她底細之前,保持距離是必要的,但怪的是,他對她的摟抱竟無任何排斥之感。
他撇開視線,淡聲道:“隨你。”
上官淩開心地漾開笑臉,“謝啦。”
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在被睡意包圍前,模模糊糊地想著。
第三章
從昏沉中醒來,發現男子將她密密包裹於他的大氅內,呼吸中盡是他的氣息,依偎在他懷中彷若天經地義的姿態讓上官淩漾起異樣的感受,撥開大氅,撲面而來的雪花和寒風凍得她直打噴嚏。
“我們要上哪?”
男子的眸光掃過她發紅的鼻頭和蒼白的小臉,沒理會她的疑問,逕自將她探出的頭壓回大氅中。
“沒禮貌!”上官淩嘟嘴抗議他的態度,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只是久未進食的胃和大氅中的密閉空氣,讓她起了一陣陣的噁心感,她捂住唇,很努力地忍住,忍無可忍還是要忍忍忍……去他的還要再忍,忍無可忍,就不用再忍了啦!
她撥開大氅,大口呼吸新鮮空氣。大量冷空氣涌入,壓下反胃感,讓她神智清爽起來。
見她沒一會兒又把頭鑽出大氅,男子皺眉,伸手打算把她的頭再壓回去。
上官淩這回沒讓他得逞,抓住他的手,晶瑩的大眼裡閃著懇求,“拜托,我暈車……不,是暈馬啊。”
她的用詞讓他發噱。“暈馬?”
她比著自己的頭打手勢,“頭暈、不舒服,很想吐。”
他抽回手,瞟了眼她蒼白帶青的面容,淡道:“隨你。”
她彈指歡呼。“耶——”
覷了眼她歡暢的摸樣,男子幾不可聞地嘆口氣。
真的是她嗎?還是只是一個長得神似,又恰巧擁有“信物”的女子。
希望愈大,失落愈深,沒有嘗過絕望滋味的人不能明白這份痛苦。
過沒多久,馬兒在一處民居前停下。
馬兒甫停下腳步,民居的大門隨即打開,一個年約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迎了出來,恭敬的拱手道:“堂主,屬下久候多時。”見馬背上竟有另一人,他的目光閃過訝異。
男子翻身下馬,朝他微微頷首,“準備熱水。”
見他將手探向自己,上官淩立刻推拒,“我可以自己下來。”
“喔?”男子挑眉,沒意見地收回手,退開幾步。
她照著白天時下馬的方式,縱身就從馬背躍下,但夜色中看不清離地的距離、溼滑的雪地很容易讓人打滑,再加上她的腳長時間保持同一姿勢未動……
“啊——”伴隨尖叫聲及碰撞聲,上官淩五體投地的摔趴在男子跟前。
知道絕不能笑出聲的男子勉強抑住欲衝出喉頭的悶笑,面無表情的伸手到她眼前。
“謝,謝……”揮去滿天繞著她轉的小鳥和星星,扶著隱隱作痛的頭,上官淩咬牙切齒地瞪著他為時已晚的“援手”。抓住他,正要借力起身,突然感到足下一陣刺痛。
見她身子微微顫動,雖是明白她遭遇到的窘境,男子卻故意矮下身問:“怎麼了?”
“腳……扭到了。”她是在走什麼運啊?楣到家了!
他取笑道:“逞強有好處嗎?”不待她回答,他不由分說地將她抱起,大步走入民居中。
全身都疼的上官淩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沒反對地倚入他懷中,晶亮的大眼好奇地打量與樸實外觀大相逕庭的民居。
這棟民居主要分成五個大院落,大院落中又分為好幾個小院落,以廊相接,門窗、橡檐、階石、欄桿等,無不造型精巧,匠心獨具。
她偏首看向很熟悉地在其中左彎右拐的男子,“這是貴府?”
“不。”他回答的很簡短,也沒多做解釋的打算。
這麼神秘?反正不用在大雪天夜宿荒郊野外就好。“對了,我還不知怎麼稱呼你呢。”
男子停下腳步,神色複雜地看著她。
被他盯得莫名地感到愧疚,上官淩幹笑道:“呵呵,那個,不方便的話,不說也沒關係。”明明只是問個姓名,卻好像傷害到他似的,奇怪的人,連名字都問不得?
尷尬氣氛凝滯在兩人之間,久久,男子才由薄唇中吐出兩個字:“段風。”
說個名字這麼痛苦?“我是上官淩,多指教。”今天自我介紹的次數還真多,好累。
“你姓上官?”段風擰眉,想著記憶中上官姓氏的人名。“與上官世家有關嗎?”
“我想沒關係吧。”上官世家?聽都沒聽過。瞧他擰眉的模樣,上官世家像是他的仇家似的,她連忙搖手撇清,“應該只是姓氏相同而已。”
“是嗎?”見她一副“你千萬別誤會”的模樣,段風唇角揚起淡笑,靜靜地瞅著她。
是撇得還不夠清嗎?他這樣看她是什麼意思?上官淩還來不及探究,段風再次舉步往前行去,她忍不住氣悶,這個男人只顧著問自己想問的,話也只說一半吊人胃口。
他叫段風,纖手撫上頸畔的白玉,上面刻的是“風”的古字,因此,他才說這塊玉是他的嗎?但這塊玉的確是她從小就戴在身上的啊,難道他與她之間有什麼關聯嗎?
段風繞過回廊,跨進一間打理乾淨整潔的廂房,他將上官淩放在花廳的鼓凳上後,不避嫌地當著她的面褪去大氅,取下皮帽和捂住口鼻的布巾,將垂在胸前的長髮甩至肩後。
潑墨似的長髮撩過上官淩眼前,慢速播放似地,段風的面孔一寸寸地在她面前呈現。
他的眉,眼是早就看過了的,但整張臉印入她眼簾時,竟給她一股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一種懷念到心痛的感覺,眼眶中蓄起一股淚意,她的身子不住地顫動著。
她細微的變化逃不過全神貫注看著她的段風,他以指沾去她眸中的淚。“你認得我。”
淚水不由自主的流個不停,上官淩點頭又搖頭,“我不知道……”心揪疼了,好像一個永遠見不到的人再度出現,腦中閃過片段畫面,她想抓住,卻快得讓她看不清。
“是嗎……”他眼眸半合,低聲道:“我不在乎。”只要還有微乎其微的可能,只要他的夢還沒有碎。“只是,別欺騙我,若你是說謊就快停止,否則——”
上官淩接口他威脅過的話語,“說謊的代價是很大的。”與他的話大相逕庭,他的表情好脆弱,彷若重要的東西失而復得,又好像一個陷入迷宮的孩子找到出口,她的心驀然一動,伸出雙臂緊緊抱著他,誓言般的保證脫口而出:“我不騙你,絕對不會。”
“你……”他一愣,出神地望著懷中的她。
上官淩被他的眼神看得不自在,為了抑制兩頰漫上的熱度,只好間道:“怎麼了嗎?”
“我曾辜負諾言。”那日,在毫無止境的闐黑中傳來她泣血的呼喊,拚了命的掙扎,他卻無法回應。段風收緊環住她的雙臂,這次,他不會再錯過!
他的手勁讓上官淩有些疼,彷佛能體會他心中的激蕩,她沒有掙扎,靜靜地偎在他懷中,美目直視著他遙想的眼光,低聲輕問道:“你辜負承諾的人,就是闕若煦嗎?”
段風神情詫異的看著她,聽到屋外的聲響後,與她拉開距離,眼中的柔情換上淡漠。
被他無故的冷漠被澆了一頭一臉霧水的上官淩,看著自己猶帶著他餘溫的掌心,對他從沸點降到冰點的態度滿臉問號。
“喂……”她探手想拉住他的衣角,卻被他輕易躲過。
做啥撇得那麼清?裝什麼生分啊,現在才裝不熟,會不會太遲了點?
在上官淩發出抗議之聲前,門板傳來兩聲輕叩,跟著門外傳來恭敬的聲音,“堂主。”
段風面無表情應道:“進來。”
語音甫落,房門隨即被打開,兩名家仆打扮的人將一個注滿熱水的大木桶送入內室的屏風後,一切擺放完畢,對段風行個禮,恭敬地退出。
上官淩訝異地看著似乎對一切習以為常,一派高高在上威儀的段風,望著他像戴上面具的俊臉,她這才從兩人間的氛圍清醒過來。
對他,她太快親近,是雛鳥情結嗎?初來乍到對所見到的第一個人下意識的依賴,縱使對他有似曾相識之感,但在還沒摸清他底細之前,還是必須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一回神,見他直勾勾的盯著自己,那雙專注的眼,好似能看透她的心衷。“怎麼了?”她有禮地露出營業用笑容。
笑得很甜,但很假。段風挑眉評判,緩步走近她。
上官淩站起身,隨著他的步伐後退,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她的回避讓段風不悅,但他選擇隱忍不發,指著她不敢太施力的纖足,“你的腳不疼?”
現在又一副熟人的模樣?上官淩燦爛的甜笑,“謝謝關心,還可以忍受。”
“你在生氣。”他笑,想起這妮子從小如此,遇到不快的事,便以有禮得體的回應來氣人,卻又讓人無法發作。
上官淩一副看外星人的眼神看著眼前笑得開懷的男人。她生氣有值得他挖到寶似的笑嗎?但是心中的疙瘩,似乎隨著他無偽的笑容而化開了。
“你不希望旁人知道我與你相識嗎?”不想再與他嘔氣,她乾脆間出心中的疑惑。
段風收住笑,聲音有絲晦澀,“很明顯?”
她大大的點頭。“太明顯了。”一冷一熱差很多好嗎?
他沉吟了一會兒,“給我一點時間。”
“意思是在人前裝作彼此不熟識?”她雙手環胸,確認他話中之意。
“以目前而言,這是最能保護你的做法。”時間造就了現在的他,要抽身,並不容易。
保護她?“怎麼說?”
他沒有回答,逕自走向她將她抱起,大步跨入內室。
又來了!上官淩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每次話都只說一半,真以為別人就得配合嗎?
“我個人認為,話要說清楚才作數。”說不清楚就免談啦。
他又笑了,放她站好後,拍拍她的頭,扯開她束髮的髮帶,看著她散髮的模樣。
幹嘛?把她當三歲小孩敷衍喔?上官淩用眼神抗議,環胸的雙手不耐的打拍子。
“時候未到。”他收回視線,擺明不鬆口。
“是嗎?”她甜甜一笑,“那麼,很面熟的陌生人,再會。”她可沒有跟不認識的人打交道的習慣,笑臉倏然一收,一跛一跛地繞過他。
段風雙眸危險的瞇了起來,“你要上哪?”
她不馴地回道:“你管不著,反正我們素不相識。”免得相看兩相厭。
“我說過,那是在人前。”他大步一跨,將她擒回懷中緊緊摟住。
“不知道原因,我做不來表裡不一。”要她配合可以,但她不願不明就裡演爛戲。
她在逼他,迫他坦誠,段風明白這點,卻發現自己無法對她拉下冷臉。“你能上哪?”
上官淩撇唇,睨了他一眼,“天下之大,我就不信無處可容身。”
他有些煩躁地扳住她的肩,與她對視,“別耍性子。”
任性的人是誰啊,他老兄也不遑多讓好嗎?看他一副被倒債的臭臉,臉臭的就贏啊?上官淩涼涼地挑釁道:“我就是任性,怎麼樣?你、管、不、著!”小姐走人啦。
“上官淩!”段風緊緊困住懷中躁動的嬌軀,警告地狠瞪她,“你是故意的嗎?”
“沒錯。”她大大的點頭,擺明自己的確是故意,拽拽地回以不屑的一瞪。
兩人僵持好半晌,心疼她不馴的小臉上滿是蒼白的疲憊之色,段風沒轍地舉手投降,“可以各退一步嗎?”
“行。”她這人很好說話的。
“咱們訂個約定,一個月為期,彼此可以問關於對方的三個問題。”一來充作緩兵之計,二來他亦能探知這些年來關於她的狀況。
那麼大方?不是龜龜毛毛的不準問嗎?“什麼你都會回答嗎?”她懷疑地看著他。
段風允諾地頷首,“任何事。”
任何事是嗎?“可以。”明白他想乘機探她底細,但在公平原則之下,她倒不反對。
與他三擊掌後,上官淩笑容可掬、彬彬有禮地開口,“可以問第一個問題了嗎?”
段風揚眉,做了個“請”的手勢。
她笑得很奸詐,“請問你的生平事跡?”把有記憶以來一切的事交代一遍吧。
沒料到這招的段風當下瞪大雙眼,有些錯愕地看著笑得志得意滿的上官淩,壓根沒料到小妮子會跟他來這招。
*** *** *** *** *** ***
“就是……”段風話語都含在嘴裡,每個字都含糊不清。
“說清楚點。”真沒誠意。上官淩掏掏耳朵,往他的唇畔靠近。
“然後……”還是語焉不清,
“聽不到啦。”她抱怨,再靠近他一點。
“很好。”段風矮下身子,將她抱至方才送入的大木桶旁。
“很好?”準備洗耳恭聽的上官淩連忙環住他的頸項穩住身子。
盛著熱水的大木桶一看就知道是做什麼用的,不過她可沒有觀看俊男出浴的習慣,更不想因此長針眼。
“你要沐浴?很抱歉我沒有陪洗的興致。”
段風搖首,“不,是你。”他非常自然地探手解開她身上的大氅。
“我?”瞧他理所當然,彷彿為自己更衣一般的姿態,上官淩呆呆地看著他將她身上溼透的大氅脫下丟在一旁,差點被口水嗆死,連忙七手八腳的把他探向她T恤下擺的毛手拍開,舌頭有點打結的說:“不、不用麻煩了,我自己來。”
脫掉大氅後,因雪融化而濡溼的T恤和牛仔褲隨著她的動作,勾勒出動人的曲線,白色的T恤有些透明,粉色的胸衣襯出胸前的渾圓,及腰的長髮披散於身後,水漾的眸光欲語還休地睇著他,加上輕顫的紅唇,形成一種楚楚可憐的誘惑。
“失禮。”像是這才注意到自己做了什麼,段風氣息一窒,像被電著似的收回手,撇開目光。他竟忘了記憶中的小女孩已亭亭玉立,不再需要他的幫忙。
“不用在意啦。”上官淩尷尬的揮揮手,真是的,他害羞什麼啊,被看的又不是他,害她也跟著不自在起來。“哈啾——”
“別著涼了。”他的掌心探過她額際,確定溫度並無異常後,傾身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有什麼需要就說一聲,我待會兒再過來。”
段風退出內室,吐出悶在胸口的氣,握緊拳心,克制想擁她入懷的欲望;她嬌美的模樣,足以讓天下的男人心動,而他並非聖人。
上官淩捂著被吻過的額,感受著他殘留的溫度。
為什麼?那一吻溫暖得讓她想哭。
“等等。”她一跛一跛的追出來,喚住正要開門的段風,望著回身靜待她下文的他,她反倒無法解釋自己是因為一時情緒的激越想留下他,在他面露疑惑之時,俏皮一笑,叮嚀道:“別以為這樣就可以打發嘍,可別忘了我們剛才的約定。”
段風頷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輕道:“進去吧,別著涼了。”
待他離開後,上官淩才卸下臉上的笑,雙手捂著臉頰,緩緩的滑坐地上。
“天啊,我從來沒想過會有掰理由挽留人的一天,更何況是個不算熟的男人……”
掌下的熱度不斷攀升,她把螓首埋入兩膝間,低叫道:“我不會是真的生病了吧?”
*** *** *** *** *** ***
“堂主。”見段風出房門,候在回廊上已久的中年男子隨即迎上前。
瞬間收拾起眸中殘餘的柔情,段風恢復一貫清冷的神色,無言的詢問他候在門外的原因。
“抱歉打擾堂主歇息。”中年男子恭敬地呈上一只紫色的錦囊。“總堂急送來‘少主令’,請堂主馬上回覆。”
段風接過錦囊,挑開封口的絲線,取出一張紙箋,就著廊下隨風搖曳、忽明匆暗的風燈將內容瀏覽一回後,訝異的繞高兩眉,臉上揚起一抹邪魅詭譎的笑意。
“萬總管,回覆總堂,我會準時。”他從腰際取出一塊拇指大小,上面刻有“隱嵐”二字的木制令牌裝入已空的錦囊中,交給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
萬總管將錦囊恭敬收下,朝段風一揖,“屬下這就去辦。”
“慢。”段風抬起一掌阻止他,
收回踏出的腳步,萬總管躬身問:“堂主有何吩咐?”
段風瞥了眼身後的房門,警告道:“記住,此次我一如以往,是‘單獨’回來的。”
默默打量段風眼底的殺氣,萬總管垂下的目光微閃。“屬下明白,屬下告退。”
段風環胸背倚著廊柱,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中的信箋,夜風將他未束起的長髮吹得翻飛,映在俊臉上的光線隨著因風搖曳不息的燈光明暗不定。
“這回可欠了封礎涯一個大人情,就不知這個人情事後要如何奉還?”深知下“少主令”的封礎涯壓根沒什麼好心眼,只是不知要以何條件做交易?而他勢必無法拒絕。
指尖撫著信箋上的字句和人名,眼中閃過遙想與憾恨,他握緊手中的紙箋,咬牙一字一句道:“終於找到你,老狐狸。”
他將紙箋送入燃燒的風燈中,火舌以貪婪之姿,瞬間將紙箋舔去,餘燼隨風飛散。
段風瞥向上官淩所處的屋子,低聲道:“也該是時候了。”
第四章
螓首從水中探出,長髮呈放射狀在水中載浮載沉著,瑩白的身子在熱氣的蒸騰下呈現健康的粉紅色。
“呼!”沒有呼呼吹過的大風雪,沒有凍死人的冷空氣,單純享受泡在熱水中的感覺真是令人舒服得幾乎掉淚啊。上官淩撫著扭傷的足踝,趁全身皆放鬆的此刻推拿傷處。
“‘那邊’大概天翻地覆了吧?姊姊發現我不見人影,絕對會殺到日本強迫日下和哉把我弄回去吧?”
不過,飯可以多吃,白日夢少作,還是先想想如何在這裡過活比較實際。
她被日下和哉丟到這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是為了導正命運,那麼,段風是否就是她“命運”的一部分?和闕若煦有關嗎?
在找出答案前似乎只能從段風下手……上官淩皺起彎彎的柳葉眉,為直覺浮上的答案感到唾棄,她不喜歡自己理所當然的選擇依賴。不諱言段風讓她有種熟悉感,面對他時心頭的騷動讓她十分在意,渾身充滿矛盾和謎團的他,她非常有一探究竟的欲望。
“‘天命’是什麼?又不說清楚!”上官淩抱怨道,纖手隨意一撥,水面漾起陣陣的漣漪,她注視著水中的倒影,吁了口氣,身子又緩緩沉入水中,僅露出半張小臉在水面上吐泡泡。
“哈啾——”桶裡的水已涼,上官淩抖瑟地打了個寒顫,起身跨出木桶,抓過一旁的布巾拭去身上的水珠,跟著為時已晚的想到自己根本沒衣服可換,且溼透的衣物竟都不翼而飛。
“好冷……”凍死人的冷風從窗縫不斷吹進來,她抑住打噴嚏的衝動,聊勝於無地將布巾裹住身體,搓著暴露在冷空氣中的藕臂,想藉此取得一點溫暖。
“我的衣服呢……”她彎下身,左顧右盼就是找不著入浴時隨意丟一邊的衣物,若不是地上留有潮溼的痕跡,還真會以為衣物會上演人間蒸發的事件。
“扔了。”熟悉的男性嗓音提供解答,伴隨解答的是一只拿著女裝的男性手臂。
猶蹲著四處查看的上官淩呆了下,眼角瞄到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跟前的男性靴子,她的視線沿著長腿、窄腰、胸口緩緩往上挪栘,不意外地看到面無表情的段風。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他漆黑如夜色的眼向上盯著屋頂,整個人像根電線桿似的直挺挺站著,微紅的耳根顯示他對撞見她出浴的一幕很是意外,卻來不及退出,進退不得。
“方才。”他目不斜視地將衣服遞到她面前。
好純情喔!上官淩玩心大起,不急著接過衣裳,逕自跳到他身前,“如何?”
“什麼如何?”段風對她不但沒趕緊接過衣物避開,反倒親近他的反應大皺眉頭。
她笑,“我的身材啊。”
他不讚同的將目光緩緩移到她臉上,瞧她笑得一副單純又開心的模樣,知道她僅是有意逗他,但此舉著實不夠莊重。
不論怎麼答總覺都一樣曖昧,段風抿緊了薄唇,不語的將衣物移到她觸手可及之處。
“不說話?”他的表情有些困窘,上官淩以肘頂下他,銀鈴似的笑聲在室內回蕩。
她的笑惹得他有些著惱,將衣物丟在一旁的鼓凳上,斥道:“好女孩不該如此。”
望著他大步離開的身影,上官淩大樂,“呵呵呵……”
好可愛喔!他的視線從頭到尾都沒瞄過她頸部以下耶,所謂的正人君子大概就是這樣了吧。
好女孩?依照古人的標準,她沒尖叫非禮反而成為調笑的一方,可能就成為他眼中的蕩婦淫娃了吧。沒辦法,在自由的環境下長大,她什麼沒看過啊,要她故作清純小百合的姿態未免也太為難她了。
可是他的反應、他的表情、他的訓斥,實在是讓她覺得……好好笑喔!“哈哈哈……”
段風氣惱的聲音傳來。“快換上,別著涼了。”
像在應和他的話似的,一陣冷風吹來,上官淩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哈啾——”
好吧,捉弄人是有限度的,她深知見好就收的道理。搓著身上因冷而起的雞皮疙瘩,乖乖的朝放衣物的鼓凳走近。
她抓過衣物,東比比、西看看著,不禁哀號出聲:“到底要怎麼穿在身上啊,為什麼沒有附說明書……”眼前衣物可是從沒穿著經驗,標準“古裝”耶。
上官淩認命的研究起這堆衣物的穿法,只是好半晌仍弄不出個所以然,眉頭打了數十個結、眉尾顫抖、額前爆出青筋,扭曲的唇角微微抽搐,雙手不耐煩地抓著溼髮。
穿衣服這種小事,沒道理她搞不定吧!
以指勾起一件粉藍色的小布,這應該就是肚兜,要穿上不是問題;嗯,這件是…
“上官姑娘?”段風醇厚的嗓音由屏風後傳來。
“不需要、不需要,我不需要幫忙,一點也不需要。”嗚,她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古怪的反應令他皺眉。“你不舒服?”
“沒有。”上官淩回得有點悶。這些繁複的帶子到底該怎麼繫上?
“有什麼不對嗎?”都兩刻鐘了,她還沒從內室出來,但基於維護她的名節,段風不敢再貿然進入內室,只能從她偶爾發出的聲響揣測她不知被什麼困擾著。
“沒有、沒有。”咦?明明她都綁好了,這根沒綁到的帶子又是從哪冒出來的?上官淩瞪著垂落在身前嘲笑她的帶子,頭疼的看著粧鏡中絕對沒辦法出去見人的女子。
算了,投降,丟臉就丟臉吧!
“那個……”
段風挑眉,看向她探出屏風的螓首——與之前逗弄他的笑意不同,此刻的她相當不好意思。
“嘿嘿。”她以指尖刮刮有些發熱的臉頰,“可以找個人嗎?”
“找人?”他的眸光閃了閃,疑惑的看著她愈來愈縮回屏風後的芙面。
上官淩伸出一指,開出她的條件。“只要是女的,會穿衣服的都可以。”
“為何?”他聽不懂她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的,人的天分是有差的,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一定要唯才所用,才不會浪費上天賜與我們的天賦。”
“所以?”這跟她要找的人有很大的關係嗎?
“所以啊……”上官淩的晶眸轉了轉,雙手合十的懇求道:“我現在終於知道穿衣服也是種藝術,偏偏我對這種藝術很沒天分,求求你找個人來指點迷津吧,大德。”
*** *** *** *** *** ***
在老嬤嬤指點之下,穿衣大業好不容易大功告成,上官淩再三確認自己不至於鬧笑話後,披著一頭半乾的溼髮,往飄送著食物香味的花廳一跛一跛行去。
瞧見她女裝打扮的段風眼裡閃過驚傃,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來用膳。
經過大半天的折騰,見到滿桌子的飯菜,上官淩實在很想撲上去大吃一頓,但思及剛剛的糗態都被段風“聽”得一清二楚,就算她的臉皮再怎麼厚也不想馬上面對他。
咕嚕咕嚕……好餓、好餓、好餓!
很沒骨氣的腹鳴從上官淩的腹部傳來,桌上雖都是些家常菜,卻勾出她滿腹的饞蟲。
算了,形象算什麼,骨氣算什麼,反正她的窘態他都看到了,沒什麼好隱藏的。
上官淩隨即邁開腳步,順從肚子的渴望朝餐桌快速移去,
“開動。”甫落坐,連看向段風一眼都沒有,她一彈指,不客氣地率先動著。
段風則是由原先的面無表情到差點掉了下巴,吃驚……不,是驚嚇地看著她有如狂風掃落葉,完全沒半分大家閨秀儀態的吃相。
“你……很餓?”
左手抓著一隻雞腿,右手拿著筷子將飯菜快速送入口的上官淩大大的點了點頭,努力嚼食吞咽的小嘴沒空理他,桌上的菜色迅速減少,顯示她饑餓的程度。
段風愈來愈懷疑他認錯人了,尤其瞧她沒三兩下就解決一大碗飯,還自動自發地又添了滿滿的一大碗,繼續埋頭苦吃,和他記憶中食量小又甚有閨儀的女孩有明顯的落差,瞄了眼她沒一會兒又見底的空碗,和再度添滿一碗飯、努力加餐飯的模樣,只能說——
“慢慢吃,多吃點,不夠我再讓人送來。”
“謝謝,你真好。”上官淩口齒不清地感謝道。喔,她從來不知道白飯是那麼地甜,那麼地香,野菜的美妙滋味可以媲美滿漢大餐。
段風支著下頷,從愕然到打趣地欣賞著她一點都不優雅的吃相,還不時夾一些菜到她碗裡。注意到她猶帶溼氣的秀髮,他乾脆起身幫這個不知照顧自己的小妮子拭髮。
嗯,他的手勁剛剛好。享受讓人服侍的感覺,上官淩繼續大口大口進食。
好不容易感覺有八分飽,她這才心滿意足地放下筷子,倒過一杯熱茶,握著茶杯的手被溫得暖烘烘的,舒舒服服享受熱茶湯的滋味。她微仰起頭,看到段風眼中的笑意。
他的笑容裡不帶一絲取笑意味,應該不是在笑她餓死鬼似的吃相吧。她想更了解他一些,不過,首先她想知道一件事。
“為何要扔我的衣服?”
“這是第一個問題?”段風停下拭發的手,慢條斯理的回座,若無其事地動筷。
小妮子有些偏食,桌上重口味的肉類被她一掃而空,剩下的皆是較為清淡的菜肴,若她不是真的餓了,恐怕是動也不會動的,
上官淩搖搖食指,沒讓他這麼好蒙混過關。“第一個問題剛剛問過了,你還沒回答。”
段風輕笑,照例略過她的“第一個問題”。“我不認為你有再穿上它的機會。”那套怪異的衣裳令他不快,當機立斷地將衣裳處理掉。
“我不喜歡別人幫我作決定。”她只手撐著下頷,申明她的原則。“希望你能明白。”真心痛,那件牛仔褲花了她一千多塊,穿不到三次呢。
“你生氣?”他挑眉。
“生氣你會把衣服還我嗎?”於事無補的事情她覺得沒有追究的必要。
“你要的是灰燼的話,倒是可以找來給你。”
灰燼?!“……不用了。”免得她更心痛。
“你的腳還疼嗎?”
她俏皮地眨眨眼,學他剛才的語氣,“這是第一個問題嗎?”
“只是關心。”
“好吧。”上官淩大方地放過他,“我學過一點推拿的技巧,這種程度的扭傷不算什麼。”只是免不了痛個幾天就是了。
他眸光一閃,“你習過武?”
她搖頭,不想太快泄自己的底。“我很常扭傷,所以學了點皮毛,”
“是嗎?”他撫著唇,帶著深意看她。“你行走的步履和呼吸都很沉穩,應有修習過一段時間的外功才是。”
上官淩飲茶的勢子一頓,睨向拆她臺的段風一眼,“才沒有,我討厭和人動手動腳。”
沒理會她的否認,他固執地追問:“為何你會習武?”雖然她沒練粗身子,但仍令他不悅,她應該是備受呵護,不需理會風雨的。
察覺到他語氣裡的不以為然,上官淩撐著下巴,笑笑地看著他,“你很堅持己見喔,所認定的事壓根就沒有轉圜的餘地吧。”這種人精明且偏執,不容易被敷衍。
“為什麼?”他一定要知道理由。
上官淩挑眉,“這是第一個問題嗎?”如果是,她答;如果不是,她一個字也不會說。
“我們有一月之期不是嗎?第一個問題就第一個問題吧。”耗去也不算虧本。
好不甘願喔。上官淩在心中吐槽,若要說個理由嘛……“我姊姊是很嚴格的。”
“啊?”聽到這個完全預想不到的答案,段風不知該如何反應。
上官淩的眼中有著遙想。“我小時候很膽小,身體也不太好,常常被人欺負卻不敢說,有一日被姊姊撞見,她直接拎著我去報名武術班,要我有仇自己報。”
“哦?”思及稚齡的她遭人欺負,他的雙拳不自覺的收緊。“結果呢?”
“當然打贏啦。”在半年的扎實訓練下,她破爛無比的身體竟不藥而愈,不止沒人敢找她麻煩,還讓她在念書的生涯中打通天下無敵手。
“是嗎?下次討教。”他必須知道她是否真有足夠的能力自保。
“你想打死我嗎?還是我有欠你錢?”他能由她的步履和呼吸知道她的底細,就以為別人看不出他的嗎?他的步履沉穩,呼吸輕且深,一看就知道是個內外功兼修的武者,她這個貪懶只學外功,對內功沒興趣的人怎麼可能打得過他?
她的用字遣辭十分古怪,但他並不討厭。“我不會弄傷你。”
“沒興趣。”她懶懶的搖頭,與高手切磋是滿誘人的,但總覺得他的動機並不單純。
“我想認識令姊。”感謝她保護無法納入他羽翼下保護的人兒。
她回答得很直接:“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壓下遭她拒絕的不悅,段風詫異地看著她芳容上流露出的傷心。
想到親人,上官淩有些黯然的低語,“別說是你,或許窮我這一生,我們都不可能再見面。”再也回不去的世界,再也見不到的人。
察覺到她的脆弱,段風溫言道:“你用‘或許’這個詞不是嗎?”
知道他的意思,她忙打起精神。“的確,未來的事誰都不可知。”或許姊妹倆還有見面的機會,或許吧……或許……她由衷的希望真能有個“或許”。
收拾好自己的情緒,上官淩興致勃勃的看著他,“好啦,現在該換你回答我的問題。”
段風失笑地輕嘆,“你真是不懂得放棄。”
“好奇啊。”既然她得待下來,勢必得盡快進入狀況,而目前唯一能解惑的只有他。
“那塊玉。”他的眸光移向她頸項上的白玉,“是我贈與未婚妻的禮物。”
“咳——”正品嘗茶香味的上官淩很沒形象的噴出口中的茶湯,大叫:“不會吧?!”
對她大剌剌的反應很是皺眉,以袖拭去她唇畔的茶水,段風向她伸出手,“這塊由和闐出產的美玉世上獨一無二,也只有我是它名正言順的主人。”
“是嗎?”這塊玉她從未離身,沒道理有什麼玄機他反而知道吧?上官淩對他自信的態度甚是不信,但仍是解下玉佩遞給他。
段風一手拿著玉佩,另一手將燭臺移到兩人面前。“一瞧便知。”
“咦?”她從他手中拿回玉佩,靠近燭臺,仔細的看著玉身內的變化。
因燭光的照耀而顯得有些透明的玉身中有著一縷縷的白色紋路,她定睛一看,那些白色的紋路每隔一會兒竟會宛如被風吹動似地緩緩移動位置。
被風吹動……風!上官淩恍然大悟,難怪他會如此篤定說玉佩是他的,而普天之下的確只有他最有資格擁有。
見她的表情由驚奇轉為疑惑,段風開口說:“有什麼問題就問吧。”
上官淩搔搔頭。糟糕,不會一個晚上就把他們說好的三個問題問完了吧?
“這塊玉是你送給你的……未婚妻?”她小心翼翼的求證,見段風點頭,她指指自己,乾笑道:“你不會認為誰帶著信物,誰就是你的未婚妻吧?”
“你與她十分相似,”段風雙手環胸,不是很喜歡她撇清關係的態度。
搞不好她是大眾臉啊。“我今年二十,她呢?”
“與你同齡。”
他的認真讓她難以呼吸,沒錯,她和他的未婚妻有許多共同點,日下和哉也曾語帶玄機的說有人在等她……但這一切的發展太令人匪夷所思,情急之下,上官淩捂住他那雙看得她心慌的黑眸,急叫道:“別亂認未婚妻!”
“好,不認。”他頷首,拉下她的手,將她拉入懷中。
聞言,跟著點頭的上官淩才要開口,就被他匆爾湊近的俊臉給嚇掉了要出口的話語。
段風親昵地在她耳畔呵氣,“告訴我,我八歲時便殞命的未婚妻的信物,不是她的你,為何擁有我的玉佩?”
“這個……”上官淩怯怯地瞟了眼近在咫尺的他,嗯,看起來還算和善,但在以直覺大搖警鈴的情況下,她是不是轉移話題或是快快逃離現場比較好?
“擁有玉佩的不是本人就是兇手,你是嗎?嗯?”伴隨著沙啞的嗓音,他的唇貼上她的貝耳細細舔吮。
上官淩心裡一陣發毛,雖說很想脫離他的禁錮,但衡量目前的情況,以靜制動才是上策!
“也可能是……撿來的啊。”話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個答案連她都不信,何況是對她存疑的段風。
段風連哼聲都沒有,她卻可以感覺他極度的輕蔑與冷意,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拜托,天氣已經夠冷了,實在不需要多一臺人形冷氣讓她更冷。
等等,他說……
“八歲?!”
“冷嗎?”他的大掌撫上她的纖頸,真細呢,要折斷絲毫不費力。
好、好可怕!上官淩縮著脖子,趕忙據實以告,“我沒有八歲前的記憶。”
“沒有記憶?”他的手勢一頓,吮著耳垂的唇離開她,拉開兩人的距離,眸裡冷冷地映著她的倒影。“什麼意思?”
知道他不信,但還是繼續說較好,對她的小命比較好!
“我遺忘了八歲前所有的記憶,只約略知道自己的歲數和一些生活上的常識。”要說有什麼奇怪的就是這點,八歲的孩子記得的應該很多了,更何況是與切身有關的事物,但八歲之前的一切對她來說卻是一片空白。
段風俊目一瞇,“用喪失記憶來欺騙?你真以為我會相信?”他只手鉗住她的下頷,逼她看著他,冷聲質問:“派你來的是誰?左清逑嗎?當真以為我如此容易受騙?”
“左清逑?”誰啊?上官淩疑惑的望著散發著冷冷怒氣的段風,“我幹嘛要騙你?”
他冷哼,體內嗜血的兇氣如開匣般地不斷涌出,空氣流動緩緩凝滯,空著的左手凝起藍色氤氳。“去問主使你的人。”
上官淩吞了口唾沫,段風的表情好冷,好陌生,好像她是他殺之而後快的仇人,他左手那團詭異氤氳令她不適,試著推推他的手,但他文風不動,鉗住她下頷的勁道幾乎可以捏碎她的骨頭,她忍不住皺眉輕叫:“好痛!”
段風譏誚地揚起嘴角,“痛?你可懂得心痛的滋味?”
說話就說話,做什麼句句都像要致人於死地的淬毒箭?上官淩對他古怪的轉變,除了疑問,還有委屈,她用盡全力撥開他的大掌,氣憤叫道:“可惡!你認為我騙你?我發什麼神經要欺騙你?要不是該死的日下和哉,我根本不用被懷疑是不是殺了人家的未婚妻!”
見她如此激動,段風愕然的收手,收回流竄周身的殺氣,左手的藍色氤氳也跟著消散。
她眸中盈滿熱霧,段風的面容在她眼中變得模模糊糊,豆大的珠淚不住的淌落臉頰,粉色的唇辦顫動,“我根本不想在這莫名其妙的地方面對莫名其妙的人!我想回家!”
看見她的淚,段風繃緊下顎,撇過頭不看她,僵硬道:“別哭。”
“連哭也要你的允許?”上官淩狠瞪他一眼,跳下他的膝蓋,想離開這裡再也不要見到他。
“別這樣。”他微微使力制住她掙扎的身子,再次將她納入懷中,下頷輕頂著她的髮頂,大掌輕輕拍撫著她的背。“我不愛你哭。”
“我管你喜不喜歡!”掙扎了好半晌,發現他根本沒放人的打算,她只好放棄,嗅著他溫暖的氣息,感受他呵哄她的溫柔,她再也忍不住哇啊一聲大哭了起來。
“瞧你,像個孩子似的。”段風無奈的以袖拭去她的淚水,看她哭得那麼傷心,他的心隱隱發疼。
“說對不起。”盡管淚水不停的掉,她還是瞪著他,並要求他的道歉。“跟我說對不起!”
段風嘆了口氣,事關十二年前的血案,他的防心和多疑是合理的;但見她不斷的淌著淚,還不放棄的緊盯著他,只得屈服。“對不住,我不該懷疑你的,別哭了好嗎?”
他輕輕拍撫著她,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回蕩,聆聽著他的話語,上官淩淚水緩緩收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推推他。
他沒有放開她,大手依然輕緩的拍撫著她的背,低聲問:“收養你的人姓上官?”
“嗯。”他的溫柔,他的殘忍,他的反覆,讓她不能適應,他究竟是經歷過什麼,讓他既渴求又害怕受傷?
“取名的也是收養你的人?”天知道,此刻需要安撫的是他的心。她像一團謎霧,他如何也揮不散,看不清,雖然直覺上官淩並未對他說謊,但實在是太過巧合,她出現後,封礎涯即捎來訊息有了十二年前血案的線索,是上天的安排?還是人為的詭計?
上官淩不了解他紊亂的心思,有些困倦地伏在他懷中,合上眼,側耳聆聽他的心跳。“我的名字是姊姊取的,淩,取‘零’的諧音,沒有以往的包袱一切重新開始,可以淩越一切困難的‘淩’。”
段風眼睫半斂,“沒有以往的包袱,一切重新開始嗎?”所以,她忘了他,忘了前塵往事,忘了血海深仇,忘了一切的一切?
為什麼不?痛苦的是他這個忘不掉的人,總在午夜夢回不斷重溫,逼得他幾近瘋狂。
他胸口的凹凸感引起她的注意,有些昏昏欲睡的上官淩睜開眼,伸手拿出他放在胸前的物品,那是上面刻了一只小小翔鳥的金鎖片。
她應該是沒看過的,按捺住那股說不上來的感覺,她將金鎖片翻個面端詳著,“這是……”
“若煦”二字躍入她眼簾,“你的未婚妻是……闕若煦?”那個和她長得肖似的“故人”?
“嗯。”段風微微頷首,眸光微黯,在內心不斷地低語著:別騙我,別騙我……
真是巧合嗎?太過巧合的巧合讓她懷疑……她會不會真就是他所說的“未婚妻”?日下和哉的話不期然響起——
你難道不在意那個在原地等你的人嗎?
在原地等待的人,是他嗎?嗅著他的氣息,莫名地涌上一股淚意。上官淩緩緩環住他的腰,螓首埋入他的衣襟,讓衣服吸去她的淚水,隱去她微微的泣音。“她……死了?”
段風的目光遙遠,聲音有些空洞,環著她的手緊得她發疼。“墜崖,在我面前。”
“為什麼?”又有一些畫面掠過她腦海,依舊是快得令她捉不著。
他回神,神色一冷,鬆開他的懷抱。“你不需要急著知道。夜深了,早些歇息。”
雖不喜歡卻開始習慣他忽冷匆熱的態度,上官淩有些沒好氣,“嗯。”
段風起身,走到房門前時,半回身道:“我答完了。”
“啊?”想起兩個人的約定,她不禁抗議,“賴皮!”
“賴皮?”他挑眉,出題目的人才是吧。
她扁扁嘴,“好啦。”反正一開始就沒期望他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休息吧。”段風合上門離去。
對關起的房門做了個鬼臉,上官淩把房門落閂後,走回內室,吹熄燭火,踢掉腳上的繡鞋,跳上床,拉開被子翻滾了幾圈。
真丟臉,好多年沒哭過,今天居然半點形象也沒的在一個還不算熟的男人面前放聲大哭。
想到未知的未來就有點沒力,打了個呵欠,上官淩一個彈指,“算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她翻身找到舒適的姿勢,不一會兒就墜入沉沉的夢鄉。
夜深,驟然的狂風吹開花廳一扇窗扇,一道身影利用夜色掠入房裡。
身影隨手一揚,窗扇穩穩合上,來人無聲的進入內室,撩起床幔,靠著黑暗中仍能視物的視力,細細地梭巡床上人兒的面容,手則順著心意撫上她的唇、她的眼、她的眉……
受到干擾睡得有些不安穩的上官淩,抓住漫遊的手,唇邊揚起一抹淡笑,再度睡去。
段風嘆了口氣,低聲問:“你究竟是誰?”
他的心,因為她的出現在狂喜與絕望間擺動。
為何會對當年的小女孩執守至今?是單純的喜歡?還是歉疚?抑或是承諾?
真正的原因,他已分不清。
如今,她出現了,有著許多改變的她,是否是他喜愛的“她”?
就這樣,段風凝視上官淩的睡顏一整夜。
第五章
飛瀑之下,臨水之濱,有一座涼亭。
段風單膝點地,對坐在石椅上優閒飲酒觀景的男子拱手道:“參見少主。”
被喚作少主的封礎涯身著淡紫色交領錦袍,俊逸非凡的面孔上掛著傭懶的笑,舉手投足間充滿了貴氣。他朝段風擺擺手,笑吟吟地為他斟滿酒。“坐。”
“謝少主。”段風起身落坐,接過他遞來的酒杯,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
封礎涯瞇起一雙鳳眸,薄唇愉悅地勾起,“你應當知道,我不可能不要你付出代價。”
“屬下不計任何代價。”段風沉聲回道。
“喔?”封礎涯低笑,眸中閃過一絲狡黠。“殺了那個你昨夜帶回的女人也行嗎?”
段風垂下的眼眸瞬間放射出殺意。“屬下不懂少主的意思。”
“不懂?”封礎涯故作訝異的模樣。“這樣吧,我讓浮光將那女人的頭砍下來給你認認,你說不定就會記得。”
“少主真要如此?”段風不再迂回,定定地看著笑得氣定神閒的封礎涯。
“嘖嘖,生氣啦?”封礎涯笑著再斟杯酒。“你帶回來的女人對你真有如此重要?讓那些老怪物知道了可不好……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重視的東西不看牢些怎麼行?”
“少主!”段風低沉的嗓音中不無警告之意。
瞄了眼渾身散發駭人殺氣的段風,神色未改的封礎涯抱怨道:“真無趣,名門正派的臭脾氣還是一點都沒變,”他揮揮手,一副無奈的模樣。“知道了,知道了,開玩笑的。”雖然想再逗逗凡事認真的屬下,但為了他的遊戲只能忍住玩興。
不想浪費時間在這兒的段風開門見山的問:“少主的條件是什麼?”
“瞧瞧,我就討厭你古板的態度,一點都不有趣。”無視於段風皺起的眉頭,封礎涯慢條斯理地飲下一杯又一杯的酒。“人生得意須盡歡。”
段風不改其志,“請少主明示。”
“算了。”封礎涯沒好氣的撇撇唇,再逗下去絕對是自討沒趣,“有兩件事,辦好一件,我便會將你要的情報雙手奉上,但我要你辦好第二件事才算還盡我的人情,如何?”
明明是不平等的交易,段風卻沒多說什麼。“願聞其詳。”
“很好,”封礎涯薄唇咧出不懷好意的弧度,“第一件,我要你殺了‘月蔽堂’堂主韓傲,記住,一顆人頭換左清逑的情報,多一顆都不成。”他看不順眼的是韓傲,沒了帶頭的,諒其他人也不會有太大的作為,況且,他可不想因為私仇被拎去聽老怪物們念經。
雖是兩人的交易,但事關同僚,段風皺眉間:“何故?”
“魈一門”是令天下人聞之喪膽的殺手組織,下手極為兇殘,不留目擊者,不留活口,只要付得起代價,沒有達不成的任務。“魈一門”以封礎涯為首,左右護法負責他的安危,上有八位長老,下有五位堂主,分別為朝霞堂、隱嵐堂、輕煙堂、曉霧堂、月蔽堂,各堂之下皆有數十名弟子。表面上五堂堂主奉封礎涯為主,事實上皆各懷鬼胎,除了志不在此的“隱嵐堂”堂主段風,其餘四堂堂主皆有殺封礎涯取而代之的野心,只要不影響任務,封礎涯一向將明著暗著的挑釁及暗殺行動當娛樂調劑。
看著酒杯中的倒影,封礎涯嗜血地低笑,“他用借刀殺人的手段傷了我的人,我借我手下的一柄刀要他的命,很劃算不是嗎?”
我的人?
段風訝異地繞高兩眉,就連自小就跟在封礎涯身邊的浮光,封礎涯也不曾承認浮光是自己人,被封礎涯看中的人,是誰?
“屬下馬上去辦。”對他人隱私沒打算多問的段風朝封礎涯一拱手,即起身離去。
“段風。”封礎涯頭未抬,閒閒地喚住他的腳步。
“少主還有事?”段風心下一凜,封礎涯極為善變,只憑喜好做事,莫非是想收回成命?
封礎涯揚揚手,“不用回別苑,那個女人我會要浮光好好看著。”
封礎涯雖是善變,但對所承諾之事絕不會更改,他這麼做算是解了他一個難題,與五堂堂主武功不分軒輊的浮光無疑的是個最好的護衛。
“謝少主。”
*** *** *** *** *** ***
“你在做什麼?”
上官淩停下手邊的動作,回答得很理所當然,“掃地啊,”
段風按捺住乍見她身著粗布男裝、拿著掃帚打掃庭院的火氣,“是誰要你做的?”
她還是一臉的自然。“沒人啊,是我向萬總管要求的。”
“你自己要求的?”瞧她沒半點受委屈的模樣,工作是她自己討來的?為什麼?
“是啊。”她聳聳肩,“我不喜歡白吃,白喝、白住,無所事事。”
他沒打聲招呼就失去蹤影,接待她的是一位萬姓總管,除了第一天帶著她熟悉環境,並要她不可離開四個小跨院所組成的“隱嵐院”外,對於她所提出的問題都十分技巧的四兩撥千斤,她本想找其他人聊聊,沒想到遇見的皆避她如蛇蝎,害她除了吃三餐和四處亂逛外什麼都不能做,當然也什麼消息都沒探到,鎮日除了發呆,還是只能發呆。
就這樣吃飽睡,睡飽吃好生休養三天後,閒極無聊的她決定找些事情來勞動筋骨,所以她找上萬總管要求以勞力來抵她的食宿,原先萬總管不同意,但拗不過她的堅決,只好分派一些簡單的打掃工作給她。只不過其他人依舊避她避得遠遠的,偶然撞見也只是禮貌地朝她一頷首就快速消失,害她打招呼的手停在半空中尷尬地揮著。
“你不需如此。”他皺眉的看著她掃除積雪清出來的通道,和一旁收集起來的落葉。
“我覺得很正常啊。無功不受祿,你救我、收留我已經非常感激了,要我大剌剌地接受招待……”她做了個鬼臉。“我可辦不到。”
“不冷嗎?”她的小臉和雙手凍得紅紅的。
上官淩揮揮手,“習慣了。”她適應環境的能力一向不差。
段風指著她身上的衣裳,“我要萬總管為你準備的似乎不是男裝。”
她揚唇一笑,露出兩邊頰上的小酒窩。“男裝很好啊,又暖又舒服又適合工作,我很喜歡。”
男裝多方便啊,有厚長褲可穿,他為她準備的女裝暖則暖矣,但冷風總會從裙底灌入,讓她冷得發抖,還讓穿不慣裙裝的她動不動就踩到過長的裙擺直撲地球表面,更何況她梳不來過於繁復的髮髻,著男裝只要簡單地將頭髮束起即可,最符合她的需要。
段風皺緊眉頭,她身形碩長高跳,男裝的樣子儼然像個俊秀的少年,但——一我不喜歡。”
“啊?”上官淩疑問地瞄著他像是被倒債的臭臉重現江湖。
“我不愛你著男裝。”
你不愛沒關係,我高興就可以了。上官淩很想說出口,但礙於某人不能再臭的臭臉,她聰明的選擇隱住自己的真心話,免得引起他的過度反應,她趕緊轉個話題,
“萬總管說你不常待在這兒,是真的嗎?”見到他,是高興的,畢竟這幾日把她悶壞了。
段風點頭,“明日就會離開。”這裡並非他的私宅,而是臨近總堂的別苑。
“喔。”上官淩纖手撫上胸口,當段風面容無波地說出他要離開的話,她的胸口竟有股莫名的緊澀,隨即扯出一抹僵硬的笑。“那……會很久才回來喔?”天啊,剛剛的話是她說的嗎?可憐兮兮的,像只即將被拋棄的小貓,喵嗚喵嗚的向主人尋求溫暖。
“嗯。”段風沉應,審視她的眼中有著猶豫。
“這樣啊……”上官淩垂下眼,貝齒咬著唇辦。她不想在見到他後就得再和他分離,雖然知道這樣的想法沒道理,但她不想和他天各一方地過自己的生活。
分開的這十幾日,她想他,很想,很想。
段風瞅著她,掌心倏然收緊,抑住想摟她入懷的衝動;唯有將她擁入懷,才能讓他感覺她是真實的,她是真正存在的。雖然尚未確定她是否就是若兒,與她的相處也僅只一日,但宛如被下了詛咒,她的嗔、她的笑、她的一舉一動,總在不經意間躍上心頭。
當他與韓傲皆使出“魈一門”的獨門掌法欲置對方於死地時,耳畔響起的聲音,不是記憶中稚嫩的嗓音,而是她的,讓他強撐著即將渙散的意識,給了韓傲致命的一擊。
“我若離開你有何打算?”他是不可能將她獨留在此,但他想確認她的心意。
“打算啊……”甩去愁緒,上官淩一臉的期待。“你可以幫我介紹工作嗎?”
“介紹工作?”是他看錯還是問錯,始料未及的答案再次讓段風的腦子停止運轉。
“是啊。”她用力的點頭。“我總不能老是仰賴著你無法自立吧。如果沒辦法幫我介紹工作,你是不是可以帶我到附近的大城方便我找工作呢?”
“你想獨立養活自己?”他是不是該感謝她不是要他幫忙介紹夫婿,而是介紹工作?
“很正常啊。”他幹什麼一臉見鬼的表情?
不正常,一點都不正常,她所認定“正常”的事物與他所認知的差距未免太大了。
段風抹抹臉,深吸口氣,試圖讓表情回復淡漠。“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為什麼?”她的表情與口氣充滿挑釁,“你認為我辦不到?無法自己過活?”
真是好強!段風彈了下她的額頭,搖頭道:“我相信你辦得到,但一個女孩子家,太過危險。”
對於他的反對上官淩不以為然,她可是非常有自信。“放心,沒人知道我是女的。”
段風聞言差點被口水嗆死,硬生生的抑住嗆咳的衝動。
好理所當然的語氣,好令人想痛扁的態度,她是真不知他的掛心還是在跟他裝傻?
段風緊繃下顎,一字一句道:“總而言之,我不答應。”
上官淩不滿地睨視他,這也不行,那也不成,他究竟想怎麼樣啦?
腦海中驀然想起初見面時他曾說過的話——我要知道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很好,就是這句!她閒閒道:“你已經確定了嗎?”
事情又轉到什麼地方去了?段風有點頭疼地看著眼前的人兒,壓根跟不上她思考的模式,有些氣餒地問:“什麼?”
“確定我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啊?”他說過,她必須待到他確認為止,所以他要離開,她當然得跟著打包,她才不想被留在這個陰陽怪氣的地方。
“尚未。”段風腦筋一轉,明白她話中之意,見她看似平靜的外表下有絲焦慮,以及聽到他答覆時得逞的眼神,依她想離開此地的熱切,應是想跟著他的。
想到這裡,他起了捉弄她的興致,不急著將答案這麼快揭曉,閒適道:“等我知道時會通知你的。”
通知她?
上官淩小嘴微張,一手指指地面,“你的意思是,要我在這裡……等通知?”
“很好的安排,不是嗎?”他嘉許地拍拍她的頭。
一點也不好!他是存心整她嗎?把她關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等通知?
“我不要。”她努力的搖頭。
段風忍住笑。“春日一到,大雪盡融後,別苑的景色十分美麗,你一定會喜歡。”
“我對美麗的東西最沒有鑒賞力了。”上官淩扇扇手,雙手在胸前打了個大叉。“仙境又充滿靈氣的風光,我這俗人欣賞不來,還是俗氣又充滿人氣的城鎮最適合我。”
“鑒賞力是可以培養的。”見她急得快跳腳,段風轉身背對著俏臉黑了一半的她偷笑。
“喂!”以為他就這樣將她的未來拍板定案,上官淩快步擋在他身前想爭取自己的權益,卻錯愕地瞪著他上揚的唇線和微抖的肩。
“你耍我!”她說著極為明顯的事實。
見她柳眉倒豎的模樣,段風索性不再隱藏,當著她的面不給面子地大笑出聲。
看他一時間沒止笑的打算,上官淩沒好氣的咕噥,“笑死算了。”她太急切了,以至於沒發現他小小的頑皮。
雖然生氣,但望著他俊容上柔化的線條和無偽的笑意,一股暖意自她心頭泛開,沒理由地,她愛看他笑;他一笑,緩和了眉宇間的銳氣和渾身散發的戾氣,讓她的心安定下來。算了,她大人有大量,讓人笑也沒什麼損失,他高興就好。
“失禮。”段風清了清喉嚨,握住她的手,將她拉至身前,深深地嗅著她散發的馨香。罷了,就算她對他並不在意,他只求此刻她的手握在他掌中。
“你真要放我繼續在這兒?”雖然猜得到他的答案,她仍挑眉問道。
“不。”他收緊懷抱,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吻上他自再見她便想印上的唇,只是單純的印著,見她的眼瞪地恁大,他笑了,大掌輕輕覆上她的眼睛,如蝶般的在她唇畔一下又一下地輕觸著。
熱力由唇往四肢百骸竄去,上官淩嗅著他的氣息,輕啟櫻唇,氣息微喘地回應他。
段風對她的回應一愕,眸色轉為深暗,以舌輕撬開她的貝齒,尋著她的舌,誘使她糾纏他,感受他;只有他!
終於,在彼此不得不分開換息喘氣時,他低啞地在她耳畔輕輕呢喃,“你與我,一道走。”
*** *** *** *** *** ***
他看錯了嗎?浮光揉揉自己的眼。
他在笑耶!再揉揉好了。
還在笑——
“不是視力的問題,可能是……角度問題。”他想通的一彈指,翻身以腳為勾,穩穩地倒掛在樹枝上,前後晃動的身子,百思不得其解地瞧著怎麼瞧怎麼詭異的情景。
“真的在笑耶!”單純、寵溺又很愉悅的笑意讓那個陰沉男人瞬間亮起來,自段風入門可從沒看他笑過,浮光搓著下巴,目光掠過那個笑到讓他起一陣雞皮疙瘩的男人,咦……
“那不就是讓我當了十幾日苦命保鏢的女人嗎?”少主堅持他不能現身,亦不能被其他人發現,害他這十幾日來都睡在樹上,還只能啃又冷又硬的饅頭果腹。
突地,一顆小石子往他的方向疾速飛來,兀自自怨自艾的浮光彎身閃過,石子擊中他倒掛著的粗枝,就見足有三個大男人胳臂加起來寬的粗枝硬聲而斷。
“糟,被發現了!”浮光神色未變,以手擊地,漂亮地在空中打個圈,穩穩站立於地。
“看夠了吧,”段風緩緩走近,面無表情地瞪著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笑容的浮光。
浮光怪叫道:“不公平!對我就板著臉,我也很希望你對我笑一笑啊。”他指著段風身後看到他翻身落地的身姿讚賞地喝采的女子,問出自接少主令以來的疑惑:“她是誰?”
段風不動聲色地以身子擋住浮光朝上官淩探索的目光。“與你無關。”
“是嗎?”浮光雙手環胸,嘖嘖有聲地以食指頂了頂一副保護者姿態的段風,壞壞地笑了。“與我無關嗎?”他以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量低語:“外人擅入別苑,可是死罪哪。”此事讓長老們或是其他堂主知道,諒段風有九條命也不夠用。
段風瞇細了一雙眼,“這是威脅?”
“威脅?話別說的那麼難聽。”浮光笑著搖搖手,站直身子,朝他眨眨眼。“只是善意的勸說。”那麼狠的瞪著他做什麼?他又不是壞人。
“廢話少說。”他不耐的打斷。“封礎涯派你來不會是找我閒磕牙吧。”
嘖,他就是不怕他真的去告狀就是了。明明抓著了人家的小辮子,卻沒辦法藉此作惡的感覺真不好。“喏,”浮光從懷中掏出兩個手掌大的錦囊。“少主要我交給你的‘謝禮’。”
段風單手接過,不悅地瞪向兩眼仍直盯著上官淩的浮光,“有話快說。”
“姑娘可有失散的姊妹?”他初見她時便大感驚訝,她的面貌像極某人。
繞過擋在身前的段風,上官淩看著眼前一身陽光氣息的男人,不解的問:“為什麼這麼問?”
浮光搔搔頭,看似無害的眸光不著痕跡地審視她的表情變化。“我有一位……嗯……舊識與你非常相像,她正在尋找她失散多年的親人。”
她真的是大眾臉嗎?上官淩瞄了眼面無表情的段風。
“她……不會正好叫闕若煦吧?”
浮光搖搖十指,更正道:“她姓闕名喚瓔珞,是闕若煦的親姊。”
親姊?上官淩愕然。
如果她八歲前的失憶並非偶然,如果她真的是闕若煦……她從沒想過還有親人在這世上,闕瓔珞能解答她心裡快滿溢出來的疑問嗎?
她抓住浮光的手,急切地問:“她在哪裡?”
“我不知道。”在段風噬人的目光下,浮光趕緊抽回手,退後三步以示無辜,
“這樣啊……”她有些失望。
段風擰眉,疑惑地瞪向浮光,“你與闕瓔珞相識?什麼時候?”
“就是……那個時候嘛。”浮光有些心虛的飄開視線。“東西送到,我該回去覆命。”
段風以下頷指點他大門方向,“不送。”
嘖,送客意圖會不會太明顯?浮光兩眼一轉,笑得甚是和藹可親。“若煦妹妹……”
上官淩伸出一掌打住他過於熱情的叫喚,“我叫上官淩,不是闕若煦。”在她弄清楚一切之前,不接受任何攀親帶故的稱謂。
“是上官世家救了你?”難怪“她”探不到妹妹的下落。
“不是。”上官淩有些好笑的搖頭,“你口中的闕家姊妹只是碰巧與我生得肖似吧。”
“是嗎?”這“碰巧”也著實太巧了!浮光眸光閃了閃,瞥見段風難看的俊臉,隱下嘴邊惡意的笑。“我叫浮光,是段風的救命恩人兼同僚。你和段風是如何認識的?”
這個突兀的問題讓上官淩挑眉,選了個最簡單的答案。“他在路邊撿的。”
撿人?浮光心中浮上了然,他明白段風的希冀,顯然段風對上官淩有著和他一樣的懷疑,就不知段風是否已對她坦白身分?
“那……你可知本門叛徒會有什麼下場?”
段風臉色一變,警告性地開口,“浮光,你可以滾了!”
上官淩一雙大眼在兩個男人之間溜視,雖然不懂為何話題會轉至此,不過對任何事都好奇、且不畏懼段風臭臉的她抓著浮光的話尾,如他所願地問:“會有什麼下場?”
“門下之人,人人得而誅之。”段風雖素不與人交惡,但以他剛殺了甚得“月蔽堂”人心的韓傲,“月蔽堂”弟子會很樂意加入追殺的行列。
瞧瞧,這就是古人,多麼不合理的門規!上官淩撇唇,不屑的輕哼,問向一臉寒冰的段風:“你們門派的宗旨是什麼啊,怎麼規矩那麼沒人性?”一定不是名門正派。
“你不知道?”浮光故作驚訝地看向段風,見到他眼中滿滿的殺意,不懷好意的開口替她解惑,“宗旨非常單純,一點都不深奧,跟人生要事有切身關係。簡單的說,就是——”
“滾!”段風絲毫不隱藏眼中的兇狠。“別逼我動手!”
“不敢、不敢,”浮光舉手示誠,伸手拍了拍上官淩的頭,在她耳邊輕道:“小心,段風的脾氣可是很反覆的。”
她對他眨眨眼,“我明白。”感受到段風繃緊的身軀和周身熊熊怒火,她識時務地不在這個話題打轉。
對兩人一來一往的默契不悅,段風一把拉過上官淩,以身體擋在兩人之間。
“我確定我不喜歡你這種不君子的強迫行為。”她掙開他的手,甩了甩被他拉得有些疼的手抱怨。
段風聞言一僵,遷怒地瞪著猶停留在原地看戲的浮光。
“好好,我這就走。”摸摸鼻子,浮光不敢再捋虎須,走了幾步,朝猶瞪著他的段風問:“真不在乎我回不回報總堂?”當然這話是在逗段風,在此事參過一腳的他可不想死。
“你可以試試。”段風危險的瞇起眼,揚了揚手中的錦囊。“在完成封礎涯所托之前,相信他不會坐視不管。”自會有人代他動手。
“呃……”聽出了段風的意有所指,浮光吞了口唾沫。“相信我,我的嘴比針孔還小。”能和他家少主合作的果然是小人,明明知道他只是在開玩笑卻還是威脅他。
“很好,快滾!”這個口無遮攔的傢伙一下就泄了不少底,他著實不希望上官淩拿之前兩人之約來問他,他無法對她說謊,更害怕她知道實情後眼中會露出的嫌惡。
看了眼浮光遠走的背影,上官淩接著看向一派疏離的段風,為時已晚的想到之前兩人的協議,“我該跟你裝作不認識嗎?”
“罷了。”知道她的存在只是遲早的事,而這會是暗中蠢蠢欲動的同門要拉下他的最好借口。雖不眷戀身處的位置,但為了她的安危著想,還是將她再藏上一陣子較好。
復仇之後,他要帶著她離開寄居十二年的“魈一門”,永遠的離開。
他希望她永遠笑得無憂也無愁,但此次帶著她,是對?是錯?
“喔?”知道他有事瞞她,但這個男人絕不會回答他不想說的問題。
天色逐漸轉暗,瑟瑟的北風伴隨著細雪飄蕩,上官淩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將凍得發紅的手遞到他手中,衝他一笑,“我餓了,咱們去看看有什麼可以吃的好嗎?”
段風眼中盛滿她宛如桃花綻放的笑靨,握緊掌中的小手,“好。”
“嘿嘿。”她勾住他的臂彎,將身體一半的重量交給他。“對了,剛才浮光下樹的那招你會嗎?可以教我嗎?”
“你學那個做什麼?”她的腦袋裡究竟轉著些什麼念頭?總是讓他疑惑不已,
“我一直很想試試武俠小說中的招式是不是真的可行。”
段風放下心中的千回百轉,看著她比畫的手腳。他不知道她口中的“武俠小說”是什麼,但是他知道,為了他的心臟著想,他不會教她,絕對!
第六章
“哇!終於有點人氣嘍。”上官淩吹了聲口哨,看著四周熱鬧的街景,終於有回到人間的感動。
騎馬在荒郊野地奔馳了三日,根本找不到可借宿的民家,只得苦命的在冷得要命的天氣裡露宿,進城後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找家順眼的客棧安頓馬兒、安撫受虐三日的五臟廟。
覓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上官淩一手撐著下頷,看著窗外的風景,讚道:“真像一幅畫。”
芙蓉城是西南地區第一大城,因此地遍植芙蓉而得名,是水運,陸路的轉運站,亦是商貨的集散中心。客棧、酒樓依河而立,從窗子眺望出去,波光瀲濫的運河、隨風輕輕搖曳的垂柳和運河旁的鼎沸人聲,活脫脫就是古裝劇和古畫所描繪的翻版……喔,她忘了,她現在就是所謂的“古人”,唉。
“想些什麼?”段風點了些菜和她愛吃的甜點,見一路上直嚷餓的上官淩若有聽思的看著窗外,微風揚起她的髮絲,雖是一身男裝打扮,仍掩不了她柔美的模樣。
“沒什麼。”她抓過桌上的花生,往空中一拋,張開小嘴穩穩的接住,“嗯,好吃,這花生挺香挺脆的。”見他對她的舉動一臉不讚同,她吐吐舌,知道他又想念她了。
“你呀,實在不像女孩子。”段風幽幽地嘆了口氣,她男孩似的動作將他驀然的心動給打回原地認清殘酷的現實。
“我同意。”不理會她警告的眼神,上官淩又丟了幾粒花生到嘴裡,還故意朝他亮出一口白牙。“別想改變我!”她壓根不想改變自己去符合古人的規矩,什麼笑莫露齒、立莫搖裙,真要她做到還不如殺了她吧。
見她沒一絲改過之意,依舊像在玩遊戲似地將花生拋得高高的再用嘴接住,開開心心的吃著,段風揉揉有些疼的額際,對這小妮子我行我素的個性沒轍。
“上菜啦——”隨著一聲吆暍,小二將餐點二擺上。
“你點了這麼多啊。”上官淩瞠目結舌的看著小二把整張方桌擺滿了菜。雖然沒吃早餐的她的確是挺餓的,但有必要叫十幾道菜、三份甜點、兩份甜湯來嚇人嗎?更別提還有一大碗尖尖的飯了。
“會嗎?”段風瞥了眼滿桌的菜肴,還好,他覺得很平常,相處多日,他對她的食量很有信心。
“沒有三明治、漢堡、意大利麵哦。”她嘟起小嘴,上官家習慣吃西式早餐。
“什麼?”她剛才點名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算了。”上官淩擺擺手,反正餓了什麼都好吃。她拿起筷子,“吃吧。”
悶悶地吃了幾口菜後,她眼睛一亮,驚喜地看著桌上的菜肴,眉開眼笑地一樣樣的試吃,捧著鼓鼓的臉頰嘆息,“好好吃喔,太幸福了,”
“開心了?”她的一舉一動就像個孩子,吃得歡喜,玩得盡興。段風舉著,不是先填飽自己,而是見她大眼溜向哪道菜,就幫她夾到碗中。
“謝謝。”上官淩朝他甜甜一笑,夾起一塊酥炸肉排到他碗中,催促道:“試試看,不油不膩,很好吃呢。”
段風依言夾起碗中的肉排,送入口中咀嚼。
進食對他而言,只是維持生命所需,沒有其他意義,但對她定不止於此吧,瞧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習慣她豪邁的吃相,看久了,真覺得再普通的菜色也是山珍海味。
他喜歡和她一起用膳,那是一種活著的感覺,一種真真正正過生活的感覺。
“我們的目的就是這兒嗎?要做什麼?”吃得心滿意足,上官淩拿起小碟裡的桂花糕送入口中,一雙大眼有些著迷地看著段風。
自從第一次和他吃飯就發現了,他的手指修長,執筷的手勢相當優美,坐姿挺直,舉手投足頗為風雅,看他用膳是種視覺的享受。
“不,咱們去京城。”他丟道選擇題給她。“行船一個半月,騎馬四個月,步行八個月,任你選擇。”
“你明明就是要搭船不是嗎?”不然做什麼來到有運河流經的城鎮,真是明知故問;他依舊只挑他願回的問題回答,代表他還不夠信任她,讓她有些小小的不快。
段風才想說些什麼,不遠處的驚呼和騷動打斷了兩人之間的對話。
運河上有兩艘商船閃避不及撞個正著,一艘商船較大,搖晃幾下便驚險的穩住,另一艘較小的可沒這麼好的運氣,整艘翻覆過去。
“小姐!小姐,你在哪兒啊?”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被附近的船家救起後,朝一片混亂的水面呼喊著,急得掉下淚來。
眼尖的上官淩發現載浮載沉的船背附近,有一抹白色的纖影,原本還微微掙動,慢慢地沒有任何動靜了。
“糟!該不會是昏過去了吧?”她扯了扯段風的衣袖,要他看看。
“與我們無關。”段風淡道,收回視線,擺明沒有瞠渾水的打算。
沒時間和他爭辯,見白影緩緩沉入水中卻無人發現,上官淩丟下手中的桂花糕,迅速起身,只手撐住窗欞,翻身出去,一落地便在河堤疾奔了起來,跑到離落水者最近的地方即跳入水中,往白影的方向遊去。
“淩!”段風伸手欲拉回她卻撲了個空。
“該死!”他跟著躍出,像支疾射而出的箭,追著上官淩跳入河中。
*** *** *** *** *** ***
“冷……冷死人了!”手裡捧著一碗熱薑湯,身上裹著厚厚的毛毯,上官淩仍瑟縮地發抖。
她撈到那個昏過去的人後,就被隨後趕到的段風推上一旁的商船——就是剛才對撞事件中安然無恙的那艘——船主人趕緊命人煮鍋祛寒的薑湯,並找來禦寒的毛毯給落水者。
三月天,大雪初融,結了幾個月冰的運河渡口幾日前才剛開放,河道雖可行船,可是那凍入骨子裡的寒冷真是教她刻骨銘心。幸好她憑著救人的勇氣,也幸好段風尾隨而來,不然可能不但人沒救到,反倒還賠上自己一條小命。
“像隻落水的狗兒。”段風評論道,伸手撥著她的溼發,皺眉地瞪著她蒼白的臉色和不停顫抖的身子,見她連牙齒都猛打顫,惱怒的低語:“你做事前都不考慮後果的嗎?”
她小心的陪笑,“沒想那麼多嘛,反正人救到了,我也沒事啊。知道錯了,不要生氣啦。”拜托,她現在冷得要命,如果不是知道他是真的關心她,她才不理他呢。
他輕哼,將她摟進懷中,暗暗以掌運氣幫她暖和身子。
見到其他人曖昧的眼神在兩人間兜轉,上官淩有些臉紅,仍是乖順地貼在他胸口,對他喜歡摟她入懷已有些習慣;習武之人不容許不熟識的人近身,何況是警戒心較常人多好幾倍的段風,對她能毫不在意的表現關懷和親昵,是有某種程度的認定吧。聆聽他有些急促的心跳,知道自己這次是太莽撞了,可是要她放任一條生命在眼前逝去而不管,她實在做不到。
尷尬的輕咳聲在兩人身後響起,上官淩轉了個身,看到是剛才在船上呼喊的丫鬟。
“兩位恩人,請先隨小婢換下溼衣吧。”她看清上官淩的容貌後,不禁一愣。
上官淩飛快地點頭,沒注意到女子怪異的表情,因為溼掉的衣服不僅寒冷,黏著身體也很難過,段風則是擔心她受到風寒,兩個人沒多說什麼便隨那名丫鬟走入船艙。
來到艙尾的房間,丫鬟歉然道:“一時找不到空房,請恩人將就。”她打開房門,看得出原本是用來儲物,只是臨時騰出空間供人使用,房內的木桌上放有兩套乾爽的男裝。
上官淩搖手笑道:“不會,謝謝你了。”
丫鬟點下頭,再次瞄了眼上官淩,福了福身即離去。
上官淩有點尷尬地看著這個沒什麼屏障的房間,以指刮著臉乾笑,“呃……”要命,因為她著男裝,人家就理所當然地把她當成是男人,她是很冷、很想換下身上溼透的衣服沒錯,但要她在段風面前大方的寬衣解帶?畫面怎麼想怎麼讓她臉紅。“你先換吧。”
段風一手勾回要步出房門的她,另一手合上門,將她身上的毛毯掀開,無視她瞪大的美目,將乾淨的衣裳塞入她懷中,轉過身,催促道:“快換上。”
他知道若要維護她的名節,理應君子的退出門外,但以外人的眼光而言,同是男人的兩人為何不能一同更衣?為顧慮她周全,一舉一動皆要小心,尤其不能讓人生疑。
“好吧,”上官淩摸摸鼻子,好心情地瞧著他的背影。基本上段風的思想是個傳統的老爹,她深信他不會偷看,她呢,則是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絕對會趁他更衣時好好欣賞一番。
待兩人換上衣物並將自己打理得清爽暖和後,才步出房間,一出房門,那名丫鬟已在門外恭候。
“小姐和船主人想謝謝兩位恩人。”
上官淩揮揮手,“舉手之勞,大恩不言謝,送我們上岸就可以了。”雖然段風一臉的平靜無波,但她就是知道他還在為她不顧自己去救人的舉動生氣,如今之計就是快快離開,然後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不,請恩人別這麼說。”丫鬟立刻跪下身,“小姐能及時被救起,幸兩位恩人的仗義相肋,若兩位恩人不和梅兒前往船廳,梅兒絕不起身。”
“被人感謝還有強迫的喔。”上官淩咕噥,惹得段風低笑。
他以指輕扣她的頭,“去吧,看看你救的人是否安好也好。”
她是不興什麼施恩不忘報那套啦,但心中莫名浮起的不安是怎麼回事?她的第六感一向很準的,有什麼事要發生了嗎?又不能不管跪在地上不起身的丫鬟拍拍屁股走人。
“帶路吧。”去就去嘍。
*** *** *** *** *** ***
像她!
上官淩揉揉眼,呆愕地瞪著眼前的女子。見鬼了,莫非她真的是大眾臉?
她看著端坐在船廳裡的兩個人,一個是坐在首位身著鵝黃色錦袍,年約二十出頭,相貌斯文俊秀的男子,首位右手邊客座裡坐的則是一名身著宮裝嬌柔纖弱的女子。廳中四個人同時一愣的原因是,客座上的女子除了眉宇間惹人愛憐的輕愁、身形小她一號外,兩個人可說是一模一樣!她可以感覺到站在她身後的段風身形大大一震,這一瞬間她真有抓著他離開的衝動。
女子很快便收起驚訝的神情,漾出一抹出塵的笑,盈盈起身一福。“若煦見過兩位恩人。”
“大家坐下聊。”首位的男子起身招呼道,招來仆人送上茶點及茶湯。
“謝謝。”上官淩勉強牽起一抹笑,落坐在左側的客座。
容貌相仿,氣質卻大不相同。段風坐在上官淩身側,眸光瞬也不瞬地注視著對面一舉一動皆有大家閨秀儀態的女子。
若煦?好熟的名字,熟到有點令人膽寒。上官淩瞥向身旁的段風,他深黝的眼直勾勾地注視著對面的女子,雖仍是面無表情,但緊握的雙拳泄漏出他的秘密。
深吸一口氣,上官淩找回營業用的笑容,朗聲朝另外兩人一拱手,“在下上官淩。”
闕若煦微笑頷首,看向進廳後就一直以複雜的眼神看著她的男人,“這位是……”
段風沉聲開口,“風隱嵐。”
“原來是風公子。”闕若煦為兩人介紹一旁的白衣男子,“這位是揚州柳家商號的柳蒼穹公子,這艘商船的主人。”
上官淩表面上漫應著,不著痕跡地瞟著身旁謊報姓名的男子。風隱嵐?他為什麼要說謊?闕若煦極可能是他心心念念要找到的未婚妻,他為什麼不與她相認?
莫名地對段風的態度感到不快,明明不關她的事,她在意個什麼勁啊。
“請問若煦小姐貴姓?”
她一笑,“小女子姓闕,因遭變故,自小便被家父一位沐姓友人收養。”
“收養啊……為什麼沒改姓?”上官淩瞄了眼段風,他與闕若煦的目光在空中交纏。
闕若煦收回視線,像是受不了段風放肆的目光,小臉微紅,對上官淩微笑道:“義父要若煦不忘本,故仍沿用本姓,並未更改。”
姓闕,闕若煦?
找到了?這個被她救上來的女子?怎麼段風遍尋不著,而她隨隨便便就救到了?
上官淩不明白自己突來的心慌,那種唯恐將遭人拋下的心慌,下意識地,她緊緊瞅向段風,像是想揪緊他即將抽離的心。
段風沉默。他既混亂又困惑,竟無法面對上官淩探索的目光,更無法給予承諾。
他的承諾、他的心早在十二年前便許給一個女孩,但那個女孩……或許並不是她,既然如此,為何要讓他與她相遇?在他為她動心、動情時,才發現老天開了個天大的玩笑。雖說眼前的闕若煦一舉手一投足皆和他記憶中的小女孩完全重疊,但為什麼尋著了她,他沒半點喜悅,反倒是上官淩的一舉一動更讓他掛心?
見到他毫無溫度的眸子,上官淩心頭一抽,他又回到初遇時陌生的模樣,一副她與他完全無關的神態。
在兩人目光交錯的一瞬間,她明白了,他對她的呵護與愛憐,全是因為她是“闕若煦”,那些讓人會錯意的溫情不是給“上官淩”的,只是在乍然知曉的此刻,未免太傷人。壓下眸中涌上的熱意,上官淩垂下眼,不再看他。
見她受傷的眼神,段風心頭一緊,但終究沒有任何表示。
柳蒼穹笑道:“聽口音,兩位和闕姑娘皆不是本地人吧,闕姑娘的損失,柳某自當全數賠償,兩位公子若有柳某幫得上忙的地方請盡管直言。”
闕若煦輕蹙娥眉,搖首,盈盈水眸迎上柳蒼穹,“兩船相撞,若煦也有責任,怎能勞煩柳公子呢?”她的目光轉向段風,微微一笑,“兩位公子若有任何要求盡管說,請千萬不要客氣。”
真是惹人心憐啊,應對進退十分合宜,不僅不會讓人有乘機敲竹杠之心,還讓人油然升起一股保護欲,連她這個女人看了都心疼不已,更何況是男人呢。上官淩咬著精致的茶點,在心底讚嘆著眼前猶如一江春水的美人,就算面貌與自己相同,個性、靈魂也不會相同,她可能一輩子都學不來做個溫柔似水的女人吧。
“請柳兄和闕小姐不用掛心,”她笑著揮揮手,“只要闕小姐平安無事就好。”
對上官淩落落大方的模樣很是讚賞,見段風沒有開口的打算,柳蒼穹再問:“若方便的話,上官兄可否告知欲至何處?”
這應該沒什麼好隱瞞的吧?瞥了眼段風,他仍是眨也不眨地注視著闕若煦的一舉一動,似乎沒將他們的談話聽入耳,咽下心頭浮上的苦澀,上官淩笑道:“京城,我和‘風大哥’目的地相同,故結伴同行。”
段風瞥向身旁笑意盈然的俏臉,她在想些什麼?
柳蒼穹打開手中折扇,笑道:“我正巧要送貨上京,若不嫌棄,就讓我送三位一程。”
“咦?闕小姐也要上京?”上官淩轉首問向一直保持溫婉微笑的闕若煦,若她也要到京城,對段風而言這個巧合再好不過。
闕若煦微笑頷首,“若煦自小居住京城,義父即是有京城第一大善人之稱的沐天雲。”
*** *** *** *** *** ***
沐天雲?
收養她的竟是沐天雲?第一大善人?可笑至極!
今日的沐天雲,便是十二年前的左清逑,殺了闕家兩百餘口人,毀了他一切的男人!
十二年來,他無一日或忘血海深仇,為了能復仇,為了能藉由各分支取得他所要的情報,他忍受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踏著血腥,一步一步爬上“魈一門”的堂主寶座,只是左清逑就像在世間消失,無論怎麼探也探不到他的行蹤。沒想到他改名換姓,利用從闕家奪去的財產,捏造出沐天雲的身家背景,由絲綢生意起家,更大膽的購入沒人敢買下的闕家舊宅,一步一步打造屬於沐天雲的天下。
最危險的地方果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真沒想到找了十多年的人,會在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
上官淩憐憫地看著段風手中倏然緊握捏碎的酒杯,再驚訝地看他將碎杯揉成一堆粉末飄散在空氣中,一臉陰鬱的模樣活像坐在對面的不是她,而是他的殺父仇人。
她乾脆放下碗筷托腮與他對看,深深地覺得面對這樣的飯友會令她食不下咽、消化不良,明明眼前都是她愛吃的菜卻被他搞得食欲全無,幸好兩人選擇在房中用晚膳,不然他黑黑的臭臉恐怕會嚇壞一大群人,害人家做不到生意就罪過了。
婉拒柳蒼穹留兩人用膳的好意,約定好出發的日期、時間後,以打理行囊及採購必需品為由,她與段風回到投宿的客棧。
自兩人下船後,段風就一直是這樣陰陽怪氣的態度,本以為他是還氣著她,所以不與她說話,後來發現他壓根視她如空氣,陷在自己的世界裡。
老實說,這讓她不太開心。
都已經快分道揚鑣了,他老兄就不能擺張和善一點的臉色給她看嗎?給彼此留個好印象,好聚好散的道理他恐怕不太明白。
“怎麼不吃?”她碗中還有大半碗飯,桌上的菜也沒什麼動,他特地配合她的喜好點了一桌子重口味、辛辣的食物,沒見到她豪邁的吃相和食量,實在有些不習慣。
上官淩白了他一眼,抱怨道:“吃飯講究的除了食物的美味外,氣氛和飯友都很重要。”
“氣氛?飯友?”他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她假假一笑,“你可以對我笑一下嗎?”
“為什麼?”段風夾了幾樣她愛吃的菜到她碗中,催促她動筷。
她拿起筷子東戳戳、西點點,就是覺得沒胃口,嘆道:“這樣會讓我比較有食欲。”
“你沒有食欲?”他一驚,大掌橫過桌面,探向她的額,“不舒服嗎?”
他關心的舉動讓她心裡一暖,“不舒服倒是沒有,滿肚子的饞蟲都被你嚇跑啦!”
“嚇跑?我?”段風一臉的不解,但她額上溫度無異狀讓他放下瞬間高懸起的心。
上官淩大大的點頭。“找到人應該是件令人高興的事,但為什麼你的反應好像找到的不是你的未婚妻,而是找到殺父仇人?”對啦,一樣會很高興,可是反應是天差地別耶。
段風沉下臉,收回擱在她額上的掌,舉著用餐。“沒事就好,菜涼了就不好了,快吃。”
吃、吃、吃,他以為他在餵豬啊?還是把她當成豬一樣笨?又用回避問題的方式打發她,他以為這招真的永遠有用?
上官淩撇撇唇,“反正咱們就要分手了,讓我問完最後一個問題,滿足我的好奇心,應該不為過吧。”
“分手?”他一頓,“誰?”
她指指兩人,回得沒好氣,“你和我。”
“為什麼?”段風審視著她認真的神情,這小妮子放著東西不吃,表示這件事對她來說真是天大地大了。
“你已經找到‘真正’的闕若煦,當初不是說好就到你‘確定’為止嗎?既然你找到人了,那當然是到了分手的時候……雖然晚了點。’她撇撇唇,扯出一抹笑,“恭喜。”
她為什麼會覺得心頭怪怪的?為什麼會覺得難過?為什麼會覺得想哭?只要想到他的笑,他的溫暖、他的懷抱從今以後都是別人所有,她就覺得胸口陣陣地抽痛……嗯,或許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晚餐太辣的關係。
段風審視著她的表情,“這並不表示你不能留在我身邊。”
瞧瞧,說得多順,留在他身邊?她幹什麼當顆大燈泡啊?
“才不要。”她扮了個鬼臉,不理他的夢話。“你為什麼不和她相認?”她只想問出心頭的疑問,不要再體會那種陌生又難受的感覺。
不要?他目光灼然地逼視她,“你為什麼在乎?”
聽到他又用問題回她,上官淩的情緒一古腦涌上,雙手環胸,挑釁地回道:“現在是我問你問題,在你還沒回答我之前,別想要我回答你的問題。”
段風下顎一緊,“這是你最後一個問題?”
“是。”有話快說。
“她並不識得我。”他指出第一點疑點。
“你們十幾年不見了。”理所當然啊……不,不對,他們離散時段風已經是個少年,除了身形的變化外,長相應該沒有太大的變化才是,除非——
“你有易容嗎?”
易容?從哪學來的名詞?段風啼笑皆非,“沒有。’
“還有原因嗎?”她總覺得這理由不太充分。
“信物。”他提醒她,“在你身上。”
上官淩下意識地撫上胸口的白玉,他說得沒錯,但要查清楚並不是不可能。這個男人並沒有被喜悅沖昏了頭,一如他對她持保留的態度,準許她靠近,卻有許多事瞞著她。對她而言,他就像一座冰山,顯露於外的只有三成,七成隱藏在深不可測的大海中。
“如果她是真的闕若煦呢?”
他挑眉,“我會通知你。”
又來這套喔?“這對我不公平。”她要抗議啦。
“多陪我一會兒不好嗎?”他移至她身畔,手指纏繞著她的髮絲。她像隻自由自在的鳥,只要不小心鬆手,她就會毫不眷戀地飛離,雖然自私,但他並不想讓她離開。
幹嘛一下靠那麼近啊!他低沉醇厚的嗓音讓她芳心一震,甚至不敢看向他,嘴裡嘟嘟囔囔的抱怨,“又不是小孩子,還要人陪。”
他低笑,“你該覺得榮幸。”她是他頭一個想結伴同行的人,有她陪伴的日子絕不寂寞,奇奇怪怪的想法和舉動總惹得他發噱,根本移不開目光。
“是啊,好榮幸喔。”她假假的笑,雙手一攤,“我可是給過你擺脫我的機會嘍。”
他會開口留下她,表示他對她並不是毫無感覺。但如果那位闕若煦是真,他會選擇誰?一定不會是她吧。他有沒有想過,如果她深陷其中無法自拔怎麼辦?她可以確定的是——兩人分道揚鑣時,她一定要狠狠地敲他一筆分手費,以安慰自己這段時間的內傷。
“還有問題?”他乾脆拿起她的碗筷,一口一口喂她。
雙頰被食物塞得鼓脹脹的,上官淩連忙點頭,抬起一掌,要他緩緩喂食的速度,待口內的食物都吞下後,才問:“風隱嵐是誰?”
他指指自己,“我。”
“你改名?”連姓也改?
“你對每件事都那麼好奇?”
她搔搔頭,“職業病。”在事務所打工時所養成的壞習慣。
段風嘆息,不想去問她口中他沒聽過的詞是什麼意思,解釋道:“段風是本名,風隱嵐是對外時的假名。”其實,連他也不解那時為何不以真名告知。
雖然很想繼續問下去,但看到他眼裡逐漸升起的防備,上官淩知道再問也得不到答案。他告訴她真名,是不是表示……他把她當自己人看?
“不問了?”
她白他一眼,“算了。”指指他手中的碗筷,催促道:“我好餓。”
段風低低輕笑,勞動自己繼續為她服務。
上官淩感嘆自己的沒節操,她真的很容易被收買,看著他眼中流露出的笑意和溫柔,就不自覺的張口,咽下他送上的食物。
誰說的,先喜歡上的先吃虧。
她想,她喜歡上他了,喜歡上這個不乾不脆又自私的男人。
第七章
在船上的日子很平靜,平靜到有點無趣。前五天,她可以賞景、靠營業用的笑容和船上的人打好關係,纏著老資格的水手了解行船的知識;過了第十天,風景看膩了,人混熟了,沒事可做,只好借來幾本書邊看邊打發時間。
如今,一個多月過去了,沿途雖也有停靠其他城鎮,她跟著下船辦了幾次貨,經過段風的解說,對靠岸城鎮的風土民情有了概括性的了解,但行船的時間遠多於上岸,段風一直與她保持著若即若離的曖昧態度,偏偏闕若煦是個不出房門的閨閣千金,以她男裝的身分根本無從接近起。幸好聽說此次航程頗為順遂,運氣好的話,下午就可以進入京畿水道,傍晚即到達目的地,否則她真的無聊到快發霉了。
“呼——”上官淩掩去一個小呵欠,伸了伸懶腰,抓過一旁沒看完的書,蓋在臉上用以擋住由船窗斜射而入的陽光,準備再到夢中找周老先生再下盤棋。
就在她快奔入周老先生老家時,船身劇烈的震動把她震下躺椅。
“哇!痛、痛、痛……”摔了個結結實實,上官淩貓兒眼微張,漫不經心地左瞟右瞟,見無異狀,伸手搔搔頭,“地震嗎?”她撫著跌疼的臀,回到躺椅上,打算躺回原處繼續睡。
倏地,窗外傳來金屬交擊的聲響讓她睜開一只眼,喃喃抱怨,“嘖,無故打擾人安眠是有罪的。”
艙外走道的腳步聲再次打斷她好不容易培養好的睡意,她隨手推開船窗,還沒採出頭,窗框就遭數道亮晃晃的銀光釘上,其中一道還危險地釘在離她的手不到一公分的地方。
上官淩瞬間精神百倍,跪坐起身,確認沒有其他危險後,小心地拆下一枚把玩著。
“這是所謂的暗器吧。”釘在窗框上的暗器形狀是一片葉子,葉片外緣的部分磨得十分鋒利,至於材質……“有沒有搞錯?用上好的純銀制作暗器,真奢侈!”
她口裡抱怨,手沒閒下地快速拆下其他的暗器。
“你在做什麼?”深怕她有個萬一,匆匆推門進入的段風愕然立在當場,無論他先前有什麼設想,都不會想到她居然無視自己的安危,水眸晶亮如星、手腳並用地在……拔暗器?!
乾脆卸下整個窗扇的上官淩見來人是段風,趕緊將已經拔下來的銀葉收到懷裡,以防小人的目光瞧他。
被防得很冤枉,段風沒好氣的問:“你難道不奇怪外頭發生什麼事?”她的好奇心呢?
“發生什麼事?”上官淩從善如流地將他的話重復一遍,在手邊的事搞定前,其他天大地大的事都只是小事,她低下頭,繼續將剩下的幾枚銀葉挖起。
“當心手。”段風皺眉地瞪著她粗魯的動作,忍不住提醒。
“放心,放心。”揮蚊子似地扇扇手,上官淩得意洋洋地將釘在窗扇上最後一片銀葉完整的取下,開心地大叫:“哈哈!入袋!”
“你究竟在做什麼?”他有些頭疼地看著她。
“這是上好的純銀制作的。”她得意的以指彈彈薄如蟬翼的葉面,做得真是精巧,還壓上葉脈紋路,搞不好還是名匠制作的咧,嘖!
“是嗎?”對她手中暗器興趣不大,段風揉揉額角,看著她俐落地把窗扇裝回原處。
“拿去典當不知道能換多少錢喔?”上官淩愉快的奸笑,把銀葉以手巾包好,貼身收在懷裡,打算一下船就直奔當鋪。“這種無本生意實在太好賺啦!”說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也不為過。
“典當?”段風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麼。“好賺?”
“快快快!”上官淩蹦蹦跳跳的跑向他,拉著他的手,“快出去看看還有沒有得撿,被人拿光就太劃不來了。”
“我想,應該沒人會和你搶。”拿暗器去典當?真是服了她。
“你也不要嗎?”她期待的看著他,叮嚀道:“那你撿到的要給我喔。”
段風在她閃閃發亮眸光的強迫下,僵硬地點點頭,疑惑的問:“你很需要錢?”和她逛過幾回市集,除了必需品外,她什麼都搖頭不想要,胭脂水粉、衣裳、飾品的魅力還比不上—碗熱豆腐腦、一塊剛出爐的芝麻大餅。
“我沒錢啊,何況……”她搖頭晃腦像在教導問了蠢問題的孩童。“錢是不嫌多的。”
“你需要多少?”只要別太離譜,他應該供得起。
“你要給我?”她朝他伸出手,見他當真點頭,伸出的手心翻過來拍拍他。“別表現得像個火山孝子,我比較喜歡用自己賺的錢。”花的時候會有痛苦的快感!
“為什麼?”她拍他的手勢讓他有在拍路邊小笨狗的錯覺。
上官淩雙手往腰一擦,“女人要有尊嚴,首先經濟要獨立。”
“……”
“外面到底在吵什麼?”金鐵交鳴和腳步的聲音有近有遠,夾雜著低喝及哀號聲,船身亦隨之震動。
“有興趣知道了?”段風忍不住嘆氣。
“好想知道。”快說快說,上官淩捧場地換上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有人劫船。”
“打劫?”呵,第一次遇到呢。她愉快的扳扳手指,很有參一腳的興致,沒辦法,悶太久了,活動活動筋骨也好。
腦海裡浮上一抹纖影,她斜睨著他,“你不去保護闕若煦行嗎?”那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大家閨秀比她更需要保護吧,他居然還在這兒陪她閒扯。
段風刻意忽略她有些酸味的問句,揚起一抹嘲諷的笑,“不必。”
不必?她側首,食指輕點下頷,推敲他話裡的諷意從何而來。
“蒼穹大哥使扇,雖然不知道他使不使暗器,但總覺不是他的風格,搶匪嘛……可以用銀制品當暗器的話,就不用出來打劫討生活嘍,搞不好還會跟我搶著撿咧,莫非……”上官淩妙眸輕轉,依照武俠小說劇情的慣例,那就只有出手闊綽的世家子弟嘍,莫怪他說得那麼酸。她呵呵直笑,以手肘頂頂他,一副好兄弟的模樣。“有別人英雄救美?”而且一出手就搶走闕若煦的注意力才會讓他這麼悶。
這妮子,笑得真賊!部分心事被看穿的段風沒好氣,忍不住輕敲她的頭頂,惹得她撫頭痛呼。“小沒良心。”
“很痛哪。”上官淩疼得趕緊拍開他造孽的手,可惡,他一定是故意的。
段風笑著收回手,想到方才瞥見的那張臉,笑容一收,雙拳倏然握緊,咬牙道:“是沐天雲親自來接他的愛女。”
“你未來的丈人啊。”見他狠瞪她一眼,上官淩識相的不再調侃,吹了聲口哨,“銀葉是他的?”乖乖,真是大手筆,只是投射準頭不太夠,否則她“暗坎”的暗器就沒這麼多了。
段風搖首,眼中有抹深思。“沐天雲‘自稱’不會武功,暗器來自於他的隨身護衛。”
“一個護衛出手就用銀葉砸人?”好有錢啊!上官淩雙眼裡飛快地換上金錢的符號。“他的保鏢費一定給得很高喔。”否則受雇者恐怕應付不了龐大的開支。
他覬了她一眼,“保鏢費?或許吧,沐天雲除了有京城第一大善人的名號外,亦是京城第一大富人,素來與皇親國戚、鄉紳富豪、武林人士交好,據說家產直比高高在上的皇帝。”見她雙眸光亮的程度倍增,唉,這小妮子的腦中裝的不是食物就是金錢嗎?
“不知道沐大老板那邊還欠不欠人手喔。”出手真大方,好像很好賺耶。
沐大老板?她的意圖會不會太明顯?段風睨向躍躍欲試的上官淩,“想會會他嗎?”
水眸轉了轉,她點點頭,“想。”在屈指可數的談話中,她發現闕若煦對她義父有近乎神只般的崇拜,船上的人對沐天雲也皆是讚嘆之詞,讓她對這個京城第一大善人頗為好奇。
“是嗎?”段風淡漠地轉身走出房間。“希望你別太早對他失望。”
太早對他失望?什麼意思?他在暗示什麼嗎?
*** *** *** *** *** ***
二十來個男人被捆成麻花狀在甲板上扭動的情景實在有些滑稽;粗布衣裳、黝黑的面孔、枯黃如稻草的亂發,骨瘦如柴的體格……這些就是搶匪?看起來真的滿落魄的。
上官淩摸出一顆糖飴含咬著,看著二十來雙的眼睛饑渴的盯著她,嘴裡只差沒流出口水。
“喂!”有點罪惡地將糖飴咽下,她頂了頂身邊的段風,“他們真的是搶匪?”
“嗯。”
“我覺得他們比較像災民,需要救濟耶……”拜托,行搶的武器竟都是菜刀、柴刀之類的家用刀,而且那些老舊的刀鈍得恐怕連菜葉都切不斷。“要將他們送官嗎?”
段風明白她的意思,譏諷的點頭。“沐天雲已經派人通知水巡,應該很快就到。”
“喔。”上官淩向前走了幾步,彎下身,雙手托腮,與搶匪平視。“你們的生意不太好哦?”不然怎會一窮二白,沒力到連刀都提不太起來。
被一個白白淨淨的年輕人羞辱,為首的搶匪瞬間面紅耳赤,低咆道:“不用你管。”
“我是不太想管啦!”她摸摸鼻子起身,看向段風道:“當真要送官嗎?你曾提過近幾年京畿周圍不太平靜,部分百姓因無法營生只好當起盜賊,這群恐怕是其中之一吧。”
“淩公子的意思是要放了他們?”柳蒼穹來到兩人身邊,打開折扇,不能茍同的搖頭,“一次不成,他們還會再搶,若無因應之策,豈能因一時的不忍而放任?”
“因應之策啊……”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上官淩思考著其他的可能性。
一道低沉男聲插入他們談話之中——
“到沐家莊工作如何?”
“沐老。”柳蒼穹轉身面向來人,有禮地拱手,“闕姑娘好些了嗎?”
沐天雲笑道:“微受驚嚇而已,正在老夫船上歇息。”
沐老?這個人就是人稱京城第一大善人沐天雲?不像電視劇中的員外、善人長得圓胖福泰的模樣,沐天雲的身材碩長,斯文溫和的臉上雖蓄胡,但仍可看出年輕時的風采,穿著及佩飾雖未將財富形於外,但仍可看出所費不貲,一舉一動有種成功者的霸氣;與其說是善人,他的氣勢更像一個商場上的霸主。
見沐天雲將目光轉向她,上官淩收回打量的視線,問向柳蒼穹:“闕姑娘怎麼了嗎?”
瞥見上官淩和段風的面容,沐天雲眼中閃過一抹驚詫,但飛快隱去。
“這幫賊人以闕姑娘做為人質要脅,闕姑娘雖無皮肉傷,但受了極大的驚嚇。”柳蒼穹答道,正因此他不能依己之見處理擒住的搶匪。
“感謝柳公子及時搭救小女。”沐天雲朝他一揖。
柳蒼穹趕忙搖手,“蒼穹不敢居功。”他指向面無表情的段風,“若不是風公子發現得早,恐怕無法及時將闕姑娘毫發無傷的救回。”
“風公子?”沐天雲瞇細一雙鳳目,笑道:“老夫先謝下了。”
段風淡漠地應道:“不敢。”
上官淩瞪了段風一眼,輕哼。果然闕若煦還是排名第一位!
柳蒼穹接著向沐天雲介紹道:“風公子和上官公子是蒼穹在芙蓉城結交的朋友,上官公子在那次意外中救了闕小姐一命。”
“芙蓉城之事小女已以飛鴿傳書告知老夫。”沐天雲撫須呵呵笑道:“兩位不僅是小女的恩人,更是老夫的恩人,連番兩次救小女性命著實是……不知以何為報啊。”
上官淩下意識的搓搓手臂,沐天雲明明是充滿感激的笑,卻讓她莫名的發毛。
“方才沐老提到,要讓這些人到沐家莊工作?”瞥見遠處的船只飄著京畿水巡的旗幟,柳蒼穹狀似不經意地提起。
沐天雲撫須點頭,“如上官公子所言,近幾年百姓的日子著實不好過,他們若願意從此金盆洗手,倒是可以依資質安插在我名下的產業工作,薪餉雖不多,但應勉強溫飽。”
若真的有這樣的想法,為什麼又要通知水巡來抓人?很矛盾喔,大叔。不過,首先要讓水巡無法逮人才行。上官淩順水推舟的說:“以德報怨,沐老不愧為京城第一大善人啊。”
沐天雲撫須而笑,一雙眼別有深意地看著她,“老夫只是略盡綿薄之力罷了。”
“您謙虛了。”咧著營業用笑容,上官淩雙手在背後搓著雞皮疙瘩。
見水巡已到船邊,沐天雲朝兩人拱手道:“老夫這就跟他們說說,看在老夫薄面上,此事應該不難,改日再帶小女登門致謝。”
柳蒼穹回以拱手,“沐老太客氣了。”
“屆時請風公子和上官公子務必讓老夫盡點心意。”沐天雲殷勤地看著上官淩。
老實說,她不想再見到沐天雲,他的目光讓她極不舒服,但她仍有禮地拱手笑道:“一定,一定。”一定不會去啦。
得到首肯,沐天雲深深地再瞧了眼段風和上官淩方才離去。
看著沐天雲遠去的背影,上官淩喃道:“沐天雲真是京城第一大善人?”
耳力極好的段風薄唇一抿,拍拍她的肩,指向依稀可見的陸地,“咱們快到了。”
“是嗎?”伸伸懶腰,她踱步至船首,眺望著那片極為陌生的土地。
夕陽的紅霞映紅了河水和大地,似乎預告了即將到來的未來。
*** *** *** *** *** ***
拗不過柳蒼穹的堅持,兩人住進柳家位於京城的別院“臨月莊”。
用完晚膳,上官淩即稱累告退。段風在她房中找不到人,才步出屋外想找人,便聽到一個女聲吟道:“對酒當歌,為歡幾何?”
瞥見月光映照在地的人影,安心的同時他提氣躍上屋頂。
“你心裡有事?”
上官淩懶懶的拍拍身邊位置要他坐下。“沒,看星星,賞月。”
他從懷中拿出一個油紙包遞給她,撲鼻而來的香氣讓上官淩柳眉微挑。
“剛出爐的芝麻大餅,我知道你沒吃飽。”柳家的飲食相當清淡,瞧她應付地扒了幾口飯菜即告退的模樣,就知道這個重口味的小妮子恐怕是吃不慣。
她伸出一指糾正他的話,“是沒食欲。”做客有做客的道理,沒必要為她麻煩大廚。
好笑地瞧她迅速打開油紙包,不顧餅燙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段風打趣的開口,“沒食欲?”
半張小臉埋在油紙袋中,上官淩口齒不清的申明,“夜消和正餐不一樣。”
“是嗎?”他再從懷中掏出兩個油紙袋。
喜孜孜地接過,看清紙袋內的食物後,上官淩感激地奉上一記香吻當謝禮。“謝啦。”
段風愣愣地撫著她吻過的頰,望著她大塊朵頤的模樣,胸口一陣激蕩,他倏地將她擁進懷中,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側首印上她的唇,炙熱地與她交纏。
“等——”上官淩瞪大一雙眼,纖手努力推抵他的肩,感覺口中的餅被他分食了去,他的舌取代了餅進一步地採進,她有些驚嚇的輕喘,螓首往後仰,想拉開兩人的距離,好避開這足以焚燒她的烈火。
段風深黑的眸中閃著火光,順著她後仰的勢子壓下,在她倒在屋瓦前護住她的頭,聆聽她語焉不清的抗議,像是懲罰她的不專心,大掌捂住她的眼,唇舌更熱烈的與她廝磨,進一步尋求她的回應。
在兩人分開換氣時,上官淩氣喘吁吁的抱怨,“你餓了……也不用這樣搶。”
嗅著盤旋在兩人身邊的氣息,段風在她唇畔喃道:“我是醉了,因你而醉。”他又低首以舌描繪她的唇線,在她倒抽口氣時再探入她唇中與她糾纏。
上官淩感覺體內有股火在延燒,雙手悄悄環上他的頸項,指尖輕撩他束起的發,鼓勵他加深這個吻,身子更加偎近他,像只小獸微微蹭著,熱情地回應、挑動他。
她並不討厭他突來的霸道碰觸,原來她喜歡他,比她想像的更多,腦袋中盡是獨佔他的想法。她想讓他愛她,讓他吻上她每一寸的肌膚,讓他在她身上留下熱情的痕跡,就算他最終會是別人的,就算她騙騙自己也好,讓她此時此刻能擁有他。
“天!”段風抽回已探入她衣襟中的大掌,上官淩面容酡紅似醉,一向晶亮有神的明眸迷醉地凝望他,被吻腫的櫻唇散發著讓人再次採擷的魔力,身上衣服淩亂,若凝脂的雪白頸項浮上紅傃的痕跡。他低吼一聲,將她緊緊鎖入懷中,坐起身,力持平靜自己的呼吸,克制索求更多的欲望。
“為什麼……停?”上官淩氣喘吁吁地在他懷中拾首,纖手撫上他狂亂的心跳,“你應該知道……我不介意你繼續的。”
他喘著氣,無法迎上她直視人心的雙眸,偏首暗啞道:“但我介意。”
上官淩噗哧一笑,他的臉與她一般火紅,心跳與她一般失速。“是因為珍惜我?還是因為……我不是闕若煦?”她臉上笑意未斂,一顆心卻因他的答案左右擺蕩。
“你是上官淩……”他深吸口氣,靜靜瞅著她,長指撫上她微腫的唇。“值得更好的對待。”
她在他的心中有個特別的位置,或許最初是要從她身上找出過去那個小女孩的影子,但漸漸的,他只是單純的看著她,看著一個叫做上官淩的女子,一個與他黑暗過去無關的女子,她成了一個他生命中特別的存在。他知道,他已愛上她,否則不會放任泛濫的情潮淹沒理智,放任自己孟浪地碰觸她。
那麼貶低自己?上官淩不以為然地挑眉,“和你在一起就是錯待嗎?”她拉過他的大掌,撫上她胸口狂奔的心跳。“感覺到了嗎?我,上官淩,為你而心動,為你而心跳。”
握緊他要收回的手,她將他的手拉至唇邊輕吻,看著他複雜的目光。“我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這絕不會是錯待。”
“你不了解……”他艱難地開口,抑住心底聽到她告白的狂喜和晦澀。“我的過去、我的黑暗。”
她一點都不覺得這是問題。“那麼,告訴我啊。我不知道的,全都告訴我,我不敢誇口要與你分擔,但多一個人分享,就不會讓自己感覺太寂寞,如果你的過去是罪,我也願與你同罪。”她在他唇畔落下一個又一個的輕吻。“你只是孤獨太久而已。”
她的話像會炙傷他,他用力地甩頭,像要甩開這不該有的情潮,使勁抽回自己的手,將滑落到兩人之間的油紙包塞到她手中,粗聲道:“快吃吧,東西涼了就不好吃了。”
他又習慣性地回避不想回答的問題。上官淩瞬也不瞬地望著他,“這是拒絕嗎?”
他無法迎上她滿含情意的目光,咬牙道:“是。”
他的回應像潑了她一頭一臉的冷水,凍到她心底,讓她瞬間清醒。
“是嗎?”她輕嘆口氣,“那麼,我會永永遠遠地消失在你面前,從此不再見,這樣也可以嗎?”
她語氣中的篤定像是誓言,段風心頭一緊,惡狠狠地瞪著她,“我、不、允、許。”
“不允許?”像聽到什麼笑話似的,上官淩嘲諷地瞪著這個正依恃她的喜歡而傷害她的男人。“憑什麼呢?”
段風一窒,竟想不到任何挽留她的理由。
“我的心很狹窄、很自私,沒有辦法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地與拒絕我的人在一塊,”漾滿心中的甜蜜已蕩然無存,留下的只有求之不得的酸楚,她眨掉眸中緩緩凝聚的熱意。“你不必感到愧疚,你只是喜歡的……不是我而已,感情原本就是要兩相情願的。”
他無法言語,心中充滿即將失去她的恐慌卻束手無策,目光被她頸上在月光下閃爍著瑩光的玉佩所吸引,只能失神地看著那塊有著“風”字的瑩玉。
注意到他的目光,上官淩迅速將玉佩收回衣中,並將衣襟拉妥,深吸口氣道:“這是我的。”別想要她交出來讓另一個女人戴上。
“我沒這個意思。”他低語,“它是你的。”就如同他的心。
漸冷的心因他的話語涌上暖意,上官淩指著他的胸口,“這個呢?可以是我的嗎?”
“淩——”
她看出了他的掙扎,抬手打住他未竟的話語。她要的,不是毫無意義的安慰,她要的,是一顆千金不換的真心。
他知道她的情意,但他的心卻搖擺不定,對她的喜愛多一些,小若煦形象就多拉扯他一些。他是喜愛她的,與對小若煦的憐愛不同,他對她有純粹的情愛,有霸道獨佔的欲望。愈擷取她的甜蜜,對自己背信的指責就愈深重,愈愛她,心裡愈充斥矛盾的痛苦。
為了她,他知道該放手,再下去只會折磨彼此。但他不願她離開,沒道理的想霸住她,每當此時,記憶中的那張稚顏總盈滿淚光看著他,問著他:段哥哥,你不要若兒了嗎?不要了嗎?不要了嗎?他因此卻步,她的柔情,他要不起,也沒法要,只要腦中仍烙著那張稚顏,就永遠不能。
胸口泛濫的酸楚幾乎將她淹沒,上官淩苦笑,“在你的心裡,永遠只有闕若煦一人。”
他是個重然諾的人,被自己的承諾囚困,就算心底有一些喜歡她,也斷然不允許對她傾吐;她上官淩只是活該倒楣和闕若煦長得一模一樣,成為正主兒還沒上場前的替身。
眨去眉睫上的淚珠,深吸口氣,她退出他的胸膛,就像要退出他的心、他的生命。
瞬間的恐慌竄上段風心頭,他擒住她的皓腕,壓抑的低嗓訴說著心底的掙扎。“我並不是——”
“我餓了。”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上官淩指著滾到一旁的油紙包,笑得燦爛。
他無言地再次撿起,見她接過,以他從未見過的秀氣吃相緩緩吞咽著。
上官淩食之無味地嚼著烤得又香又酥的芝麻大餅,明明想離他離得遠遠的,去收拾自己的傷心,卻又不想太早離開他。她痛恨他俊臉上明顯的歉疚、痛恨他一切關心的舉止、痛恨他溫暖的懷抱、痛恨他帶給她愛戀卻又獨自抽身離開;如果他是個舉世無雙的爛人,她還可以唾罵他、教訓他,轉過身就忘了他,偏偏他是那麼的誠實、對他最初的愛如此忠誠,該死的誠實,讓她即使傷心仍忍不住眷戀。
戀上一個人,怎麼可能將自己喜愛的人大方的拱手讓人,她做不到,所以她爭取,所以……她心痛、心傷都只是自求。
為什麼她還笑得出來?為什麼她還能一派沒事的模樣?為什麼她還能坐在他身邊?原來人在不知如何是好時會選擇哭或笑是真的;與其大哭,她寧可選擇大笑。
就算天塌了,她也寧可笑著面對。反正,充其量不過是失戀,不過是失戀而已。
段風將她眼裡與笑臉完全不相襯的脆弱盡收眼底,忍住再次擁她入懷的欲望。光是望著她的容顏,聆聽著她的呼吸,他便有著前所未有的滿足。他希望她永遠開開心心的笑著,惹她傷心難過是他最不願做的事。
覷了眼他凝重的臉色,上官淩忍不住嘆氣,唉,受傷需要療傷的是她耶,沒道理傷了別人心的人表情比她還痛苦吧。
“你可以笑一下嗎?”
“什麼?”
她搖頭晃腦的說:“我說過啦,吃東西的時候除了食物外,氣氛和飯友都很重要。”
段風聞言一笑,明白這是她的體貼。
“你會在柳家待下嗎?”
“不。”他的獵物已出現,他絕不會錯認沐天雲看向他時眼裡一閃而逝的陰狠。
“喔。”東西吃完了,上官淩玩著自己的手指,丟出一句令段風愕掉下巴的問句:“我可以追求你嗎?”
好笑地看著他震驚到不行的模樣,她繼續道:“你不喜歡我,就讓我來喜歡你;你不追求我,就換我來追求你,直到你娶妻為止,若我還是沒辦法讓你傾心愛戀,我會離開你,永永遠遠,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她選擇為她的愛情再努力一次。
“你太傻。”他抬手,以指描繪著她的眼、她的眉。“不值得。”
“值不值是我認定的。”她抿起小嘴,倔強地瞪他。
段風望著她,知道自己無法違逆她,也無法違逆自己的心,終究只能一嘆。“我有什麼好呢……”
“對啊。”上官淩同意的點頭,陷入深思。這個男人既悶騷、固執又龜毛,還很愛轉移話題,到底為什麼讓她這麼喜歡他?即使遭受到拒絕,即使傷心,還是無法轉身就走。
“淩。”
“嗯?”他唯一的優點就是會奉上她愛吃的東西喂她,難道她是因為被食物誘惑?
“別再想了。”以她每次爆出出人意料的言論來說,他不確定他想知道她腦中想的是什麼。
“等一下,”上官淩揮蚊子似地把他趕開。“我快有結論了。”
“喔……”
這一夜,屋頂上的兩道身影始終沒有離開。
第八章
夜,深沉。
華麗精致的房間,粉色的芙蓉帳中,有著男人的低狺和女子的喘息。
“上官淩真是男子?”男人吮著女子的雪膚,大掌撫弄女子胸前的蓓蕾讓它更加盛放。
“應該……是的。”答話後,女子咬住自己的唇,抑住險些脫口而出的嬌吟。
“應該?”男人挑眉,邪魅一笑,傭懶地輕啃她的唇辦。
女子輕喘地解釋道:“他的身高絲毫不遜於男子,言行舉止也相當男孩子氣……”
“你跟在我身邊這麼久,理當明白……”他吮著她的頸項,烙下一枚枚火紅印子。“我要的不是‘應該’,而是‘確定’。”
女子嬌軀微顫,“煦兒會查清楚。”
感覺到她的僵硬,男人低低笑道:“呵,你怕?”
闕若煦氣息不穩地回應,“怕……什麼?”
他來回舔舐著她的纖頸,灼熱氣息拂過她裸露的嬌軀惹得她一陣戰栗,鳳眼邪魅的挑逗看著她,“怕我咬斷你纖細的頸子啊。”
她盈盈的水眸欲語還休地對上他,“義父是煦兒的一切,義父要殺,煦兒絕無怨言。”
“我真愛死了你的順從……”沐天雲大笑地吻上她的紅唇。“你這無助的模樣,教我怎能不好好疼惜你呢?”
“義父……”感覺體內愈來愈無法壓抑的激情,闕若煦忍不住連聲嬌吟。
“看到上官淩和你一模一樣的長相有什麼想法?”沉重的吐息與她相融,沐天雲疾速地挺進,將自己深深埋入她體內。
闕若煦因情欲氤氳的雙眸閃過一抹情緒,弓起身子迎合著他,纖手撫上他汗溼的臂與他一同律動。“煦兒……不明白義父的意思。”
“不明白嗎?那就不說了。”他低笑,撩撥她的熱情。“風隱嵐這個人如何?”
“義父為何有此一問?”
“若我沒料錯,風隱嵐就是段風,是當年你爹給你訂下的未婚夫。”
“義父怎知他便是段風?”闕若煦心下一悸,“他不是早就死了嗎?”
“當年並未找到他的屍體,名字換了,長相可沒變。”沐天雲細長的鳳眼裡閃著冷冷的陰狠,抱著懷中的嬌軀翻過身仰躺,雙手激狂地愛撫著她,挺腰狂暴地衝刺著。“一個沒死透妄想復仇的愣小子。”
“義父……擔心?”闕若煦咬住自己的纖指,勉力抑住愈來愈無法克制的嬌吟,卻控制不了體內堆疊的激情,挺著身,讓他進入更深、更深,深到她靈魂的深處。
“擔心?不,自己送上門的挑戰我從不會拒絕,如同你……”他笑看闕若煦妖嬈地隨著他挺進的力道狂放的擺動身體,盈盈的水眸朦朧若醉,檀口激切地吟哦著、呼喊著他。“呵,真想讓段風瞧瞧他未婚妻這副模樣,又柔,又媚,又浪,又讓人忍不住想好好疼愛,既妖冶又純真,有著足以逼瘋聖人的魔力。”
她動情地一陣抽搐,急喘地表達心衷,“煦兒的心中,只有義父一人。”
“是嗎?”他邪邪一笑,大掌擒住她的下巴,拉下她並吻住抽息的小嘴,另一手探入兩人的交合處,徐徐地撩撥著她的熱情。“你說,只要是我交代的,你都辦得到?”
“只要義父開口。”闕若煦隨著他的撫觸顫慄著,著迷地捧住他的頭,不間斷地回吻他。
“要他上你的床也可以嗎?”他懶懶地任她親吻,邪惡的低笑。
嬌軀明顯地一頓,闕若煦緩緩抬起螓首看向他帶著算計的眼,“義父?”
“放心,義父還是會一樣的疼你、愛你。”他擒住她的下頷,愛憐地在她的額際,面頰輕吻,大掌在她的裸胸遊移、挑逗她的敏感處,讓她悶聲抽息,再次伏在他懷中喘息戰栗。“你是這麼地美……這麼地聽話,教義父怎麼舍得將我一手調教出來的女兒拱手讓人?”
她咬住下唇,撥開他遊移在她嬌軀的大掌,不應。
“怎麼?”沐天雲懶懶地輕笑,摟著她坐起身。“生氣了?”
闕若煦撇過芳頰,盈盈的大眼滾下一滴淚。“煦兒不敢。”
“瞧瞧,怎麼哭了?”他將她擁入懷中,大掌拍撫著她。“別哭啊,義父會心疼的。”
真的嗎?若真會心疼,怎麼會說出足以撕裂她心的話?
“一定要如此嗎?”闕若煦對自己嘆氣,身子隨他撩撥的手指款擺著,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違抗這個溫柔又殘忍的男人。
“小乖,讓他碰你,嗯?很簡單的……”沐天雲抬起她的小臉,細細地舔吻著她的貝耳,像在親吻他最珍愛的物品,嘴裡卻說著最殘忍的話。“就像以前那些男人一樣,迷惑他、誘惑他,讓他成為你的俘虜,讓他對你唯命是從,對你來說一點都不困難的,乖,聽話呵。”
闕若煦難堪地偏首,纖柔的身子微微顫抖著。
她是義父手裡的一顆棋,無論王公貴胄、商賈巨富,只要義父一聲令下,她就得獻出她的身子、獻出她的柔情,讓他們深陷她的情網無法自拔,讓他們為義父所驅用、甘心為義父擴張權勢。
但,無論她所遇過的男人是多麼溫柔多情,是多麼費盡心思想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下守護,她卻不願離開這深陷的泥淖,她的一顆芳心,早已懸在她最愛、最殘忍的情人身上——她的義父呵。
像要滿足心中的愛缺,闕若煦挺起纖腰,嫩白的長腿緊緊環住他,主動挑逗他,瘋狂地與他纏頸而吻,喘息道:“義父想做什麼,煦兒聽命就是。”
沐天雲陰沉地笑著,鳳眼冷冷地看著眼前拋棄尊嚴只圖取悅他的女人,她的面貌在他眼中逐漸變化,變化成那抹他永遠得不到的芳魂,狂亂的眼神鎖著她動情的玉容,毫不憐香惜玉地捧住她的臀猛然進入,洶涌地驅馳著。
“這次,我要他死在心愛的女人手下,再也活不過來。”
*** *** *** *** *** ***
今天是大兇日!上官淩望著窗外綿綿不絕的細雨肯定的想。尤其見到闕若煦那雙彷彿會說話的水眸欲語還休的與段風視線膠著,更悶了。
“上官公子和小女長得十分肖似。”
與柳蒼穹寒暄完畢的沐天雲話題一轉,轉到坐離首位最遠處的上官淩。
上官淩回神,有禮笑道:“闕姑娘國色天香,怎會與在下粗鄙的面目相像呢?”
沐天雲哈哈一笑,“上官公子風采翩翩,怎會是粗鄙之徒?不知原籍在何處?”
他在探她的底細?為什麼?她不認為自己有讓人特別注意的本錢,而且她的原籍啊……說了他也不曉得就是。
帶著惡作劇的惡意,上官淩壞壞的選擇實話實說:“夷州。”
夷州,也就是臺灣的古稱。
見沐天雲一臉疑惑卻又不好明問的模樣,雖然知道這樣很幼稚,但上官淩有一種惡作劇成功的快意。愛問吧,活該!
“咦,淩兄弟來自夷州嗎?”見多識廣的柳蒼穹適時的介入解圍。“真遙遠呢,莫怪口音有些特別。”
“夷州在哪呢?”闕若煦對這個未聽過的地名好奇,也給了沐天雲一個臺階下。
段風亦關注地看著上官淩,她不是說不知自己從何而來嗎?他在意她的隱瞞,那讓他覺得……相當不是滋味。
上官淩搖頭晃腦地解釋,“夷州是個海外之島,風光明媚、四季如春。”課本是這樣寫的沒錯。
“海外之島嗎?”沐天雲撫須暗付,聰明地不再繞著這個問題打轉,轉而看向上官淩鄰座的段風,“風公子好生面熟啊……”他狀似苦惱地思考了下,擊掌笑道:“是了,風公子像極了我下落不明的故友之子啊。”
“是嗎?”段風淡應,置於扶手上的大掌青筋略浮。
沐天雲深沉的眼細細地審視段風的反應,“我那故友姓段,是上任‘名劍山莊’莊主段劍平,十二年前他的獨生子代他至京城訪友,沒想到正巧碰上段劍平京中友人的滅門之禍,段劍平遭此打擊消沉落寞,半年後就生了一場急病死了。”說到這裡,他以袖拭去激動落下的淚水。“風兒的屍身至今尚未尋獲,我抱持一絲希望,至今仍在找尋他,望奇跡出現以慰故友亡靈。”
風兒?姓段?段……風?
上官淩看向段風平靜無波的俊臉,不明白沐天雲為何要扯出這樁往事?若段風真是他故友之子,段風又為什麼要以假名騙他?是因為柳蒼穹在場?還是另有原因?
“義父就別再難過了。”闕若煦纖手按上沐天雲猶顫抖的手,安慰道。
“幸好,老天垂憐,闕家人並未在那次滅門之禍中死絕。”沐天雲慈愛地拍了拍義女的纖手。“為慰故友亡魂及闕家兩百多條人命,我收養煦兒這個貼心乖巧的孩子。”
“闕小姐便是那一樁滅門血案的幸存者?”柳蒼穹訝異道。他因經商之故常出入京城,自然曉得這樁至今未破的懸案。
“那喪心病狂的賊人競將年僅八歲,手無縛雞之力的煦兒逼落山崖。”沐天雲義憤填膺地拍案。“幸好,我串連地方有力之士大舉搜山,邀天之幸在山崖下找到氣若遊絲的煦兒……”
闕若煦搖首輕嘆,“義父,都過去了,煦兒誰也不恨,更無復仇之心,只想伺候義父以報養育之恩。”
“義父知道你的孝心,但你因跳崖時撞上石壁,八歲前的記憶全失,延請多位名醫為你診治,至今仍無法恢復……”沐天雲哽咽。
上官淩暗忖:沒有記憶?她們又多了個共同點,一樣的容貌,一樣沒有八歲前的記憶。不過,經過沐天雲的證言,闕若煦應是段風要找的人無誤。
唯一的幸存者竟沒有歹人的記憶,莫怪案子破不了……慢著,闕若煦並非“唯一”的幸存者,仇人是誰段風絕不可能不知道。她雖不明白沐天雲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能感覺到段風平靜的面容下壓抑的強大怒氣——針對沐天雲一言一行所發出的怒意。
“義父……”闕若煦輕咬唇瓣,神色複雜地遞上手絹。
“抱歉。”沐天雲接過手絹,拭去頰上及眼角的淚,歉然的環視眾人道:“我失態了。”
柳蒼穹朝他拱拱手,“沐老請別這麼說,若有柳某幫得上忙之處,請千萬別客氣。”
沐天雲感激地頷首,輕咳幾聲後道:“老夫在此謝過,罷了,咱們莫再提傷感之事。”
從頭到尾都是你在提吧。上官淩在心底咕噥。
“不知風公子和上官公子做何營生?是否有落腳之處?”
正在飲茶的上官淩一嗆。喂,大叔,要換話題不一定要換到我們身上吧!
段風有些無奈地伸手輕拍她後背,遞過自己的熱茶讓她潤喉。
“謝謝。”她衝著他甜甜一笑,看著手中的茶杯,間接接吻耶,她吞了口唾沫,一口口的飲下,覺得滑入喉嚨的茶湯格外香甜,心情驀然大好。
“風公子?上官公子?”
上官淩翻了個白眼,很吵耶,大叔,破壞氣氛嘛。
段風以身形擋住沐天雲的視線,不願將她笑意盈然的模樣與人分享,確認她無恙後,他才回身,有禮的一拱手,答道:“風某靠做些小生意維生。”
“是哪方面的呢?”沐天雲又問。“沐家在京城各方面的產業皆有涉獵,或許能幫風公子一些小忙。”
“小生意不足掛齒,糊口而已,風某自能應付。”段風答得隱含深意。
“是嗎?”沐天雲伸手撫須,壓下心頭的不快,目光看向上官淩。“那上官公子呢?”
上官淩搔搔頭,到京城的理由啊,除去段風這個因素,真勉強要說的話——
“觀光。”
“觀光?”
他們好像聽不懂喔……上官淩回想電視古裝劇的劇情,解釋道:“觀光嘛,是我們夷州的家鄉話,就是……見世面的意思。”她還真能掰。
“見世面啊,不知上官公子有沒有興趣至沐家莊做客?”沐天雲笑著提出邀請。“當然,若不耽誤風公子營生,也請務必賞光。”
笑得好假!沐天雲似乎總是帶著笑容,有禮地面對每一人,是啦,是比做人情的營業笑容誠懇了數倍,但笑意壓根沒進到他眼中,若要說他唯一的破綻,便是那雙毫無溫度的眼泄了他的底。
什麼第一大善人,根本像是個做了十成功力的戲子!
上官淩不知道心理為何浮上這層篤定,接觸愈久愈是感覺沐天雲給她一種毛骨悚然的厭惡感,他笑得愈親切,她就愈厭惡,非常,非常地厭惡。
“這……”段風露出一副為難的模樣。
“請兩位務必賞光。”
段風勉為其難地一拱手,“風某何德何能讓沐莊主再三邀請,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上官公子呢?”
住進沐家莊?在見著沐天雲之前或許她會有興趣,但現在?她可沒興趣看個善於偽裝的大善人,那會讓她渾身不舒坦、噁心想吐。
她才正要拒絕,段風早她一步開口道:“上官兄弟自是不會拒絕沐莊主的邀約。”
柳蒼穹攤開折扇,頗為風雅地扇了扇,一同敲著邊鼓。“是啊,沐老手中的珍玩媲美皇室珍藏的密寶,上官兄弟若要開眼界就要趁這個好機會。”
“什麼媲美皇室珍藏,不過是個人的小興趣罷了,世侄這麼說不是折煞我嗎?”
上官淩僵笑地看著眼前的一來一往,反正都是一些場面話。段風願去沐家莊是為了闕若煦吧,那又為何要拖著她?她可不想看到喜歡的人卿卿我我的對象不是她。
“我——”她努力在一室的熱絡中想發言,才開口便感覺被顆小東西打中,發不了聲。
段風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袖,瞥了眼小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聲音的上官淩,心中有些歉意。沐天雲分明已認出他,卻敢邀請他過府,對手送上的挑釁不接,未免有失風度。沐天雲,就看你究竟要上哪出戲?
“既然兩位公子都有意願,就今日吧,煦兒一早已讓人將客院整理過了。”闕若煦柔聲出口,眼波盈盈直視著段風。
“風某謝過闕小姐的盛情。”段風有禮地微笑。
上官淩氣得想跳腳,卻發現自己連身子都動不了。不要,她不願意啊,她的意願都不用顧一下的喔!氣悶地瞪著一屋子沒發現她異樣的人,看來沐家莊,她是非去不可了!
*** *** *** *** *** ***
到沐家做客的生活只有“悲慘”兩字可形容。
這幾日段風和闕若煦總是身影相隨,而她連想當個壞女人去破壞一下都不成,只因為她的屁股後面總黏著個熱心得要帶她四處走走逛逛的沐天雲。
今日起了一個大早,上官淩躡手躡腳的步出房門,想趁沐天雲還沒來之前開溜,才輕手輕腳的合上房門,就聽見身後傳來她實在不怎麼想聽的聲音。
“早。”
“您早。”回過身,硬是扯出一抹僵笑應付來人的上官淩實在很想仰天長嘯。“您……來得真早哪。”
沐家莊沒別的事好做了嗎?出去放放飯、發發饅頭救救可憐的百姓才不枉他京城第一大善人的名聲,做什麼來黏她這個閒人啊。
沐天雲撫須笑道:“上官公子好像不想見我?”
明知故問!上官淩口是心非地說著場表面話:“當然……不會嘍。”
“上官公子今天想上哪逛逛?老夫可帶路。”
她笑僵的臉有點抽搐,“不用了,怎麼好意思老是勞您大駕?”
還逛?她起個大早就是要避他這尊門神,沒想到居然被逮個正著,她只想趕快把他打發掉,才不想與沐天雲朝夕相處,再這麼下去,她的營業用笑容遲早會提前破功。
“不麻煩、不麻煩。”沐天雲裝作看不出她眼中的不情不願。“上官公子有何話想對老夫說嗎?”
有啊,有啊,她好想叫他快滾,還她一個清靜的早晨啊,但——
“沒有,我只是想問……”
“問什麼?”他欣賞地看著她在初升陽光照耀下生氣蓬勃的模樣。
“就是……”上官淩指指他身上的衣物,“白衣服很好洗嗎?”
“啊?”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讓沐天雲愣住,不知她所問為何?抑不知該如何回答。
“沐莊主挺偏好白色系的喔。”白衣、白靴、白東腰帶,束冠也是白玉所制,全身上下幾乎皆是白色,這種對顏色的忠誠簡直像某種可怕的偏執。
“上官公子不喜歡?”沐天雲皺眉問道。
“只是好奇。”沐天雲又不是她的誰,對於她不在意的人根本沒喜不喜歡的問題,她只是隨便扯扯,不需要回得太認真啦,大叔。
“這是悼念。”沐天雲沉沉一笑,隨手扯下幾片帶著露珠的葉片把玩,
“悼念?”咦,他怎麼突然憂鬱起來了?上官淩有點後悔扯到這個話題。憂鬱的男人容易讓女人芳心陷落,但憂鬱的大叔……嗯,她很肯定自己沒有戀父情結。
像是處於自己世界的沐天雲眼中有著回憶及深濃的傷痛。“這是我心愛的女人最愛的顏色,在她的忌日前後,我總是著白衣。”
心愛的女人啊……難怪沐家莊的內務幾乎都由闕若煦打理,原來是沒有女主人。
“我這輩子只愛她一人。”他的眼深深地看著眼前的上官淩,她的形影幻化成另一個與她肖似的倩影,一如從前,在花叢中亭亭站立,笑靨如花的凝望著他。
沐天雲古怪的眼神瞧得上官淩寒毛一根根豎起,像只被蛇緊盯到汗流浹背的青蛙。
驀地,瓷器碎裂的聲響打破兩人的沉默,知道附近有人,上官淩如蒙大赦地吁了口氣。
沐天雲鳳眼淩厲一瞇,“是誰?”敢壞他好事!
樹叢後緩緩走出一抹纖影。“是我,義父。”
他皺眉,“煦兒,有事?”
沐天雲不耐的冷意令闕若煦心頭刺痛,她勉強扯出一抹笑,“義父命廚房為上官公子燉盅干貝粥,丫鬟送來時煦兒正巧經過,便多事的接手,想不到方才腳下一個踉蹌……”
沐天雲聞言才要斥喝,上官淩已疾步奔向闕若煦,拉過她一直藏在身後的皓腕細看。
“天啊,都燙紅了。”闕若煦細致如凝脂的雪膚被燙傷一大塊,“你等等,先別走喔。”她不待闕若煦回應即轉身跑回屋裡,想找些可應急的東西。
“你不該在這兒出現。”沐天雲責怪道,握緊的拳顯示他的隱怒。“送干貝粥?你何時得和莊裡的下人搶工作?段風呢?你該下功夫的,是他。”
闕若煦絞著自己的青蔥玉指,美目浮著薄薄的淚霧。“煦兒只是……想見義父。”
沐天雲冷笑,“想見我?嗯?可見你還未將段風誘上床,還是,他無法滿足你呢?”
“義父……”闕若煦眸中的淚珠滾落香腮,柔弱的身於晃了晃。
他譏諷的話語讓她心痛得無以復加,原來他是這般看她的嗎?將她的感情、她的身體看得如此不堪嗎?
她怯怯地探出手,想捉住他的衣袖,不顧尊嚴地乞求他的憐惜。“義父,煦兒……”
“夠了!”沐天雲甩開她受傷的纖手,不耐煩地打斷她。“我只要求你讓段風成為你的裙下拜臣,難道連這麼點事都做不好?”
闕若煦捂著被傷透了的心,撇過螓首,不願再看她殘忍的情人。“煦兒知錯。”
“這才是我的乖女兒。”沐天雲露出輕狎的笑意,以指輕撫著她不住顫動的紅唇,邪氣地在她耳畔輕聲道:“將段風了結後,我會好好疼你的,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我只找到這些可用。”
隨著急促的腳步靠近,在上官淩端出早上下人打好的水和傷藥時,沐天雲抽回手,若無其事地踱至一旁,對她微微頷首,“麻煩上官公子了。”
上官淩奇怪的瞟了他一眼,怪了,他不是很疼闕若煦的嗎?怎麼義女燙傷了還一副沒事的模樣?
“謝謝。”闕若煦訥訥的道謝,上官淩揮揮手要她別介意,逕自專注地處理她手上的燙傷。
闕若煦眨去眼睫上的淚珠,盈盈的柔波埋怨地看向一臉被打斷的不悅的沐天雲。
是的,不悅。
他怎能如此狠心?他怎能如此待她?在她心甘情願地獻上自己的身心後,再將她活生生的踩碎,讓她一顆破碎的芳心再也拼湊不全。
他最愛的女人……永遠不是她,她永遠只是他手下得意的棋子,聽命於他,不會反駁,不懂反抗。
他不會知道,她這隻撲火的飛蛾,為求他一笑,寧可讓自己焚燒殆盡。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嗎?
不,不是的。
闕若煦定定地看著眼前與她一模一樣的容顏。
她要讓他後悔,後悔對她的錯待。
*** *** *** *** *** ***
“還好嗎?”段風皺眉看著以手絹捂唇,咳了許久的闕若煦,在她咳聲暫歇時,遞上一杯溫水。
“謝謝。”闕若煦感激的接過,仰首飲盡。
“看過大夫嗎?”她的臉色十分蒼白,像朵褪盡顏色,即將凋零的花朵。
闕若煦微笑搖首,將手絹收回懷中。“不礙事的,老毛病,抱歉讓風公子擔憂了。”
“時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畢竟不合適,段風為她合上窗扇,在火盆中加了幾塊炭火,確定室內夠溫暖後,起身告退。
“風公子請稍等。”闕若煦扯住他的衣袖,漾著情意的明眸懇求的看著他。
“闕姑娘,有事?”段風不著痕跡地將衣袖抽回,與她避開了些距離。他一向不允許人隨意靠近他,除了當年的小若煦,上官淩是至今唯一的例外,為何不喜愛失何復得的闕若煦碰觸他?連自己也不明白,在大腦接受訊息之前,他的身體已先誠實的反應。
幾日不見,不知淩那小妮子還好嗎?一定在抱怨他的冷落吧。
並非他不願去找她,而是闕若煦總找許多無法推辭的理由留下他;她看著他的眼神含情而溫柔,但他總覺她看得不是他,而是透過他在思慕著另一名男子,他們分別了十二年,她又喪失記憶,若在這段期間她愛戀上另一名男子,他會以兄長的身分祝福她。
她總是欲言又止,他卻不主動探問,他在等,等她開口。
闕若煦深吸口氣,踮起腳尖,在他訝然的目光下在他頰畔印上一吻,紅霞漾滿芙面。
“你……”段風以掌撫上存有些微溫度的臉頰,他並不是避不開,只是強壓下本能的反應試著放任她;對她突來的舉動除了詫異外並沒有其他的感覺。上官淩的一個吻,可以令他震動,可以讓他失控,為何反倒是面對闕若煦——他心中早已認定的妻,他竟連一絲的悸動也無?
“風公子或許不相信,煦兒好像很久以前就認識你……”她的纖手撫上他胸口,螓首輕昂,盈盈的大眼裡漾滿足以令天下男人心折的柔情。“風公子是否相信一見鐘情?”
“你累了。”段風退了幾大步,對她魅惑的舉止沒來由的感到厭惡。
“真是不解風情……”闕若煦沙啞低笑,在他的目光下緩緩褪去外衣。“風公子,你願與小女子共譜琴瑟嗎?”
“你在捉弄我?”段風突然覺得眼前迥異於平時的闕若煦是上官淩所巧扮,這些過於古怪的舉止若是由上官淩做出便一點都不覺奇怪。
闕若煦搖首,水眸凝視著他,卸下外裙,“這十多年來,我總是作著一場惡夢……”她蓮足輕移,輕解羅衫的手依舊不停。“希望有人能將我自惡夢中救出,若有人能得到我的情與身體……”她拉下兜衣的繩結,粉色的兜衣沿著無瑕的嬌軀漸漸落下,赤裸誘人的雪軀,擁住他不動的身形,芙面和嬌軀上盡是一片羞紅。“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什麼樣的惡夢?”段風目不斜視地直視前方,佳人嬌軀在懷,他仍無半絲觸碰的欲望,又不好失禮推開人,只能僵硬地任她摟抱。
闕若煦眼神柔媚的觀察他的反應,“人……很多的人追殺著我與一名少年的夢。”彷佛光是回想就足已令她驚嚇,她顫抖地更環緊他。
她所描述的夢境讓段風憶起變故驟起的那一日,不知怎麼搞的,此時,他只想見到那張與懷中人兒同樣容顏卻有古靈精怪性子的那名女子——上官淩……
闕若煦見他不為所動,大膽地拉起他的手罩在自己的胸前,“煦兒希望能將那可怕的夢境驅逐,或許風公子覺得我不知羞,但我只想讓你擁抱,讓我忘記……”
也有一個女子將他的手置於她的心房上,不同的是,上官淩堅強地要與他共同分擔她所未知的一切,而闕若煦則是想躲入他懷中避開一切風雨。
一樣的容貌,卻有天差地別的性子。
明白自己不斷將兩人做比較的段風一嘆,抽回自己的手,只手將闕若煦推開,脫下外衣將她密密實實的包裹住。
“風公子?”闕若煦惶惶然地扯住轉身便要往外走的男子。
“我不是你想像的那個人。”他半轉身看她。“我並不溫柔,常常傷人而不自知。”
他話中不經意顯露的柔情讓闕若煦粉拳緊握。“風公子已有意中人?”
段風毫不隱瞞,“是。”
盡管軟玉溫香在抱,他所思所想卻是另一名女子,他的心衷在此時昭然若揭,為了上官淩,他什麼承諾都可背棄,他只要她。在雪地初遇乍然相見的同時,就宣告了他注定要辜負另一個他曾立下誓言守護的女子。
他不想再騙自己,不想再勉強自己,不想再隱瞞他愛上上官淩的事實,此刻,他只想自私,他也只是個自私的男人而已。
闕若煦凄然一笑,“是我遲了嗎?”
遲了!遲了!不論是沐天雲,抑或是段風。
為什麼她總是遲到?為什麼上天無法成全她小小的心願?她只是個渴望被愛的女人,她只是……想被愛而已啊。芳心碎成一地的傷心,無人憐惜,唯有一室清冷相伴。
“夜深了,”闕若煦斂正神色,彷佛之前什麼也未發生。“煩請風公子回房安歇吧。”
“告辭。”段風未再看她一眼,大步走出她的院落。
愣愣地凝視著掩上的房門,闕若煦失去力氣跌坐在地,伸出藕臂將自己環緊。
“好冷……”
身冷,心更冷。
她殘忍的情人不會給予她溫暖,只會將她送入更冷,更絕望的深淵之中。
她像是個在雪地找尋的旅人,走遍千山萬水,卻是什麼都遍尋不著。
淚滴落在鋪地的毛氈上,一口氣吸不穩,她撕心扯肺地嗆咳起來,許久,純白的毛氈上除了原先的溼意外,還沾上了一抹異常妖傃的朵朵紅花。
闕若煦以指沾染了唇畔的傃色,凄冷地笑著,“真的……好冷呢。”
*** *** *** *** *** ***
“淩!”在回房的廊道上,段風驚喜地看著多日不見的人兒。
坐在走廊的欄桿上,廊上的風燈隨著夜風搖曳,燭火一明一暗地照在兩人身上,上官淩身子微微後仰,雙腳晃啊晃的,聽見段風的呼喚,她坐正身子,靜靜的瞅著他。
她的安靜讓他收起了俊顏上的笑,拾手輕撫她的臉頰,審視她的神色。“怎麼了?”
“我來跟你道別。”她指了指廊外的包袱。
段風收回手,凝視著她平靜異常的神色,“為什麼?”
“我不想再猜測你的心意。”不想再看到你和闕若煦出雙入對,自己卻悲慘的被一個歐吉桑糾纏。因為他,她首度嘗到嫉妒的滋味,心事為他懸,悲喜隨他動,她的心不再自由自在,她並不喜歡明白心衷後隨之而來的改變。
段風瞇細一雙俊眸,咬牙道:“我以為你要追求我。”
“我放棄!”上官淩兩手一攤,“我不想當個奪人所好的壞女人。”
他擒住她的雙肩,逼她與他對視。“你要把我讓出去?”
“讓?”她挑眉,扳開他的手,跳下欄桿,一步一步往後退。“你弄錯了,選擇權一直在你手上,我只是個等待的人。”
“等待什麼?”段風喉頭一緊。
“留下,或遠走。”
“但你現在選擇走?”在他明了自己心之所繫的此刻?
“我喜歡你,愛情是自私的,我也只是個自私的普通人。”她之前就說過了。
“而我也明白了……”她深吸口氣後才開口,“你不可能愛上我。”
段風真想大笑,或是抓過她看看她是否真的清醒,“我喜歡你。”
“什麼!?”上官淩雙眼瞪得老大,掏掏耳朵,對他伸出一指。“我沒聽清楚,麻煩你再說一遍。”是幻聽吧?還附上幻覺,她居然看到段風眼中閃耀著炙熱?!
他深情款款地望著她驚訝的模樣,“我愛你。”
“我不是闕若煦喔。”上官淩跳至他身前,摸著他的額頭,自言自語道:“沒發燒耶。”
段風低沉地笑了,彎身將她緊擁入懷,深深地嗅著她身上清新的氣味。“我沒認錯人,我愛的是你,上官淩。”
上官淩想笑,喜悅的淚卻早一步落下,她怯怯的放任手指撫上他俊顏剛硬的線條,哽咽地問:“你沒騙我?是真的嗎?”
“別哭。”段風低首吻去她頰畔的淚,在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烙下一個個溫存綿密的吻,未了,在她耳畔低語:“我愛你。”
上官淩漾出一抹絕麗的笑靨,與他輾轉吸吮,半晌,氣喘吁吁地把臉埋在他懷中。
“闕若煦怎麼辦?”雖然很殺風景,她卻不得不問。
他一嘆,“我注定負她。”
“對不起讓你愛我。”她知道他多麼重視少年時的約定,也知道他向她表達愛意時心底必有的掙扎,但他們兩人都選擇了希望自己幸福的自私。
段風搖首,輕點她的紅唇,“謝謝你願意追求我,願意等我。”
她緊緊的環住他,不斷地親吻著她,輕聲道:“完蛋了,我真的好喜歡你呢。”
他震動地緊擁她,像要融入自己懷中。
突地,一陣震天價響的腹鳴在兩人之間響起。
段風看看聲音的來處,無言的看著芙面微紅,笑得一臉皮皮的上官淩——她可真懂得如何消滅他滿腔的愛意。他開始反省自己到底是看上這個丫頭哪一點。
“嘿嘿!”上官淩不好意思的搔搔頭,“我餓了。”
真的不能怪她嘛,為了躲那個到處堵她的沐天雲,害她整日沒好好吃一頓飯;現下心情一鬆卸,肚子餓了也很自然嘛,她也不想打斷兩人互許愛語啊,不過總要喂飽她才有力氣對他情話綿綿。
“算了。”段風翻了個大白眼,他已經習慣她的大食量了。
“你可以陪我去吃夜消嗎?”上官淩大眼晶亮亮的閃著渴求,她身上的銀葉還沒拿去典當,如今是標準的身無分文。
他揉揉她的頭,無奈到有些沒力。“走吧,去祭你的五臟廟吧,”
“我真的好喜歡,好愛你喔。”她諂媚地直親他的俊臉。
“和食物相比呢?”他打趣問道。
“嗯……這有點困難。”民以食為天嘛,她為難的看著他,“你真的想知道嗎?”
“上官淩——”他將她摟入懷,狠狠的吻上她調皮的小嘴。
銀鈴似的笑聲在他身畔蕩漾,段風禁不住露出一抹笑,感覺幸福便在身邊。
*** *** *** *** *** ***
她是什麼時候被盯上的?
上官淩雙手環胸,明亮的大眼中沒有絲毫懼意,有的只是純然的興味。
段風為了她和一群人擠著買吃食去,她等人等得很無聊,便四處走走看看,夜市的人頗多,在被人潮打了好幾個手拐子,加上踩了好幾腳之後,她逛街的路線就愈逛愈偏僻,直到來到這個不見人蹤的暗巷才後知後覺的想回頭,沒想到就有一群人將她包圍。
圍著她的黑衣蒙面人有十來個,個個手拿大刀,怕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了。
她在這裡接觸過的人不多,自認安安分分沒惹過什麼麻煩,沒必要這麼熱情的招待她吧。
摸摸鼻子,上官淩舉起一只手,不怎麼抱希望的問著廢話:“你們應該沒找錯人吧?”
黑衣人很有默契地皆不應聲。
“喔,那就當你們沒認錯吧。”很是遺憾的將手裡沒吃完的甜糕丟至一旁,上官淩甩手動腳熱身,彬彬有禮地問:“請問誰是主使者呢?”
黑衣人依舊沉默不應,置於刀柄的手緊握,蓄勢待發,
“還是不說啊。”她撩起衣袍擺出了應戰的架式,對黑衣人招招手。“也罷,我正愁很久沒活動筋骨呢。”
側身躲開黑衣人揮來的第一刀,上官淩雙手在黑衣人的手肘及腕間巧勁一推,只聽黑衣人骨頭發出喀啦一聲,手中的刀無力落下,急急地抱住劇痛的手臂,口中痛嚎著。
足尖一頂,將黑衣人掉落的刀踢至腰間的高度,她俐落的接住,眸光銳利地看向其他的黑衣人,“接下來是誰?全上我也不介意喔。”
沒料到上官淩竟是有武功底子的,眾黑衣人皆一愣,見同伴受傷,在她挑釁的話語下,全都朝笑得十分欠扁的上官淩砍過去。
“小心、小心,砍著我是很痛的。”
上官淩在刀光中靈巧的左閃右擋,執刀的右手輕輕鬆鬆地和黑衣人過招,左手則以拳掌和近身的黑衣人比鬥,在黑衣人由四面八方同時朝她出刀時,不慌不忙地來個後空翻,同時以刀背劃圓痛擊黑衣人。
就在她兀自得意的笑看眾黑衣人吃痛的跪倒在地,陌生的氣息拂過她頸後,她大感不妙,轉身看向來者時,頸後傳來重擊,眼前驀然一黑。
上官淩失去了意識!
第九章
“好痛、痛、痛……”後頸疼到快斷掉,教上官淩很想再昏睡過去,不去領會頭疼欲裂的感覺,直覺要伸手撫向疼處——
“你醒了?”
熟悉的女聲沒了以往的溫婉可人,反倒是變得冷到冰點,上官淩一愣,抬起不甚清醒的腦袋,睜眼看向發聲處。
是闕若煦!嬌弱的身軀斜倚在幾步之遙的躺椅上,一手托腮,向來溫柔的笑意不復見,而那雙總是漾著盈然水波的大眼正冰冷地映著她的狼狽。
上官淩這才發現剛才沒辦法抬手,是因為自己的雙手被繩索緊緊縛住,且遭人不人道的放倒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這是新式的待客之道嗎?”待遇和階下囚有得比。嗯,她還是比較喜歡被奉為座上賓,躺在柔柔暖暖的床上。
上官淩不大不小的咕噥闕若煦聽得清楚,冷笑道:“你說呢?”
“我是很想說不是啦……”雖是一派優閒的與闕若煦應對,但不對勁且明顯處於下風的景況讓上官淩心中警鈴大作,忽略殘有的不適感,藉由腳力和腰力坐起身,仔細打量著四周。
這是個人工開鑿的石室,室內十分深長,家具、生活所需一應俱全,布置的十分雅致,器物上纖塵不染,看得出來平時便有人打理;兩人所處之處似乎是某人的住房,兩側的石牆上懸掛著數十幅畫,畫中的女子皆是同一人。
畫中的女子與她和闕若煦十分肖似,令她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這是哪裡?”雖然知道可能得不到答案,上官淩仍舊問出口。
“府中的地下秘苑。”闕若煦的唇畔揚起一抹冷冷的笑花,緩緩起身,蓮步輕移,徐徐向她行來。“你看來似乎不意外。”
“不難猜,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被綁得發麻的雙手不著痕跡的扯下一片貼合縫在袖口內側的銀葉握在手中,利用磨得銳利的銀葉邊緣,小心翼翼的割劃著腕間的麻繩。
“為什麼?”闕若煦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笑得前俯後仰,好半晌才止住放肆的笑聲。“這該是我要問的,為何你要出現?為何你要破壞我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
問她為什麼要出現?明明是他們義父女強人所難不是嗎?
破壞她的幸福?這頂帽子未免也扣得太大了吧?
石室裡回蕩的笑聲讓上官淩沒來由的起了一陣寒顫,那種笑法……似乎不太正常。
她小心地看著俏臉凍成一片寒冰的闕若煦,“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耶。”
“不明白,是嗎?”闕若煦美眸瞬間憤怒的燃燒,揚手朝她揮去,“賤人!”
上官淩險險閃過她揮來的一巴掌。“有話好說嘛。”何必罵人打人呢?
闕若煦瞇細一雙美目,“你竟敢躲開?”
“……”不躲才是呆子吧。
誰說美人不論喜嗔都是美的?她眼前就有個從仙女變成羅剎的最佳範例。上官淩怕怕地看著眼前和她長得一模一樣卻猙獰如夜叉的女子,她這才知道自己生氣起來嚇人的模樣,也才知道平時乖順小貓樣的古代大家閨秀發威起來也是可以嚇死人的。
“你竟真是女的。”打人打不著,闕若煦撲向上官淩,抓住她的衣襟,用力扯開,露出她纏胸的白布。
“我……也沒說過我是男的啊,是你自己認定的嘛。”上官淩有些結巴的撇清責任,沒辦法,真的被闕若煦發狠的模樣嚇到了;再說,她真的沒騙人,只是將錯就錯沒有反駁罷了,沒必要像瞪仇人似的瞪她嘛,不過闕若煦壓根不信就是了。
“還有誰知道你是女兒身?風隱嵐嗎?”
闕若煦擒住上官淩的下巴,尖尖的指甲劃破後者的皮膚,沁出幾顆血珠。
上官淩神色未動,不答反問:“你捉我來,只是為了知道我是男是女?”確定完就可以放她走了嗎?她在心中雙手合十的祈禱。一樣是看人冷臉,她還是比較想念段風生氣時酷酷的俊臉,她不但不會怕,還會很有逗弄的興致。
“當然是了,他當然知道,否則怎會將你視若珍寶。”怎會對她……毫不動心。
視若珍寶?有嗎?以某方面來說,她對段風的重要性遠不及闕若煦,畢竟闕若煦與他有著她無法介入的過去。
“為什麼你和我生得一模一樣……”闕若煦纖指撫上上官淩的臉頰,指尖在她面上遊移。
“嗯,這個問題我也想問。”雖是回得吊兒郎當,上官淩仍戒慎的緊盯闕若煦的一舉一動,寒毛一根根豎起,只因近在咫尺的闕若煦眼睛雖在看她,但眼神空洞,有些嚇人。
“為什麼你要出現?”闕若煦的指尖在上官淩的臉龐上劃出一道道輕淺的血痕。
見她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上官淩沒費事的回應。她真的不太對勁,自己是女兒身的事實似乎會對她造成某種程度的影響,這就是她說她破壞她的幸福的原因嗎?
“世上只需要一個闕若煦,義父只疼一個煦兒。”闕若煦失神踉艙的退開身,取下發上的步搖,將尖端對準上官淩的芙面刺下——
上官淩情急之下只好以未遭束縛的腳將她手中的步搖踢飛,迅速站起身並退了幾步,喘喘地俯視愣看著自己空了雙手的闕若煦。
“我不是闕若煦,我叫上官淩。”
“上官淩……”闕若煦重復她的話尾,仰首看向利用這個機會成功將縛手麻繩解開的女人。“你是怎麼解開的?”
上官淩將銀葉小心收入腰袋之中。“我姊姊是很嚴格的。”
“姊姊?”闕若煦詫異道:“闕瓔珞?”
上官淩搖首更正,“上官羽。”
“不,你不可能姓上官。”闕若煦堅定的反駁。
“我不可能姓上官?”上官淩好笑的看著她嚴肅的模樣。“那我是應該姓什麼?”
“你應該姓闕,闕若煦。”闕若煦一字一句道出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話語。“真正的闕若煦!”見上官淩當她在說笑話的表情,她苦澀的撇唇,“你不信?”
心裡不如表面平靜的上官淩大搖著頭,“不信。”
“是嗎?”闕若煦一笑,起身走向掛在牆上其中一幅畫像,注視半晌,才再看向上官淩等待的眸子。“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什麼?”上官淩活動著手腕,不想讓闕若煦看出自己的情緒。
“我們兩人的外貌簡直是一模一樣。”
“世界上沒血緣而相像的人並不在少數。”這做不了什麼證據。
“你是在自欺。”多可笑!她一心想取而代之的身分,正主兒卻棄若敝屣。
“你為何硬要說服我是闕若煦?”只要長得像就可以當啦?上官淩兀自地推拿著被麻繩捆出淤傷的手腕。“你難道不是闕若煦?”
“我是?”闕若煦譏諷地大笑,更為自己心底渴切的期盼感到悲哀。是的,她多麼希望她是,若上官淩沒有出現,若上官淩真是個男人,她可以永遠沉浸在這樣的美夢中。
“你義父沐天雲能為你證明,不是嗎?”那個言之鑿鑿的沐天雲不是將她的一切合理的解釋嗎?
慢著,合理?上官淩猛然抬首,清清楚楚的看見闕若煦臉上未及收拾的酸楚。
滾燙的淚水滑落芙頰,闕若煦苦笑。“我只是學習一個千金大小姐應有的知識和禮儀,是義父找來的替身。”
上官淩皺眉,沐天雲將一個無辜的女子卷入他的計算之中,究竟是為什麼?
“我出生於京城鄰縣的農戶,家貧養不起太多的孩子,又遇上連年大旱,為了活命,八歲那年,爹娘將我賣入京城中第一妓坊‘春風滿月樓’。”闕若煦平靜的敘述在亂世常見的故事,敘述著身為女子的悲哀。
“為了不要成為只能出賣身體的低階妓女,我努力的跟著鴇嬤嬤延請的落魄書生習字、作詩、吟詩,弈棋,跟著教坊中的女子學習舞蹈、音律,學習如何魅惑男人,除此之外的時間,便是在各個姊姊房中打雜。”
“你不會不平、不會想逃嗎?”上官淩忍不住問道。
“不平?逃走?”闕若煦不屑地重復她過於天真的問題。“你不知道饑餓到快死的滋味吧?你不知道連年天災造成的恐慌吧?你不知道天下之大卻無處容身的感覺吧?對一個八歲的孩子而言,只要有能活下去的機會,什麼都願意做,什麼都能咬牙撐過!”
“你說得對,我很抱歉。”上官淩無法反駁,過往她幫不上忙,也無權置喙。
意外於她坦率的道歉,闕若煦緩下表情。“在‘春風滿月樓’待了一年,就算受人欺負也只能認命,幾乎要以為一輩子就是這樣過下去時,我遇上了義父。”
上官淩表情怪怪的問:“沐天雲?”她知道古時候的男子上妓院不一定是為嫖妓,可能是附庸風雅、可能是為談生意、可能是……身為商學院的學生,當然知道最基本的供需法則,只是她對男人上妓院仍是不太能接受就是了。
闕若煦眼中有著遙想。“那時,我被誣賴偷了其中一位花娘的私房錢,被打得只剩一口氣時,義父救了我,並為我贖了身,給我新的生活、新的名字,新的歸屬之處。”
“你不怕他對你另有所圖嗎?”沐天雲居然利用一個苦命女子,太過分了!
“我不在乎!”闕若煦搖首。“從義父救我的那一刻起,他便是我的天,我的一切,只要是他所言,即使要我自行了斷性命都毫無怨言。”
“你該在乎的,這是你的人生,不是他的啊。”上官淩看著那雙執著的美目,驀然明白了沐天雲在闕若煦心中的地位,那雙眼中赤裸裸燃燒的是愛慕和癡戀的火焰啊。
“若煦小姐……”
上官淩伸出食指搖了搖,“我是上官淩。”
“你還不明白?”對於她的固執,闕若煦沒好氣。
她的篤定讓上官淩有些好笑。“就算你不是闕若煦,不代表和你肖似的我就是吧。”
“你是,因為段風在你身邊。”
“笑話!憑什麼段風在我身邊我就是闕若煦——”乍然明白她說的是“段風”而不是“風隱嵐”,上官淩驟感不妙地瞄向闕若煦平靜的神色,“你說……‘段風’?”
闕若煦揚唇笑了,“風隱嵐便是段風,而在亟欲復仇的段風身邊的你,定是闕若煦無疑。”
因為段風在她身邊,所以她才是真正的闕若煦?奇怪的邏輯讓上官淩失笑。不想向她解說兩人相識的經過,她在乎的只有一點——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你與段風入莊前。”
這麼早?敢情大家都在演戲?
“沐天雲告訴你的?”不抱希望地問了句廢話,見闕若煦點頭,上官淩繞著室內踱步。“復仇是什麼意思?”
她的不知情令闕若煦訝異。“義父便是十二年前闕家滅門血案的主謀,你說,明知此事的段風找上他還會是為了何事?”
一團亂的事實讓上官淩理不清。“他既然知道風隱嵐就是段風,那麼他一定知道段風有意對他不利,既是如此,又為何要讓我們入莊?”
“你是在明知故問嗎?”明明是個聰明人,怎麼會在這當口變呆?“一可永絕後患,二可得到他心愛女子的女兒。”
“這麼變態?”段風就光明磊落多了,就算知道沐天雲認得他,依舊以真面目示人,嗯,太誇讚他了,搞不好是因為段風太笨,所以忘了偽裝,不然就是……他篤定沐天雲逃不出他手刀仇人的決心。
慢著——
“你義父心愛女子的女兒?!”上官淩驀然想起沐天雲說到他心上人時的神情,身子一寸一寸的冷起來,
“你不知道嗎?就是‘闕若煦’啊。”闕若煦似笑非笑的指指兩人。
“果然是變態!”上官淩啐道。那個中年歐吉桑的心眼還真不是普通的壞,難怪之前不斷找機會與她相處,還讓義女來確認她的性別,她從第一眼起就對他沒來由的厭惡……
這糾纏的陳年舊事,就是姥姥口中她的天命嗎?
“你為何抓我?又為何告訴我這些?”上官淩不認為全盤托出的闕若煦沒有私心。
“義父要擒住你,不讓你壞了他的興致。”還有……她要為自己的愛情做最後一搏。
上官淩暗叫不好,沐天雲抓她只怕是要收網了……段風有危險!
她三步並作兩步地將房門拉開,映入眼簾的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的兩旁散布著十多扇門。
她心急地推開最近的一扇門,門後是擺飾華麗的房間,連試了好幾扇門都是一樣的結果,上官淩轉首看向始終優雅跟在她身後的闕若煦,“大門在哪?”
闕若煦搖首,“我不可能放你出去的。”
“是嗎?”上官淩將指節按得格格作響,再接再厲的推開其他的門扇。“我自己找!”
“你找不著的。”闕若煦勸她別白費功夫,
將所有門扇打開看過一遍後,一無所獲的上官淩氣喘吁吁的坐在地上抱怨,“沒事做那麼多房間做什麼?耍人啊!”沒一間是出口,很嘔。
闕若煦蹲在她身邊,看著上官淩靈動的表情,暗暗嘆氣,這就是義父喜愛的模樣嗎?
“想知道這些房間是做什麼用的嗎?”
上官淩妙眸一轉,對玩謎底大公開遊戲的闕若煦扮了個鬼臉。“並不想。”
根本不需要闕若煦解說,除了她醒來的那個房間外,每個房間皆布置得極其俗麗,並且大剌剌地掛著秘戲圖,床頭擺著一看便知何用的特殊用具,不用想便可知道這些房間是沐天雲進行一些秘密交易的招待處。
深吸口氣,上官淩一躍起身,握拳道:“一定有我沒發現的機關,好,再找一次。”
闕若煦閒閒地再次跟在四處敲敲打打的上官淩身後,淡聲道:“我雖然不能放你出去,但我可以帶你去見一個人。”
“誰?”除了用以隔間的牆外竟都是實心的,忙得一無所獲的上官淩不禁有些泄氣。
“義父最心愛的女人。”
*** *** *** *** *** ***
“風公子,為何如此著急?找人嗎?”
遍尋不著上官淩,一夜未眠,焦急難當的段風聽到涼涼的問話聲,面無表情的回首,看向滿面笑意的沐天雲,靜待他別有深意的下文。
“找上官淩?”沐天雲緩緩打開折扇,撫須笑道:“想知道她上哪去了嗎?”
“她在哪裡?”瞧沐天雲得意的模樣便知是他將上官淩藏了起來。想到伊人在他手上,段風倏地收緊雙拳。
“不告訴你,你又能耐我何?”將段風一舉一動盡收眼底,沐天雲挺有玩弄的興致。
段風聞言俊眸一瞇,渾身散發出危險的殺氣。
“如此容易激動,不行喔。”沐天雲懶懶的挑撥。“你還真沒變哪,段家少主,這些年來,過得可好?”
“托您的福,不差。”對沐天雲認得他的事實段風不感意外,既然對方收起了作戲的把戲,段風似笑非笑的朝他一拱手,譏諷道:“沐莊主真是好記性。”
沐天雲大笑,以扇柄輕敲自己的腦袋,“畢竟能讓我兜在心上的沒幾人。”
“兜在心上的,只怕皆是沐莊主的心頭大患吧,如此說來,段某真是榮幸,”指了指沐天雲身後,段風嘲諷道:“沐莊主,你看不見身後那些如影隨形的冤魂嗎?”
沐天雲鼓掌大笑。“段少主真是風趣,見神殺神、見佛殺佛,沐某做事從不留餘地,那些沐某身後的人恐怕只是段少主的幻覺罷了。”
“幻覺嗎?”段風狀似苦腦的搔首,劍眉一挑,“送你去和他們來個相見歡,如何?”
“真令人傷心啊!’沐天雲裝模作樣的捧著心。“沒想到段少主如此地厭惡沐某。”
“厭惡?”段風冷笑。“沐天雲,你可真懂得抬舉自己哪。”
“想殺我?”沐天雲收了折扇,斂去悠哉的神情。“不怕你最是疼愛的闕若煦傷心?再者,天下人會如何看你?今非昔彼,你要手刃的仇人,是京城的第一善人!”
“少跟我攀親帶故,天下人的看法與我無關,沒有人可以改變我的決定。”段風像隻優雅的獵豹,無聲地一步步朝他等待已久的獵物邁進。
“殺了我,永遠別想見上官淩嘍。”沐天雲不慌不忙的舉出足以令段風心亂的人。
即使心頭因此而有絲毫晃動,段風神色未變,腳步也絲毫未停。“不勞你費心!”
“你真以為我會毫無防備的來見你?”沐天雲笑他太天真。
“我對你從不抱任何期望。”段風揚唇涼笑,“誰都擋不住我,今日我定要取你性命,祭我老父及闕家兩百餘條人命。”他抽出纏在腰間的軟劍,一劍直取沐天雲的胸口。
破空而來的數片銀葉將段風的劍鋒打偏,一個黑衣勁裝男子擋在沐天雲身前。
對這道身影,段風並不陌生,是沐天雲的貼身護衛。
拾起釘入泥地的銀葉,拍去塵土收入懷中,段風對自己此時仍記得上官淩的叮嚀很是好笑。
思及上官淩時不經易顯露的柔情在抬首看向來人時已消失無蹤,軟劍一揮,淩厲的劍氣將不遠的大樹劈成兩段,利目瞪向拋下對峙的兩人轉身離去的沐天雲,咬牙問向擋路的黑衣男子:“為糊口而舍命,值得嗎?”
黑衣男子朝倒向他的大樹一擊掌,大樹竟改變方向往段風所處之處傾倒。“得人錢財,為人消災。”
段風瞬間拔地而起,軟劍靈動地在樹幹上飛舞,銀光銳利地劃過樹身,就聽他大喝一聲,樹幹被分為無數塊,再次飛向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足下一頓,拔地而起,俐落地閃過擊向他的木塊,臉上勾起一抹興味的笑,“那就看你有沒有本事。”
*** *** *** *** *** ***
上官淩瞠目結舌地看著闕若煦轉動走道上的燈座,隨著一聲轟隆巨響,走道中央的地板緩緩移開,出現一條往地下的地道。
機關……居然近在眼前!上官淩無語問蒼天,捂著胸,目光直瞪著黑漆漆的地道,她剛才忙了半天是所謂何來啊……
“走吧。”點了盞燭火交給上官淩,闕若煦率先走入地道中。
反正留下來恐怕也沒其他的發現,聳聳肩,上官淩亦跟著鑽入地道。
待上官淩跟上後,闕若煦扳動石牆上雕刻著石獸的把手,地板又緩緩回歸原處。
“哇!”上官淩拿近燭火,觀察雕工極精細的石獸,單手使勁一扳,竟無法使它移動分毫,想必要開啟地道應有其他的機關。“這地道有多少機關啊?”
“不少。”見她的注意力被地道兩側石壁上斑斕的彩畫吸引,闕若煦提醒她,“你最好跟緊點,”
“為什麼?”上官淩應得有些漫不經心,石壁與彩畫有接合的痕跡,這些壁畫很明顯是從別處移來此處嵌上的,畫中所繪的是她剛才在那間石室看到掛在牆上的畫作中的女子,不同於之前那幾幅畫作的含悲帶愁,這些彩畫中的女子笑意盈然,一副非常幸福的模樣。
“迷失了恐怕再也出不去。”見她著迷的直瞧著壁畫,闕若煦淡淡提醒。
“喔。”上官淩根本有聽沒有進。
除了頭幾幅是女子單獨入畫,大部分的畫中除了女子之外,還包括了兩個小女孩,她們的長相與女子十分神似,壁畫的場景除了室外也有室內,似乎是將女子的生活入畫;唯一一幅全家福是兩個小女孩在草地上玩耍,女子甜蜜地依偎在一名男子懷中,但男子的面容模糊,似乎遭人強力刨去……
液體的冰涼讓上官淩從畫中回神,驚訝地撫上自己的面頰,她竟淚流滿面?!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停墜落,怎麼止也止不住。
為什麼?這一家和樂的畫作為何令她心底涌起強烈的傷心與憤怒?
察覺到上官淩的異樣,闕若煦芙面一沉,以指尖刮劃著畫中的女人。“她,便是我義父心愛的女人。”
“她?”上官淩一愣,指尖撫上畫中的美人。”
“蘇如意,名動一時的京城第一美人,十七歲那年下嫁京城首富闕皓初,育有二女。”
“那她……”
“你想問十二年前的闕家滅門血案?”闕若煦將撫摸畫中人的手抽離。“沒錯。”
“但你說……咱們要去見你義父最心愛的女人?”上官淩莫名地起了一身寒顫。
闕若煦轉身,往黑暗的地道行去。
“她沒死嗎?”上官淩追上,心跳得飛快,
闕若煦恨道:“她的生命早在十二年前的那一日消逝,但她的身影卻從未遠離。”
上官淩的指尖戀戀不舍的撫過那對相擁的夫妻。“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必了解。”早在她愛上一個不該愛上的男人後,蘇如意便成了她心頭揮之不去的陰影,她永遠無法超越、永遠無法取而代之。
地道驀然吹來一陣怪風,燭火因此而搖晃不定,雞皮疙瘩一粒粒爬起來,上官淩咽了咽口水,手邊觸摸到一塊獸形陰刻,好奇一壓——
破空的箭音由上而下,驟感不妙的上官淩,連續幾個後空翻,咋舌的看著先前她所站立之處布滿了數十支羽箭,她若還站在原處,只怕早成蜂窩!
瞥過遍地的羽箭和毫髮無傷的上官淩,闕若煦淡然地提醒,“別亂碰,有機關。”
她是故意的吧!冷汗流滿身的上官淩僵硬的頷首,“……謝謝你的提醒,我會記得。”
*** *** *** *** *** ***
這個地道到底有多長啊?
經過誤觸機關事件,上官淩靜靜的,廢話很少的跟在闕若煦身後,沿路就算見到感興趣的壁畫和擺設也視而不見的快速掠過,和好奇心比起來,此時保住一條小命更重要。
地道彷佛沒有盡頭,她忍不住問:“還沒到嗎?”
“再一會兒。”
還要再一會兒?上官淩的雙肩慘兮兮的垂下,忍不住哀號道:“你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也這麼說啊。”古人都這麼耐走嗎?看著闕若煦依舊輕鬆自若的步伐,她忍不住對自己的“肉腳”反省再反省。
“快到了——”震天響的腹鳴聲響徹地道,闕若煦訝異地回首看向聲音來處。
顧不了形象問題,上官淩笑得一臉尷尬,委屈地指著哀叫不休的肚子,“我餓了。”也不知被綁來多久了,又消耗那麼多體力,當然會餓嘛,她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
隱住涌上來的笑意,闕若煦還是那句——“再等一會兒。”
“喔。”就算對她的保證早沒信心,上官淩也只能含著眼淚帶著微笑繼續往前走。
肚子仍壯烈的哀鳴著,彷佛抗議她不人道的對待,唉,她真的很想念段風,至少在這種時候他絕對會想辦法讓她填飽肚子先,而不是要她繼續餓肚子走路。
咕嚕咕嚕……她好餓、好餓、好餓喔。
咕嚕咕嚕……肚子彷彿能了解她的心聲,悲哀的和她相應著。
上官淩真是闕若煦?曾經有的確定此時令人再疑惑不過。聆聽著一聲聲如打雷的腹鳴,將闕若煦對正牌闕若煦的幻想完全打破。
終於來到地道的盡頭,闕若煦向餓得頭昏眼花僅剩意識強撐的上官淩宣布,“到了。”
“到了?”明明只是一面牆不是嗎?
闕若煦吹熄兩人的燭火,輕叩石牆上的機關,石牆移動的重響在地道中回蕩著。一陣凍人入骨的冷風由石牆後吹出,凍得上官淩當下神清氣爽的回復神智。
石牆後是一座石砌的冰室,整齊的堆放著大冰塊,以夜明珠照明,正中央以朱砂為墨畫了一個陣法,陣中擺放一具冰棺,冰棺中有名女子,纖細窈窕的模樣依稀可見。
“為保存蘇如意的肉身,義父運來千年寒冰,打造這座石室。”
對闕若煦所言,上官淩彷若未聞,心底浮上一股騷動,並不是害怕,而是……熟悉,彷彿躺在那兒的是她血肉至親的親人;淚光在眸中浮現,她抿緊紅唇,緩步走向冰棺。
拂開冰棺上的碎冰,上官淩見到了一張彷若只是沉睡的面容,一張與她有八分肖似的溫柔臉孔,溫熱的淚珠滴落在冰棺上,模糊了棺中女子的面目。
“你說……保存肉身?”她顫抖的手撥開其上的水漬,撫著冰棺裡女子的輪廓。
“看到你腳下的陣法了嗎?”闕若煦眼中有著了然與怨憤,指向上官淩腳下所站的地方。“據說這陣法能囚人魂魄,只要尋到超死回生之法,蘇如意即可復活。”
“可笑!”上官淩緊握雙拳。“得不到她的人、她的心,就算囚住一縷芳魂也甘願?”
“她是你唯一的親人,你不希望她復活?”闕若煦奇怪地看著她。
“生死有命。再說……她一定也不希望如此。”即使是陰曹地府,她一定希望能在她最愛的夫郎身邊相伴。
“你直到現在還要否認你便是闕若煦嗎?”闕若煦不屑地譏諷。
上官淩苦笑,“我倒希望能有人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剛才與闕若煦的對話幾乎可以說是下意識的應答,但她靜下心一想,仍想不出有關蘇如意的過往。
“知道我為何要帶你到這兒來嗎?”闕若煦一步步地退出石室外。
乍然明白她話中之意的上官淩,並沒有任何動作,神色複雜的看著面上表情比哭更難看的闕若煦,很是嘆息。“沐天雲不值得你為他如此。”
闕若煦聞言一僵。上官淩眼中的是什麼?憐憫嗎?不,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死在親人身邊,應該不會太遺憾吧。”上官淩一死,義父定會重回她身邊,一定!
上官淩看著那張與她相似的面容,低語:“看來,你真的很希望能成為‘闕若煦’。”
“住口!”闕若煦環住自己,不住後退,直到背抵住石牆,才緩緩滑坐在地。“住口……”
嘆口氣,上官淩很是同情她的遭遇,語重心長地道:“你是那麼努力的要得到幸福,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幸福。”
心底的狼狽遭人看穿,闕若煦狠狠瞪著她,用盡一切力氣叫道:“我會很幸福,只要你不在,我會很幸福、我能獨佔他的視線、我能獨佔他的笑容、我能獨佔他……偶爾的溫柔……我一定會幸福,很幸福!”
胸口涌上一股甜意,闕若煦狠狠地咳了起來,當捂住口的手移開時,一朵朵觸目驚心的鮮紅綻放在繡帕上。
她咳的方式不太正常!上官淩走向她,有些擔心。“你不要緊吧?”
“不用你貓哭耗子假慈悲。”以為她想要趁亂脫出,拭去唇畔的殘紅,闕若煦起身,“知道我為何會告訴你我的身世?”
見她一臉決絕,上官淩停下腳步,答得有些無奈,“因為,死去的人是不會泄密的?”
“沒錯。”闕若煦壓下石室的機關,沉重的石門緩緩關閉。“你該擔心的是你自己,好好珍惜你們母女相聚的時間吧,上官淩。”
*** *** *** *** *** ***
惡夢!真是惡夢!
目送闕若煦消失在石門的另一邊,上官淩才為時已晚的想到——她的肚子還沒填飽。
“嘖。”被騙了!這下該怎麼辦?
身上的衣物是標準的春裝,禦寒度不足,她環顧空曠的石室,不要說有禦寒衣物了,連可以拿來吃的東西都沒有。
又餓又冷,好像回到初來乍到的時候,她是跟霉運結拜嗎?還是跟冰雪神當拜把?
那時還有段風當救命天神,現在……靠自己比較快。
“不知道夜明珠可不可以拿來啃喔?”上官淩垂涎的大眼緊盯著比棒球還大,似乎可以拿來當緊急糧食的夜明珠。
她即知即行的三步並作兩步取來一顆,自言自語道:“珍珠磨成粉都可以拿來吃了,夜明珠跟珍珠……應該差不多吧。”
“我覺得不太好耶,”
突兀的男聲在她耳畔響起,那聲音……好耳熟!熟到連在夢中見他一次就扁一次!
“日下和哉?”上官淩搜尋著明明沒其他人的四周。
“淩小姐還記得我?真是榮幸。”日下和哉爽朗的大笑,遲疑了下才問:“唔,淩小姐,你沒事待在冷凍庫做什麼?”
他看得到她在哪裡?
前仇舊怨上心頭,上官淩將手指扳得格格作響。“你在哪裡?”滾出來,她要泄憤!
似乎發現了她的意圖,日下和哉輕笑,“很遺憾,我無法到達淩小姐所在的地方。”
那不就是白搭?上官淩氣得直磨牙,“你是找我閒磕牙的嗎?”
他說得很輕描淡寫,“只是想起來有一件事未做。”
上官淩心中警鐘大作,不自覺的倒退好幾步。不會吧,被關在這兒已經夠倒楣了,她絕對不能再和霉神打交道下去,而細數她生命中最大的霉神就是日下和哉那尊!
“跟我有關?”她小心地觀察四周,深怕舊事重演。
“淩小姐,別緊張嘛,我有害過你嗎?”瞧她戒慎的模樣,日下和哉打趣道。
上官淩毫不猶豫的大大點頭,一副“你還害得我不夠慘嗎?”的表情。
“看來淩小姐是很討厭我嘍。”
上官淩翻了個白眼,靈機一動,抬起一指道:“如果你能幫我找到出去的方法,我可以試著少討厭你一點。”
日下和哉低笑,“不吃虧哪。”
“你不是無所不知的陰陽師嗎?區區一間石室就可以困住你?”激將法、激將法。
日下和哉寵溺道:“若瞧見你如此活潑的模樣,上官可以放心了。”
上官淩聞言大喜,“姊姊在你身邊嗎?”
“很可惜,”日下和哉攤攤手,瞄了眼密切注意他一舉一動的上官羽。“她無法看見你、聽見你的聲音,只能靠我轉達。”
上官淩失望的垂下肩,半晌後,她揚起笑容,“轉告姊姊,我過得很好,請她別為我擔心。”
“我會的。抱歉,淩小姐,時間不多了,請恕我速戰速決。”雖只是聲音,但畢竟扭曲了些許的時空,不能太久。
“先告訴我怎麼出去吧。”她絕不會忘了這個粗心大意的陰陽師差點害她遇難。
日下和哉結了幾個複雜的手印,透視上官淩所處之處。“將冰棺往左移三十公分,是鎖魂陣的破陣之處,只要破了陣眼,石門會暫時開啟,但要在一刻鐘之內離開。”
“為什麼?”她有不好的預感。
“石室的建造者設計在破陣時啟動機關,石室及地道皆會在機關啟動時開始崩塌。”
“是嗎……”崩塌啊,上官淩神情複雜地看著冰棺中的女子,思付沐天雲這麼設計的原因。“你說你忘了做的是什麼?”
“恢復你塵封的記憶。”
“我的記憶?”日下和哉知道她沒有八歲前的記憶?
“淩小姐,你有勇氣嗎?”
“怎麼說?”好奇怪的問題。
“你應該知道,回憶不一定都是美好的。”
她很清楚,若她真是闕若煦,所要面對的,不僅是如今的情況,更有令人心傷的過去,上官淩深吸口氣,“無論如何,那都是我的一部分,我不會排拒,也不會害怕。”
“很好。”
日下和哉語音一落,上官淩感覺衣服內的玉佩瞬間發出高熱,在她將玉佩拉出時,只見一道比日光更強烈的瑩光直直地射向她眉心,將她腦中一道無形的枷鎖擊碎。
大量的記憶蜂擁而出,受不住頭疼欲裂的痛苦,上官淩發出哀痛欲絕的尖叫——
第十章
闕若煦回房,不意外地見到等候已久的沐天雲,她垂下眼眸,福身問候,“義父。”
沐天雲擺擺手,鳳眸銳利地盯著垂首恭立一旁的義女,“上官淩在哪?”
她眸光閃了閃,“按義父的意思,囚於繡芳亭下的秘苑中。”
“說謊!”沐天雲揚手,毫不留情地朝她芙面揮下。
闕若煦撫著麻燙的臉頰,水眸盈盈地望著盛怒的沐天雲,“煦兒不明白義父的意思。”
“不明白?”沐天雲冷笑,以掌輕拍她的臉,“小狐狸,你當真不明白嗎?”
闕若煦咬住下唇,一臉脆弱地凝視著她心中唯一的景仰、唯一的戀慕。
就是這個表情,像極了蘇如意,沐天雲緩下聲色,柔聲再問:“上官淩在哪?”
他的溫柔,讓她心醉,亦讓她心碎!他一直知道如何讓她無法違逆,利用她對他的迷戀,索求她的忠誠、她的臣服。她有預感,她的愛情,已走到盡頭!
闕若煦繞在舌尖的話才要出口,突地,地表隱隱震動,不遠處傳來崩塌的巨響。
沐天雲神情一變,快手推窗,臉色鐵青地看著秘苑所在的方向揚起一陣煙塵,隨即惡狠狠地瞪著淺淺含笑的闕若煦,咬著牙一字一句道:“你做的好事!”
無視沐天雲寒戾的殺意,闕若煦神色自若地漫步至粧鏡前,梳理幾近垂地的長髮。
“你——”沐天雲氣怒得一掌就要拍上她的天靈。
闕若煦躲也不躲,閉上水眸,等待著心愛男子所賜予的死亡。
“想死?”硬生生的收回掌勢,沐天雲捏住她的下巴,殘忍的在她耳邊道:“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我有的是方法讓你後悔!”他毫無眷戀的放開她,頭也不回的離去。
闕若煦戀戀地看著他的背影,由衣櫃最底層的暗格取出一套極為精致的大紅嫁裳,凄然一笑,打開粧臺的抽屜,將一件以絨布包裹的物品收進懷中。
*** *** *** *** *** ***
上官淩望著冰棺中人那與十二年前無改的面容,手指戀戀的描繪著她的輪廓。“娘……”
從沒想過還能再見面,更沒有想過,再次見面是在這般的境地。
沐家莊是在闕家莊的原址上重建,無論是建築、亭臺水榭皆是倣照闕家莊當年的模樣;沐天雲帶著她到處走動的原因就在於此,他在試探,試探她對無改的闕家莊是否有記憶。
“是這個陣困住了您嗎?”她對冰棺中的娘親低語。“爹找不著您,一定很急的。”
拳心緊握,她下定決心似地後退幾步,朝冰棺中的娘親三叩首,然後她定定地看著地上朱墨所繪的陣式。“請娘再等會兒,孩兒讓您解脫。”
按照日下和哉所說,將冰棺往左推三十公分,朱墨所繪的中心處露出一塊冰玉,上官淩取出腰袋中的銀葉,沿著嵌入的暗溝將冰玉挖出。
就在冰玉離地的剎那,石室開始強烈的上下震動,石門也緩緩開啟。
待震動一緩後,她拾起滾至一邊的夜明珠兜在懷中,再次對冰棺中的娘親三叩首。
“娘,女兒要走了,雖然無法讓您與爹爹合葬,但我相信您會同意女兒的決定。”
上官淩咬牙,再次深深地看向冰棺中的容顏,輕聲道:“請您安息吧,女兒在此拜別。”
忍住回首的念頭,不管眸中泛起的溼意,上官淩強迫自己頭也不回的離開。就著夜明珠的淡淡光輝,她在地道中疾速的奔跑著著。
日下和哉說有十五分鐘的時間,而她和闕若煦一路走來的時間至少超過半小時,且地道中多岔路,若不是十分嫻熟行走的路徑,恐怕脫困的時間十分有限。
她爬上一座頗長的石梯,眼前呈現的是三條岔路。
“有走過這裡嗎?”上官淩在岔路前探頭探腦,怎麼也想不出有經過此地的記憶。
地表隱隱震動,落石坍塌之聲愈來愈近,顯示她的時間愈來愈緊迫了。
“不管了,往右吧。”
又跑了好一會兒,上官淩錯愕的瞪著眼前的地下湖泊。
現在,她很確定,她真的——走、錯、路、了!
更悲慘的是,後頭不斷轟隆作響的落石聲,更明白告訴她沒時間跑回原處找路的事實。
貝齒咬住下唇,觀察著地下湖泊周圍的地勢,她很清楚自己不利且毫無退路的處境。
這湖不知有多深?她暗忖,邊脫下鞋襪,以腳趾試水溫。
“好冰!”她哀號出聲。天要亡她是嗎?以她目前的體能根本沒辦法在冰水中待多久啊!
細小的碎石不斷自頂上落下,這個地方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知道沒法子可想了,上官淩只好在原地做起暖身運動,緩緩步入水中。
“冷死人了。”頻打哆嗦,她不住的抱怨。
她深吸口氣,整個人往水中沉去,發現湖水頗深,且有股強勁的水流,她壓下心中的喜悅,順著水流的方向遊去,只希望這次能走對地方。
*** *** *** *** *** ***
和人過了百來招仍分不出上下,段風看著對手變換他怎麼看怎麼眼熟的招式,故意頓下腳步,在對手見機不可失一掌痛擊向他時,在空中翻了個身,五指成爪,擦過黑衣人臉頰,兩人分落兩處,就見段風手上抓著一張人皮面具。
“君上昂,六扇門沒事好做了嗎?堂堂總捕頭竟然屈就沐天雲的保鏢。”他不屑地甩掉手上的人皮面具,對這個老在重要時刻冒出來礙事的好友兼死對頭很是厭惡。
俊俏中帶著陰柔的男子勾起一笑,“有你出現之處總有熱鬧可看,我怎會錯過?”
段家與暗器世家君家本就是世交,在闕家血案後,原以為死於血案中的段風,失蹤四年重現江湖後不但未回“名劍山莊”繼承莊主之位,反倒以“魈一門”旗下殺手現身,聽聞風聲的君上昂一聲不響地留書出走,改行投至六扇門當差,有事沒事就追著段風跑。
“你為何阻攔我?”
君上昂攤攤手,重復方才的理由,“取人錢財,替人消災。”
段風眼眸微瞇,散發出濃濃的殺意。“你真以為我動不了手?”
君上昂搖頭,“殺手有殺手的職業道德,護衛當然也有護衛的。”
與君上昂對視半晌,他問出心中焦急的人兒:“上官淩在哪裡?”
“你真那麼在乎她?”真吃味,對他那麼不客氣,對那小妮子倒是關懷備至。“別忘了,你的未婚妻是闕若煦。”
“干卿底事?”與君上昂耗在這兒真是浪費時間,偏偏他擺明了要與他耗上。
好心酸哪,為了段風,不惜收下某人的人情,早一步混進沐家莊當探子兼苦力,沒想到段風壓根不領情。
“你知道闕若煦這些年在沐府的生活嗎?”
段風雙手環胸,不耐道:“有話快說,別和我玩猜謎。”
真沒耐心!“沐天雲為何要擒上官淩?”
段風狠瞪他,當他問了廢話。“當然是為牽制於我。”
“是嗎?”君上昂指出其中的疑點。“無論上官淩長得與闕夫人多麼肖似,她總非闕夫人所生,就算與你有些交情,沐天雲怎敢斷定她的安危足以牽制你?”
聽出了君上昂的弦外之音,段風擰眉,“你的意思是?”
君上昂心疼地拾起遭段風惡意丟在地上的人皮面具,拍去沾上的塵土。“上官淩是不是真的闕若煦我並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沐家的闕若煦是假冒的。”
“你怎能確定?”段風心跳得飛快,但俊容上仍面無表情。
“依沐天雲對闕夫人極近瘋狂的偏執,他怎會放過與闕夫人相像的闕若煦?又怎會讓闕若煦成為手下一枚拉攏權勢的棋子?”至少,絕不可能大方到可讓人共享。
“棋子?”段風知曉有著極風光一面的沐天雲,私下養了一支為他所用的歌伎,專為他用來拉攏性好漁色的權貴及富商。
“表面上沐天雲將她保護得很好,京城中人雖知她身在沐府,卻從未有人見過她,府中下人對關於她的話題更是三緘其口。”君上昂將人皮面具收入懷中,小心瞥視著段風的臉色。“當今六皇子李熠,愛好收藏暗器和美人,常邀我過府欣賞他新收藏的各式暗器,一年前,我在那兒曾和闕若煦見上一面,只是她當時名喚情絲,是沐天雲送至六皇子府邸小住的歌伎,六皇子已是她入幕之賓,對她愛之入骨。”見段風不可置信的神色,他笑問:“很意外?”
段風輕哼,不屑沐天雲為求富貴的取巧之徑,指出他語中的疑點,“但這並不足以說明她不是若兒。”
君上昂一副“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的模樣。“秘密就算如何保密,只要有人知曉,就沒有所謂的秘密。”
段風狠狠地瞪他一眼,“說重點!”
唉,脾氣真壞!“半年前,鄰縣的孫老漢一家十口人遭人殺害,只因他賣至‘春風滿月樓’的女兒早已被沐天雲買下,孫老漢鬼迷心竅的找上沐天雲說要看女兒,沐天雲付給他一百兩銀子打發他走,那孫老漢歡歡喜喜的領走催命錢,在酒樓裡喝個爛醉,直至隔日才回到家中,因此逃過一劫。他那賣入青樓的女兒,按照各項證據顯示,極有可能就是‘闕若煦’。”其實就算不是因為段風,他遲早也會盯上沐天雲。
“我曾如此希望過,希望上官淩便是闕若煦,我便不必左右為難。”段風不否認曾有的想法。“但,無論上官淩是否真是若兒,都與我的決定無關。”他殺意盡露地揚起漾著藍色氤氳的右掌,“讓開!”
因為他愛的是“上官淩”嗎?君上昂淡笑,看來復仇雪恨的痛快因上官淩的行蹤不明之故,並未佔滿段風的內心,真沒想到上官淩竟為這盤即將收尾的棋局帶來如此變化。
不遠處的轟然巨響讓兩人不約而同一愣,眼神交視的剎那,皆以輕功掠往聲音來處。
他們來到沐家莊最大的人工湖泊,見湖泊給炸開一個大口,湖水泛濫過堤岸,形成數十條小溪,連接湖岸的曲橋坍塌,湖心的涼亭及假山造景倒成一堆廢墟,土石不斷地崩落。
此景映入眼簾,君上昂兩眉一皺,同情的看向段風。
“淩在哪裡?”段風的心莫名的跳得飛快,不安的感覺愈濃。
望著已然崩塌的秘苑入口,君上昂指向正不斷崩塌、陷落的地區,“那兒的下方。”
“那裡?”段風喃喃重復,不敢置信的瞪著又是轟隆一聲巨響,小山般的石塊落入湖中。淩……在那些土石的下方?!觸手可及的事實,竟是殘忍到快奪去他的呼吸。
“不,不可能!”段風氣息紊亂,大口大口吸著實不讓熾烈的怒火蔓過理智,他使出踏雪無痕的輕功,往持續坍塌的湖心飛掠而去。
君上昂嘆口氣,亦以輕功跟上,在他身後大喊:“冷靜點,你去又有何用?”
段風身形大大一震,像只負傷的野獸,咆哮道:“住口!”若不是君上昂的阻攔,他或許早就到淩的身邊,她便不會、便不會……
昨夜,他終於鼓起勇氣拋去包袱,去追求令他心動的愛情,他終於對她說出他愛她。她應該在他懷中,光彩奪目的霸佔他的目光、他的呼吸,而此刻她竟沉浸在冰冷的水中!
土石落水聲持續傳來,一聲又一聲,既況且重地直落入他的心底,將他好不容意復萌的情苗,毫不留情的踐踏至死。
段風絕望的閉上眼,不帶任何期待地問:“沒有……其他的入口?”
“沒有。”望著段風哀慟的側臉,君上昂艱難的搖首,此情此景出乎他意料之外。
“啊——”失愛的痛苦幾乎令他發狂,段風哀慟的低吼震動著空氣,令人不忍卒聽。
君上昂怕他傷了自己,不顧段風周身的殺氣和恨意,站在他身側。“你應該很清楚,在這種情況下,上官淩是很難生還了。”
老天何其殘忍,竟再次奪走他所愛!段風深黑的眸空洞地望著混濁的湖水,他記得她怕冷,總喜歡賴在他身旁取暖,而今,在凍人的水中,她冷嗎?
“等著,我來陪你。”
“你傻了?”君上昂忙不迭架住段風往湖中沉下的身子,大罵道:“大仇不用報了?別忘了,你不只背負闕家兩百餘口的人命,還有你爹,更有上官淩的性命!”
段風一拳轟上君上昂的臉頰,低咆:“你如何懂得我的心痛?”
“我是不懂。”君上昂吐出一口血水,一把揪住段風的衣領。“我只知道上官淩在地府見著你時第一句定是罵你‘混蛋’!”
段風聞言一愣,接著不可自抑地大笑出聲。
“喂……”君上昂怕怕地放開他,不會是得失心瘋吧?
“沒錯……”段風笑得淚流滿面。“她的確是這樣的女子。”讓他打破多年誓約,傾心戀慕。
“你現在有何打算?”只要別尋死覓活,一切好商量。
段風眸中進出決絕的恨意,“我要他後悔來過這世上一遭。”
君上昂還來不及開口,一個聲音便先響起——
“你們站在水上聊天啊?”
真是好興致,這裡離坍塌的地點不到五十公尺耶。上官淩一把抱住段風的腳踝,氣虛的直喘著。她一點也不好奇他們為什麼能“站”在水面上,只要能讓體力耗盡的她休息一下就好。
抓著“人工浮木”,感覺段風身上熱熱的體溫,上官淩這才感覺到自己活了過來,終於逃過死亡的威脅。
真是累、斃、了!
順著地底湖泊的水流遊了好一會兒,幾乎快要放棄時,一道微光出現在她眼前,已是筋疲力盡的她,發現不遠處的石壁中有一條僅容一個人通過的水道,當下精神大振,沒什麼考慮就往裡鑽,邀天之幸讓她給蒙對了。
段風不敢置信地緩緩低下頭,瞬也不瞬地瞪著一副落水小狗、渾身溼透抖個不停,狼狽到簡直和街頭流民沒兩樣的上官淩。
“……淩?”
“嗨……”上官淩有氣無力的打招呼。
“你怎會在這裡?”命真大!君上昂掩不住一臉驚訝。
“嗯,說來話長。”上官淩搔搔溼髮,湖面上吹來一陣風,讓她直打噴嚏。
段風如夢初醒地彎下身,將她拉出水面,長指觸摸著她的眉、她的眼、她有些冰冷但仍有溫度的唇……她不是他的幻覺,她是真實存在的!他脫下外衣將她緊緊包裹住,往湖岸而去。
“我好冷,也好餓。”上官淩拉著他的衣襟抱怨,環抱雙臂努力搓著,想給自己一點暖意。“你之前買的糕餅還在不在,我要吃。”
“我帶你上客棧去吃些熱食。”上了岸,他疾步往離此最近的側門方向行去。
上官淩直點頭,叮嚀道:“要快點喔。”她餓得可以把一頭大象給啃了。
段風低首看向自動自發將冰涼雙手鑽入他衣襟取暖,整個人偎入他懷中的上官淩,“你……沒有話想對我說嗎?”
“我有說啊。”她不是一直在說嗎?她很餓、很冷,想換下一身溼漉漉的衣裳,想快快祭祭餓了許久的五臟廟。上官淩可憐兮兮地撫著自己餓扁了的肚子,很乞憐的看著他,“我很餓,好餓,非常餓,快帶我去補充熱量吧,餓死人是不道德的,大德。”
這小妮子!段風被她的一舉一動弄得好氣又好笑。她不知道他找得有多心急,以為她已殞命時有多心痛,沒想到她一見到他就只記得討吃的。
“例如,你是為何讓我找不著?是如何逃出生天?還有……”
上官淩一手捧著正壯烈哀鳴的肚子,一手舉起兩只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關於你提的這兩個問題,是否要用掉咱們之前的賭約?如果不是,那我暫時不想回答。”
拜托,她才剛逃出來耶,過程又沒有美妙到足以回憶,這和吃飯來比,一、點、都、不、重,要!
望著她微鼓的小臉,段風沒轍地嘆氣,“你想說時再說吧。”能看到她完好無缺的出現在他眼前,歡喜都來不及,又怎會要她做不想做的事呢?
好吧,為了嘉許他的上道,她揮揮手要他放她下來。
段風一頭霧水,仍是按她的指示小心的讓她站在他身前。
上官淩一笑,踮起腳尖在他頰上印下一吻。“我很想你呢。”尤其是餓肚子的時候,她在心底補充。螓首在他胸前磨蹭,像隻撒嬌的小貓。“你不想我嗎?”
他微微將她拉開,不顧君上昂滿是興味的注視著他倆的一舉一動。“你真是上官淩!”只有她,如此的坦率,如此的讓他喜愛,舍不得放手。
“如假包換。”雖然沒聽到甜蜜的情話,但看到段風的笑容,她再次踮起腳尖,這次親的地方,是他的唇。
“淩!”望著眼前笑意盈然的人兒,失而復得的喜悅在胸臆間泛開,他雙臂倏然收緊,低叫道:“別再輕易的離開我,別再讓我找不到人,”
他的手勁讓她有些呼吸困難,知道他嚇壞了,只有重視她的人才會在乎,上官淩皺皺鼻子,“人家又不是故意要搞失蹤的,啊——”看到不遠處帶著興味看著兩人一舉一動沒回避的人,她指控道:“就是他,就是他把我打昏的,”冤有頭,債有主,他老兄發威也要找對人啊。
“是他?”段風瞄了眼看戲的君上昂,扳了扳手指,暗示他事後會有的下場。
君上昂笑著揮手要他別那麼介意,暗自打算事情一完結就要速速閃人,
“對啊,他下手很重,害我頭痛很久耶。”她努力的,用力的鼓吹。“快,扁他,讓他知道我不是路邊的流浪狗可以隨便欺負。”她是有靠山、有活動錢袋的,汪汪汪。
“在這之前……”段風清清喉嚨,沒轍地聆聽著不斷與上官淩一唱一合的偉大腹鳴聲。“淩,可以請你先移開腳嗎?”
“啊?”
“你踩得很用力,久了也是會疼的。”他是很想繼續享受她的軟玉溫香,但被踩的疼痛也不容他忽視。
“啊?”她還是不明白。
段風手向下指著顯而易見的事實,“你踩著我了,從一開始。”
“……”一點都不浪漫的臭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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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飽了?”段風寵溺地看著吃飽喝足後就瞇起眼打盹的上官淩。
趴在桌上的上官淩懶洋洋的抬起食指搖了搖,“暫時,我待會兒還要吃。”
“暫時?還要吃?你不覺得吃太多了嗎?”君上昂嚇壞的看著桌面上的一片狼藉,她一個人吃掉了三個大男人的分量,居然還可以休息一下待會兒再上?瞧她,坐無坐相,毫無閨儀,段風的眼長哪去了?這樣的女子也足以令他心動到連命都不要?
“會嗎?”回答的不是上官淩,而是脫下外衣為半睡半醒的上官淩蓋上的段風。“還好啊。”挺正常的,對上官淩的好食量早已見怪不怪,他還覺得她吃得有些少呢。
君上昂俊臉扭曲,“還好?”認知有差、認知有差啊。
上官淩輕扯段風的衣袖,“我想吃芝麻大餅。”那香味直飄她鼻間,饞得她快受不了。
段風起身拍拍她的頭,“有事叫我,我馬上回來。”
她乖乖點頭,伸出兩根手指,“我要兩塊,一定要剛出爐的喔。”
目送段風笑著前去買餅的身影,上官淩只手托腮,看著與她大眼瞪小眼的男人。
“你是沐天雲的護衛?”她纖手勾啊勾的,就是勾不到在不遠的茶壺。
“是。”見她連傾個身子都懶,君上昂認命的拿起茶壺為她服務,
“謝謝。”她高高興興的捧起茶湯,吹涼下腹,備感幸福的吁了口氣。“但你要逮捕沐天雲歸案?要段風別殺他?”在她埋頭苦吃時,他與段風是這麼說的。
“你不怕我下毒嗎?”君上昂挑眉不答反問,指了指她仍捧在手中的茶湯。
“你會嗎?”上官淩一笑,遞出飲盡的茶杯要他再來一杯。“相信沐天雲不會下令要你殺我,除非你自己想殺我,但我自認沒得罪過你,我可沒錢付你殺我自己喔。”
君上昂勾起笑弧,總算有些明白段風會喜愛上這個大胃王的原因,她十分聰明,聰明而慧黠,對於段風而言,比起解語花,或許更需要一道能帶他走出過去的陽光。
“我除了是沐天雲的護衛外還另有一個身份。”他從善如流地為她加滿水,朝她眨眨眼。
“賞金獵人?還是捕頭?”上官淩沒等他公布答案,逕自猜起他的副業。
君上昂的眼中閃過訝異。“怎會如此猜測?”
呷了口茶水,上官淩半趴在桌上,“很簡單啊,你若是要報仇,定會像段風一樣面露兇光欲除之而後快,要生擒且已有主見的大抵就只有這兩個職業,昂哥哥。”
君上昂讚賞地拍了幾下手,“聰明。”接著他才注意到她對他的稱謂。“你叫我昂哥哥?”
上官淩甜甜一笑,“七歲那年爹爹生辰,你和風哥哥一同至我家拜壽,你除了長高、變老外,要認出你並不難。”
他錯愕地指著她,食指抖啊抖的。“你、你、你……”
她大方承認,“我是上官淩,也是闕若煦。”
“是上官淩也是闕若煦?”君上昂被弄迷糊了,但見她一臉的認真,不像是在說謊。
“我也想知道。”將熱呼呼的餅交給她,段風緊繃的肌肉顯示出他的緊張。
“簡單的說,就是我恢復記憶了。”上官淩喜孜孜地接過,咬了口餅,口齒不清道。
很明顯的,她想讓炸翻兩人的消息就這樣蒙混過關,段風乾脆坐在她身側,幫她撥去黏在她小臉上的芝麻。
“複雜點呢?”
這個人,真不上當!
“複雜一點,就是……”她認命的放下讓她垂涎三尺的餅,娓娓道出在秘苑中所有的經歷。
“是嗎?闕夫人在秘苑之下……”段風清冷的眸子染上霧氣,大掌撫上她的髮,將她拉靠入懷中。“難為你了,若兒,你做得很好。”
嗅著他熟悉的氣息,放鬆下來的上官淩一陣鼻酸,揪住他的衣襟,“可以借我一下嗎?”
聽出她語中的脆弱與哭意,段風一手握緊她微微顫抖的柔荑,一手拍撫她的背,“只要你想,隨時皆可。”
上官淩笑了數聲,抑忍的泣音終是傳出。
“我去轉轉。”君上昂起身,體貼地留給兩人不受打擾的空間。
段風感謝地一頷首,待君上昂走出包廂後,他低下頭,輕輕晃著兩人的身子,在她耳畔呢喃著語音不清的話語,像在哄一個受委屈的小娃娃。
陽光透過紙窗篩落在兩人身上,形成一抹奇特的光暈,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茶香,上官淩哭了好半晌才收起淚水,像個哭累了的孩子,靜靜地伏在段風懷中。
“若兒?”段風愛憐地以指拭去她頰上殘餘的珠淚,擔憂不已地看著她。
“段哥哥,你實現了你的諾言。”上官淩纖手撫上段風剛毅的側臉,對聽到這個稱謂震動不已的他柔柔一笑,纖手環住他的頸項,印下她的熱情,她的愛戀。
耳畔,響起十二年前少年和小女孩的約定——
相信我,我們倆一定會活下去,會永遠在一起,不分離。
原來,他的愛從沒變過,在不明白她真實身分時,即使愧疚,即使受到內心不斷的撻伐,他所選擇的,仍是他所珍愛的最初!
段風緊緊的將她緊擁,感覺長久以來失去的一部分,終於拼湊完全。
“不好了!”自覺避得夠久的君上昂冒冒失失地拍開門,隨即尷尬地將目光轉開,期期艾艾地頻轉著兩指。“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們要繼續也可以,我什麼都沒看到……”
比起段風殺人似的狠光,上官淩落落大方地滑下段風懷中,坐回方才的位子,啃起段風買回的芝麻大餅,一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模樣。
反倒是君上昂紅著臉,又是摸鼻子,摸臉、摸頭的,不好意思的模樣,活像他才是那個被撞見做壞事的人。
“什麼事?”段風扳扳頸背,若不真有大事,他與君上昂的前仇舊怨恐怕就要馬上清清才能一吐他胸中的怨氣。
“對喔!”君上昂趕忙拍開窗扇,指著天邊不自然的火紅。
段風神色一凜,低咒道:“該死!他想做什麼?”
不再多說一句,三人隨即趕回沐家莊。
尾聲
除了聞訊而來的打火隊及圍觀的民眾外,沐家莊反常的寂靜,家丁、奴婢皆不見人影,因為風勢的關係,火勢延燒的很快,當三人趕到時,沐家莊的園林已被燒毀一大半。
“他逃了?”遍尋不著沐天雲的行蹤,君上昂十分扼腕。
上官淩搖首,“他沒必要逃。”沐家莊是他用盡心機建立起來的,若說世上還有什麼是他得不到的就是……一抹靈光閃過她腦海,她衝口叫道:“是如意閣!”
“如意閣?”
上官淩有八分篤定。“沐天雲曾告訴我,如意閣中存放著他最愛的女人的生前遺物,若要說沐天雲會對什麼留戀的,便是如意閣。”
沐天雲真的是瘋了!這十二年來,他不斷地累積財富、權勢,但是他要的從來就不是闕家的萬貫家財,亦非擁有富可敵國的身家,他要的,從頭到尾,只是一個女子。
一個他永遠得不到,卻也忘不掉的女子!
君上昂抬首看向不遠處的如意閣,“好吧,總比當無頭蒼蠅瞎找強。”
段風頷首,將上官淩護在懷中,使出輕功掠往如意閣。
*** *** *** *** *** ***
閣門大開,閣頂傳來些微的聲響,若不是藉機掠奪財物的下人所為,便只有一個人——
段風唇畔勾起一抹冷笑,不顧尚在四周查探的上官淩與君上昂便要率先走進去。
“等等!”上官淩拉住他的衣袖,在他回身時踮起腳尖在他唇辦印上一吻,不顧君上昂調侃地吹了聲口哨,緊緊盯著他的眼。
“淩?”段風微愣,望著她清澈的明眸,平息體內翻涌的嗜血之氣,伸手摟她入懷。
“沐天雲會如何與我無關,但我要你答應我,你會遵守十二年前的約定。”她瞥了眼君上昂,有公門的人在,或許能讓復仇心熾的情況有所轉圜吧。
“放心吧,必要時我會攔住他的。”君上昂義氣地拍拍段風的肩。
“風?”她看穿他眼底的猶豫。
段風嘆口氣,知道自己無法拂逆她的請求,低首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我答應你便是。”
“好。”上官淩燦然一笑,拉著段風的手。“走吧!”
看著走在前頭的兩人,君上昂失笑的跟上。真是,什麼走吧?又不是要去玩!不過,原先肅殺的緊張氣氛在她的笑顏下消失無蹤,該說她厲害,還是說心繫佳人的段風太好操控?
對一個以自焚求死的人而言,這世上應沒有足以讓他留戀的事物吧,若只是親痛仇快,未免太便宜惡事做盡的沐天雲。上官淩的意思應也是如此,否則不會阻止段風。
“怎麼了?”君上昂狐疑地看著登上閣頂後非但沒盡速取沐天雲生命,反倒是和上官淩站在門邊一副等人模樣的段風。
上官淩嘆了口氣,抬手指指室內,要君上昂自己看。
如意閣頂的雕花木窗扇扇緊閉,昏暗的室內僅餘一盞油燈照明,光線雖昏暗,但足以令來者將沐天雲的一舉一動一覽無遺。
沐天雲沒了以往的光鮮,束冠斜塌在頭上,頭發散亂的披在身後,像是完全沒注意到他們三人,兀自站在一室的畫作前,狂亂的臉上有著滿足,嘴裡喃喃的念著:“如意,我沒有失去你,沒有,沒有……”
“無聊!”段風啐道,氣勁凝於指中,彈向窗扇的卡榫,昏暗的室內霎時大亮。
如意閣閣頂,除了一張錦榻外,就僅有一室的畫作,畫中所繪的皆是同一個女子,女子的一顰一笑躍然於紙,栩栩如生。
“頭好痛。”上官淩低低呻吟,沐天雲未免太變態了吧,秘苑的房間內有,地道中也有,沒想到如意閣上的畫作更是多得驚人,足以嚇壞人的偏執真的是讓她大開眼界。
沐天雲回身,看向上官淩,笑嘆道:“啊,如意,你終是回到我身邊。”
“清醒點好不好?”變態!雞皮疙瘩全冒上來和她打招呼,上官淩吃不消地低叫。
“你以為我會答應?”空氣微微震動,淡藍色氤氳彷彿有生命的聚集在段風的左掌。
上官淩瞪著他圍繞著淡藍氤氳的左掌,他的身子變得好冰,那團已然成形的氤氳較她上次看到的深,顏色雖然美得夢幻,卻給她一種不祥的感覺。
她伸手探向他左掌,段風側過身,制止她的舉動,“別,你會受傷的。”
“這是什麼?”
段風深吸口氣,無法欺騙她,只能準備接受她眼中的不堪。“這是‘魈一門’的獨門掌法,習得此掌法的唯有門主、左右護法以及各堂堂主,習得此功的千人中僅有一人。”
“魈一門?”在船上曾聽柳蒼穹提過,似乎是個殺手組織,段風年紀輕輕即得到段叔真傳,甚至有青出於藍之勢,他怎麼會“魈一門”的掌法?驀然的了悟令上官淩睜大眼瞪向段風……浮光曾玩笑地說過他們的門派與“跟人生要事有切身關係”,原來就是……
她不會天真到認為段風手中未染半點血腥,過去的她無法阻止,但她絕不願讓他的手上再染血腥。
上官淩拉過他的右掌,貼在頰邊。“我喜歡你的手,又大,又溫暖,我喜歡你牽著我的感覺,不是有人說過嗎?‘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希望能一直牽著你的手,一起走下去,好嗎?”
她總是如此與眾不同!眼中沒有驚慌、嫌惡,只有憐惜,段風的心一陣激越,“好。”
“別殺他。”
她的要求令他無法置信。“你難道不恨他?”
上官淩堅定的搖首,“為什麼要恨一個已經瘋了的男人?”
回復記憶後,往事前塵對她而言,雖然傷口仍疼,但在她愈是了解沐天雲後,她就愈覺得自己無法單純的恨他。或許是因為在那個遙遠的時代生活過吧,她知道放過仇恨,就是放過自己;她雖然無法原諒沐天雲,但她可以轉身而去,不去理會一切的是是非非。
“如果恨的代價是變得和他一樣,我可不要。”
愛一個人沒有錯,但因得不到而放任自己陷入瘋狂的黑暗之中,痛苦的只有自己。沐天雲得到闕家的財產,甚至得到愛他的女人,可是他所追求的永遠是個虛幻存在,只要他活著,盡管錦衣玉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永遠在求之不得的煉獄中,不得超生。
活著,對他而言,便是最深重的懲罰!
段風咬牙,強迫自己離開她溫暖的摟抱。“但我不能。”
就算上官淩不予追究,但他呢?他的父親遭到沐天雲的叔父施予慢性毒藥而亡,“名劍山莊”一夕易主!他原是“名劍山莊”的少主人,可以過著順遂的生活,而今竟成個亡命殺手,支撐他活下來的就是復仇二字。而今,仇人就在眼前,教他放棄手仞仇人的滋味?他辦不到!
“是啊,胸襟不夠大就別玩以德報怨那套。”沐天雲大方地往三人走近了幾步。“要報父仇?何不用令尊獨創的追月劍法取我性命?”
“你真的很想死吧。”上官淩眼中滿是憐憫。“為一個從未愛過你的女人,值得嗎?”
沐天雲仰首大笑。“值得,再也沒有比這更值得!蘇如意,她是我的夢,除了我以外,得到她的男人,就只有毀滅!十二年前,我以為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可以解去奪愛之恨,沒想到反而將自己推入瘋狂的深淵,腦海中不斷浮現她的一顰一笑,足以把我逼瘋。所以,我拾回她的屍身,並讓術士施以鎖魂陣,廣納財源,與權貴和江湖人士交好,就是為了找尋能讓她死而復生的藥引,但是……”他雙眼暴睜,指著上官淩,恨聲道:“你,毀了我的夢!我找了十二年,至今只餘一味藥引未尋獲,沒想到竟因那該死的賤人的嫉妒,更沒想到你竟懂得破陣之法,毀了一切,毀了我的如意。”
“我娘不是你的,從來不是。”上官淩搖首,走向前,將沐天雲指向她的手拍開。“因為你的嫉妒,殺害我闕家上下兩百多人;現在,你亦因嫉妒而毀,這不是很公平嗎?”
沐天雲朝近在咫尺的她咧齒詭笑,“想知道藥引缺的是哪一味嗎?”
“沒興趣,”不管缺的是哪一樣都不會有任何影響,他去作他的春秋大夢,她不打擾。
“看到其他女人李代桃僵替代你位置感覺如何?”他嘻笑的探手要碰她,上官淩皺眉再次將他的手拍開,沐天雲收回有些發紅的手,放在唇畔輕吻,眼神輕佻地直盯著她。“缺的那味藥引便是——延續她骨血的親生骨肉一碗鮮血,真可惜,不是嗎?”
上官淩一愣,撇開不該有的想望。“你知道我沒死?”
沐天雲仰頭大笑,“那處斷崖我搜了不下百遍,生不見人死亦不見屍,加上明明應該死絕的段風亦不見蹤影。兩年前,神醫百生手雲遊時救了慕容老莊主,那老傢伙曾說過百生手身邊有名闕姓的絕色女子隨侍在側,其面貌宛如柳如意復生,只可惜百生手除脾氣古怪,行蹤更是飄忽,當我聞訊趕至時早巳不知所蹤。我放出大量探子找尋,數月前,終於在芙蓉城找到百生手的下落。”
芙蓉城!上官淩恍然大悟。“所以,你派闕若煦當誘餌?”
“哼哼,不錯。”沐天雲不動聲色的將手緩緩縮入袖內。“盡管失散十二年,姊妹之情不可能不顧,若真是闕家後人,定會現身。”
“姊妹?”她沒有錯過他話中的語病。
沐天雲慢條斯理的走到她身側。“當年失蹤的有三人,除了你和段風之外,還有你的親姊闕瓔珞。”
姊姊……或許還活著?
“淩!”
陷在乍然聽到姊姊可能生還的思緒裡的上官淩,在聽到段風的低喝時回神,便見沐天雲獰笑著將一柄鋒利小刀抵上她的頸子。
“真以為我舍不得殺你?”沐天雲微一使力,上官淩白皙的纖頸被開了道血口,他呵呵地笑,沿著她的頸項舔去流下的血液。“真甜哪,只可惜摻了那男人的血,壞了點味。”
你是吸血鬼啊!上官淩低聲咕噥,一手摸向腰際,將收在腰間的銀葉握入手中。
“放開她!”段風渾身漾滿藍色氤氳,宛如地獄使者,一步步走向沐天雲。
沐天雲不在乎地訕笑,“好像歷史重演呢,段風,你心痛嗎?”
“住口!”他絕不讓她在他的守護下再次失守,絕不!
“是你的掌快還是我的刀快呢?”沐天雲一副好困擾的模樣。“不過,有她陪葬,怎麼算都劃算。”
“真是,沒救了!”上官淩低啐。
在沐天雲欲將手中刀刺入她咽喉之際,上官淩偏首,亮出手中的銀葉往他持刀的手用力一劃!因劇痛而狂怒的沐天雲刀鋒失了準頭,一掌就要往她天靈拍下,上官淩俐落地閃開,扣住沐天雲的手,借力使力將他摔飛出去。
兩個趕至上官淩身側要救人、卻英雄無用武之地的男人雙雙愕掉下巴。
呆呆地看向撞上牆而站不起身的沐天雲,君上昂嘖嘖搖首,“真厲害!”
斂去殺意,段風有些無奈。“你沒說過你會這招。”
甩甩手,上官淩拉過他的袖子擦拭頸項,嘔,沐天雲的口水竟然留在她身上,快點擦乾淨。“我說過,我姊姊是很嚴格的。”
“即使如此,你仍不願殺他?”檢視過她無恙後,段風小心地將她擁入懷中,唯有她在懷中才能揮去他的不安、他的害怕。
剛才他以為又要再一次失去她!他究竟固執什麼?殺父之仇?奪位之恨?一抿恩仇後若是只有無盡的悲涼等著他,他寧願忘了深仇大恨,耘一畝小小的田地,守著她,愛著她,日日夜夜與她相伴。
“他不值得髒了你的手。”她不願看到他身上再出現那不祥的藍色氤氳。
“我可以捉他歸案。”君上昂彬彬有禮的介紹自己的用處。
“殺與不殺有何差別?”沐天雲瘋狂地大笑。“早在放火之前我便在如意閣四周埋下火藥,我要你們陪葬!”
“義父!”閣頂的暗門撲出一抹火紅的人影。“您還好吧?”
是身著大紅嫁裳的闕若煦,見沐天雲無力地靠坐在牆邊,她趕忙要去攙扶。“火快燒著了,讓煦兒扶您出去。”
沐天雲不領情地揮開她欲攙扶的手,惡狠狠地瞪她,“你這沒用的賤人!”
跌坐在地的闕若煦凝視著她心中唯一的景仰、唯一的愛慕。“義父,您真的從沒喜愛過煦兒嗎?”
沐天雲惡毒冷笑,“妓院裡的鴇兒沒資格同我說話!若不是有如意相似的容貌,你以為我會多看你一眼?”
太過分了!上官淩難過的看著闕若煦眼中盛滿的赤裸裸情意。
闕若煦紅唇不住顫動,拉過沐天雲的手貼在自己胸口上,深情款款地告白,“義父,煦兒愛您啊,您是我的神,我的一切啊。”
“滾開!聽不明白嗎?”沐天雲運勁拍向她的胸坎,鮮紅的血霎時從闕若煦口中涌出,他惡毒地笑罵道:“你是我手中的棋、暖床的工具、玩具。愛?你也配說愛?”
上官淩雙手成拳就要衝向沐天雲給他一頓好打,她剛才太客氣了,這種人就是欠修理啦。
她瞪向緊抓著她不放的段風,叫道:“不要拉我,我要揍他!”
段風搖首,輕嘆。“這不是咱們能介入的。”
“義父,煦兒——”闕若煦眼中僅剩的光彩遭沐天雲傷人的話語抹去,猛地扯開懷中的布包,布巾墜落的同時,一抹銀光深深的刺入毫無防備的沐天雲胸口。
沐天雲一雙鳳目難以置信的大張,瞪著眼前笑得開懷的闕若煦,“你!為什麼……”他用力推開她,胸口傳來火辣辣的劇痛,他竟遭一手養大的女人反噬!
“呵呵……”翦水秋瞳瞬也不瞬地瞅著沐天雲扭曲的臉,闕若煦露出虛幻而絕傃的笑容,“您不懂嗎?我只是做了和您一樣的事啊。”
“一樣的事……”他的視線移向畫中求之不得的佳人,原先清明的視野遭黑霧襲上,教他看不清……
“義父的心,永遠不是我的。”闕若煦我見猶憐的微笑,此時看來令人毛骨悚然。“我只是退而求其次而已。”她抬起沾上沐天雲血液的皓腕,像只優雅的貓兒,愛憐地將血液舔舐乾淨,“義父,想不到連你的血,都讓煦兒愛極了呢。”
“這身衣裳,美吧。”闕若煦吃吃笑著,向呆立當場的三人展示她的嫁衣。“這些花樣,是京城最傑出的繡娘繡了一年才繡好呢,我盼了好久,終於為我的心上人穿上它。”
“你殺了他?”上官淩不可思議地瞪著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那張為愛瘋狂的臉。
闕若煦露出妖傃而天真的笑意,點點頭,“是我,能殺他的,天下只有我一人。”
“為什麼?你不是愛他嗎?”闕若煦與沐天雲太過於相似,他們的愛太過決絕,太過瘋狂,最後,卻是什麼都無法擁有。
“世上沒人及得上我對他的愛,相同的,也沒人比我更恨他。”闕若煦撫著懷中漸漸冰冷的男人,失神地喃道:“我愛他,愛瘋了他。自從我被他收養後,他就是我的天,是我的一切。可是他眼中所看的並不是我,他愛的,永遠、永遠都不是我。”
“所以你就殺了他?殺了你心中的天神?”她瘋了!
闕若煦像一個小女孩似地咯咯笑。“這樣,他就會永遠留在我身邊,只看我一個人,只寵我一個人,只愛我一個人,只有我一個,永遠、永遠。”
“該走了。”君上昂耳尖的聽見不遠處傳來爆炸的聲響。
“但她……”上官淩拉了拉將她快速往窗邊帶的段風。
段風瞥了眼正對氣絕的沐天雲哼著小曲的闕若煦,嘆了口氣,“就讓他們在一起吧。”
爆炸聲一聲聲的傳來,大火蔓上了如意閣,上官淩再次看向相依偎的兩人最後一眼,埋入段風的懷中,暫時隱去令她心痛的一幕,
火燒整整了三日,像要燒盡所有的悲傷,所有的愛恨。綿綿的春雨細細落下,滌淨翻飛的煙塵,淚珠似的細雨之中,有著淡淡的嘆息。
數日後,十二年前的闕府懸案,宣告終結。
*** *** *** *** *** ***
京城城郊,野草蔓蔓的小徑上,有兩道人影。
“你真對那些屬於你的財富毫不動心?”
小妮子愛財愛到骨子裡去了,但她卻舍下沐天雲遺下的龐大財富,將之贈給鄰近數縣的窮苦人家,還設置孤兒收容處及免費私塾,並將貧苦無一技之長的人家送至願意傳授技術的商家學習,她在短時間內將大小瑣事辦好的行動力大大的出乎他的意外。
“我比較喜歡自己掙來的。”她是愛財沒錯,但是不喜歡用沾滿權勢及血腥味的錢。
“是嗎?”段風瞄了眼說得豪氣干雲的上官淩,由懷中取出一件布包,打開一小角讓她看過後快速收回。“那這些你大概也不想要了,可惜了,還特地向君上昂討來呢。”
“我要、我要,給我。”上官淩明眸霎時漾滿了金錢的符號,跳啊跳地,就是夠不著段風手中裝了滿滿銀葉的布包。
“說個理由。”他輕笑,輕點她嘟起的小嘴。
可惡啊,人高手長的就是佔便宜。上官淩眼眸轉了轉,壞壞的笑了。“那是我的嫁粧。”拿了的人就得娶她,娶了她以後嘛……他的錢就是她的錢,她的錢當然還是她的錢,呵呵,怎樣都不吃虧。
“是嗎?”段風偏首故作沉思。“我考慮一下。”
“考慮?”上官淩怪叫,她都那麼委屈了他老兄居然還考慮?趁他將布包換手拿的瞬間,她氣呼呼的將布包一把搶過。
段風笑了,逗她玩得很樂,當她氣惱時,芙顏嫣紅的模樣煞是可愛。“我還沒考慮完呢。”
她扮了個大鬼臉,“你慢慢考慮一輩子吧。”
“一輩子?”他笑著將布包輕輕鬆鬆的勾回。“成交。”
上官淩緋紅者芙顏,推他一把。“臭美,誰說要嫁你?”
“你忘了?”他指了指她頸上經兩人一番打鬧而滑出衣襟的白玉。“你早被我訂下嘍。”
“那是年幼無知。”她對他吐舌,引發他俊朗的笑意。
上官淩有些著迷地看著他,能一直看到他開懷的笑,真好。
“是嗎?現在反悔也來不及了。”他笑吻著她的唇角,原先的嘻笑漸漸變質,變調的吻不斷加深、加深。“嫁給我。”
她氣喘吁吁地把臉埋入他的頸側,“你的聘金呢?我可是個很勢利、很勢利的新娘。”
他輕啄她的頸項,深情款款道:“我愛你。”
她咬住他的耳垂,引發他沉厚的笑聲。“以為這樣就可以打發我?可沒這麼容易。”
他低笑,順著她的遊戲玩。“我很有錢。”
豎起耳朵打算聽一大堆甜言蜜語的上官淩,沒想到段風竟說出實際到殺風景的話,但她還是好奇的問:“多有錢?”
“換成金子打成金葉的話,可以填滿幾棟房子還有剩。”
“你這麼有錢?”她睨著他一臉的認真,不是很相信。
“我之前是做什麼的?”他丟出一個問題。
殺手,一等一的殺手,價格很貴很貴的殺手。高風險,高報酬!
驀然了解段風身價從何而來,上官淩拍拍他的肩,“放心,我會努力幫你花光的。”
他挑高一眉,“答應了?”
她點頭,“嗯。”沒什麼好掙扎的,看上的還是早點訂下來的好。“只是有個條件。”
“條件?”見她一臉的莫測高深,段風順著她的話尾間道。
“大婚之時,瓔珞姊姊要在場。”
“這是當然。”她僅剩一個親人,據沐天雲所言,在神醫百生手身旁的闕姓女子應是闕瓔珞,而那個語焉不詳的浮光手中或許也有些線索。
“君上昂為什麼要打造這些銀葉呢?”她抽出一片銀葉,不解地問道。
“因為是沐天雲付給他的報酬。”段風其實很明白這些年來追著他跑的君上昂的心意。
“喔。”這表示君上昂壓根不屑用沐天雲給的錢,難怪他的準頭那麼差。
“你真的不想當殺手?”她揚首看他,“是因為我嗎?”
“不。”他寵溺的揉著她的發,偷了她好幾個吻。“沒了理由,也就毫不戀棧。”
“是啊,為了復仇,你已經耗費十二年的光陰,接下來當然得為自己打算,不然多蝕本。”她拍拍他的手臂,“放心,有我在,你會過得很‘幸福’的。”
他捏了捏她的俏鼻,“我相信。”小妮子的想法特異,就算是平常的日子,也會過得萬分精采,他期待著。
“你現在是叛徒耶,我們兩個被下格殺令,你打算怎麼辦?”上官淩期待的看著新上任的未婚夫。
“你怕?”他挑眉。
“不怕。”她環住他的腰身,笑嘻嘻地看著他。“有你在啊。”天塌下來他先頂,她只是在旁邊負責搖旗吶喊,負責祈禱勝利的啦啦隊。
“你之前究竟都待在哪裡?”讓她能如此豁達,如此與眾不同。
上官淩妙眸一轉,衝著他笑道:“總有一天,我會將一切完完全全的對你說。”
“我等著。”她像陽光,突破了陰霾,溫柔地灑落在他身上。
“走吧,我可不想露宿荒郊野外。”日頭已經走到天空中央,而離投宿地點的路還很長,天氣雖然已經暖和多了,但一入夜還是冷得很,她可不想和冷空氣結下不解之緣。
見她蹦蹦跳跳一下就跑了老遠,段風淡笑,將兩人的行囊背上肩,往那個與正午的陽光相比絲毫不遜色的人兒走去。
“你希望我改回本名嗎?”兩人走了一段路,安靜沒多久的上官淩問道。
“你希望我怎麼喚你?”他將問題丟還給她。對於稱謂,他沒多大的意見,只要她是他心中的人兒,只要她能永遠快快樂樂的笑著,就好。
“上官淩。”闕若煦這個名字,充滿太多悲傷,何況,它已經是一個可憐又可悲的姑娘的名字了。她很喜歡“淩”這個字,包含遠在另一個時空的姊姊的祝福。
段風一笑,將她摟入懷中,在她耳畔輕道:“就依你。”
天涯海角,只要有她,一切都好;只要她在他身邊,就好。
尾聲
闐黯的空間僅以手電筒的燈光照明,人跡罕至的山崖極深處,不尋常地站著兩個人。
上官羽緊繃俏臉,站著三七步,一腳不耐的打拍子,一雙美目直瞪著不遠處拿著羅盤左點右點,帶著她在山崖下東轉西轉一個多小時,卻仍搞不清方位的半桶水陰陽師。
“找著沒?”她威脅地扳了扳手指,再敢玩花樣,馬上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原以為將他丟出臺灣就可以將妹妹留在身邊,沒想到陽奉陰違的日下和哉仍有辦法下手,護妹心切的上官羽堅持要“親眼”見到妹妹完好無缺才肯放心。
拗不過她的堅持和日夜不分的精神及肉體攻擊,被纏了整整一個月的日下和哉頂著一雙黑到不能再黑的熊貓眼舉雙手投降,在姥姥的幫忙下,將他們送往上官淩所在的時空。
感受到上官羽散發出來的殺氣,日下和哉下意識抹抹脖子,在山崖上傳來期待已久的聲響時,他感激的吁口氣,將羅盤慢條斯理的收拾好,眸子半合的誦念起法咒,雙手結起繁復的手印,掌心隱隱發光。
上官羽看不懂日下和哉在搞啥名堂,空氣不尋常的流動讓她抬首,愣了下,確定沒看錯後,她以指尖小心地戳了戳施法中的日下和哉。“打擾一下,‘那個’是什麼?”
空中有一個小白點,正順應著地心引力的原理,直直往他倆的所在之處墜下。
不想倒楣被K到,本想避開的上官羽,在物體落到一定的高度後,驚訝的叫了聲:“不會吧?!”
是人!是個孩子!
“老天!”上官羽驚呼,雙目搜尋四周,希望有可派上用場諸如樹藤、枯枝之類的東西,卻氣餒的發現,除了光禿禿的石壁外,僅餘零星散布的石塊。
要命,見死不救非本意,但沒工具怎麼救人?徒手接?她可不認為自己的臂力有那麼強。
“日下……”小白點愈來愈清晰,離地表的距離也愈來愈近,上官羽只能暗自祈禱日下和哉結咒的理由是為了救那孩子,而且咒語最好別不靈光,不然依重力加速度的原理,他們兩個來不及避開,當墊背的下場恐怕比小白點好不了多少。
在小白點落到離地表僅餘一百公尺的高度時,日下和哉雙眸大張,沉聲一喝,掌中的光芒如箭矢般往天空疾射而出,在碰觸到小白點時展開形成一片光網,穩穩托住小白點下墜的身勢,緩緩地落在兩人的身前。
光網負載著小白點平安落地後似有意識地散落成光點,重新聚回日下和哉掌中。上官羽矮下身子,小心地半抱起從天而降差點命喪黃泉的孩子,伸手撥開覆在孩子臉上的髮,露出的臉孔令她低叫出聲:“淩!”
“上官淩與你的緣分從此展開,也就此結束。”他並未完全順從上官羽探親的要求,而是帶她來到制造“契機”的地點。
“淩……”上官羽的手微微顫抖地撫過懷中孩子的眉、眼,以及頸上係著刻有“風”字的玉佩,是的,是上官淩,年僅八歲她初見時的上官淩。
“她的命本不該絕也有所安排,但你我的出現,攪亂了她的命局。”日下和哉將發光的手掌置於女孩的額上,光芒在女孩的額上形成一個七巧鎖的形狀後,沉入女孩的額中。
“是你封住她的記憶?”上官羽若有所悟地看向日下和哉。
“那是闕若煦的記憶,而非上官淩的。”在未來生活的上官淩,不需有憾恨,她的一切都將在回歸時做了結。
“謝謝你送我一個妹妹。”上官羽心疼地摟緊懷中的小身子。
“不客氣,反正自利利人,順便而已。”日下和哉無所謂的擺擺手。
她繞高兩眉,“順便?日下,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忘了說?”
“私事。”不小心說出真心話的日下和哉攤開紙扇,遮住下半邊臉。“不可說。”
“哦?”私事是嗎?沒道理她的私事他可以管,他的私事沒她參一腳的餘地吧。
日下和哉隱在紙扇之後的唇微微勾起,“對了,跨越時空的法術相當耗力,尤其一次要移動三個人,沒了師尊的幫忙,恐怕我得休養個一天一夜才可以再動用法術。”
原先愛憐地撫著小女孩臉頰的纖手一頓,“你說什麼!有種再說一次。”這次,上官羽的怒吼響徹雲霄。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