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你知道農曆七月十五是傳統鬼節,那你知道十四夜裡的十二點是個什麼時刻嗎?
傳說在十二點,也就是七月十五的零點,是地府鬼門打開的時候,這時,所有的地府亡魂都可以回到陽間找尋自己在世的親人家屬。七月十五鬼節,意思也就是鬼在人間逗留的日子。那你相信這世上真的有鬼嗎?七月十五在家人為亡魂焚燒紙錢的時候,你會認為那是一種迷信嗎?
其實,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當有很多東西科學無法去證明解釋時,相信靈魂的存在,那也並不算作迷信。有很多現象或許就發生在我們的身邊,只是我們都沒能用心去觀察,更多的時候,是我們擔心自己是個迷信的愚人,而刻意封閉了耳眼。
提一個問題:如果你我曾很熟識,後來你遇到了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人,而且從此這個人徹底代替了我,你會認為現在的這個我就是我嗎?用心觀察後,曾經、現在的我有太多的不同,你會懷疑嗎?記住一句話:兩個人,或許會有完全相仿的模樣,可卻永不會有完全相同的記憶。
三年前七月十四的晚上,我睡地很早,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夜已很深了。朦膿中醒來,感覺似乎有個人站在我的床前,模糊中仍能明確辨析黑夜中的一襲白衣。那種感覺像在做夢,但又是那麼的真切。後來那人說話了,我才知道這並不是夢。而且,我更驚詫地發現,黑暗中我竟能看清那個人的臉,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只是在白衣襯托下,顯得那麼蒼白。
我很恐懼,那種感覺讓我怕得叫不出聲來。這人給我的第一感覺就是——鬼。雖然我一直不相信這世間有鬼的存在,可當看到一個和我一模一樣就連說話都完全相同的人,半夜站在我的床前,我怎能把他視作常人。
「不要怕。」他的聲音很柔很輕,像從幽深的澗谷傳來。
但我明顯感覺到我的身體在顫抖,我已無力挪動我的身體。我此時只想這只是個夢,一旦從夢中驚醒就什麼都沒有了。可這並不是夢,因為他輕輕地在我床邊坐了下來,那種輕讓人感覺像一片落下的樹葉,有一種可怕的窒息感。
「不要怕,雖然我不是人,但我不會傷害你的,相信我。」他毫無表情的目光看著我。雖然他有著和我一模一樣的面容,但他那蒼白的臉,讓我無法抑制對這另一個我的膽怯。
「願意聽我講一個故事嗎?」
我蜷縮在床角,顫抖地點了點頭,此時我的喉嚨似乎被一個東西硬硬地卡住,發不出一點聲音。
「曾經有一個已死了幾百年的亡魂,因為在人間做了一件錯事惹怒了閻王,便被剝奪了投胎的機會。幾百年,他在地獄裡受了無盡的折磨。可這些他都認了,他一直在想,時間久了,閻王氣消了,他就可以投胎重新做人了。他就這樣幻想著,在折磨中等待著,這一等就等了幾百年。本來,死後十八年就又可以重新投胎做人,可他這一等,不知等過了好幾世。世間的一切在他腦中已模糊得再也勾勒不出。每天面對這無情陰冷的地府,他多希望能做個人,過上人的日子。可那一個錯,讓他的等待沒有了盡頭。」
外面的月亮很亮,皎潔的月光從窗外射進來,照在他慘白的臉上。我清楚地感覺到,有一種東西在他的眼裡湧動,那是鬼的眼淚。
此時的我,也不像剛才那樣害怕了,甚至我開始有點同情他,因為我知道他說的是一個他的故事。
他仰起頭,我知道他是在刻意壓制心底的這幾百年的痛楚,怕我看到他藏了幾百年的眼淚。
「後來,」他把目光重新鎖到我的臉上,「後來,他遇到了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亡魂。或許這個亡魂來回過好多次,生死無數輪迴,只是他不曾注意。這個亡魂真的很幸福,不久便有了投胎的機會。他認為這可能是他投胎做人的最好時機了,因為他和那個亡魂一模一樣,應該不會被發現的。這幾百年的等待已讓他無法承受,哪怕被發現了,也比這無止境的等待要強。於是他自私地在這個即將投胎的亡魂前來到了那戶人家,那家姓張。」
「姓張?」我的心一震。
他沒有在意我驚愕的表情,繼續往下說。
「可能是他被幾百年的等待折磨昏了頭,他又一次錯了,他很快就被發現了。在他剛出生的頭一天晚上,他就夭折了,再次被帶回了地府。他太笨了,閻王怎麼會那麼糊塗?這樣做的後果只會讓他有更長的等待。那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亡魂,也因為他,失去了一次投胎的機會。沒有令他太多自責的是,一年後,那個亡魂又有了投胎的機會,而且還是那戶姓張的人家。」
說到這,他停住了,看著我,他知道我有問題要問他。
現在的我早已忘記了起初的恐懼,雖然明知故事裡的那個他就是我面前的這個人,不,是這個亡魂,我還是問了一句,「那個他就是你嗎?」
他依舊看著我,沒有作任何表示,但從他的眼神中,我得到了確認。
「那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亡魂就是我?我現在的家就是那戶姓張的人家?」
這時我想起爸媽經常跟我提起的一件事。在我出生的前一年,我媽也生了一個男孩,可是當天晚上就突然發高燒死了,一年之後便有了我。我媽還說,如果我那個只活了一天的哥存活下來的話,也不會有現在的我了。難道現在坐在我面前的就是那個死去的哥哥?雖說生死由天,但不管怎麼說,我的存在是用他的離去,用他的幾百年的等待換取的。
望著疑惑驚愕的我,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反問了一句:「還怕我嗎?」
怕?是啊,此時的我似乎已忘了他還是一個鬼。怕也似乎全被心底的同情所取代。
「我不知道,我夠不夠稱得上是你哥,我更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幫我實現我這幾百年的夙願。」
「你的意思是讓我代替你做鬼,你代替我做人?」話剛出口,我就知道我犯了一個錯誤,我的神情明顯是一種回絕。我的一切不管怎麼樣也是他給我的,況且他的命運真的好可憐,如果我不去幫他,他真的可能被壓在地府永遠永遠。可我幫他,就意味著我得下地獄,我真的能甘心讓出嗎?我的心好矛盾。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地擠出一絲笑容。那種笑,讓人能從中察覺太多的無奈和痛苦。我猜就連這個笑容,也恐怕是他幾百年以來的第一次笑了。「你不用擔心,你聽我把話說完好嗎?」
我強作鎮定地點了點了頭。
「我等了幾百年,今年終於等到閻王的恩惠。他讓我找到你,只要你同意,便可以給我三年的時間留在人間。如果我在這三年裡能找到一個真正愛我我又深愛著他的人,我便可以得到做人的機會。如果三年後,我依舊一個人,那就說明我只適合做個鬼,只能永遠留在地府。雖然我不清楚,這樣的要求算不算作合理,可我真的不敢有太多的奢求。三年,對我幾百年的等待而言,確實太短,可哪怕是三十天,讓我真正地做三十天的人,我就已足夠了。你的陽壽很長,也有更美好的時光在等著你,可是......」
「我同意。」我打斷了他的話,我能明白他的顧慮。如果我回絕了他,或許他真的要做一個永遠的亡魂。三年的地府生活,我不敢也無法想像,可如若我不幫他,我怕我會自責到死。他的苦命已緊緊拴住了我的心。
他很驚訝,蒼白的臉上夾著一絲喜悅和懷疑。「你真的願意幫我?」
我重重地點了一下頭,我知道他一定驚詫於我的爽快。我自己也不敢去想我的決定是否是一時情感的衝動,既然我應允了,我就應該讓他安心快樂地過完三年的人世生活。看到他臉上疑色的褪去,喜色的增加,我的心陡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傷痛。「那我該怎麼做?」
「其實你什麼也無需做,只要安心地在地府裡待上三年就可以了。地府裡,你就是我;人間,我也就是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做好你的。現在零點已過了好一會兒,鬼節已真正到了。今夜十二點之前你就得隨其他亡魂一起進入地府,因為鬼門到那時就會被關上。三年後的今夜,就是你我更換的日子。不管我的命運最終怎麼樣,我都會在這裡等你。你的恩情我會永遠記住的。」
看著他濕濕的臉龐,我想拿一張面紙幫他擦拭,可我驚訝地發現,面紙從我指間穿插而過,我已沒了形,我已成了一個不再擁有肉軀的靈魂。
七月十五,鬼節。因為鬼不能見光,這一整天,我都在自家的屋簷下來回地飄蕩著。此時的他已是我,我也成了一個飄遊的鬼魂。三年應該會很快的,他也應該會做好我的,那我還有什麼好眷戀的呢?想到這,我安心地飄向了鬼門。
我叫張爵,所以他也叫張爵,一個剛邁入大學門檻的二十歲農村大男孩。
後面,我就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講述這另一個我的三年人間苦楚吧。
因為家境緣故,張爵進了大學,並不能像其他學生一樣盡情享受大學的樂趣,他一邊要努力讀書、考證、拿獎學金,一邊還要到處打工掙錢交學費、生活費。每天他得早早起床,挨幢學生樓送牛奶,晚上還要到很晚送完幾十份報紙才能睡覺。對一個正值青春年少的農村大男孩來說,有的是精力。可令他無法承受的,不是肉體上的疲勞,而是精神上的壓力。更何況他是一個被關了幾百年的亡魂,世間的人情冷暖,方方面面,他都得努力去探求。有時他甚至會想,做人還不如做鬼。可很快,他就會更正這種想法。是啊,幾百年求的是什麼?不就求得人世一回嗎?幾百年的等待,可能真的一時無法將身上的鬼性祛除掉。
他累了、難過的時候總會想到一個人,在這樣一個隔家千里的陌生環境裡,這個人給了他太多的關懷和慰藉。他叫李見。
他和李見是同班同學。開學初第一次走廊裡偶然的相遇,他便把這個人深深記在了腦海。這個人很特別嗎?不,一個很平凡的人,可他卻讓張爵牢牢記住了,不是刻意地去記,而是一種莫名的力量,把他刻在了心底。
他們不住在同一個宿舍,但每天李見都會早早到張爵門口等他一起去上課。他們一起吃飯,一起學習,一起逛街,幾乎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是一起去做。冬天冷了,他們還擠在一起睡覺。就這樣不經意的點點滴滴,滋生了張爵心中不該的東西。
幾百年的地獄生活,已讓他淡忘了人間的情與愛。「愛是什麼?難道就是這樣天天想跟他在一起,沒有了他似乎就沒有了一切?難道李見就是閻王要我找的我愛的人?」張爵單純地想著,「我真的愛他嗎?這就是愛?那他愛我嗎?」這種感覺真的好特別。高興的時候,他會想到他,他想把快樂也分給他一半;傷心的時候,他依舊會想到他,他認為只要李見還對他好,再大的困難都沒什麼大不了的。李見顯然已成了他生活中的一個支柱。李見是他生活的支柱,更是他命運的支柱。他害怕一旦沒了這個支柱,三年的人世生活便沒有了意義,他也就得永遠永遠留在地府。
可李見愛他嗎?
其實在李見眼裡,張爵只是他的好朋友好兄弟。在外求學,互相照顧,這只是兄弟間的深深友誼。他不曾也無法感受張爵心裡的那份情愫,他依舊把他視作弟弟,在生活的方方面面給予無微不至的幫助。
就這樣,兩份無法言明的情感,將兩人拴在了一起。李見照顧他,因為他把他當作兄弟看;而他對李見,卻是那種對愛人的關心。
三年,他執著不變地喜歡著李見,他不曾想過他們之間可能性的渺茫,他更單純地認為李見對他好,那是因為李見也同樣喜歡他。如果他沒有李見,三年可能是漫長的,可跟李見的朝夕相伴,三年的時光已不知覺間到了尾聲。
三年裡,他把對李見所有的感情都記在了記事本上,從相逢到相識,由相識到相知,再到無法自拔地喜歡上他。可他一直不明白,他愛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他不得不把心底藏了近三年的情感告訴李見。只要他接受了,他就可以投胎做人,即使今生無法跟深愛的人在一起,生死輪迴,一百年,二百年......五百年,他們總會在一起的。
可他真的太天真了。
當李見告知他只把他當作兄弟時,他呆了。三年的情感一時間跌得粉碎。三年深愛的人,為什麼只能是兄弟呢?
這麼簡單的道理,可惜他不懂,可惜他是一個被關了幾百年已忘卻人事的鬼魂。
情,不是人人都能有情,只怪懵懂無知的他步入了愛情的歧途。
他無法向李見解釋太多,他更不想李見是因為同情他才接受他,他要的是一個真正深愛他的人。看著李見漸漸對他淡漠,彼此的距離在無形的拉遠,他的心好痛。他開始懷疑這個世界,也開始感到三年的漫長。三年,他沒能找到閻王說的那個他深愛又深愛他的人,可永遠的地獄生活,他已並不感到可怕。三年痛苦的愛要比幾百年的等待更加難以承受,三年的淚水也比幾百年裡流地更多。他只想早點離開李見,或許看不見他就可以忘掉他,可七月十四真的來地好慢。
今年的七月十四的晚上,我回來了。三年的地獄生活也改變了我許多。
我同樣是在夜裡十二點開了鬼門後才出來的。他沒有睡,一直在等我。看得出他依舊無法將人間的這段感情忘記,因為他瘦了,也更憔悴了。看見我,他沒有說太多的話。我能明白他的心情,因為從閻王殿內的陰陽鏡裡,我已看到了他陽世的一切。是啊,深愛過了,又怎能說忘就能忘?
他給了我一個記事本,讓我找個機會交給李見,我點了點頭。
他看著我,突然笑了,可從他的眼睛裡我看到了有種晶瑩的東西在閃動,隨後便從他的眼角滑落,在臉上留下了不干的痕跡。我本能地去拿面紙給他擦拭,可我的手卻從他的臉頰穿插而過,他變成了無形,而我也意識到我又做回了人。
他走了,帶著兩道永遠無法抹去的淚痕走了。他還會回來嗎?他真的會永遠留在地府嗎?他又真的能忘記李見嗎?忘記這段痛苦的人世情嗎?
現在我也常會問自己,「是否我也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雖然我和他是同一個肉軀,陰陽鏡裡我也看到了他陽世的一切,可面對新的生活,我還是一時難以適應。朋友同學都說我變了,我不好去解釋什麼,只能說是得了失意症,忘記了很多東西。同學們真的不會再去懷疑嗎?那個記事本又該怎樣交給李見呢?我只有讓自己偽裝的更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