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
我又開始做那個夢了。
在夢里,有一片鉛灰色的天空,低低壓在頭頂,猙獰的黑雲絕望的舞動掙扎,扭曲出一個又一個充滿了陰郁與恐怖的圖形。
抵住這片陰霾的是一棟五六層的樓房,白墻紅頂。我坐在樓下,身邊是一具死屍。按理說這應該是一個噩夢。可是在夢里,愉悅卻如同小溪一般在我的心底淙淙的流淌。
那是一種純粹的、沒有道理的、天然的愉悅。就好像雨后在街上行走,突然看到天邊昇起了一道淡淡的彩虹。的
每次我都會抬頭向上望去,樓頂仿佛有一張蒼白的面孔遙遙朝我看來,可是不管我怎麼努力我都看不清楚那是什麼人。而每當我把手搭上屍體的肩頭,想把它翻轉過來看看它的臉時,我就會醒來,次次如此。所以我總是無法知曉那到底是誰。
有的時候我甚至會想,如果我永遠不去翻動那具屍體,或許我就永遠不會醒來。
密碼箱
“叮咚――”
門鈴的聲音響起,另我在黑暗中緊張的摒住了呼吸,自從我的男友陸家明連同他的美女同事葉玫瑰雙雙人間蒸發以后,我就像蛆蟲一樣蜷縮在屋子里療傷。是誰說時間可以治愈一切?已經快有半年的時間了,我仍然籠罩在被背叛、被拋棄、被傷害的陰影里,不能自拔。
“叮咚――叮咚――”
門鈴契而不舍的響著,我全身僵硬,消極的同這個不速之客沉默的對峙著。
一個頗為柔美的聲音響起:“肖薄迦小姐?在家嗎?我是於小每!”
我立刻坐直了身子,於小每,我記得她,家明失蹤前所在公司行政部的職員。在所有的人都用謊言來向我一個人遮掩家明和玫瑰的私情時,只有她憂心忡忡的提醒我注意他們之間的曖昧。
於小每的聲音再次響起:“肖小姐,我這里有陸家明的一點東西,我把它放在門口了。”
我一下子跳了起來,三步兩步跑到門前,“砰”的一聲拉開了房門。
於小每顯然沒有準備,“啊!”的一聲捂著胸口退后了一步,幾秒鐘以后才結結巴巴的說:“肖小姐,你在家啊?你……還好吧?”
她把手里的一個密碼箱遞了過來:“我們公司要搬家了,整理倉庫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密碼箱,好像是陸家明的私人物品,我想,還是交給你吧。”
我把箱子接過來,很想表示一下對這個女孩兒的感激,可是太久沒有和人交往了,出口的只是干巴巴的兩個字:“謝謝。”
於小每有些尷尬的笑了笑道:“不客氣。呃,肖小姐,你……”
我立刻不客氣的打斷了她:“於小姐謝謝你,還有什麼事嗎?沒事的話就請回吧,我要休息了!”
在於小每驚愕的眼神中,我把大門輕輕的關好――我並不想如此粗魯,但是我害怕她的同情和憐憫,它們令我窒息。
我拎著密碼箱坐到了床上,銀灰色的、精致的箱子,右下角燙著陸家明的全名。里面是什麼呢?總不會是錢吧?那樣我可就發達了!
箱子是鎖著的,我試了家明的生日,不對。我的生日,不對。玫瑰的生日,不對。我和家明的生日的組合,不對。家明和玫瑰的生日的組合,“啪”,密碼箱的蓋子滑開了。這一瞬間我心痛如絞,“混蛋!”我在心里暗罵了一聲,深吸一口氣掀起了蓋子。
里面是整整齊齊的一箱子信紙,我抓起一摞讀了起來,可是剛看了幾行全身的血液就都冰冷了起來。原來家明早在認識我之前就熱烈的追求過玫瑰,被拒絕后才轉過來追我。而在家明和我甜言蜜語之時,他一直都同玫瑰暗渡陳倉、保持著曖昧關系。
信紙一頁一頁的從我發抖的手指間翻落。我帶著自虐的心情一張一張的過目,到最后心痛得已經麻木了。
很好,之前我還不停的幻想家明和玫瑰的失蹤另有苦衷,現在可以坐實了他們是私奔。可是,我一介女子有那麼可怕嗎?需要他們像跑路一般惶急的消失?
不等把那些火辣的情信看完,我就像丟掉一條毒蛇那樣把手里的信塞回到密碼箱,然后重重的把箱子合上,打開儲藏柜把它丟進了角落里。
我站在屋子的中間,指甲已經深深的刺入了掌心,家明和玫瑰的過去像一把刀那樣狠狠的扎進了我的心里,但是劇痛過后反倒有一種解脫的輕松。大概在這一刻我終於肯死心了吧?
家明的對手果然是永恆的玫瑰,而薄迦們只能是配角。
走過臥室里的梳妝台時我掃了一眼鏡子,終於明白了於小每看到我時為何滿臉的驚懼,那是一張慘白的、沒有一絲生氣的臉,只有兩個黑眼珠的轉動表明著這是一個活人。我苦笑著用手輕撫著鏡子中的影像,想著我人生的路還很長,以后不能再這樣消沉了。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站在我的臥室里,那麼他就可以看到在我離開以后那面鏡子中仍然保留著我的影像:蒼白、陰森,然后七竅中突然流出暗紅色的陳血,在宛若面具一般的臉上繪出猙獰的曲線。血液在鏡子中宛轉流動,又組合成一個穿紅衣的女子,向鏡子外的我的背影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當晚我的夢境如昔,在一片黑暗中我被高高拋起,又落下,落向沒有盡頭的深淵。然后就是樓房、屍體和樓頂那張蒼白的、模糊的面孔。對了,我是從家明失蹤的那一天起開始做的這個夢。
難道說,這個夢向我預示著什麼?
看著那棟神祕的樓房,一個念頭在我的腦海中迅速浮現:為何次次都是我在樓下呆呆的遙望?為何我就不能到樓房里面去一探究竟?剛開始我被這念頭嚇住了,那棟樓里看起來黑黑的,實在是有些可怕。但是,我實在是對這神祕的屍體和樓頂的模糊面孔好奇以極,而且,既然是夢里,就不會出什麼事吧?
我直直向樓房門口走去,在跨入大門的時候略略有點緊張,真擔心會像我搬動那具屍體那樣醒來。還好沒有。
大門內是窄窄的一個過道,右手邊有小小的一間管理員室。然后是長長的、幽暗的走廊,兩邊各個房間的大門整齊的布開,我推了前面幾間屋門,都鎖得嚴嚴的。
我順著樓梯往上走,二層、三層、四層……走到四層時眼睛的余光隱隱看到走廊的遠處有忽隱忽現的燈光,但是我著急去找頂樓那張蒼白的臉,就沒有過去一探究竟。
就這樣一直爬到了頂樓。這時天上開始下雨,即便是在夢里我也可以感覺到冰涼的雨水鉆入衣領的不適。
樓頂的平台上有鐵鑄的護欄,我走到平台邊緣扒住護欄向下一看,頭腦里立刻炸裂一般的眩暈起來,我又在一片黑暗中被高高拋起,又落下,落向沒有盡頭的深淵。墜落中我依稀聽到有歌聲傳來,仿佛是:
“五朵花,五朵花
它們全都凋謝啦”
然后我就從睡夢中醒來――現在我知道了終止這個夢境的第二種方法,原來除了搬動屍體,還可以趴在頂樓的護欄上往下面看……
漫畫店地址
從夢中醒來是充耳都是熱烈的鞭炮聲,打開窗空氣中就彌漫出一股硫磺的味道。我仔細算了一下日子,今天竟然是春節,2007的金豬年。
我苦笑了一下,兒時應該也有對過年的企盼吧?但是后來的春節對我來說不過是寒冷的天氣外加無聊的應酬罷了。還好還好,我與世隔絕了近半年,這個春節大概已經沒有人能夠想起我了。天呀,我已經失去了我的男友,可是我不能失去我的整個世界。
晚上我趴在窗台上看鄰居們放煙花,各種鮮亮絢爛的色彩囂張的鋪滿了夜空,真是好看。可是煙花不免讓人想起繁華過后、轉瞬即逝等等悲涼的詞語,現在我可不能想這些。
為了給我冰冷的內心帶來一點愉悅以便重新做人,我馬上開始回憶我喜愛的各色事物,想了很久居然是看漫畫最有趣……於是決定明日出門找家漫畫店買上一大摞,痛痛快快的一次看個過癮。
可是太長時間沒有接触漫畫,已經不知道該到何處去買。還好這世界上還有個東西叫網絡。我天女散花一般到處去詢問漫畫店地址,回應者大多是干巴巴的一句郵政地址,有一條回復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個ID為rag的人:
“我告訴你地方,從瓏秀公園的后門,就是有噴泉的那個,一直向西南方向走,就是向街道變窄的方向走,首先經過一個名叫三棵樹的飯館,門前確實有三棵樹。然后是一條小巷,周圍是各種小商販,其間你會路過公園員工宿舍。然后你就該注意你的左手邊了,有一個很不起眼的小店,里面就是賣漫畫的。”
好生動的描述,不是路名番號那樣數學般的地址,而是一個完全以環境特征為指示的地址。有點感性,有點人情味,有點詩情畫意。雖然瓏秀公園離我住的地方並不是很近,但是我決定就去這一家買。
這樣清晰周全的地址使得我唯一的困難只是如何找到瓏秀公園的后門而已。不過這個問題大可留給出租車司機解決。我坐在出租車上嚴肅的告訴司機:“瓏秀公園后門,有噴泉的那個哦!”至於那段很文學很優美的漫畫店地址,則被我一字不漏的抄在便箋紙上,整齊的折好放到了口袋里。
到達瓏樓公園的后門,我果然看到西南方向有一條路,而且確實越來越窄,我一邊走一邊微笑,rag的地址描述使我覺得和這條街已經有了什麼淵源關系似的。
可能是冬天太陽落得快吧,反正當時時間還蠻早的,可是天色已經不是那麼明亮了。我怕過年店里提前關門,都來不及看周圍的景物,只悶著頭快步往前趕,走著走著就發現光線稀薄得很,仿佛還有霧氣蒸騰起來,導致四周的景物模糊起來,一陣陣冷風嘶嘶的往我領子里灌,冰到骨頭里。
這時候我才發現周圍一個人都沒有,目力所及之處也沒有一絲人氣。雖然說過年街上人少一點,但是也不至於這麼冷清吧?當時的情形真的很詭異,就在我想放棄的時候,一個門前有三根竹竿的飯館“唰”的出現在了眼前。
這個就是“三棵樹”飯館吧?我不由得精神一震,種種怪異情形也忽略了,我連忙把口袋里寫著漫畫店地址的紙條拿了出來,一切都符合rag的指示,只是這三根長竿並不是樹,而且很奇怪,每一根竹竿都從頂上垂下來一條巴掌寬的白布條,隨風飄舞著。
不過也差不多吧,按照rag的指點接下來應該是小巷和商販,我在黯淡的光線下瞪大了眼睛向前張望著,果然一條陰暗氤氳的小巷出現在了眼前,周圍影影綽綽的蹲著一些人,八成就是商販了,可是我並不高興,經過半年的隱居生活,我討厭熱鬧,討厭陌生人。
但凡商販雲集的地方都是沸反盈天的喧囂,可是這些商販安靜得可怕,他們只靜靜的蹲在自己的貨物后面,死氣沉沉的一動都不動,頭都垂得低低的,根本看不到他們的臉。我簡直懷疑他們到底有沒有臉。
有一個賣首飾的攤子引起了我的注意,黑色的絨布上有一條芙蓉石的手鏈格外的搶眼:圓圓的珠子穿就,純凈無暇、澤潤透明,瑩瑩的粉色流光溢彩、致致生輝。而且這條手鏈看了另我有一種熟悉之感。
我忍不住向攤主問道:“這個手鏈多少錢?”
攤主頭也不抬,用嘶啞的聲音道:“你手上不正是戴著一條嗎?還買什麼?”
我低頭看了看我的手腕,光光的連塊手表都沒有。這時候我不禁害怕起來,連忙快步穿過那些奇怪的商販們。
兩邊逐漸出現了一些四五層高的小樓,很老的房子,但是很干凈,干凈得好像――沒有人住一樣。我猜就是公園職工的宿舍了。左右看了看,這些小樓的窗戶都沒有窗帘,但是屋里黑得仿佛是最深的夜,什麼都看不見。
隱隱的聽到宿舍里有女孩子唱著歌謠,我仔細分辨了一下,好像就是我夢里聽到的那首歌:“五朵花、五朵花,它們全都凋謝啦。”還有什麼一朵花、三朵花、四朵花的聽不太清楚。我順著歌謠聲望過去,仿佛有道紅色的影子在一扇窗后一閃。
我的心里一跳,立刻停住腳步仔細的把那些窗戶一個一個的看過去,又什麼都沒有了,只有天空中流轉昇騰的霧氣,隱隱散發著黑暗的光澤。
這些屋子里有人嗎?那個紅色的影子是什麼?我又狠狠的看了幾眼這些死氣沉沉的房舍,可是歌聲也沒有了、影子也沒有了。
要說好奇心殺死貓,我咬了咬牙就向剛才飄出紅影的那棟樓走了過去,大門並沒有鎖,輕輕一推就開了,一股混濁的、發霉的氣味扑面而來。這棟樓里究竟隱藏著什麼?
鬼舍初現
樓房里面是一條幽暗的、長長的走廊,兩側是一間一間緊閉的房門。可能是公園的職工都回家過年了吧?這宿舍里墳墓一般的死寂。只有我的腳步聲,和滴答滴答的滴水的聲音,這聲音仿佛就響在耳邊,但是我又沒有看到水房的蹤影。
我試著推了推那些房門,沒有一扇是開的。這情景好像在我的夢里見過,我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很疼,說明這不是做夢。
走廊的中間是一道樓梯,我順著台階慢慢的往上走,突然在緩步台上看到地面有一片白色的東西。撿起來看,是一角殘紙,好像被火燒過,紙面發黃,邊緣焦黑,上面還保留著幾句話:
“明天你如果不來,我就死給你看!”應該是女子的口吻。落款是“康子寧”
看到日期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現在已經是2007年了!7年以前,這個署名為康漠如的女子是威脅的哭鬧一句,還是真的死了?不過時間是4月1日,或許只是一個愚人節的玩笑?
一走上四樓我立刻聽到了一陣有節奏的吱呀吱呀的聲音,尋著聲音走過去,原來是一扇未關的門,在死寂的空無一人的走廊里,正隨著風一下一下的開合著。
我站在走廊里用手抵住了晃動的房門,屋里的一切便映入了眼帘,那是一間很像大學宿舍的屋子,右邊一面是柜子和一張雙人床。柜子和床之間窄窄的空白處見縫插針的在墻上釘了一面半人高的鏡子。
左邊一面是首尾相接的兩張雙層床,沒有人睡,床板上歪歪斜斜的放著破舊的床墊。中間有一張大的方桌。我看到那張桌子上放著一串粉色的芙蓉石手鏈,好像就是我剛才在小攤兒上看到的那一串。
正想走過去細看,忽然有紅色的東西在我眼前閃過。我低頭一看就發現地板中間有一攤紅色的液體,聞起來腥腥的,是血?這攤血看起來還有不斷擴大的趨勢,因為我看到還不斷的有血珠滴落下來,一滴、兩滴……砸到地面,發出鈍鈍的聲響。
看到血一滴一滴的掉在眼前,我全身的血液已經凝固了。等我抬頭向上望的時候簡直魂飛魄散,只見屋頂的天花板上,血淋淋的寫著一個大字:“冤”!那紅得刺目的血水還不住的往下滴淌。
我尖叫了一聲回身就跑,腳下一絆幾乎是一路滾下的樓梯,全身擦傷了好幾處地方,火辣辣的疼。但是已經管不了那許多了。我跌跌撞撞的逃出宿舍樓,漫無目的的往前跑了幾步,一間小小的漫畫店赫然出現在了我的左邊。
是是是,今天我的目的就是找到這個漫畫店買漫畫,但是在這麼多怪事的鋪墊下,無論如何沒有買漫畫的心情了,我覺得還是不要進去比較好。我可不是恐怖小說的那些主角,有著強過性命的好奇心。
可是往哪里逃呢?后面是那棟可怕的宿舍樓,前面是那間詭異的漫畫店,出此之外就是無窮無盡的濃霧。這時候我又聽到了那首歌謠,聲音倒沒見得越來越大,但是越來越清晰:
“五朵花,五朵花
它們全都凋謝啦。”
猶豫間漫畫店的門口突然閃出了一個明眸皓齒、長發飄飄的女孩子,寒冬腊月,她竟只穿著一件無領無袖的白色長裙,蔥管兒也似的縴縴十指上,尖尖的指甲紅得仿佛在滴血。她斜倚在門框上,笑吟吟的招手道:“買漫畫嗎?進來看看呀!”
我連忙搖頭:“不買不買,我只是路過。”
穿白裙的女孩仔細看了看我,臉上忽然帶上了一種輕蔑和憐憫的神情,笑道:“原來你已經進過宿舍了,那我就不請你進來坐了。”
我疑惑的道:“你說什麼?宿舍?什麼宿舍?”
穿白裙的女孩嫣然一笑道:“你說我好看嗎?”
我認真打量了她一下,她長得真的很好看,就點了點頭道:“當然好看。”
穿白裙的女孩又笑:“那麼比康子寧呢?”
我完全怔住了,康子寧?難道是我在那棟奇怪的宿舍樓力揀到的那張紙上的人?
見我不答話,穿白裙的女孩幾乎勃然大怒:“你覺得我比不上她是不是?我到底那里不如她?!”
我嚇得往后退了一步,擺手道:“不是不是,我跟本沒有見過什麼康子寧……”
穿白裙的女孩冷笑:“你少裝了,明明就見過。”
我正要辯解,五朵花的歌聲突然又飄了過來。突然之間飛沙走石、狂風大作,我連忙閉上眼睛,背轉過身子。
等睜開眼時只見天色亮了好多,漫畫店前穿白衣的女孩子已不見了蹤影,可能是進到屋子里面去了吧?周圍的景物還是周圍的景物,但是,好像又有點不太一樣了。
正在我迷茫的工夫,突然聽到有人大喊:“喂,你在那里發什麼愣?馬上就要五點了!”
順著聲音望過去,居然是一個高大英俊、酷似我的初戀男友陸家明的男孩子滿臉焦急的跑了過來,每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一把拽住我的袖口:“快走快走!這地方果然太邪了,現在離五點只有十分鐘了,再走不出去我們可就慘了!”
我幾乎是腳不沾地的被他拖著走,一直到了車水馬龍的大街上他才松開了手,長出了一口氣道:“總算出來了,我一進去就和大部隊走散了,好像是碰到傳說中的鬼打墻了,怎麼走都是在原地兜圈子,這地方是鬼屋看來真是名不虛傳。呃……”
他突然停住了說話,上上下下看了我好幾眼,遲疑的道:“你也是來參加鬼店探祕活動的吧?怎麼出發的時候沒看到過你?”
我哭笑不得的站在那里道:“我是去買漫畫的。”
話音未落,那個男孩子臉上一陣抽搐,立刻跳開一尺遠,大驚道:“買漫畫?!到那里去買漫畫?你到底是鬼還是火星人?!”
張家郎
我被這個突然出現的男孩子嚇住了,瞪大了眼睛問:“那里買漫畫有什麼不對嗎?”
他無奈的道:“小姐啊,那里是有名的鬼屋,據說從前是漫畫店,后來不知什麼原因就關閉了,再后來就傳說鬧鬼,很厲害的,連帶著周圍的民房都沒人住了。那一片已經荒廢了很久,平常輕易沒人去。你一個人怎麼會想起來到那里去買漫畫?!”
我吃驚道:“我都不知道,我在網上問哪里可以買漫畫,然后一個人就告訴了我這個地址……”
他氣憤填膺的道:“這人可真惡毒,居然讓你去這種地方。”
我站在那里,身上突然一陣一陣的發冷,五朵花的歌曲、奇怪的宿舍樓、紅色的影子、穿白裙的女孩子……原來那些都是鬧鬼的地方。
那個男孩子擔心的看著我:“你沒事吧?你的臉色怎麼那麼差?要不要去醫院?”
我搖了搖頭道:“不用,我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
男孩子道:“你家住哪里?遠嗎?”
在這個充斥著謊言與騙局的城市里,我們不應該告訴陌生人自己的一切,可是,外面的世界這麼黑這麼冷,他的目光那麼的溫和那麼的舒服,我不由自主的就答:“不遠,就在柳芬家園。”
男孩子興奮的道:“我家也在柳芬家園了,這麼說順路,我送你回去!”
突然一陣悅耳的鈴聲響起,男孩子抱歉的道:“我的手機,等我一下……”他走開一步,我聽到斷斷續續的聲音:“……嗯……我在瓏秀北街,必勝客前面。”
他又抱歉的沖我笑笑道:“不好意思,我有個學妹有事找我,一會兒就好。”
我側過頭,冬天日頭落得早,這時已經黑了,他臉的輪廓在路燈的映襯下非常好看,而且真的很像陸家明。想到這里我的心中一動,看到他的頭發有些亂,就忍不住想用手去梳理一下。我突然警覺起來:我在干什麼?好死不死的怎麼突然發起花痴來了?!
這時候沒落不遠處就閃出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子,揚著手大叫:“張三!”
我忍不住就笑了。
男孩子尷尬的看著我:“張三這名字就這麼好笑嗎?”
那個女孩子蹬蹬蹬像小鹿一樣跑了過來,明亮的眼睛,蘋果似的臉龐,全身都散發著一股晶瑩純凈的氣息,她看到我,立刻緊張了起來:“誒?你不是一個人嗎?這是誰?”
張三笑笑道:“我鄰居。呵呵,這是柳越歌,我的學妹,在C大讀一年級。”
柳越歌笑得很勉強。眼睛里有敵意、焦慮和委屈不住的閃。
張三道:“我們一起去吃個晚飯吧,我請客。”
學妹這個身份可大可小、變化萬千,家明不是還有一個女同事呢?我雖然剛剛有些花痴,但是腦筋還不至於不清醒。家明的故事里已經出演了一次配角,難道還要在張三的故事也客串一回?所以我立刻搖頭到:“不了,你們吃吧,我要回家了。”
張三堅持:“今天要不是碰到了你我可能還在鬼打墻呢,一定要謝謝你,一起吃吧。”
我想了想,只是吃飯而已,不要這麼緊張的自作多情吧。
於是三個人就近走到了必勝客里,柳越歌自告奮勇去盛沙拉,張三問我:“你叫什麼名字?剛才想介紹你們兩個都沒法介紹。”
我笑:“肖薄迦。你呢?”
張三有點尷尬的道:“就叫張三啊。”
我道:“騙人!怎麼可能有人叫張三?”
張三苦笑:“真的叫張三,不信我給你看學生證!”他真的把學生證掏出來了,我一瞥,真的叫張三,C大研究生。
我大樂。心里有把小羽毛一下一下的刷,於是我裝作不經意的問:“柳越歌是你女朋友?”問完心臟咚咚跳得都怕他聽見。
張三連忙搖手:“不是不是!我們兩家是世交,她和我一個學校,所以我們兩家長輩都叫我照顧她。我從來都拿柳越歌當妹妹看!”
說曹操曹操到,話音未落就看見柳越歌兢兢業業的砌了一個高高的沙拉塔回來,她坐到張三身邊,伸手就從頭上拔下了一枚簪子,一頭又黑又密的頭發瀑布也似的傾潟下來,飄垂在身后,光潤可愛。
柳越歌並不著急吃東西,手里把玩著那枚發簪,我的注意力不由不被吸引了過去,那是一枚藏銀的發簪,簪身上雕著粗纊又細密的花紋,簪頂是一朵蓮花,下面甩蕩著三根長短不一的鏈子,吊著三粒晶瑩剔透的紅水晶,深湛如血,灼灼的閃爍。
旁邊張三渾然不覺,一頭扎到披薩里心無旁務。我也趕緊高高掛起,專心對付雞翅。柳越歌自己擺弄了一會兒發簪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張三,你送我的簪子很好用呢!”
張三含糊不清的道:“你們女生都喜歡這種東西。”
柳越歌璀然一笑,示威似的看了我一眼,慢慢的綰起長發用發簪別好,得意的道:“不要心疼今天請我吃飯,我可是剛剛發現了一個城市探險的新地點哦!”
我疑惑的道:“城市探險是什麼?”
張三道:“城市探險就是所謂的urban exploration,目標是城市中人類文明的遺跡,廢棄的工廠、醫院、堡壘還有地鐵、防空洞之類的神祕角落。我們今天就是十幾個愛好者湊到一起去那個漫畫鬼店想要一探究竟。”
柳越歌不耐煩的插嘴道:“切~漫畫店這個地方早就過時了,我向你推荐的才是現在C大最恐怖的地方。”
張三道:“哪里?”
柳越歌道:“我們宿舍!”
張三無奈的道:“我怎麼能進到女生宿舍里?!再說你們宿舍全是人,怎麼探險啊!”
柳越歌道:“學生都回家過年了,剩了一點人都被學校安排到別的地方集中管理了。現在那棟樓里空無一人,你晚上溜進去絕對沒問題。”
張三皺著眉道:“會被當賊抓起來的吧?城市探險不是這麼個探法!”
柳越歌道:“你先別著急反對,先聽我把我們宿舍樓里的鬼故事講完啊。”
出租車
張三道:“唔,把你的鬼故事說來聽聽。”
柳越歌道:“這個故事叫女生樓半夜多出來的鬼宿舍。在我們女生樓,如果你半夜起來上廁所的話要小心,因為在你回自己宿舍的路上,有可能會在走廊里看到一間宿舍門沒有關,還一開一關的晃悠。
這時候千萬不要因為好奇走進去。因為其實樓里跟本就沒有這麼一間宿舍,這是多出來的一間鬼宿舍。如果你走進去就會死掉哦。”
我只覺心臟像被一個鐵爪子抓了一下,吃到嘴里的東西都變得又冰又涼,幾乎咽不到喉嚨里去。我剛剛看到的那間滴著血的宿舍,和C大女生樓多出來的鬼宿舍,難道有什麼關系嗎?那邊張三和柳越歌還在就這個備選探險地點爭論不休,到我耳朵里卻都是一片嗡嗡之聲。
食不知味的吃完這頓飯,我和張三打了一輛車回家。在車上張三興致頗高,東拉西扯、談天說地。我一直沉浸在C大女生樓多出來的鬼宿舍故事的聯想里,只是蒼白無力的應付。
無意中我的目光掃過出租車的后視鏡,一瞬間赫然看到長方形的小鏡子里映出的我的雙眼流淌出血來,我嚇了一跳,連忙定睛去看,卻是正常的一雙眼睛。
我不放心,又從包里摸出一面小鏡子,左照右照,我的眼睛除了眼神有些迷茫,其它都沒有什麼異樣。
張三看著我笑:“女生都這麼愛美嗎?”
我的臉紅了紅,盡量平靜的道:“沒有。眼睛里剛剛進了沙子。”
這時候前面的出租車司機突然道:“你們是去燕歸家園嗎?”
我和張三一起答道:“不是,是柳芬家園。”
這時候我們才注意到了司機,只見他在夜里居然還戴著墨鏡,其余帽子、口罩、圍巾、手套一應俱全,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難免讓人不產生他的衣物下面跟本是空的這樣的聯想。
司機沉默了一下,慢慢的道:“哦,原來不是去燕歸家園啊。”
車窗外的景色唰唰的掠過,我感覺到旁邊的張三忽然哆嗦了一下,然后他全身都僵硬起來。我想問他怎麼回事,可是看了看前面的司機,竟然沒敢問出口。
司機道:“不好意思,我剛才聽錯了,別擔心,現在我就把表停了,等會兒你們就按這個價格付錢。”
車里的氣氛突然變得緊張起來,剛才還談興甚濃的張三開始一言不發,我不留神碰到了他的手,只覺冰涼冰涼的。
司機扭開了收音機,在一片刺耳的嘶嘶啦啦的聲音后,一陣熟悉又陌生的歌聲渺渺的飄來。我拍了拍自己的耳朵,怎麼好像是我已經聽了好幾遍的那首歌謠?
我忍不住開口道:“師傅,您聽的這是什麼歌?”
司機道:“這個歌?呵呵,《五朵花》呀,怎麼你難道沒有聽過嗎?”
話音剛落出租車就停在了柳芬家園門口。張三搶先遞過去了錢,司機不接,只直直看著我。我和張三疑惑不解的對視了一眼,只好我付了錢。
出租車剛一開走,旁邊突然有位老人從門洞里閃了出來,神色緊張的道:“孩子,你們剛才坐的是什麼車啊?”
張三道:“出租車啊。”
老人道:“什麼出租車,明明是靈車!車頭有一個花圈,車牌都用黑紗遮住了!我看得真真切切的!”
我和張三都倒抽一口冷氣。
老人看著我們愕然的神色搖著頭道:“你們兩個今天去了什麼地方?我看還是明早趕緊去廟里燒柱香吧!”
望著老人遠去的背影,張三突然道:“喂,你快看看那個司機找你的錢,是不是冥幣?”
聽到這話我恨不能當場把錢包扔了,哆哆嗦嗦的打開查看,還好不是冥幣,是正常的人民幣。但是想到是那個司機找給我的錢,我心里就別扭的很,簡直想把這幾張錢燒了,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后還是沒舍得。
我問張三道:“你剛才在車上怎麼了?我覺得你突然一下變得特別緊張。”
張三道:“那個車經過我以前常去的一家飯館,本來在去年已經拆了。可是剛才我突然看到它好好的立在那里,門前還有一個穿紅裙子的迎賓小姐,還沖我笑了一下。”他的聲音越來越飄,然后看了看我,嚴肅的道:“你今天在漫畫店那里有沒有看到什麼?”
我看到了什麼?我的確是看到了什麼,可是說實話我都不信那是我看到的,我把自己鎖在家里半年,幻視幻聽也不是沒有過的……今天下午的經曆,說出來不要說張三不信,我自己都不信。可是一同經曆了剛才的出租車事件,我開始相信那些是確實發生過的了,就和盤推出:“我照著網上一個人提供的地址,去找那個漫畫店。經過一個三棵樹飯館……”
剛說到這里,張三就大叫了起來:“我說的那家飯館,就是三棵樹飯館。以前他們家門口確實有三棵樹,可是后來樹被砍掉了!”
我張口結舌的道:“可是,可是我經過的時候看到門口有三根竹竿,呃,竹竿上還有白色的布……”
聽到這里,張三立刻從書包里摸出了一本書,翻開一頁道:“你說的那個竹竿是不是這個?”
就著昏黃的路燈我看了一眼就大力點頭:“對,就是這個!這是什麼?”
張三嘆了口氣告訴我:“這是招魂幡啊!”
我做了幾個深呼吸才繼續道:“然后經過一些奇怪的小商販,接著是一棟公園的員工宿舍樓,我看到樓里面有一個紅色的影子,就想進去看看,結果看到了一間半開半掩的宿舍,天花板上用血寫了一個冤字。我一害怕就跑了出去,很快就看到了那間漫畫店,門口有個女孩子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這時候你就來了。”
張三道:“這個宿舍聽起來怎麼這麼像柳越歌說的鬼宿舍?”
我點頭道:“我也覺得很像,而且瓏秀公園離C大那麼近。”想到進到鬼宿舍就會死的傳言,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趕緊安慰自己:我沒進去,我只是在門口張望了一下。
賭約
我和張三商量了一會兒也沒什麼結果,最后只好各回各家,靜觀事態發展再想辦法。
張三把我送到我樓下,說要看著我上樓,房間的燈亮了再離開。這台詞聽了很耳熟,好像經常出現在網上女性控訴曖昧男的帖子中,我立刻警覺起來。
不過張三也是一番好意吧?想到這里不禁有點悲涼,陸家明的消失並沒有使我失去愛的能力,但是,我確實是失去了信任人的能力。
晚上繼續在夢里與屍體約會,不過這回比先前多了一點內容,我攤開手,掌心多出了一串粉色芙蓉石的手鏈,溫潤瑩澤,即便是在夢里,我都能感覺到皮膚貼在上面的光滑質感。是因為白天見到那間宿舍的桌子上放著這麼一串手鏈的緣故嗎?
我還沒去搬動屍體,就被電話鈴吵醒了。開始以為是張三,不曾想是柳越歌,這小姑娘行事倒是干脆直爽,上來就問我是不是準備和張三雙雙去她們的宿舍樓探險,我哭笑不得,連忙否認。
柳越歌道:“那麼你和我一起去我們宿舍樓探險怎麼樣?”
我怔住:“啊?為什麼?”
柳越歌冷笑:“我看張三對你的事滿熱心的,剛才還仔細和我打聽鬼宿舍的事。不如我們就拿這個來打個賭吧,看誰敢在有鬼宿舍出現的C大女生樓里呆一個晚上。輸掉的人以后不許再和張三有接触。”
本來我應該避免卷入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但是不知怎的被柳越歌三言兩語的一激,我就稀里糊涂的把這個賭約接下來了。約好和她晚上十點在C大女生宿舍樓前碰面。
仔細想想柳越歌如此膽大是因為她尚未親身經曆過那些詭異的事情,只是拿這個當有驚無險的冒險來刺激一下平淡的生活。我呢?我為什麼敢在一系列怪事之后敢到有鬼宿舍的女生樓里去探險?
難道是傳說中的“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或者是“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磐”?我的心里,已經沒有牽掛了嗎?
我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了一會兒,看了看表已經是中午了,決定哪怕輸人也不能輸陣,立刻把化妝品都擺設了起來――希望它們都還沒有過期。
晚上我來到了傳說中的C大女生宿舍樓前,這是一棟五十年代的舊樓,蘇式的四層建築。盡管外面被重新粉刷過了,但是仍然掩不住樓內多年積淀下來的陰森。宿舍外是和樓一樣高大的楊樹,繁密的光禿禿的樹枝在夜風中搖曳出詭異的效果。
突然之間一股很熟悉的感覺在心里蒸騰起來?我以前來過這里嗎?不可能,我沒有認識的人在C大上學。剛想到這里我的心口猛的一抽,家明心目中的那朵玫瑰就是C大畢業的。
說來也奇怪,想到葉玫瑰,又感覺到有什麼在混沌的回憶里一點一點的探著頭,我想抓住它們可是無從下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正在我努力回憶的時候柳越歌出現了,顯然也是精心打扮了過的,我們兩個不像是要去進行半吊子的城市探險式的賭約,倒像是要去夜店消遣的。
我看了看緊鎖的大門,道:“門是鎖住的,怎麼進去?”
柳越歌道:“爬墻啊,二層水房有一扇窗戶很容易打開。我回宿舍晚了經常爬。”
看得出她是經常爬的,身手非常矯健,幾下就從二樓的窗口翻了進去。我則笨手笨腳的,還是有柳越歌拉了我一把我才戰戰兢兢的跳到了水房里。心想情況大大的不妙,少時我若因為太過害怕想認輸,逃跑也是有一定難度的。
寒假期間沒有人住的宿舍樓真的很恐怖,沒有電,黑暗又寒冷。好在那天月光燦燦,透過窗戶,水房的地上好像漫了一層池水似的。這是很破舊的老式水房,兩邊是灰暗的長條水泥池子,若干水龍頭一自排開。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我們走到走廊里,整個宿舍樓空蕩蕩的,除了黑暗就是柳越歌拿的手電射出的曖昧的一束光芒。這束光芒跳躍著,映出灰黑的水泥地面、斑駁的墻壁,和貼了封條的宿舍木門。
柳越歌走到二層一間宿舍前,一把撕掉了門上的封條,開鎖走進去,道:“這個是我們宿舍。”
她“唰”的把窗帘拉開,如洗的月色泄入到房間來,我的心一下子抽緊了,C大女生宿舍的格局和我昨天看到的那間天花板上寫了冤字的宿舍是一樣的!
中間有一張大的方桌。右邊一面是柜子和一張雙人床,左邊一面是首尾相接的兩張雙層床。連柜子和床之間的空白處在墻上釘的鏡子都一模一樣。
我趕緊拿手電照天花板,柳越歌大叫:“在有窗戶的地方不要開手電,省得被學校保衛處的人看到!”
還好天花板上並沒有冤字,柳越歌一屁股坐在一張床上,道:“先休息一下吧,剛才爬墻我把小腿抻著了。”
我在柳越歌對面的床上坐下,只覺熟悉的感覺像潮水一般涌來,我閉上眼睛想把紛亂跳躍的思緒整理一番,迷迷糊糊的竟有些倦了。
朦朧中一陣桂子的香氣襲來,一片蕪雜的背景中我看到了那串芙蓉石的手鏈、C大女生宿舍走廊里陸家明和葉玫瑰並肩離去的身影;我還感到了陸家明推搡開我時肩膀的痛楚、以及天花板上的冤字滴下的血滴的黏稠……
我掙扎著從惡魘中醒來,看到對面的柳越歌正坐在床上側著頭,一下一下的梳理著頭發,心里暗暗好笑:這個小姑娘真是愛美,現在黑燈瞎火的梳好了頭發給誰看啊?
不對!雖然宿舍里光線微弱我看不太清除,但是柳越歌的頭發只長過肩膀,而對面這個女子梳頭的手勢則是從頭頂一直伸展到床沿以下!
靜靜的,我仿佛還能聽到她口里在呢喃:“梳頭~梳頭~梳頭……”伴隨著這喘息般的聲音,她就這麼慢慢梳著頭,一下一下……仿佛永遠都不會停息。
牽手
窗外的月色陡然亮了一下,我隱約看到對面梳頭發的女子穿著紅色的衣服。等我的目光落到宿舍的其它地方時,心一下沉到了冰冷的湖底。
原本空蕩蕩的宿舍里,現在每張床上都坐了一個人,頭發或長或短,但是每個人都在慢慢的、一下一下的梳理著頭發。口中都在呢喃:“梳頭~梳頭~梳頭……”
漸漸的那些喘息般的呢喃匯在了一起,聲音也越來越大,她們梳頭的動作也越來越快,快到不是人類的動作可以達到的頻率。
突然,一只冰涼干枯的手按住了我的肩頭,我感到一把尖利的梳子重重的戳到了我的頭頂,重重的沿著我的頭發刮了下來,那麼的用力,幾乎要刺到我的頭皮里。
我奮力一掙扎,“砰”一聲撞到了床邊的梯子上,這時宿舍又變成了原來的宿舍,沒有紅衣女子、沒有人梳頭,只有柳越歌在對面又吃驚又有些輕蔑的看著我。難道我剛剛做了一個夢?
柳越歌道:“不能在我們宿舍坐一晚上吧?不如這樣,我們兩個分頭行動,你去宿舍樓的最東邊、我去最西邊,把一、二、三、四層把頭兒的宿舍門上的封條揭下來為證,誰做不到誰就輸了!”
反正有了剛才的那個噩夢,柳越歌的宿舍我也不想呆了,於是同意了她的建議。我借著月色看了一下表,午夜十二點整。
我和柳越歌一起沿著宿舍樓正中的樓梯下到一樓,就一人一邊的向宿舍樓的東西兩個方向走去。我晃著手里買電池附送的細細瘦瘦的小手電一步一挨的往前走,手電那昏黃的、柔弱的光芒除了增加恐怖氣氛以外好像沒有什麼實質效果。
走廊里越來越冷,空氣仿佛都結了冰。黑暗的勢力也越來越強,竟然使這個樓道產生了一種原始的震撼人心的恐怖,使人覺得自身的力量分外的渺小。極靜,我幾乎能聽到自己呼吸出的氣體在空中飄蕩的細微聲響。
C大的這棟女生宿舍樓是一個凹字形的建築,等我走到建築的拐角處時只覺恐懼的氣氛達到了最大值。一時間所有的恐怖電影、小說、漫畫、傳說一起涌上心頭。
就在我緊張到了極點時突然聽到有腳步聲向我這個方向逼來。絕對不是柳越歌,她走起路來總是像小鹿一樣一蹦一蹦的,這個腳步聲雖然輕但是比柳越歌要有分量的多。
在這個本應空無一人的宿舍樓里,出現無論是人是鬼都另人膽寒。我情不自禁在走廊里撒腿就跑,可是后面的腳步聲也跟著跑了起來。
忽然就感到一個有熱氣的東西搭到了我的肩膀上,接著一只手把我一拉我就撞到了一個溫熱的軟的東西上,我再不忍不住了,放聲就開始尖叫。
這時一雙粗壯的手臂攬住了我,一個溫和的聲音低沉的響在耳畔:“別叫,別叫!是我,是我!我是張三!”
我嚇得心跳得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聽到張三的聲音才重重落回去,在胸腔里撞擊得生疼,一時間手腳發軟,靠在張三的胸口上動彈不得。
張三一只手扶著我的肩,另一只手輕輕在我后背拍著:“別怕、別怕,沒事了、沒事了!”
我可以聽到張三清晰有力的心跳聲,可以聞到他身上好聞的味道,可以感到他懷抱的溫暖……我貪戀了好一陣子才輕輕推開他,道:“你怎麼會在這里?嚇死我了!”
張三道:“我還要問你怎麼會在這里呢!我打你和柳越歌的手機都不在服務區,又打到柳越歌家里,她父母說到同學家去住了。再打到那個同學家里卻說沒有。后來問了好幾個人,總算有一個人說在校園里看到柳越歌和一個女生徘徊在宿舍樓下面。
我趕緊趕過來,看到二層有一扇窗戶開著,就爬進來看看。結果看到有手電的光就追過來了。柳越歌也在嗎?你在這里到底在干什麼?”
我當然不好意思說我和柳越歌拿你打賭,就說:“嗯,我和柳越歌都對那個C大女生宿舍樓多出來的鬼宿舍有興趣,就想來個城市探險。”
張三氣得直跺腳,道:“胡鬧!你們這叫胡鬧!柳越歌呢?”
我說:“我和她是分開的,她應該在宿舍樓的那一頭。”
張三搖著頭道:“真拿你們沒辦法,走,找到她以后趕緊離開這里。”
說完張三大踏步就往前走,我還沉浸在剛才突如其來的溫暖里,恍恍惚惚的沒有跟上。張三回頭看了我一眼,突然一把拉住我的手。
我被他拽得幾乎打了個趔趄,臉騰的就熱了起來,只慶幸這是黑暗,他看不到我的表情變化。張三拖著我的手行走在走廊里,我只覺黑暗也不可怕了、鬼宿舍也不可怕了,梳頭發的女子也不可怕了……我被他牽著的手是熱的,全身輕飄飄仿佛走在雲端上。
那時候我多麼希望這條走廊沒有盡頭,我可以和張三就這麼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我們把宿舍樓的西半部從一層到四層走了個遍,沒有看到柳越歌,我擔憂的道:“是不是錯過了?”
張三道:“再找找!”
當我們來到柳越歌的宿舍所在的二層時,張三一下子站住了,我收勢不及撞到了他的背上,正要埋怨他走路不要突然停下來,我的目光也一下子凝住在了二層走廊中。
只見昏暗無人的走廊里,一間寢室的門半開半合,一下一下的晃蕩著,一片黑暗中只有那間寢室里亮著燈,昏黃的光芒隨著大門的開合也一下一下的投出來又收回去。
我們兩個人的手不自覺的握緊了,我半個身子都縮到了張三身后,緊張的道:“那是柳越歌的宿舍吧?是不是門沒有關好?”
張三用手電將整個走廊的門一間一間的照過去,搖頭道:“不是!我都數過了,這棟宿舍樓的走廊里從樓梯口到盡頭,每邊是十二間寢室。可是你看,現在這邊一共有,十三間。”
真臨鬼舍
我不自覺的用力掐張三的手:“不會那麼巧吧,這是多出來的鬼宿舍?”
張三咬牙道:“過去看看!”
我連忙拉住他:“不行不行!”
張三松開我的手道:“你在這里別動,我過去看看。”
我咬了咬牙跟了上去,門忽的在我們面前合上,然后又打開,那間神祕的寢室就慢慢的展現在了我們面前。看清楚里面的情景,我和張三不約而同的“啊!”了一聲。
鬼宿舍和其它的學生宿舍沒什麼兩樣。右邊一面是柜子和一張雙人床,柜子和床之間的墻上釘了一面鏡子。左邊一面是兩張並排的雙層床,沒有人睡,床板上歪歪斜斜的放著破舊的床墊。中間有一張大的方桌……和我在瓏秀公園職工樓里看到的宿舍一模一樣。
只不過,桌子上放的不是粉色手鏈,而是一枚尾部吊著三棵紅水晶的銀色發簪。還有,這間屋子中間竟然有一個人。
柳越歌!
她面色慘白、目光呆滯的跌坐在地上,血水一滴一滴的滴在她的臉上和胸前,順著血滴的方向往上看,天花板上果然有一個“冤”字。
“柳越歌!”張三喊道,“你在里面做什麼?快出來!”
柳越歌抬起頭,兩眼無神的看著我們,喃喃的道:“我進到鬼宿舍里來了,我進到鬼宿舍里來了,我進到鬼宿舍里來了……”
張三伸出手道:“快出來快出來啊!”
柳越歌拉住他的手,只見張三一個踉蹌,非但沒有把柳越歌拉出來,反而被她往鬼宿舍里拽了過去,我大驚,連忙也幫忙去拽。
覺得先是有一股大力吸住她,然后那股大力猛然一泄,柳越歌立刻被我們拉了出來,但一時間收勢不住,三個人一起跌倒在地。
柳越歌扑在張三懷里不住的發抖,張三一面半拖半抱的帶著她往水房的方向走,一面道:“薄迦,你快跑,先跑出去,再找人來幫我們!”
我看了抱在一起的那兩個人一眼,連忙跑向水房,心想我一個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從二樓翻下去。
水房的玻璃窗隱隱閃著寒光,我跑到窗戶前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上窗台,猛然間,那扇二樓的窗戶外面突然出現了一張人臉,透過骯臟模糊的玻璃我又看到了一個長發女子,飄垂的青絲擋住了她的上半張臉,可是仍然可以感覺到是個美人。小巧的下頜,沒有血色的唇,精致的鼻梁,整張臉泛著一股青冽冽的光芒。
我向后退了兩步,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風吹開了她的頭發,我看到了她寬闊的前額和杏核狀的大眼睛。只是,這美麗的眼眶中並沒有眼球,里面塞滿了棉花,眼眶的邊緣隱隱滲出血絲。
這團眼眶里的棉球竟然還能轉動!漸漸的兩汪血點轉到了眼眶中央,像瞳孔那樣對著我看。我大叫了一聲轉身就跑,三步並作兩步又跑回了走廊里。
巨大的恐懼壓上了我的心頭,這簡直是小說電影里恐怖故事發生的絕好場所啊!與世隔絕的封閉場所,可是我既沒有去孤島、也沒有入荒山,更不是偏僻地方的一座古宅。我這是在學校里啊!難道我們就這樣被困在這棟宿舍樓里嗎?
走廊里柳越歌已經安靜了下來,像一攤泥一樣癱在張三懷里,他們兩個人坐在地上,張三不停的按著手機。
我語不成聲的說:“張三!我們恐怕出不去了!”
張三倒比我冷靜得多,沉聲道:“我料到了,我的手機從我邁入這棟樓起就沒有信號了。”
柳越歌顫聲道:“我一個人在樓里覺得很害怕,就想回寢室拿把刀,突然想去廁所,門就沒有關。回來時看到有扇門半掩著,想都沒想就進去了――可是誰知道那不是我們寢室……”
她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叫:“我進到鬼宿舍里去了!我進到鬼宿舍里去了!我會不會死?!我會不會死?!”
張三道:“不會死不會死,你不會死!堅持一下,一會兒就好了!”
我腳一軟也跌坐在了地上,柳越歌哭鬧了一會兒漸漸的睡著了,張三擁著她一言不發,我也害怕,可是他的懷里只有一個位置。我的心臟隱隱作痛,不是因為鬼宿舍的出現和我們現在的困境,而是我受不了我喜歡的人抱著另一個女人。
雖然說女追男的要領是只能暗示、死不表白,可是誰知道我們今天能不能活著走出這棟宿舍樓呢?看著那扇仍然在不停開合的鬼宿舍的房門,我咬了咬牙道:“張三,如果一會兒有危險,你只能救一個,你救我還是救她?”
張三顯然沒有想到我會問出這麼一個問題,發了幾秒鐘怔才答道:“我……救最危險的那個。”
我心中希望的高塔轟然倒下,這或許不算明確的拒絕,但是也幾乎可以確定他是不喜歡我的了。如果再回到我十八九歲的年紀,大概我會追問如果一樣危險你救哪個,就算問出了“我救柳越歌”這樣明確的答案,我還會追問為什麼不救我……
現在我可不會了,世上很多事,我們並不需要答案;世上很多答案,也並不需要理由。我努力的微笑:“呵呵,我怕你太緊張,問個無厘頭的問題緩和一下氣氛。”
張三苦笑了一下:“看來你精神狀態還不錯嘛。沒有被鬼怪打倒。”
那間多出來的鬼宿舍還在我們的視野範圍內,門仍然一下一下的開合著,燈光一下一下的投在張三的臉上,他和家明長得真是很像,這大概是我一下子就對他有莫大的好感的原因吧?想到家明的不辭而別,憤怒和痛苦立刻炸裂在我的胸腔。
突然之間我頭疼欲裂,整個人陷入到了一種半昏迷的狀態中,隨著不停開合的門,我身邊的場景也跟著變換起來,門關的時候是C大的女生宿舍,門開的時候竟然是夢里的高樓之下,我的腦子里突然冒除了一個讓人戰栗的念頭:夢里的屍體不會是張三或者柳越歌吧?
紅衣女子
那扇門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把我從幻覺中拽回了現實,奇怪的是這次那扇門關起就再也沒有打開,然后它在我眼前漸漸模糊起來,最后與墻壁融為一體,這間神祕的鬼宿舍就這樣在我眼前消失了!我和張三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的搶到那里,用手在墻上摸了半天。
這時那邊柳越歌一下子跳了起來,震驚的道:“咦?張三?你怎麼來了?你們兩個怎麼在一起?”她狐疑的打量了一下四周,迷茫的道:“我難道睡著了嗎?天都已經亮了,我睡了這麼長時間?”
我和張三一時間還搞不清狀況,不知道如何開口。我驚魂稍定就發現柳越歌臉上和身上的血跡都不見了。
柳越歌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和張三好幾眼,遲疑的道:“你們兩個晚上,難道都在一起?”她的眼里忽然就有淚光浮現。柳越歌猛的扭轉身形就向她自己的寢室沖了過去。
我連忙跟了過去,看到她摔摔打打的收拾著自己昨天晚上帶來的包兒。柳越歌頭也不回的道:“算你贏了,我說話算話,以后不再糾纏張三了!”
簡直不可思議,昨天晚上鬼宿舍出現的驚心動魄難道她都不記得了?我吃驚的道:“昨天晚上的事,難道你全都不知道?”
柳越歌轉身冷笑道:“知道什麼?知道你們兩個怎麼勾搭上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們兩個好自為之吧!”
話音未落她就沖了出去,我聽到外面張三的喊聲:“柳越歌!柳越歌!你去哪里?”
仔細想想柳越歌突然失憶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那麼大一間宿舍不是還活生生的消失在了我和張三的眼前嗎?
我扭過頭,當我的目光無意識的落在宿舍墻上的鏡子時,我立刻呆住了,那面鏡子里居然還留存著柳越歌的影像!
接著我又看到鏡子里柳越歌的七竅都流出血來,眼睛、鼻孔、嘴巴、耳朵,在她瑩白光潔的肌膚上划出触目驚心的血紋。
我倒抽一口冷氣,然而僅僅是那一瞬間的事,很快鏡子又恢復了正常。這情形何其眼熟?!昨天在那輛詭異的出租車上,我在后視鏡里也看到一瞬間里我的七竅流出血來。
耳邊又響起了那間漫畫店前的穿白裙的女孩的話:“原來你已經進過宿舍了,那我就不請你進來坐了。”
難道說我以前曾經進過C大女生宿舍樓的鬼宿舍,后來和柳越歌把這段經曆徹徹底底的忘掉了?那麼陸家明和葉玫瑰在里面出演了什麼角色?他們的人間蒸發到底是私奔還是另有原因?
張三的聲音又響在門外:“薄迦,薄迦?你沒事吧?”
我用力甩了甩了頭,盡量平整了一下心情,走出柳越歌的寢室,幫她把門帶上了。
張三道:“柳越歌執意要走,我怎麼拉也拉不住。現在天已經亮了,我們也趕緊走吧,不然天全亮了被人看到翻墻不太好看。”
我和張三從這棟陰森神祕的女生宿舍里翻了出來,只見潑墨般的天際已經微微出現了一絲曙色。冬日早晨清冽的空氣里,我只覺又累又困,什麼都不願意多想,只想回家趕緊睡一覺。
張三的手機突然響起,他歡呼一聲“手機終於又可以用了”就興奮的接起來。過了一會兒才道:“又是我那些城市探險的伙伴,他們說新發現了一個探險的好地方,是一個爛尾樓盤,有鬧鬼的傳說,叫什麼燕歸家園。”
燕歸家園?我仿佛在哪里聽過這個名字,但是一時間想不起來,而且我當時實在是筋疲力盡,給個枕頭就能睡著,也懶得去想,所以就和張三掙扎著回了家,一頭栽倒在床上睡得人事不醒。
做的夢熟得可以背出來。高樓、屍體、粉色手鏈……我看著這屍體,和往常一樣,模模糊糊的連男女都分不清楚。
醒來時天竟已黑了。我在床上剛剛轉了一下頭,呼吸就摒住了,只見昏黃的光線下,一個紅衣長發的女子背對著我坐在我的梳妝台前,正一下一下的用梳子梳著頭發,在北方冬夜寒冷干燥的空氣里,一串串的靜電在黑暗中打出幽藍的小火花。
她雖然是背對著我,但是我仍然可以從鏡子里看到發絲舞動間,她的眼眶里並沒有眼球,取而代之的是兩團帶血的棉花。
那個長發女子好像感覺到了什麼,緩緩的轉過頭來。我嚇得立刻閉上了眼睛。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我終於忍不住將眼睛張開了一條縫,只覺腦子里轟的一聲,那個長發女子竟蹲在我的床邊,她的臉幾乎挨上了我的,眼眶里那團被鮮血浸透的棉花正直直迎向我的目光。
她螳螂捕蟬一般的吃吃的一笑,輕聲道:“你遲來的太久了。鬼宿舍的事,你還沒有想起來嗎?去年,還有你的男朋友。”
每等我反應過來,就見她慢慢的站了起來直直向身后飄去,倏的隱沒在我梳妝台的鏡子里,還從鏡子里向外展顏一笑。
我躺在床上一動都不能動,完全不能分清這到底是夢還是現實。我慢慢的回憶著剛才紅衣女子所說的話:去年。又想起昨晚在C大女生宿舍樓里做夢聞到的桂子氣味,桂花應該在陽曆八九月份開放,那麼去年的夏天我做了什麼?
想到這里我立刻從床底下拖出了一個紙箱子。呵呵,我其實保留有記日記的習慣,從高中開始,滿滿的十幾本,一直到去年的夏天,家明失蹤為止,天哪,八月,就是家明最后和我在一起的一個月。
我瘋狂的把箱子里的東西都倒了出來,可是就是找不到我最后的去年夏天的那本日記――不應該啊,上天知道我對我的日記是多麼的珍惜,每一本都認真的收藏在這個紙箱子里。
可是沒有日記,我完全想不起來那些天我干什麼去了,家明的消失對我是一個極大的打擊,那前后一段時間的記憶都是模糊的。我抓住了自己的頭發,忘了,全忘了,我去年夏天到底做了什麼?
燕歸家園
半夜我在家里幾乎是挖地三尺的找,到處都沒有。而那個日記本我印象很深刻,色彩鮮艷的卡通本子,是我所有日記本中最華而不實的一款。
內頁是淡淡的粉紅色,邊緣都繪著可愛精美的花邊。本子不大,可以放在包里帶著隨時寫寫畫畫。從八月下旬才開始用,寫了沒多少頁呢。
就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我的眼睛無意中飄過臥室內的梳妝台,只見那個眼睛里塞了棉花的紅衣女子,又在鏡子里出現了。
她在鏡子后面向我微笑著,然后優雅的抬起手,把她眼眶里的一團棉花慢慢的拉了出來,紅色黏稠的液體立刻滲出了眼眶。
紅子女子翹著蘭花指拈著那團棉花,就著棉花上的鮮血伸臂在前面開始寫字,鏡面在她面前就仿佛是一道玻璃墻似的,血紅的字跡立刻顯現在了鏡面:
“燕歸家園”。
等到我看清這四個字以后,紅衣女子用手輕輕一拂,鏡子上立刻彌漫出一片血霧,然后燕歸家園的字跡和紅衣女子都不見了。
我立刻抓起手機給張三打電話,開始幾秒鐘內完全說不出話來,只一聲聲的叫著:“張三!張三!”
張三在電話那頭不住的安慰我:“怎麼了?別急,慢慢說,慢慢說。”
我牙齒一邊打著戰一邊喊道:“我要去燕歸家園,我要去燕歸家園!明天一早就要去!”
放下電話我胡亂休息了一下,天剛亮我和張三就趕到了燕歸家園,果然是一處荒廢的樓盤,七八棟不同高度的毛胚房矗立在一片廢墟之上,好像是周圍整潔的社區上一道丑陋的疤痕。
一個晨練的老人經過,神色不安的看著我們:“你們要去哪里?”
我們指著沒有建成就被荒廢掉的燕歸家園說:“我們想去里面看看。”
“呵!”老人連忙擺手,“千萬不要進去!”
張三道:“怎麼?里面有什麼不對嗎?”
老人壓低了聲音道:“里面鬧鬼呢!本來這個樓盤蓋得好好的,但是開工開到一半就開始出現怪事,后來連著出了幾次死人的事故,里面怨氣大得很呢!請人做了幾次法事都不管用。”
他冷笑了一聲道:“燕歸家園,名字里就有個鬼字啊!燕歸,燕歸,艷鬼家園還差不多……唉,有些話我原本不該說,不過我年紀大了,離進棺材也不遠了……你們可千萬不要進去啊!尤其是今天,今天是初五吧……”
說著說著那老人就完全不理會我們的反應,變成了自言自語,然后就越走越遠了。我和張三面面相覷了一會兒,雖然心中有點忐忑,但還是走進了燕歸家園的地盤。
里面荒草叢生,到處都是磚塊砂石等建築材料,還有幾個大坑,堆滿了垃圾,有的地方還有汙濁的積水,散發著難聞的氣味。我們一棟樓一棟樓的看過去,在最里面的一棟樓下,我站住了,終於找到了,這就是我夢境里的那棟樓!我原來以為是個虛幻的地方,沒想到在現實中真的看到了。
我在樓下默默的仰望著樓頂,仿佛是回到了夢里,只是身邊沒有屍體罷了。我原以為真的找到這棟樓會另我激動不已,但是沒有,我的心平靜而寧謐,一種很舒適很安詳很熟悉的感覺突然間充斥了我的全身。
就好像一個遠走的游子回到了故鄉,飽經風浪的小船回到了港灣。然后悲愴的感覺在心中昇騰,我不自覺的就開始淚流滿面。
我盡量把我的聲音放平靜:“張三,這棟樓,一定有問題!”
張三道:“我進去看看!”
我還沒來得及阻擋,就聽見身后一個聲音大喝道:“你們站住!不要再接近這棟樓了!”
回頭一看,是剛才那個晨練的老人,他搖著頭道:“剛才我就不放心,找回來你們果然進來了!”他疑惑的看著我們,“你們怎麼知道是這一棟樓有問題不對的?”
張三道:“這一棟樓真的有問題?”
老人道:“我不知道你們對這件事了解多少,但是就算你們想探個究竟,也不可以在今天,今天是陰曆初五,是這棟樓的冤靈怨氣最重的時候,快快離開,不可以在這里停留。”
突然老人面色一變道:“果然出現了!快離開這里!否則就危險了!”
我和張三仰天望去,都倒抽了一口冷氣,只見樓頂上站了一個長發女子,穿著一件長裙,裙擺很大,隨著風勢獵獵飛舞,煞是好看!
只見她在樓頂不停的走動,還佐以手勢,好像是在同什麼人激烈的爭吵。我和張三都看呆了,我還見過紅衣女鬼、白衣女鬼等好幾個女鬼,可是張三是第一次見到活的女鬼吧?
老人急道:“你們還發什麼愣,這個冤魂每月初五都會在她死去的地點把她死前的情景重現一次,不到半個小時,她就會從樓上跌下來,那時她的怨氣就會爆發,我們三個都會死在這里!”
我失聲道:“什麼?她是從樓上摔死的?!”
老人見我們還不走,急道:“快走啊!已經來不及了!唉,我先想法子抵擋一下吧……”說著他從懷里摸出了什麼東西,開始念念有詞。
突然間我的頭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錘了一下,眼前發黑,五臟六腑都好像被攪在了一起。我慘叫了一聲,張三嚇了一跳,連忙半拖半抱的把我往外拉。恍惚間我看到那個女鬼在樓頂仿佛和人扭打在了一起。
我們連滾帶爬的出了這個樓盤,老人道:“我不管你們之前知道了什麼,以后再不要到這里來了”他死死的看了我一眼,面上突然露出了驚詫憐憫之色,低聲道:“劫數啊,劫數啊,……”
不等我們詢問,他就逃也似的離開了,我和張三在他身后大叫:“老大爺,老大爺,等一下!”
可是他只擺著手說:“事以至此,我無論如何也幫不上忙了。你們好自為之吧!”
看著那個老人離去的背影,我和張三一時間都氣力全無,坐在馬路沿子上緩神。陽光漸漸的從雲層中透了出來,感覺好了一點,可是我的心全是冰涼冰涼的,所有的事情都亂七八糟、毫無頭緒。
柳越歌
張三在旁邊喃喃的道:“我們還要繼續嗎?如果繼續的話請些護身符什麼的是不是比較好?”
我想說什麼,沖出口的卻是一個大哈欠……
張三笑了:“你昨天都沒有睡好,快回去補補覺吧!”
說到睡覺我不禁哆嗦了一下,現在我若再夢到那具屍體,還會像以前那樣愉悅安和嗎?那具屍體,是那個從樓上跳下來的怨靈嗎?這麼說自從去年夏天陸家明離開我開始,我就天天有一半的時間和這個怨靈為伴?
還有,自從去找那家詭異的漫畫店開始,我好像動不動就能睡著,一睡著就能夢到各色女鬼……這些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不要睡著!
可是話雖這麼說,不用等到回家,在回去的車上我就不受控制的睡著了,朦朧間我又站在了那棟樓房,哦不,應該是燕歸家園的爛尾樓下,腳邊是那具我永遠也看不清的屍體。事以至此,也就只好把夢做下去了。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我的夢,突然回憶起於小每來找我那一晚我做夢走進樓房里去的事情,在四層,也看到了一陣一陣從一扇門內蕩漾出的燈光,和C大女生樓里的鬼宿舍何其相似!或許,在夢里,我能揭開些什麼?
於是我二話不說走進了樓里,幾乎是跑上四樓的,果然,幽暗走廊里一扇門半開半合,一下一下的晃蕩。在門口我猶豫了一下,雖說是在夢里,但是,我還是不要進去的好……
我第二次用手抵住那扇門,那間神祕的鬼宿舍第三次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屋子正中間那個紅衣女子正站在鏡子前梳理著她那一頭漆黑柔亮的長發。
見到我來,她轉過頭嫵媚的一笑道:“我等了這麼久,你終於想到到樓里來了。來呀,一起來梳頭啊!”說著她揚著梳子,月光下,梳子上的每個尖齒都泛著寒光。
我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道:“鬼宿舍是你造成的嗎?你是什麼人?我以前真的進到過這里來嗎?為什麼柳越歌會進去?”
紅衣女子笑道:“啊喲,問題要一個一個的問,我先回答最后一個吧。鬼宿舍的開啟並沒有什麼特定的目標,柳越歌進到里面是都是她自找。倘若她的怨氣沒有那麼大,這間宿舍也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出現的。”
我吃驚的道:“柳越歌有什麼怨氣了?”
紅衣女子拍手笑道:“這你還不清楚嗎?對喜歡的人求而不得,就有了執念,他身邊又出現了別的女人,於是她對張三、對你、對自己的憤懣越來越重,於是鬼宿舍就在她的怨氣招引下開啟了。由愛所生的恨,就是鬼宿舍開啟的鑰匙啊。”
我咬牙道:“那麼進入到鬼宿舍里的人是不是真的會死呢?”
紅衣女子突然道:“啊,說曹操曹操到,柳越歌可來了,你看!”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宿舍的鋪位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柳越歌正坐在靠窗的下鋪上,姣好的面頰上原本明亮的大眼睛現在只剩下了兩個血洞,她一手把一團棉花往涌著血的窟窿里放,一手擎著那枚紅水晶的發簪,在另一只空洞帶血的眼眶里用力攪著。
五雷轟頂都不足以形容我當時的感受,這回等不到我去搬動屍體,張三已經把我搖醒了:“薄迦薄迦,怎麼了?”
我流著汗道:“張三,快聯系柳越歌,她可能出事了!”
張三連忙掏出手機,連著撥了幾個號碼。我趁這時間看了一眼手表,上午九點半。那邊張三的神色越來越焦急,突然撥通了一個號碼,說了兩句話后幾乎跳了起來,臉色慘白的對我說:“柳越歌從高樓墜落!正在醫院里搶救。”
我和張三趕到醫院,柳越歌的父母已經哭得幾乎暈過去,一位護士拿著一樣東西走過來說:“這個是死者一直攥在手里的東西。”
柳媽媽一把奪過來用力摔在墻上,哭嚎道:“就是因為它突然從頭發上松了下去,越越去夠,才從陽台上摔下去的呀!”
我走過去把那個東西揀了起來,就是那枚吊著三顆紅水晶的發簪!我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絕望的對張三說:“這個我在C大的鬼宿舍里見過,果然進到鬼宿舍里的人都會死。我一定也進去過,只不過像柳越歌一樣出來就忘了,那個女鬼說我進去過……我也會死的,我也會死的……”
張三一把抱住我,不停的道:“不會的不會的,你不會死的……”
在張三的懷抱中我閉上了眼睛,我知道這個擁抱不代表什麼,不過是兩個無助的人互相安慰罷了。可是,他的胸膛是那麼的溫暖,我多麼希望他能永遠陪伴在我的身邊。
我感到心中漸漸昇起了力量。我想著,如果我能逃過這一劫,那麼我要好好生活;我要開始新的感情……當然在這之前,我要先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解決好,可是從哪里開始呢?
回想一下以前所知道的重要線索,好像不是從夢境里得到的啟示,就是那個紅衣女子指點給我的……如果這是一個推理故事,我真是一個糟糕的偵探……說到夢,那麼我就不得不想起夢里的死屍。
我突然想到了那具屍體的位置,好像我每次都是和屍體坐在同一個位置,仰起頭正好可以看到天台側面的護欄一角。難道說,那具屍體所在的位置一直在預示著什麼?
我一把推開張三,道:“我要去燕歸家園!現在就去!”
張三吃驚的看著我道:“那個老人不是說每月初五的時候那里很危險嗎?”
我雖然對燕歸家園和那個作祟的幽靈毫不知情,但是忽然一下覺得對她特別的了解和熟悉,就非常有把握的道:“沒事了,每月初五只是上午十點之前特別危險,現在已經沒事了。”
這次張三是沒什麼質疑猶豫,只是說:“好,我陪你去。”
這時候我的心忽然變得特別的柔軟,本來這事和張三一點關系都沒有,可是他總陪在我的身邊,不管我說出什麼匪夷所思的事件他都信任我,最危險的時候也總是有他。那麼,我可不可以試著去喜歡他呢?
芙蓉石手鏈
一天里第二次來到了燕歸家園,我在那棟樓房下左轉右轉,不停的仰望著樓頂,終於停在一叢雜草下,道:“這里。就是這里。我們挖挖看。”
張三也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了兩把鐵鍬,我和他一人一把就開始挖地。雜草下的土質出人意料的疏松,挖了一會兒,我的鐵鍬就触到了一塊東西。
我們小心翼翼的把土扒開,只見一條人的手臂出現在了浮土之中,皮膚已經腫脹腐爛,好像是一個盛滿了臟水的破塑料袋套在骨頭上,突兀的是,那條手臂上戴著一根晶瑩的芙蓉石手鏈。
說實話在看到柳越歌和紅水晶簪子的時候,我就一直懷疑芙蓉石手鏈會我家里出現,可是沒想到在這里看到了。剛想到這里我就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腦子里嗡嗡直響。我趕緊跑到一邊就開始嘔吐。覺得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充滿了滑膩的另人厭惡的死人氣息。
天哪,我在鬼宿舍的方桌上看到過兩樣東西:一樣是紅水晶簪子,柳越歌因為它死在了車輪下;一樣是粉色的芙蓉石手鏈,現在戴在了這具屍體的手上……難道說這個人生前也進過鬼宿舍?進過鬼宿舍的人果然都會死。那麼我呢?
張三跑過來輕輕拍著我的背,道:“沒事吧?我看你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我搖搖頭道:“不,我要看看屍體的臉。”
是啊,我怎麼能放棄這樣的機會,這個在夢境中出現了半年的屍體,到底是誰?
張三道:“那你別動,我去看看。”
我本來想一起過去,但是一想到那具屍體就開始吐,本來沒吃什麼東西,連膽汁都吐出來了。
過了有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張三終於走過來輕輕拍了拍我的肩,道:“你別去看了,屍體的臉完全腐爛了,看不出是誰。”
他的聲音生硬而顫抖,我抬頭看,寒冬腊月里他的額頭上滿是豆大的汗珠。我站起來往屍體那邊看,那個屍體居然已經被張三埋回去了,難道他是擔心我看到什麼嗎?我懷疑的問道:“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張三不自然的道:“什麼都沒看到,我和你說了屍體的臉腐爛了。好了,這個地方陰森得很,我們快離開吧!”
我瞪著他愈發懷疑起來,咬牙道:“我不走,我要去看看那個屍體。”
說著我抄起我的鐵鍬就往屍體那邊走,張三劈手把我的鐵鍬奪下來一把拉住我道:“別看!屍體腐爛了很惡心的!”
他越不讓我看我越懷疑,大聲道:“我不怕,我就要看!”
張三擋在我面前不讓我過去,有些生氣的道:“我這是為你好,你這個女人怎麼不知好歹呢?!”
我奮力掙扎著道:“你管我!我就是要看!就是要看!就是要看!”
張三沒再說話半拖半抱的就把我往燕歸家園外面帶,我力氣沒他大,眼看就要被他拽到燕歸家園外面了,心里又急又氣,索性一口咬在他在手上,這招果然有效,張三大叫一聲就松開了手。
我連忙往回跑,張三又從后面抓住我的手臂,我張口就喊:“救命呀!非禮呀!”
這招比剛才咬人那招還有效,張三不但立刻松開手,還跳開了三尺遠,大喊道:“你亂喊什麼?我怎麼你了?!”
看著張三的臉都紅了,我忍不住就笑了出來,張三非常無奈的看著我,搖頭道:“你看你看又笑了,你到底要怎麼樣?”
我忍住笑道:“你那麼野蠻干什麼?”
張三道:“小姐,我是真的為了你好,那具屍體真的很惡心很可怕,你看了很容易留下心理陰影的!”
我冷笑道:“那你說話為什麼語調那麼不自然?”
張三道:“不自然?誰剛看了一具腐爛的屍體語調能很輕松啊?”
我心里雖然還是有些懷疑,但是已經信了他八分,嘟囔著道:“那你那麼凶干嘛?有話不能好好說啊?”
張三看著我,眼神突然變得很溫柔,他一字一字的道:“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那麼失態,我只知道我很擔心你受傷害,一擔心,心里就全亂了……”
呃?我怔在原地,心里有一塊地方立時變得很柔軟很柔軟。
張三繼續道:“那具屍體真的什麼都沒有,只是腐爛了,薄迦你要相信我……”
剛剛還沉浸在天籟之音中的我聽到這句話突然就像被子彈打了一下一般,半年以前,和張三十分相似的一張臉曾用同樣的語氣和我說過同樣的話:“薄迦你要相信我,我和玫瑰真的只是同事……”
我馬上恢復了冷靜,道:“那具屍體真的沒有任何線索嗎?要不我們再仔細看看?”
張三仿佛被我的態度嚇了一跳,愣了兩秒鐘才道:“真的只是一具腐爛的屍體,我剛才可能言語有點惡劣,但是你知道,我一直把柳越歌當妹妹看,可是她突然就這麼死了……”
一想到柳越歌我的心情也沉重起來,屍體的事情都拋開了。
張三看著我,小心翼翼的道:“你說柳越歌是因為鬼宿舍死的嗎?會不會是意外或者其它什麼?”
我搖了搖頭道:“一定是鬼宿舍,她是因為那個簪子死的,而那個簪子在鬼宿舍里出現過。而且我是夢到她出現在了鬼宿舍里,然后才知道她死掉的。”
張三道:“那麼這具屍體呢?也是因為鬼宿舍?”
我肯定的道:“是鬼宿舍,那串芙蓉石手鏈,我也在鬼宿舍里見過!”
身邊的張三仿佛微微松了口氣似的,柔聲道:“天已經晚了,這里恐怕不安全,我們還是回去吧。”
我想了想,就和他一起並肩往大街上走。
走著走著,張三忽然道:“薄迦你有男朋友了嗎?”
如果是兩天以前,聽到張三這樣問我會感覺到了天堂,可是現在我只是冷笑了一聲道:“這和你有什麼關系?”
張三尷尬的笑了笑道:“我隨便問一問……咦,你今天說話怎麼像吃了槍葯似的?”
屍體
我側頭看了看,他長的真的很帥,而且,那麼的像陸家明,我在心里嘆了口氣,道:“沒有,這回你滿意了吧。”
張三“唔”了一聲沒再說話。我們兩個一起回到了柳芬家園,張三一直送我到樓下,我上了樓,在窗戶那里窺著他離開,然后飛快的跑下樓去。
我從我們家的單元門里探出半個身子,看著張三的身影走遠,然后悄悄的跟在他后面,眼見著張三進了自己的門洞,我又在他家樓下等了二十分鐘,接著就向小區門口跑去。
先前我被我粉紅色的花痴沖昏了頭腦,現在我才意識到整件事情里最可疑的人就是張三,漫畫店、C大女生宿舍樓、柳越歌……他怎麼就那麼巧會出現在所有關鍵的場合里?而且一個和我非親非故的人居然在一切危險時刻都陪伴在我左右,因為他喜歡我?這個原因我十八歲時或許還可以相信,現在我只相信一句話――無事獻殷勤,非盜即奸。
尤其是在燕歸家園里,他的表現太反常了。之前他都沒說喜歡我,這時候倒用曖昧的話來分散我的注意力,他到底從那具屍體上發現了什麼?
我沖到小區外的街面上打了一輛車,上去就說道:“師傅,燕歸家園,快!”
司機嚇了一跳,看著我道:“燕歸家園?那里是爛尾樓,偏僻的很啊!”
我不耐煩的道:“就是去燕歸家園!偏僻怎麼了?”
司機沒敢多說,悶著頭就往燕歸家園開。到達后我要付款,他竟然連連擺手道:“不要不要!算我免費送你來的!”
我看著出租車遠去的影子心里暗暗好笑:呵呵,半夜三更一個女孩子獨自來鬧鬼的爛尾樓,司機一定以為遇到鬼了吧?
夜晚的燕歸家園的確很可怕,漂浮在這片爛尾樓上方的黑夜仿佛都比別處濃厚似的,蓋到一半的樓房、砂堆、鋼筋、各種建築廢料在夜色中呈現出古怪的輪廓,好像隨時都可以伸出千萬只黏軟的触手,吞噬掉入侵的人類似的。
我咬了咬牙,投身到這片恐怖的黏稠的黑暗中。不管怎麼說我都是一個晚上夢到屍體、白天看到女鬼的人,對這種詭異的氛圍多少適應了一點點。
掩埋屍體的地點很快出現在了我的眼前,白天的鐵鍬也還扔在旁邊。我拿起來就開始挖土。因為剛剛被翻過一次,所以土質非常疏松,很快我那具屍體的手臂就又出現在我眼前,腫脹腐爛,好像是一個盛滿了臟水的破塑料袋套在骨頭上……
我小心翼翼的把屍體其它部分刨出來,和白天看到的不同,現在這具屍體是俯臥的形態,大概是張三放置的吧?
真的是一具腐爛的屍體,衣服已經爛得像布條、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頭發很長,大約是女屍,但是也不能肯定。在我用鐵鍬想把它翻轉過來時,我猶豫了一下,因為在夢里,每次我想扳動屍體時我就會醒來,這是不是一個警告呢?叫我不要把屍體翻過來?
不過我只猶豫了一下還是用鐵鍬把屍體撬了過來,和張三說的一樣,完全腐爛了,跟本看不出什麼來。
忍著巨大的惡心和恐懼,我蹲下身把屍體細細看了一遍,什麼都沒發現。掛滿了腐肉膿水的臉上那兩個黑洞洞的眼眶,仿佛盛滿了對我的譏誚。
一無所獲后我只有把屍體推回坑內重新填土,一時間心里有點后悔,真不該那麼不信任張三。居然一個人半夜到鬧鬼的地方來挖橫死的屍體。
我開始往燕歸家園的外面走,一路上我沮喪極了,我的經曆簡直可以寫成靈異小說了,可是身為主角,我是多麼的失敗啊!看看那些小說里的主人公,要麼通曉法術、可以降妖除魔;要麼思維縝密、可以推理探案……我呢?我什麼都不會、什麼都發現不了。
一切索都是鬼自動告訴我的,一切事情都是張三陪著我完成的。好容易我自以為機警了一次,結果是白費力氣,簡直是個笑話。
我回憶了一下剛才挖掘屍體的過程,覺得自己肯定有疏漏的地方,可是也明白憑我一己之力也看不出伸來。我心里很不甘心,可是也知道自己在這里呆下去也沒什麼作用。又不是法醫仵作,再看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來。
走到一半的時候我的手機忽然響了,在死一般沉寂的夜里格外刺耳,我沒有防備嚇了一跳。趕緊摸出手機,一瞬間就被恐懼打倒了。手機的屏幕上赫然顯示著來電者姓名:
柳越歌。
我立刻愣在原地,這是什麼意思?是柳越歌的鬼魂打來的,還是有人用了柳越歌的手機?我站在那里任由鈴聲清晰的回蕩在燕歸家園里,不敢去接、也不敢去關。
終於那鈴聲停了,我低頭看著手機,目光往旁邊一移動,略略退去的恐懼又向潮水一般襲來。我看到我面前的地上出現了一雙帶流蘇的麂皮長靴,那是柳越歌的靴子,我第一次看見她時,她就是穿著這麼一雙靴子像小鹿一樣跑向張三。
可是鬼不是沒腳的嗎?我的目光順著靴子往上看,我看到了羊毛襪、小短裙、淺粉色的短款羽絨服,帽子上綴著一圈兒白色的顫巍巍的羽毛,長長的黑發飄垂著遮住了她的臉。
這身家常裝束的鬼可比那些穿著奇突詭異的長裙或古裝的鬼要可怕多了,因為它那麼的正常,正常得仿佛隨時會出現在我們身邊。而且這是我認識的人啊!幾天前還活蹦亂跳的女孩子突然就以同樣的裝束以鬼的形態出現在我眼前……
我不敢看柳越歌的臉,怕得都忘了要逃,木呆呆的站了一會兒忽然覺得她並沒有惡意,就小心的道:“你是有什麼事想對我說嗎?”
柳越歌慢慢的抬起手,撥開了擋住她臉的頭發,這個動作我太熟悉了,我立刻后退了一步,做好了看見一雙塞滿了棉花的眼睛的準備。
可是出乎我的意料,長發下柳越歌的眼睛黑白分明的閃爍在眼眶里,格外的明亮,只是隱隱泛著綠光。
數字
這時候柳越歌上前一步把臉幾乎湊到了我的眼前。這時候我才看出了端倪,她的黑眼珠里有一個奇怪的綠色的圖形。
猛的,我的腦子又被沉睡的記憶擊中了,又有什麼東西在一片混沌中奮力探著頭――這個圖形我仿佛曾經見過。
見我看到了這個圖形,柳越歌又退后了一步,然后緩緩抬起手,先伸出三根手指、然后是四根手指、然后十根、然后三根,她停頓了一下,又是三根。3、4、10、3、3,這是什麼意思?
做完這幾個手勢,柳越歌突然雙手齊出,猛的將自己的兩個眼球挖了出來,我猝不及防,“啊”的叫了一聲。接著她將兩個眼球往地上一拋,圓溜溜的眼球剛要滾動,柳越歌一腳踩上去,一碾,那兩枚球體被擠成了肉餅,濃稠的漿體和血液從靴底涌出。
這景象看得我触目驚心,柳越歌又伸出血淋淋的手指,將3、4、10、3、3這五個數字比了一遍。沒容我反應過來,她的身體漸漸的透明、模糊,然后就像一縷清煙一樣從我眼前消失了。
我低頭找地上被碾成肉泥的眼球和血漿,竟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這回燕歸家園可不敢再停留,我出了燕歸家園又走了兩站地,好容易才打到一輛車,回到家坐在床上,過了半晌渾身才發起抖來。
晚上幾乎就沒有睡著,一直都在半夢半醒的狀態里,所以連屍體都沒有夢到。躺在床上一直胡思亂想,想柳越歌、想葉玫瑰、想陸家明,也想張三。
今天看來是我錯怪了張三,如果他不是另有所圖的話,他的言談舉止可真的是有些曖昧呢。那麼我可以允許我投入我的感情嗎?經過陸家明,我可不敢再制造任何傷害自己的機會了。上次在C大女生宿舍樓里試探失敗以后,我在張三身上就謹慎些了。
想著想著就在黑暗里嘆了口氣,再也不是十幾歲、水晶心的年代了,那時候的感情是多麼純粹啊,真心的為喜歡的人高興而高興;以為付出就必定有回報;以為自己對別人好、別人就必定對自己好……現在可好,斤斤計較的,我能付出多少,別人能付出多少,不再舍得多受委屈。
陡然間天已經亮了,一陣手機鈴聲驚得我幾乎從床上跳起來,不會又是柳越歌吧?!我抓起手機一看,還好是張三。我的心突然怦怦的跳起來,一方面昨天那樣不信任他有些愧疚,另一方面想著他昨天的話臉又有點發熱。
接起電話張三道:“薄迦?起來了嗎?可以下樓一趟嗎?我在你樓下,有個東西想送給你。”
我連忙從窗戶里往外看,果然看到張三站在樓下,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菁菁校園,陸家明正等在女生樓底下等著我一同去吃飯或自習。
從樓上跑下去陸家明神色有點扭捏的拿出一枚戒指道:“我想送你個小禮物。”
我一看,是簡單的指環上一枚多面切割的紫水晶,光芒四射,璀璨耀人。可是,怎麼又是水晶?粉水晶的手鏈、紅水晶的簪子,現在是紫水晶的戒指。我不由自主的把手藏進口袋里,道:“為什麼?”
張三目光閃了閃,搔了搔頭道:“這個戒指,是以前在水晶廠看了好看買的。據說紫晶可以增進男女間的感情。當時我就想,這個戒指要送給我的女朋友。”
我整個人都呆住了,天哪,我真的沒有想到他會對我表白,我完全陷入了一種不現實的感覺中,也不知是幸福還是震撼還是疑慮,幾乎懷疑是在做夢。我隔著大衣口袋掐了自己一把,疼,不是夢。
張三看著我,柔聲道:“我沒讓你答應我,只是想說出來讓你知道。柳越歌的死讓我明白生命是這麼的短,我們每個人可能都會面臨意外。所以我想如果我喜歡一個人應該讓她知道,不然或許有一天會很遺憾。你不用立刻就答復我,但是請你收下這個戒指好嗎?”
這番話別人說起來會很肉麻,可是從帥哥嘴里說出來自是不同,我立刻乖乖的把手拿出來,張三小心翼翼的把紫晶戒指套在了我的指頭上,由衷的笑了。然后他輕輕拍了拍我的頭,道:“怎麼這麼沒精神?又沒睡好吧?快回去好好休息,等清醒的時候再好好想想我的話。”
他剛要轉身突然又回過頭來,嚴肅的道:“對了,薄迦,你要小心,千萬不要再去C大的女生宿舍樓了。”
我迷迷糊糊的看著張三離開,要不是紫晶戒指正套在手上,幾乎就要懷疑剛才的一切不曾發生過。奇怪,我為什麼沒有想像中的欣喜呢?如果事情發生在燕歸家園挖屍之前,我恐怕要興奮得打滾兒了吧?可是現在,為什麼我的心里這麼不安呢?
雖然我在燕歸家園深深的懷疑了張三,可是事后不是沒有發現他有什麼不對嗎?為什麼我的心中留下了芥蒂?燕歸家園的屍體,究竟還有什麼疑點呢?
我看了看手上的紫晶戒指,真的很美,完美的切割面在陽光下閃爍出迷人的光芒,我索性抬起手將它對準了太陽。
真是一塊好水晶,純凈無暇,陽光下仿佛有無盡的光彩在晶體里流淌。昔日重現的感覺又來了,好像在以前某個同樣陽光燦爛的日子里,我也這樣舉著一塊晶瑩剔透的水晶看它在陽光灼灼閃耀,那時的光芒的是粉色的……
芙蓉石手鏈?猛的,我的心劇烈的跳了起來,我知道燕歸家園的那具屍體哪里不對了!我一個人偷偷跑回去挖屍體的時候並沒有看到那串芙蓉石手鏈!
我是肯定沒拿,而屍體的手臂露出來以后的所有事情都是張三一個人完成的,難道是他拿了?轉念一想也可能是別人,比如那個怨靈的晨練的老人、要帶我們去燕歸家園的靈車司機,甚至還可能是那個紅衣女子、或者柳越歌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