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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MAP系列《愛情請止步》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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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MAP系列《愛情請止步》惜之

她都已經掛出「愛情請止步」的警告牌了,
  這個男人幹嘛還三番兩次擾亂她!
  其實原本她也是對愛情滿懷期望,
  渴望有一個白馬王子來解救她這個小孤女──
  可是王子公主的故事她一個編過一個,
  卻始終不見有人出現……
  偏偏在她已對人生絕望,對愛情放棄,
  他才該死的在這時候冒出來!
  他是總裁大人又如何?
  他是商場奇才又如何?
  她就是不要他,他能拿她怎麼樣!?
  喂喂喂……這人怎麼這樣,
  說不過她就直接動手……將她打包扛回家!?



  序  惜之

  大家好,我是惜之。

  昨夜睡得很好,竟夢見自己回到國小,舊舊的教室擺滿課桌椅,同學在狹窄的跑道上追逐,一不小心,就會把費心排整齊的桌子弄歪。

  下課鐘響起,我和邵秋英在座位上討論數學,我們的聲音越爭越大,爭得好盡興。在那個沒有建構式數學的年代,算法、答案只能有一個,她有她的想法、我有我的見解,只能有一個人是正確的。我們常常是爭得面紅耳赤,卻又覺得開心,有成就,喜歡數學大概是從那時候紮下的根。

  我很喜歡邵秋英,她聰明、溫柔,功課很棒卻不驕縱,對很多人,她常常抱持著一種寬容的態度。現在想來,我很多本小說裡的女主角,都以她為藍本下去做架構。最典型的人物,就是弟抱俏妻裡面的官晴了。

  我記得,邵秋英是副班長,常常和班長搶第一名。班長是個男生,叫作張賢忠吧!他是典型的乖寶寶,不像大部分的男生,皮得讓人發指,印象中,他長得很帥,是班上女生暗戀的對象。

  記憶最深刻的一次是,有一回導師不在教室,叫我們寫數學練習題,我坐在他旁邊,眼睜睜看著他把題目抄下來,答案就跟著浮現在筆記簿上,天啊!對笨笨惜之來講,他簡直是天神了!怎麼會有人聰明到這等程度。

  畢業後,大家很少聯絡,兩、三年前,在路上碰到另一個國小同班同學——黃玲玲,她告訴我,邵秋英嫁給張賢忠。不知道是真實還是八卦,不過,王子、公主終成眷屬,總是讓人心口甜甜的,那些玩跳繩、沙包的童年時光一古腦兒回來了。在夢中,是快樂;清醒,偎著暖暖的枕頭,幸福的感覺久久不散。

  每次看到超級星期天的尋人啟示,我都會好感動,異想天開的惜之也想在這裡登個尋人啟示——

  台南市安平區石門國小,六年一班的同學,邵秋英、黃玲玲、張賢忠、藍美華……如果你或是你的朋友、親戚看到惜之的尋人啟示,請寫信到807高雄市三民區通化街四十七巷三之一號  惜之收

  謝謝,非常謝謝!

  最後還是要祝福惜之的所有讀者,在新的一年裡幸福快樂。



  第一章

  一九九六年  夏天

  這一年,盈心和孟純同時從高中畢業;這一年孟純碰上她心愛男人,盈心卻墜入萬丈深淵。

  今夜沒有星空,皎潔月色隱在雲後,厚厚的雲層壓得人心浮動。

  屋簷下,盈心注滿洗衣盆的水,旁邊待洗的衣服高高堆疊。

  那些全是養父的衣服,他剛自大陸回抵國門,滿滿的旅行箱內全是髒衣服,盈心預估,這堆衣服至少要花掉她兩個鐘頭。

  這回,養父提出全部積蓄,連帶借了一筆錢,本想在大陸尋找商機,好接全家人過去。大概情況不大理想,從回來到現在,養母一句話都不跟他說,只是寒著一張臉,開始冷戰。

  低氣壓形成,與其在裡面感受詭異氣氛,她寧可在外面洗衣服,至少她不會在第一時間掃到颱風尾。

  攤開衣服,盈心兩手在洗衣板上搓搓揉揉,洗衣服常會讓她想起童年時期,因此所有家事裡,她最喜歡洗衣服。

  盈心出生沒多久,教書的親生爸爸就車禍去世,媽媽帶著她,靠著幫人家洗衣服過活。她沒錢上幼稚園,學齡前的時光,全和媽媽泡在洗衣桶前面。她們說話,她們唱歌,一個個的童話故事,就在洗衣桶前面緩緩展開,

  上國小那年,過度辛勞的媽媽病得很重,她沒錢看醫生,只能躺在家裡,一天一天等待生命逝去。

  媽媽從不愁眉,她告訴盈心,只要活著,人生就充滿希望,因為,人永遠不曉得,上帝在你面前鋪的長路上,準備了多少的好風好景,她要求女兒耐心等待,不要灰心、不要氣餒,勇往直前面對生活的每一天。

  母親去世前,消息傳來,隔壁的曾太太結婚多年,始終沒有懷孕,他們願意收養盈心,讓她受最好的教育,於是,盈心在辦好母親的後事後進入曾家,正式成為曾家養女。

  起初,她在曾家的日子是好過的,她乖巧懂事,功課又好,是人人稱讚的乖女孩,更重要的是,她進入曾家第二年,曾太太生下一個兒子,全家上下都認為是盈心為他們帶來的好運。

  接下來幾年,曾太太接二連三生下三個小孩,於是對盈心便不太理會、照顧了。

  最嚴重的事故發生在四年前,曾先生做生意失敗,十幾年賺的錢全賠進去,他們從大洋房搬進這個二十坪左右的鐵皮屋。

  一家六口再加上爺爺、奶奶和盈心,生活頓時拮据不已,於是盈心成了曾先生、曾太太的出氣筒。有個人可以發洩情緒,不順利的生活勉強過得去了。

  盈心更乖了,她帶弟弟妹妹、她做家事、她打工賺錢,她充分運用每一分鐘……她牢記母親的話,以開朗的態度面對人生,相信晴天總藏在烏雲背後。

  當慣大老闆的曾先生,做不了受人指使的員工,便和妻子在夜市裡擺攤賣臭豆腐。

  他們本想讓盈心停止學業,留在家中幫忙,但盈心的好朋友孟純提出條件——只要他們讓盈心去學校上課,她會負擔她的學費,外加每月給他們家一筆錢,另外,盈心答應要努力打工,把所賺的錢全數交給他們夫妻倆,曾先生才勉勉強強讓盈心到學校唸書。

  不管怎樣,盈心總算是順利把高中念完了。

  畢業典禮剛過,她積極求職,準備一有經濟能力就搬出曾家,開拓自己的人生。

  想到未來,盈心好開心,衣服也搓揉得更用力。

  是的!她有健全四肢、她不怕吃苦,終有一天、終有一天,她的命運歸她自己掌管。

  過重的雨滴從雲層上落下來,風一吹,雨絲斜飛,弄濕她一身白衣藍裙。

  高中畢業了,原不應該穿學校制服,然她僅有的三套衣服就是校服、制服和運動服——她別無選擇。

  「你知道那筆錢是怎麼來的嗎?是我們辛辛苦苦賣了四年臭豆腐存下來的,是我去地下錢莊借來的!你居然把它拿去大陸包二奶?曾與正,你到底有沒良心!?」

  曾太太終於忍不住爆發了,拿起竹掃帚,敲得桌面砰砰響,盈心慶幸起自己躲在外面。

  「你不要聽別人亂說,我哪有去包二奶!?」曾先生也吼叫回去。

  「你沒有?那早上那通電話是誰打來的?」

  「我不認識啊!一個打錯電話的女人就會讓你發神經·瘋女人!」

  「我發神經?和你同去大陸的林先生也發神經了?要不要我把照片拿到你面前,把你們那些不要臉的下流事情,一件件翻出來說,你才肯說實話?」

  砰地一聲,椅子推落的聲音傳出門外,盈心下意識地縮縮腳。

  她被打慣了,聽到這種類似破壞的聲音,多少會有反應,即使明曉得不是針對她。

  「我要招什麼?林錦標就是見不得我好,才故意陷害我,你去聽他?」

  「五十幾萬拿去大陸不到兩個月全花光光,你是哪裡比他好,值得他來陷害?除了你拐女人的功力一流之外,哪一點比得上人家?」

  「好好好,你喜歡林錦標就去嫁給他,我又沒勉強你不能去爬牆,幹嘛老拿他的話來找我的碴。」

  「不要轉移我的話題!好,你硬要說你沒包二奶,為什麼帶過去的五十幾萬全沒了,還欠下一屁股債?你給我解釋清楚。」

  「我說過幾千次,經商失敗、經商失敗,你聽懂沒有?」

  曾太太氣不過,用力一推,把曾先生推到地板,叩一聲,他的額頭撞到桌角,登時血流如注。

  「你嫌日子太好過是不是?一天到晚鬧個不停,有精神吵鬧,不會多想想怎麼過日子。」

  疼痛讓曾先生不顧一切,他的氣勢轉大,站起來,一手壓住額頭,一手指著曾太太大叫:「對啦!我就是在大陸包二奶,看不慣嗎?離婚啦!」

  「跟你那麼多年,你居然講這種話,你是不是人吶?」

  「娶你這種女人,是我倒八輩子楣。」

  「你怪我?好,離婚就離婚,四個小孩是我生的,我全要。」她張牙舞爪,拿起掃帚又要往丈夫身上揮過去。

  「要就帶走,我就不信你養得活。反正我有二奶,想生幾個就生幾個。」曾與正拉過掃把,猛力一推,曾太太差點兒摔倒。

  「曾與正!你這個垃圾,你會不得好死,我詛咒你出門被車撞死。」

  「你詛咒我,你才不得好死,爛女人,我們曾家再留你,祖先都要看不過去。」說著,曾與正硬是把妻子推到門外,砰地,門被用力關起來。

  幾個踉蹌,曾太太摔到盈心身上,洗衣水濺了一身。

  反身看見盈心,她滿肚子火,掄起地上的柴木,就往盈心身上招呼。

  「該死的賤貨,要不是你這個掃把星,我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你這個不祥的女人,克父克母還不夠,連養你的也得不到好下場。」

  她每說一句,棍子就下砸,對於這種場面,盈心從小到大應付太多次,她曉得該用什麼角度閃過,才能讓身上的傷痕減到最少。只不過,這次她的舊經驗派不上用場,曾太太氣瘋了,發洩成為她跟前最重要的工作。

  「媽媽,你不要打臉,我明天還要上班賺錢。」疼痛在她身上已經是常態,不習慣都難。

  「賺錢了不起?你賺那點錢還不夠曾與正到大陸包小老婆。」她揮得更凶了,盈心左右都躲不過她手中的棍子。

  盈心跑進雨中、曾太太不放過她,繼續追過來;盈心逃得連拖鞋都掉了,仍不敢回頭撿,只是睜著模糊的視線,沒命往前跑。

  盈心衝出巷子,霍地,一輛汽車在她跟前緊急煞車。砰!腿撞上車子,她整個人趴在引擎蓋上。痛……

  這一延遲,曾太太追過來了,二話不說,棍子繼續往她背部招呼。

  咬住下唇,盈心不哭,一哭她只會更苦。有上天為她洗滌淚水,她相信,沒事的,會過去的、她一定會好的。

  車上下來一個高大男人,他拉住曾太太的手,面色鐵青說:「跟我去警察局,罪名是傷害。」

  曾太太讓男人的氣勢嚇壞了,縮回手,推開男人,連連往後踉蹌幾步,隨即轉身往家的方向跑。

  「謝謝!」

  雨水掛上眼睫,盈心看不清對方,只曉得他為自己解了圍。站直身體,一個九十度鞠躬,她很高興這場雨讓自己不至於過度狼狽。

  「你有沒有受傷?」

  「我……沒有。」受傷是家常便飯,她不想小題大作。

  「上車,我想和你談一談。」

  「我沒事的,謝謝你,我想回家了。」

  盈心想到還有一大堆衣服還沒洗完,還有……養母的憤怒,她不能再出半分錯誤。

  「我是孟純的哥哥,我想和你談一談。」余邦說出自己的身份。

  「孟純的哥哥?」

  是他,一直資助她上學、幫她付學費的余邦哥哥?對盈心而言,他是她的長腿叔叔,揉開眼睛上的水霧,她想努力看清他。

  「上車好嗎?」孟余邦又問。

  「好。」

  不顧腳板正赤裸著,她的心漲滿喜悅。

  四年來,和他見面,當面向他說聲謝謝,是她夢寐以求的希望。有人說過,當一件壞事情發生時,就會有一件好事來做彌補……她身上這些傷,值得了!

  坐上車,她撥撥及肩的半長頭髮,把濕漉漉的髮絲全推到耳後。

  「冷嗎?」余邦問,回答他的不是語言,而是她咕嚕咕嚕,腸胃打架的聲音。「餓了?」

  「有一點。」她不能睜眼說瞎話,從早上養父回家開始,她就藉口忙,遠遠離開被養父母盤踞的餐桌。

  「我帶你去吃飯?」

  「好。」盈心笑開,忘記身上的疼痛,忘記回去將要面對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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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盈心從沒到過這麼高級的餐廳,上學時自這裡經過,她總是張望、總是幻想,想像著一對對穿著高級的男女,在小提琴的伴奏下翩然起舞。

  這個世界,她雖無緣相見,但她可以靠著想像,在想像裡獲得短暫的幸福快樂。

  頭髮一根根貼在腦後,半濕的制服掛在身上,露在袖子外的手臂上有幾道瘀青痕跡,下巴處也有塊腫脹。

  赤裸的腳板踩在紅色地毯,這裡太美了,美得超乎想像。柔和燈光照在每張粉妝玉雕的臉上,人人都在微笑,沒有憤怒憂鬱,這裡是天堂、是人間極樂地區。

  這裡美得讓她忘記自己,美得讓她只想睜大眼睛看清、牢牢記取,好在未來的夢裡多一幅場景。

  也許你要懷疑,為什麼余邦看不見盈心和此處的格格不入,因為他滿心只有失蹤的孟純,他找了十幾天的孟純,他眼裡,已經看不到其他人。

  兩個當事人都沒注意到自己的不對勁,一個焦心、一個快意,盈心看著眼前美景,像是落入仙境的愛麗絲,對眼前的一切目不轉睛。

  旁邊人注意到了,他們紛紛對盈心行注目禮,嫌惡地注視她濺滿污泥的裸足和她寒磣的衣著——這裡不是灰姑娘該來的地方。

  侍者也看見了,他本想出面阻止,但是帶著威勢的孟余邦走在前面,讓他們裹足不前。

  終於,他們坐落在位置上,沒看菜單,余邦作主替她點一客海陸大餐。

  盈心的特殊很惹眼,鄰桌的天衡在她一坐進位置時就看見。他轉眼對她,看著她粉裡透紅的雙頰、她明亮閃爍的眸光、她初綻玫瑰般的紅唇。

  年紀輕輕,她已經美到讓人目不轉睛,將來會變成怎樣的女人,實在令人期待。看來,這個男人挖到璞玉,假以時日,說不定他會在螢光幕上看到一顆耀眼巨星。

  天衡的眼光大膽、不掩飾,盈心再遲鈍也感受到了。

  轉臉,對向那個好看的男人,一朵燦爛笑容浮湧而上,她像三月驕陽,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微微頷首,天衡舉杯向她,才一個笑容,他就為她折服。他折服的是她的氣度、是她落落大方的姿態,他相信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在這樣侷促的情況下,還送得出一朵眩目笑靨。

  低頭,他想到什麼似地,拿起手機,撥下一組號碼,他要為她的氣度送出禮物。

  「余邦哥哥,你還好嗎?」

  叫他余邦哥哥顯得太熱絡,但是四年來,她已經跟著孟純這樣喊過他千百聲。暗戀他,自很久以前開始;想見他,是埋了千年的願望。如今願望發芽,她可以預見未來,他們的友誼一片蓊鬱青翠。

  「我從孟純的日記簿裡知道你。」孟純離家出走,他在她留下的每個蛛絲馬跡裡,尋找她可能的去處。

  「我們是很要好的朋友。」盈心以為他知道自己很久,沒想到……他似乎不曉得她是他的行善對象。也許他從不在意這點點善行。

  「你曉得她去哪裡嗎?」

  「她出門,而你不知道她去哪裡?」盈心曉得他將和孟純走入禮堂,多年戀慕藏在心中,從不敢奢求結局。

  「事實上,她失蹤了,我找不到她,整整十天,」他開門見山。

  「難道是……」

  盈心搗起嘴巴,想起那個被孟純疊在身下睡一夜的男子,想起她教孟純用親吻測試愛情,想起……

  不會吧!孟純說要要徹底忘記他,不讓爸媽和余邦哥哥難過,難道她臨時變卦?

  「難道是什麼?」

  抓住她擱在桌面上的手腕,余邦施力過大,她痛得齜牙咧嘴,直到發現自己的粗暴,余邦連忙鬆手。「對不起。」

  「沒關係。」看看手上的紅腫,她忙把手往背後縮,欲蓋彌彰道:「這不是你弄的。」

  「你知道些什麼,快告訴我。」余邦急說。

  「前陣子,你們出國參加一場婚禮。」她自回憶中挖出和孟純失蹤可能相關的部分。

  「對,是我表姊的婚禮,孟純一個人留在家裡面。」他接下話。

  「那天晚上,家裡闖進一個陌生男人,我並不清楚他是誰,只曉得他受了傷,孟純收留他兩天。」

  「是這個原因,孟純才沒去參加環島旅行,而不是因為颱風?」從那個時候起,孟純就開始對他說謊?

  「他是個很特殊的男人,孟純對他有強烈感覺,但她曉得不該辜負你們全家人的期望,所以到最後她還是決定和你走入禮堂,不是嗎?」這是她曉得的最後結論,沒想過會出現變數。

  「不!她走了,只留下三個字——對不起。」

  孟純的「最後」是和那個特殊男人在一起?如果是的話,她大可以明說,孟純怎不知道,余邦哥哥作的所有決定都以她為重。

  「婚禮時間還沒到,也許再過幾天,她就會回家,你再耐心等等,何況那個男人……只是我的聯想,不見得是真的。」她不忍心見他難堪,出言安慰。

  「孟純不會回來了,我太瞭解她,不管她有沒有和那個男人在一起,孟純都會覺得自己背叛我們、對不起我們,就算留在在外面,生活再辛苦難過,她都不會回來了。」

  「不要那麼悲觀,也許,她只是害怕婚姻,跑出去躲起來。你曉得的,我們這個年齡的女孩,對婚姻多少會有些恐懼。」盈心實說。

  「沒錯!孟純還那麼年輕,我不應該作主替她決定婚姻,要是沒有談到結婚,也許她不會離開家。」

  「余邦哥哥,你先不要想太多,要不要我幫忙打電話給班上幾個同學,說不定孟純和她們有聯絡。」

  「該打的我都打過了,我會找上你,是因為一直與你聯絡不上。」

  「對不起,我養母不喜歡我接電話。」

  低頭,盈心黯然。同是養女,孟純和她的待遇差別太大,孟家是拿孟純當親生女兒在養,而她……不過是一個倚附在曾家的掃把星。

  不過,沒關係的,她馬上會找到工作,改變自己的命運。

  「如果你有孟純的消息,給我一個電話,好嗎?」他遞出名片,盈心收在掌心。

  「我會的,請放心。」點點頭,她願意為他做所有事情。

  「我先走了。」

  他要先走了?

  盈心看著剛送上來的海陸大餐,心裡有千百個不捨,余邦拿起帳單,往櫃台方向走,她遲疑著自己要不要跟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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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盈心看看余邦,再看看香氣襲人的排餐。

  咬唇,忍痛,屁股稍稍往上提,剛要離開,卻讓一個男人給堵了下來。

  「這裡的東西很不錯,連一口都不吃的話,你一定會遺憾。」天衡逕自坐入余邦的位置,沒先問問小姐的意見。

  是剛剛對她注目的男人!盈心一個禮貌性質的微笑,天衡再度見到春陽。

  「我、我是和人家一起來的。」她指指余邦離去的方向。

  「沒人規定一起來就要一起走,你可以把東西吃完再離開,不會有人趕你走。t何況,你要是沒吃到這裡的蘭姆蛋糕,我保證你絕對會後悔一輩子,那味道真的很棒,我在加拿大都吃不到這麼好的蛋糕。」

  看看桌上的食物,她心動了,轉頭,余邦哥哥不見蹤影。

  重新坐下來,拿起刀叉,切下一口牛肉,放入口中,齒列咬合,肉汁噴射出。嗯……原來美味就是這種感覺。「真的很好吃。」

  她不介意他的眼光,因為他的眼光和別人不一樣,不會讓人受傷。但說不通的,他只是個陌生男人,可是她對他不防備,對他……舒服、安心。

  也許是……今夜,盈心遇上了暗戀多年的長腿叔叔,她認定幸運會一直存在;也或許她認定天下男人都和她的長腿叔叔一樣,有一副善良、樂於助人的好心腸。

  其實,天衡的心情很差勁。

  小妹天語剛去世,全家沒人能從這場錯愕當中恢復,她走得很意外,沒人想過單純天真的天語會死於子宮外孕。

  爸媽和弟弟天燁都崩潰了,他不能崩潰,他必須支撐起全家,把親人從痛苦中拉起。

  在一場無聊的商業應酬之後,他沒回公司,坐在餐廳裡,燃起一根香菸,看著繚繞煙霧,沉澱心情。

  然後她進門,首先吸引他的是她的狼狽,接著是她姣美的面容,再下來是那抹春陽般的笑容。

  那是天語的專屬笑靨,沒有心機、沒有想法,單單純純、乾乾淨淨的笑容,像嬰兒、像天使,美得讓人想隨她起舞。

  這樣的笑容出現在天語身上,天衡很能理解,因天語不單單是溫室花朵,還是被捧在無數掌心中呵護的名貴珍珠,但同樣的笑出現在這個寒磣的女孩身上,就讓人費解了。

  「看你吃,好像味道真的很不錯,你可以分我一些嗎?」天衡指指她盤裡的東西,眼底多了期待。

  「好啊!」反正她又吃不下這麼一大盤。

  沒反對,她把食物推向他。

  天衡對她更存好感了——一個寒酸卻不吝嗇的女孩。

  接過她的叉子,他含住雪白花枝。

  「謝謝你,你真慷慨。」

  「食物不應該浪費啊!」

  跟在他後面,她也吃一口花枝。真的很好吃,他說的對,要是錯過了,她會後悔一輩子。

  「為了你的慷慨,我可以送你一份禮物嗎?」天衡把大提袋擺到桌面上,推向她。

  「什麼東西?」盈心打開提袋,裡面有一套衣服和一雙鞋子。「你要把它們送給我?為什麼呢?」

  「我剛剛被一個和你一樣漂亮的女孩子拒絕,心臟正上方破一個大洞。」

  「你想我取代她嗎?對不起……」她搖搖頭,把他的好意推回他面前。

  「在我心中,沒有人能取代她,我只是不想這份禮物擺在面前,繼續擴大心臟上方的傷口,我想把它轉贈給一個女人,於是轉頭看向四周,所有的女人全對我冷漠,只有你,拋給我一個美麗笑容。於是,我決定了,把它們轉送給你,請你為了體貼我的心痛而接受。」

  天衡說出善意謊言,事實上,這是他特地讓司機到附近商店買回來的,他捨不得不友善的眼光謀殺她的笑容,就為了、為了……為了她那張和天語一樣的燦爛笑顏。

  「它們很漂亮,拒絕你的女生一定很笨。」

  「你要不要去化妝室,試試看這套衣服合不合適?」他建議。

  「好啊!」

  盈心不客氣矯情,拿起紙袋往化妝室方向走。

  十五分鐘後,她出現,臉上腳上的泥污清洗乾淨了,濕答答的頭髮也讓烘手機吹乾,俏麗的襯衫、牛仔褲襯出她的年少青春,讓她美麗加倍。

  「果然。」天衡說。

  「果然什麼?」盈心問。

  「果然相由心生,你那麼好心幫我療傷止痛,好心人當然要有一張漂亮的臉龐。」

  「我漂亮嗎?」盈心從不覺得自己漂亮,也許是她很少被讚美,也許是她沒有太多機會攬鏡自照。

  「不是『漂亮』那麼簡單。」他的口氣中沒誇大成分。

  「那麼是……是沉魚落雁、傾國傾城羅?」她調皮問。

  「對!萬里長城的傾圮,你要負一部分責任。」

  「謝謝你的誇讚,我接收到了。」

  「要收好,有事沒事拿出來溫習一遍,久而久之你就會對自己更有信心。你要知道,有信心的女人最美。」

  「我從不覺得自己缺乏信心啊!相反的,我還對自己自信滿滿呢!」揚眉,她不自卑,儘管環境給足她立場自卑。

  「真的嗎?說說看你對什麼充滿信心。」

  「未來。」她口氣篤定。

  「未來?」

  「我高中畢業了,馬上就要開創自己的事業,等我有能力,未來就掌握在我自己手裡,不用看別人眼色,不會受人影響,我是獨一無二的曾盈心,做我想做,要做的事。」

  從小,盈心就期待長大。

  六歲時,她想,只要長得夠大,她就能賺錢養媽媽;十歲時,她想,只要長得夠大,她就能回饋予曾家;十五歲時,她想法改變,但仍期待長大,只要長大,她便能離開曾家,脫離困頓。

  「說得好,我為你的未來祝福。」

  舉杯,兩個高腳杯碰出清脆。

  「謝謝你,今天是我的幸運日。」

  「怎麼說?」

  「我遇見兩個長腿叔叔。」

  「我是其中一個嗎?」

  「對!」

  「我可不可以棄權,不當長腿叔叔?」

  「我以為大家都喜歡當好人。」

  「我沒那麼老,那……我當長腿哥哥好了。」

  他的話引出她一串串比碰撞玻璃杯更清脆的笑聲。

  好幾次,他想問問關於下巴那塊紅腫的故事,但他實在不想破壞她的快樂,於是忍著沒說。下次吧!他沒打算讓兩個人的交集到此為止。

  這個晚上,他們聊得很愉快,盈心告訴他她的志願、她的夢想;他告訴她人生旅途難免崎嶇,要她堅持到底。

  她說她看好這個世界的美麗,相信人心;他說是她的心太美麗,才會放眼所見都是美景。

  兩個陌生男女不斷不斷說話,交情不斷累積,盈心很開心,這一天將是她人生最難忘的奇跡。

  最後,天衡送盈心回家,他的藉口是,不忍心他的禮物變成落湯雞,所以她必須讓他服務。

  加上回程那段,第一次相處,他們聊了將近三個鐘頭,沒有半分冷場。

  他們回到她家巷弄,回頭,她想記得這位好心的長腿哥哥,但熒熒燈火下,她看不清楚他,揮揮手,再見了,她相信自己會有一夜好夢。

  卻沒想到,她的好夢只到此刻,之後,人生給她的只存現實醜惡。



  第二章

  站在門口,盈心猶豫了好半天,沒洗完的衣服還堆在門口,養母呢?她的氣平息了嗎?她和養父和好了嗎?怯怯的,她不敢進門。

  蹲下身,捲起袖子,雙手泡入冷水裡面,她決定還是把該做的工作先做完再說。

  「你還曉得回來?為什麼不乾脆死在外面,讓我們省下一口飯!?」

  養母的聲音比以往更尖銳,盈心不敢回頭,縮著脖子,加快洗衣服的動作,她想藉著更努力的工作,讓養母看見自己的「用處」,這樣或許能平息她滿腹的不滿。

  「我真應該把你的命拿去找師公算一算,怎麼好好的一個富裕家庭,發善心領養一個女孩子,就會破敗到這等地步。」

  盈心沒頂話,靜靜聽著養母的數落,任由她把所有責任歸屬到自己身上。

  「以前我哪天不是上上美容院、做做頭髮、做做臉,舒舒服服過好命日子的?到底是哪個夭壽傢伙建議我領養女兒,錯啊,錯在我心太軟,才會把你這個掃把星引進家門,破門敗戶,舉家不寧。」

  盈心用力咬住下唇,告訴自己別聽她,媽媽說過,她是最善良的天使,媽媽說,她有上帝眷顧,總有一天,她會脫離這裡。

  對!她將笑著離開這裡。不聽她的話,她連一句都不要聽!

  「我看我們家是沒本事收容你了,反正你已經長大,還是趁早包袱收收,趕快離開我們曾家,回去當你的姜盈心。」

  養母願意無條件讓她離開?盈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道!

  「媽……你說的是真的?」

  「我什麼時候說過假話?」

  「我可以離開家裡,到外面找工作?」

  「對!你走了以後就不要再回來,我們家的家運不好,禁不起你來克。」她臉上沒表情,盈心猜不出她真正意圖。

  「不,媽,我會每個月把薪水寄回來給你和爸爸,弟弟妹妹還小……」

  「不用了,我的話你聽不懂嗎?」她一口氣阻絕盈心的好意。

  「對不起,我……」

  「不用說對不起,我們曾家養你十幾年,沒功勞也有苦勞,不用多,一百萬就好,你拿出一百萬,隨時可以離開。」她比出一根手指頭,在盈心面前晃晃。

  「媽……我打工的錢通通交給你,可不可以讓我分期付款,把一百萬還清?」

  「拿不出來?不會吧!我看你有錢得很,出門前連拖鞋都來不及穿,坐上闊男人的車子出去再回來,就一身亮麗光采。沒錢?去找那個穿西裝的男人要,玩女人不用給錢的啊!」她還記恨著余邦的恐嚇。

  「那是我同學的哥哥,不是你想的……」

  「乾哥哥也好、濕哥哥也好,與我無關,你到底拿不拿得出一百萬?」

  「我沒辦法。」她低眉回答。

  「辦法我可以替你想,進來吧。」

  「我衣服還沒洗完。」盈心訥訥說。

  「不用洗了,我自己洗。」

  她要自己洗……盈心揉揉耳朵,確定自己沒聽錯?

  跟在養母身後,走進客廳裡,狹窄的客廳裡面坐了三、四個人,養父正陪著他們喝啤酒。

  「不會叫人嗎?」養父一吼,盈心忙點頭,阿姨、叔叔、伯伯一個個打招呼。

  「幾歲了?」

  「快滿十八歲,你不用擔心年齡問題,只要你肯捧她,她保證不會讓你們失望。」

  養母的推薦讓盈心不寒而慄,眼睛掃過一個修滿臉橫肉的男人,她隱約曉得他們正在談論什麼。

  縮縮腳,她想轉身逃,一側眼,發現不懷好意的男人正站在她身後,用一雙貪婪齷齪的骯髒眼光從高處盯著她的胸前看。

  門離她只有幾步距離,但不出兩步,她就會被他們捉住。

  「好吧!這是一百萬的即期支票,身份證給我,以後她是我的人了,和你們曾家沒有關係。」胖阿姨說。

  「我不要!」

  盈心嘶喊出口,節節後退。

  不!這不是她要的未來、不是她想的命運,她好不容易長大,不要再受控於另一群人。

  「盈心,你跟阿姨去,阿姨會把你捧成大明星,將來嫁個有錢丈夫,就不用跟爸爸媽媽過這種苦日子。」

  養父涎著臉,眼角餘光瞄著手上的支票。

  「我不要當明星,爸媽,請你們不要把我賣掉,你們要一百萬,我會賺回來給你們,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賺比一百萬更多的錢給你們。」盈心跪落地面,不斷在地上磕頭。

  不甘心啊!她最想做的事情是主宰自己,為什麼這種基本人權對她而言是種奢侈?

  目的到手,曾與正對他們說:「錢,我拿了,人,你們帶走吧!」

  一個眼色,兩個壯碩男人架起盈心,就要往門外拖——

  猛地,她低頭咬住男人的手背,血染上她唇齒之間,她嘗到腥鹹味。

  另一個男人抓住她的頭髮,右手揚高。「啪!」她的左臉高高腫起。

  「不要,放開我!」盈心尖喊。

  「人快帶走,免得鄰居打電話報警,大家都麻煩。」曾與正提醒。

  盈心的生命再度經歷轉折,不同的是,這次的轉折讓她不再相信以前自己所篤信的事情。她眼中的美麗世界只存下污穢,不見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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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捧著一束向日葵,天衡走進巷子裡。

  那天晚上,他送盈心到這附近,雨已經停了,他沒有理由撐傘送她走到家門口,所以眼前他只能在附近徘徊,猜測她的家是哪一棟。

  手中的向日葵,很像她的金黃笑臉,憑良心說,天衡很羨慕她,雖然她不富裕、雖然她不算幸運,但對於生命,她比任何人都來得積極熱情。

  敲敲左手第一家屋門,沒人在家;他走往第二家,按下電鈴,好半響,一個老人拄杖出來開門,講半天,他探不到想要的消息;無奈,天衡走往第三家,敲門,穿汗衫的曾先生推開門,他審視著聶天衡,猜測他的身份。

  「請問你知不知道,有位叫作曾盈心的女孩子住在附近?」天衡禮貌問。

  曾與正沒作答,單單看著他。

  「請問……」他想把話再說一遍。

  「你找她做什麼?你是警察?」他開口,口吻裡有濃厚的不友善。

  警戒地望著天衡,他想——不會吧!才當幾天妓女,就被警察捉了?盈心那麼倒楣?

  不過,當初就說清楚了,離開曾家後,她的一切都和他們沒關係,她是姜盈心,不是曾盈心。

  警察?天衡猜想,她是個容易惹麻煩的女孩?看看手中的金黃花朵……不,她不像。

  「我是她的朋友。」

  「朋友?說那麼好聽,是姘頭還是客兄吧!我們家盈心怎可能有你這麼貴氣的朋友?」有的話,她會拿不出一百萬?

  「這位先生……」天衡無法忍受他的態度。

  「你找盈心有什麼事?」

  「我只是來看看她。」他捺下性子。

  「光要看看?不用躺上床去爽一爽?你們這些男人夠聰明啊!口口聲聲用情啊、愛的來哄拐小女生,好的、嫩的全教你們吞下肚啦!不用付費,幾句話就騙得小女生團團轉。」

  想起從前盈心交給他的微薄薪水,她肯定沒從他身上挖到好處。

  「我想你誤會了。」

  「死鬼,你在外面講半天話,到底是誰啊!」房裡,曾太太高聲問。

  「找盈心的。」

  丟出一個句子,曾與正走進房內,繼續看他的電視。

  曾太太接著走出來,看見聶天衡時,下意識撥撥頭髮,整理起自己的儀容。

  這個男人好看、有體面,肯定是好人家的少爺。

  這死丫頭竟有這等際遇,前兩天,也是一個富家先生來詢問她的下落,這回……嫉妒充滿心底,曾太太再次把所有的怒氣全傾注到她身上,即使盈心已不在眼前。

  「我想請問曾盈心小姐去哪裡,你曉得嗎?」

  「你問我盈心去哪裡?我還想請教你呢!

  「這位先生,對盈心,我們實在是沒辦法,雖然她不是我們親生的,可我們也是一路辛辛苦苦把她栽培到大,還拚了兩條老命賺錢供她去念私立女高。

  「你是明眼人,肯定看得出來我們的日子有多難過,但再怎麼說她也是我們的孩子,不疼她,教我們去疼誰?」她唱作俱佳。

  天衡無奈,然他曉得沒聽完她的牢騷,別想探得盈心的下落。掛起微笑,擺出耐心,他努力當個好聽眾。

  「誰曉得,她上了私立女高以後居然好的沒學,學會了虛榮,她看同學穿明牌衣服、坐黑頭車,羨慕得不得了,天天回來跟我們吵,我們這種環境哪裡供得起她?

  「我是不曉得她從什麼時候開始,學人家做援交,只覺得奇怪,老有不同男人送她回家,而且,還全是像你這種身份地位不差的男人。

  「我們苦口婆心勸了又勸,但哪裡勸得動啊!」

  天衡想起帶她到餐廳的偉岸男人……他不想相信眼前這個女人,但吻合的地方讓他不得不懷疑,是否自己看錯人?

  「我不曉得你有沒有注意到,她身上常常帶傷,我們看了多捨不得啊!

  「叫她要愛護自己,就算非要做這行,至少選選對象,別和性變態的男人交易,傷了她自己,我們當父母的也會傷心。

  「唉……我們是老了,年輕人哪聽得進去我們勸告。」

  第二個吻合,天衡想起她下巴的紅腫,是那個表情嚴肅的男人製造出來的嗎?

  「前幾天,她老說自己高中畢業、能獨立了,不想住在家裡,果然,她一聲不響獨自離開家裡,我們能說什麼?就當白養了一個女兒。

  「你不要問我她去了哪裡,我根本不曉得她會讓哪個男人包養。年紀輕輕,專靠身體賺錢,她有多少青春可以浪費?」

  嚴肅的表情板起,他默默轉身,走回自己的車子。

  看著他的臉色,曾太太很滿意,他比上次那個更受她的影響。

  打開車門,天衡把手上的花扔進車座,心情陡然變得沉重。

  沒道理,她只是一個陌生女孩,他們不過見一次面,他不可能把她掛上心底,更不可能為了她的自甘墮落而沉悶。

  轉動車鑰匙,發動汽車,他離開曾家。

  突地,手機響起,他順手接過。

  「喂!聶天衡。」

  「是我,你在哪裡?」

  打電話來的人是鄭可柔,他的青梅竹馬,從小他們在加拿大一起長大,感情很好,且無話不說。

  兩家的父母親皆認可他們之間的關係,所以即使不說破,大家都看好他們兩個。

  去年,天語去世,他和天燁互換職務,來到台灣主持公務,可柔也跟著他到台灣念大學,兩個人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

  可柔是個聰明的女性,她體貼溫情,對事物觀察敏銳,是個有能力的女孩子,假以時日,她一定能在企業界裡成為舉足輕重的人物。

  大家都看好她,天衡也不例外,幾次想吸收她為自己效力,可惜,她堅持拿到學位。沒人能阻止一個有強烈求知慾的女性向上、前進。

  與其說他們是情侶,不如說他們是最好的兄妹、朋友、知己,他知她、她懂他,他們之間有絕佳的默契,旁人無法比擬。

  「你在哪裡?」

  「我在東區,剛逛完書店,你在上班嗎?」

  「沒有。」

  「一起吃飯?」

  「好啊!我去接你。」約好見面地點,聶天衡驅車往前。

  一路上,他刻意漠視在腦中盤踞的身影,然她下巴的傷痕、她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她不讓人對她忽視的光艷,瓜分了他所有的心思。

  她是個集所有矛盾於一身的女孩,他該把她界定在哪個層面?

  是陌生人嗎?一個強勢的陌生人,未經認可就登堂入室的陌生人?還是個虛榮到願意出賣自己身體的陌生女人?

  才一個十八歲的小女生、才一個夜裡的談心,他沒道理會放不開她。天衡對自己的「放不開」展開嘲弄。

  不想她,下定決心,他把注意力轉移。

  車停在約定好的地點,可柔迎向前,打開車門,就看見一束金黃色的向日葵。

  「送我的?謝謝!好漂亮哦!」可柔把花湊到臉龐。「說,我美還是花顏嬌?」

  「向日葵不適合你。」向日葵適合……她,一個表面陽光、內心陰暗的女孩?

  「那我適合什麼?」

  「香水百合。」

  「我才不喜歡那種嬌貴的花,稍稍一碰就壞了。你說我像火鶴,我還比較能接受。」

  「你有那麼熱情嗎?」

  「沒有嗎?我的熱情,啊!好像一把火,燃燒了整個沙漠。」她唱起媽媽那年代最紅的歌曲。「你被我燒到了嗎?」

  她爽朗笑聲感染了他,暫時,他把盈心遺忘。

  「你真可愛。」他揉揉她一頭被風吹亂的頭髮。

  「天衡,我戀愛了。」她歎口氣,說話。

  「什麼?然後呢?」

  「我愛上我的哲學老師,可惜,他結婚了,還沒開始追求愛情就失戀,我是不是很倒楣?」

  頭倚靠在天衡肩膀上,少女對於愛情,總有許多憧憬。

  「你懸崖勒馬了嗎?」

  「勒住了,可是馬匹重傷過度,差點兒死亡。」

  「那就沒事了,你的人生還很長,總會碰到合適的人選。」

  「如果我的愛情運氣一直不好,那怎麼辦?」

  「有什麼關係,你忘了我們的約定?」

  「記得,我三十歲還沒有交到男朋友,你還沒娶妻,我就嫁給你。」

  「有我這個候補隊友,你擔心什麼?」

  「說的也是,我們去大吃一頓吧!用食物幫我療傷止痛。」

  「沒問題,我請客。」說著,他轉動方向盤,下意識地,他把她帶往昨天和盈心初見的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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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盈心被關在陰暗潮濕的小房間裡,超過二十四小時。

  她一滴水都沒喝,混沌的腦海中找不出自救方法。

  就這樣子了嗎?從此順從命運、出賣靈肉過一生?

  從有記憶起,她就盼著長大、盼著終有一天主宰自己的命運,哪裡想得到,盼啊盼,盼到後來,她的命運仍然落在別人手裡。

  不管她多努力掙扎都一樣,她是落網魚,死路是眼前唯一能見的路途。

  為什麼?盈心不相信前世今生的,她更不相信靈魂輪迴,可生命走到這裡,由不得她不質疑,前世的自己一定殺人越貨、造孽無數,否則沒理由讓她從一出生就辛苦到底。

  她聽見門把轉動聲,抬頭,眼底的絕望讓幾個大男人撼動。

  她真的只有十八歲?

  「我想,你很明白自己的處境。」虥哥坐在對面,抬起她的下巴審視。

  即使青澀,她的美麗不容人忽視,若換個環境,假以時日,她會是最璀璨的一顆星子,只可惜,時不我予,她八字不好,下場注定淪落,她和他一樣,掙脫不開命運枷鎖。

  「我不出賣自己。」堅決地,她抬眼望他。

  他看起來很年輕,稱不上帥,五官卻很有型,頎長的身量往她身前一站,在她頭頂上方蒙出一塊陰影。他折服人的是他威赫的氣勢,彷彿任何人往他身前一站都要矮上半截。

  「不可能,這是你的命。」他的話不容置喙。

  「既然是我的命,為什麼不能由我自己主控,你有什麼權利來控制我?」

  她振振有辭,不怕眼前高人一等的大男人。

  「因為我花了一百二十萬。」他實說。

  「你用錢操縱別人的生命?」

  「在我沒有錢的時候,我的生命也由別人操控。」虥哥回答。

  「我不會妥協的。」咬牙,她固執。

  「你怎麼能夠不妥協,從明天晚上開始,你就必須接客。」

  逼良為娼的事情太缺德,但多少成娼的良女回過頭來向他稱謝,告訴他這是個笑貧不笑娼的世界。

  江虥豐認定,在她看清楚錢的美麗時,她會真心妥協。

  「我會在明天晚上之前自殺。」她說的堅決。

  江虥豐看得出,她不是恫嚇、不是誇大其詞,她說會死,就一定會死成。

  「在我眼前,你沒有能力自殺。」

  「是嗎?死的方法那麼多,撞牆、割腕、不吃不喝、聽說連咬舌都會死人,我怎麼會連自殺的能力都沒有?」

  「固執只會讓你多受折磨。」可笑,他居然在勸說她?對女人,他的耐心一向少得可憐。

  「我連死都不怕了,怎會在乎折磨?」

  冷笑一聲,她不是以前的盈心,不再相信努力就會讓生命出現春天。她是隆冬裡的雜草,搶的是一口水、一方活下去的土地。

  「你不會成功。」

  「是嗎?要不要打賭,我很期待結果呢!」

  冷哼一聲,背過他,她不害怕,路走到這裡,坎坷既然躲不過,赤著腳,她也要逼自己闖過去。

  驍哥挫折極了,他沒碰過這麼倨傲的女孩,任他恐嚇威脅、拳腳相向、施打毒品,她都無所謂。結果,一星期過去,她沒求饒;十五天,她沒妥協;二十五天,她打死不開口求人。

  盈心很早就不吃飯不喝水,她計畫在下一波毒發時,等待死亡。

  偏江虥豐不順從她的意願,他安排醫生幫她打點滴,讓她日復一日囚禁、痛苦。

  「你認為自己可以熬到什麼時候?」江虥豐看不下去了,沒見過這麼桀騖不馴的女孩子,就是當年的自己,也沒本事受這樣的煎熬。

  「到死!」撐起殘破笑容,她僅存的是什麼?一身傲骨罷了。

  「我大可以讓一群男人進來蹂躪你,我不信你還能堅持。」

  江虥豐之所以沒這樣做,是因為他在她的眼神看見從前的自己,看見當年抵抗著淪落的自己和她一個模樣;只不過到最後,他放棄了,而這個女孩用盡生命,也不肯出言放棄。

  「我不……容許……」

  她的牙關發顫,望住他的眼神寫滿堅定,剎那問,江虥豐看見自己的失敗。

  「你想要怎樣?我不可能放你走。」

  走?她從不敢奢望。「我幫你……賺錢……不……不出賣身……身體……」

  「你能幫我賺什麼錢?」

  她畢竟單純,在這個社會中,一個單身女孩要短時間內賺足一百萬,需要犧牲多少東西?

  「我陪酒……陪舞……」話說這裡,她眼前出現幻影。

  幻像中,余邦哥哥站在她眼前,他笑著朝她伸出雙臂,對她說:「好盈心,把所有的問題交給我,別忘記我是你的長腿叔叔。」

  盈心無力的雙手搭上「他」肩膀,困難地對他講話。

  「我說過努力……說過為生命認真……說過……不放棄……」淚如雨下,她哭得好傷心。

  「你……」盈心埋在江虥豐胸前痛哭失聲,一時間,他反應不來。這是他首度看見她的柔軟。

  「當孤兒……不怕……被虐待……不怕……受歧視,不怕……我都不怕啊……是不是不害怕……我就該吃更多……苦頭?」

  每說出一個不怕,她就猛地搖頭,她不怕,她拚了命開創自己的生命,怎麼會炸開了橫在眼前的高山,竟發現高山之後的是無底深谷?

  她的淚在他胸前形成一大片濡濕,江虥豐強硬的心因熱熱的液體融化,伸出大手,他輕拍她的肩背。

  「如果有天地……有神明,為什麼……它們對我那……麼壞?我當……了一輩子……乖小孩,我討好……所有人,我努力……表現,結果是……萬劫不復,為什麼?為什麼?」她激昂起來,含糊不清的話語中夾雜著無數心碎。

  江虥豐擁她在懷中。

  怨天嗎?是的,他也怨過,怨過之後,他低頭、他活下來,她也準備低頭?向生存低頭了嗎?

  「你希望我怎麼做?」歎口氣,他準備向懷中女孩妥協。

  希望?哼!希望是有錢人的收藏品,像她這種人不配。

  恨不恨?恨啊!恨上蒼加在她身上的不公平。既然上天不幫她,好!她幫,她的世界不再有王子,長腿叔叔在她生命中滅絕,從現在起,她靠自己。

  使盡全力推開「余邦哥哥」,她低頭用力拔掉點滴,不顧鮮血噴滿衣裳、棉被,她下床、轉身,撞向身後的一堵牆。

  求死的心是絕對,她用盡力量期待死亡。

  骯髒才能活嗎?沒關係!她不介意能不能活下去;非要受控於別人,才能保有生命嗎?那麼,她就把命給他們,從此誰不欠誰,她是她——純淨輕靈的姜盈心。

  虥哥呆立在原處,盈心的舉動讓他大大折服了,他對這個女孩衷心佩服。

  低身抱起她,探探她的鼻息,輕淺的笑揚起。

  好吧!就依她了。

  這一天,盈心用她的舉動贏了她的未來,也教了江虥豐一課——人生操縱在自己手中,只要他想、他用全力去做,總有一天,他會讓自己跳出泥沼。



  第三章

  二○○三年的春天,對天衡來講,是個幸運的季節。

  他經營的嬰兒食品成功地推進亞洲各國,下一步,他計畫向歐洲推展。

  天燁也漸漸從天語的死亡中恢復過來,他願意再回度到台灣這塊傷心地,接手公司。

  可柔順利取得研究所的學位,幾年下來,她談過幾場不太順利的愛情,難過地對天衡說,不管是不是到了三十歲,決定一畢業就嫁給天衡當妻子,結束遊戲人間的花花公主生涯。

  天衡沒反對,兩家的長輩一起飛回台灣,為他們籌備訂婚典禮。事業婚姻走入正規程序,天衡到此,算得上是春風得意。

  再回頭看看盈心,七年的時間她也沒有虛度。她成為知名舞廳的紅牌經理,賺得的錢五倍、十倍地還了虥哥的恩情。

  只要有應酬經驗的男人,都曉得在羅吉斯緹爾有個叫作「火鶴」的女人,生得風情萬種,想要成為她的入幕之賓,沒有上億,就別站出來現醜。

  火鶴不是明星,卻比明星更有架式,曾有導演找上她,想邀請她拍電影,她只是冷漠地笑說:「你付得起三億的話,再來找我。」

  有關她的傳說不少,聽說她和一般風塵女郎不同,她是不太笑的,不奉承、不討好,只是幾個眼波流轉便把男人的心勾得死牢,多少男人見過她一面後,回頭竟拋妻棄子,捧出大把鈔票想來包養她。

  更聽說有男人見了她一面,像被鬼附了身,一日不上門捧場,便全身不對,幾十萬、幾百萬砸下去,只求她一眼青睞。

  當然,這些傳說,謠言成分居大,但火鶴的魅力由此可得知。

  不過,有些事倒不盡然是傳說,根據有內幕消息指出,舞廳是由一個橫跨黑白兩道的虥哥出資開設的。

  之前,他開的是妓女戶,手下幾百名紅牌,每天為他賺進大把鈔票,後來,色情行業抓得緊,他改行開舞廳,台面上的和台面下的是兩碼事,然而,強逼女人賣淫的事情已成歷史。

  不管怎樣,他生意照做,這兩年,還計畫站出來競選立委,搖身一變成為為民喉舌的官員。

  也有人傳說,火鶴是虥哥的女朋友,有老闆這個大後台,要帶她出場談何容易,所以想想可以,別太認真了。

  「走嘛、走嘛!帶人家去一次嘛,我好想看看酒國名花長什麼樣子。」可柔拉扯著天衡的袖口耍賴。

  說透了,可柔的要求根本是無理取鬧,只不過天衡從沒有拒絕過她的要求。

  「先把戒指挑好了,我們再去。」天衡提出條件。

  今天出門,他們的工作是挑婚戒,距離訂婚日期不到十天,拍婚紗、挑喜餅,印請帖的工作持續進行。

  在台灣住了將近七年,他們有許多朋友是不能不發喜帖的,所以他們打算在台灣和加拿大各舉辦一次婚禮。雖然瑣碎麻煩,但看見雙親忙得這麼快樂,天衡很開心。

  自從天語過世,他們很久沒像這樣展露笑容了。

  所以他和可柔約法三章,他可以依她所有事情,但是她必須配合自己,在最短的時間裡生下一個寶寶,因為他珍惜父母親的笑容,但願新生命的加入,帶給他們新希望。

  「這個好不好?」

  可柔把對戒拿到天衡面前,他點噗頭,可柔眼光一向很好。

  「就這個。」天衡掏出金卡,交給店員。

  「你知道怎樣的女人才可以當酒國名花嗎?」可柔老話重提。

  天衡對這個話題一點都不感興趣,敷衍笑笑,不想回答。

  「第一羅!酒量要好,聽說那個火鶴千杯不醉,哪個男人想灌醉她,門兒都沒有。

  「再來,要長得夠美,就算美的不夠,至少要美得有特色。很多人都說,火鶴那種美會讓人心靈突然變得澄澈,自己像被天使救贖,洗滌去一身罪惡。

  「你相信世界上有這種事情嗎?我不相信!但說不相信,為什麼又有那麼多男人願意為她拋棄家庭?」

  「都是誇大浮華之言,不過是個妓女,沒什麼好特別。」冷嗤一聲,天衡痛恨自甘墮落的女人,明明四肢健全,何必靠出賣靈肉為生?

  他不曉得這些嫌惡,來自於失望——對一個陽光女子的失望;更忘記,這些偏見,是從一個養母對女兒的批判之後養成。

  「別說大話,說不定你見過她,也要拋棄我這個可憐的未婚妻,改弦易轍。」

  「你的想像力過度膨脹。」

  「是嗎?要不要打賭?」

  「無聊。要不要再多挑幾條搭配項鏈?」他簽下帳單,將紙袋交到可柔手中。」

  「不要,我的珠寶多到可以開珠寶店了。」可柔對於那些墜墜鏈鏈的一向不感興趣,她喜歡自自然然的自己。

  「對了,你可以挑一條鏈子給火鶴當見面禮,說不定她會對你另眼看待。」可柔繞來繞去,話總繞在火鶴身上。

  他沒回話,只是笑盯著她。

  「你看我做什麼?我是在指導你獲得青睞,又沒說錯話,多少男人捧著大把鈔票送到火鶴面前獻寶,人家還不理會呢!」

  「你現在指導的對象,是你未來的丈夫。」他指明事實。

  「就當作是……婚前的特訓好了,假設這些風塵女子,你看多、吃多、玩多了,自然會對她們免疫,這樣子的話,我們的婚姻豈不是更有保障?往後,我不用像那些『董娘』一樣,濃妝艷抹,一天到晚擔心老公被壞女人搶走。」

  「你希望我在婚前這段日子看多、吃多、玩多?」斜望她一眼,他實在不理解可柔頭腦裡裝些什麼。

  「船坐多了自然就不會暈船,何況我今天要帶你搭乘的是頂級豪華郵輪,保證你值回票價。」

  「請問,今天太平洋風浪幾級?」

  「什麼?」可柔沒聽懂。

  「要是風浪太大,我先去買幾顆暈車藥,免得暈到不省人事。」他調侃她。

  「怕被火鶴吃了嗎?」

  「預防勝於治療總沒錯。」

  「放心啦!她有強烈的職業倦怠。上你?算了吧!她不會無聊到加重自己的工作量。」搖搖頭,她勾起他的手臂,臉倚在他肩膀上,笑容可掬。

  「你是對我有信心,還是對那個火鶴有信心?」

  「嗯……都有!」圈住他的腰,他是個體貼人的好男人,從小到大,都是他在挺她、罩她,有夫如此,妻復何求?

  揉亂她一頭長髮,天衡把她帶出珠寶店。

  他很疼她的,就和天燁疼天語一般。小時後,天語黏天燁,可柔黏他,兩家父母常常說,這兩對青梅竹馬長大不曉得變成怎樣。

  在天衡還不懂得青梅竹馬代表什麼意思時,他就暗下決定,他要照顧可柔比天燁照顧天語還用心。

  慢慢的,年歲漸長,可柔一直在愛情中翻滾,失望傷心比喜悅快樂多,於是累積足了經驗,她告訴天衡,愛情沒什麼好嘗試的,試來試去只有一個滋味,那就是酸澀。

  她的話提醒了天衡,沒錯,他這輩子沒碰過幾個動心女子。不!嚴格來講,他只對過一個叫曾盈心的女人動心,但僅僅一面、一場聊天、一個謊言,他的失落就持續很多年。

  所以,愛情不值得費心,愛情經不起爭執、誤解、謊言……愛情累人,愛情是所有負面定義彙集出來的東西。他想開也看透了,此生有可柔相伴,對他而言,足夠!

  他不再去追逐愛情,他盡心於事業,可柔給他婚姻,幾年後他們會有孩子,財富、名氣、地位、婚姻、親情……一個男人該有的都有了,他不想去奢求其他不相關的東西,別忘了,他是個最實際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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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是羅吉斯緹爾舞廳,也是江虥豐八大行業裡僅存的工作場所。

  早些年他就想要關閉舞廳,但它的生意好到讓人捨不得放手。不過這些年都是盈心在幫他經營打理,他已經很少來這裡來了。

  回想那年,盈心哭倒在他懷裡,他下了一個荒謬決定,他把妓女戶改成舞廳,和手下的女孩重新簽約,只要她們賺足錢還他,就能成為自由身。

  他收酒客的酒錢,和帶出場的三成費用,其他歸女孩自有,比起其他聲色場所,他給的條件算得上是優渥。

  沒想到,命令一下達,一百多個女孩子卯起勁來拚命賺錢,短短三個月,讓羅吉斯緹爾變成北部地區最炙手可熱的舞廳,多少知名男人慕名而來,這裡儼然成了舊時的大上海。

  於是,他並購土地,應徵更多的公主、服務人員,事業越做越大。

  第二年,他和盈心一起去考大學,同念財經管理,他讀夜間部,盈心念日間部,兩人把所賺的錢擺進股市、基金市場,幾年下來,幾十億的資產累積,他們已經不輸任何一個大戶。

  因為盈心的堅定,他重新看待自己,跳出過往生活。

  原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逼女孩賣春賺取金錢,在毒品、淫窟中消耗一生,沒想到,只是一個想法、一個契機,他再世為人。

  盈心捧起一杯熱茶坐在他對面沙發,淡淡的笑容掛在嘴角,這是她的習慣表情,沒人看透她真正想法,當她坐在那些男人身邊一口口飲啜烈酒時,他常常覺得,她的靈魂午已離開軀體。

  「盈心,其實你可以不必再坐台。」江虥豐說。

  陪了近七年的酒,盈心仍像初見時那般清靈敏慧,與其說她是火鶴,不如說她是清蓮。

  不過,他的眼光沒錯,盈心的美麗經過多年淬煉,的確成為最璀璨的一顆星星。

  她不再是多年前那個剝除自尊之外,什麼都不剩存的小孤女;現在的她,優美典雅,出眾的氣質涵養,比得過任何一個大家閨秀。

  說實話,她並不冶艷搶眼,比她更嬌媚動人的女人多的是,但所有進門的男人都會把眼光放在她身上,大概就因為她的氣質不該出現在這種場合裡吧!

  「我不坐台,能做什麼?」

  她不再是個平凡女人,上億的身價早夠她吃香喝辣過一生,不過,人總要有個工作,這個工作稱不上好,但它起碼是工作。

  聯想到工作,盈心不免想起那個不堪經驗。

  大學畢業時,她興高采烈地退出羅吉斯緹爾,準備參加一個大公司的職員招考。在她被錄取、高高興興準備上班的第一天,卻讓同事認出來她是大名鼎鼎的火鶴,接下來,無緣無故地,她被解聘了。

  這個笑話在企業界裡傳了好一陣子,訕笑嘲諷不斷襲來,童時的屈辱自鄙再度侵蝕她,她曉得,她的一輩子再不會改變……

  話題斷掉,火鶴手捧瓷杯,繚繞蒸氣在眼前擴散。

  曾經,她有一個長腿叔叔,他給她四年好光陰,那四年雖忙,卻忙得充實、快樂,也許窮、生活不愜意,但懷有夢想,再大的逆境都可以被忍受。

  反觀眼前的自己,什麼都不存不剩,常常,她尋不到生命的意義。

  青春,離她好遠……愛情,在她生命絕跡……至於夢想,哈!只剩下嘲諷和自欺。

  「火鶴姊,聶先生點你的台。」小畢在門外喚她。

  「好。」點點頭,放下杯子,脫去外套,露出裡面的白色低胸禮服,惹火的身材和楚楚可憐的五官並不相襯。

  「盈心。」臨走前,江虥豐叫住她。

  「嗯?」

  「開心一點,人家花了二十萬。」他提醒。

  火鶴掀掀嘴角,可不是,一個小時二十萬呢!她的價碼可以媲美電視台的知名藝人。

  走出辦公室,掛上生活工具,她至少要當個盡職的賣笑女。打開貴賓室大門,火鶴進入,淡淡的笑勾在嘴角。

  一進門,倒酒,二話不說,舉起酒杯一乾而盡。

  乍見到她,天衡僵住了,以為早已在記憶中除名的女孩,再度活生生出現眼前,除了震訝,他作不來其他反應。

  是她!果真是她!那個水滴掛在髮梢,狼狽卻不自知的陽光女孩出現,縱然陽光從她身上褪除,她空洞的眸光裡不再閃爍著自信,但他敢確定,她是曾盈心!

  一身純白的衣服掛在她纖柔的身體上,她是月光仙子、是聶小倩、是森林裡迷路的精靈,她可以是任何一種不屬於凡塵的角色,但不該是羅吉斯緹爾的紅牌妓女。

  心在快速中冷卻,曾太太的話一聲聲敲在天衡耳膜裡,他換上一副不屑的面具,冷眼看待這個賣笑女。

  看來虛榮女孩在這幾年中混得不錯,她的養母白替她擔心了,在社會上,漂亮女人總是比認真女人擁有更多的機會。

  「你就是火鶴?不會是火鶴在忙,你們隨便找一個人來瞎矇混,欺騙我們是生客吧!」可柔指著她問。

  「我就是火鶴,你可以到外面隨便找個熟客來指認。」

  坐在他們身旁沙發,盈心不明白,一個男人帶女人上酒家是為了什麼?滿足女人的好奇心?那麼這男人也未免過度寵愛女人了。

  寵……被寵的感覺是什麼?是媽媽把她抱在懷裡說故事的感覺嗎?微微一笑,她羨慕起可柔,被一個男人專心呵寵。

  轉眼,她望向天衡,有些熟悉,但她接過的男客太多,對男人熟悉是自然。

  「可是,你真的不像火鶴。」

  「我像什麼?」

  「你像山百合,在霧氣中綻放清純的野百合。」

  「我但願自己是。」

  「你和我想像中的並不一樣。」

  「把你想像的我畫成圖案,我會改進。」

  「我們同學說,火鶴美得讓人驚艷。」

  「我會努力存錢去整型,達到讓人驚艷的效果。」火鶴笑看她。

  「我不是說你不夠漂亮,我是說你不像酒店公關。」可柔連忙澄清。

  「人似乎很容易存下偏見,清純的女人不該賣淫,冶艷的秘書該是花瓶,聰明的女人不能過度漂亮,醜陋的女人無權獲得幸福,是不是?」

  淡淡一笑,今晚的「台」讓她坐得很愉快,很久很久,她沒和人侃侃而談,這個聰穎卻略嫌天真的女孩子真的讓人很喜歡。

  「你說的對,男人會外遇,肯定是娶了個潑辣悍妻。」可柔說。

  「外面的女人一定手腕高明。」火鶴接在後面。

  「女強人貼了沒人要的特定標籤。」可柔也接。

  「柔弱的白雪公主就該智商不高。」火鶴認同。

  說完話,她們兩個人同時笑開。

  天衡看著兩個女人,可柔的笑容開朗豪爽,火鶴的笑容含蓄溫柔,昔日的陽光笑顏不在,她已不是他記憶中的狼狽女子。

  「可是你又聰明又漂亮怎麼說?」可柔問。

  「所以我是人人口中的狐狸精。」

  「那麼哪天人家批評我的長相時,我要在心裡感激他,謝謝他誇獎我的智商。」

  「對,當人們否定你的能力時,你就要想想,是不是自己的美貌讓對方受傷?」火鶴說。

  「說得好,火鶴!你的話可以出一本勵志書籍。」

  「等你開出版社時候,我一定動手寫書,反正酒女寫書我不是第一個。」她從不自貶的,然在可柔面前,她自慚形穢。

  「你們這種人,只要錢賺得夠多就行了,從不用在乎別人的眼光,不是嗎?」天衡插進話來,一出口就傷人。

  「天衡,你在說什麼?」可柔忙推推他,懷疑他的風度怎麼會在火鶴面前喪失殆盡。

  「是的,我們這種人,在意別人的眼光只會自討苦吃,所以,這位先生,你的話傷不了我。」

  挺直腰背,求職時的難堪再度返回,但她有經驗了,再不會被擊倒。

  天衡想:她不記得他了?可不是,她們這種人,一夜玉臂枕多人,看遍世間男人,要記住每一個過眼男人是多麼困難的事情。

  「你要多少錢才夠?」他幾乎是在向她開價了,反正他有錢,包下她容易得很。

  「很多,多到你無法想像。」她輕蔑地橫掃他一眼,

  「你是個高價妓女嗎?」

  「對,並非人人買得起。」他們針鋒相對。

  「的確,一個小時二十萬塊的坐台費,任你受再多的教育,找再好的職業,都沒辦法賺到這個薪水。」

  他的話冷冷甩過她一巴掌,他氣她的自甘墮落、恨她把七年前的盈心丟棄,搖身一變成為火鶴。

  「天衡,你在說什麼話,你不曉得很多事情是無可奈何、是迫於情勢的嗎?」可柔站出來支援火鶴。

  「迫於虛榮所逼嗎?還是無奈於奢靡所迫?」天衡眼底的不屑一刀刀砍向她。

  「『我們這種人』的生活,的確是你們這種『溫室人類』無法理解,等到你見多識廣,不再是井底之蛙後,再來找我討論『我們這種人』吧!」

  口氣不疾不徐,她是生氣的,但她也曉得對方沒說錯,他只不過說出世間人對她的看法。

  站起身,她推門離去不久,服務生送酒進門。

  領班小畢把酒擺到他們桌上,說:「火鶴小姐已經幫你們結帳了,歡迎你們下次再度光臨。」

  天衡鐵青著一張臉,不明所以的憤然在眼底出現,可柔看看他、想想火鶴,隱約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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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見到火鶴那夜開始,好幾次夜裡,天衡駕車繞進羅吉斯緹爾。

  想見她的慾望節節攀升,但慾望都讓他強行壓抑下來。

  見一面又如何?更多的針鋒相對、更多的嘲弄傷害於他們二人有何意義?

  那種女人根本不可能和他的世界出現交集,他是知名企業家、她是紅牌公關,他們的緣分只有七年前那一夜,再多?沒有了。

  更何況,他將和可柔訂婚,他的人生已做好完善規畫,不可能讓一個意外,破壞精心策畫的一切。

  所以,他總是車行到羅吉斯緹爾,然後硬生生一個逆向大轉彎,離開;他想拉開的不僅僅是汽車方向,還有自己的心。

  深夜,在整日的辛勤工作俊,他躺在床上,盈心的燦爛笑容和火鶴飄匆笑意,在他腦中重疊交錯。

  他不斷不斷問自己,是什麼東西改變了她的笑顏?是成長、是不同一般女子的生活經驗?是金錢、還是她身邊來來去的男人?每每想到最後一個答案,他就忍控不住想發脾氣。

  他莫名其妙的躁怒、莫名其妙的煩擾,不曉得為何只在七年前見過一次面的女孩子,會讓他掛心。

  清晨,天剛濛濛亮起,天燁就到他房前敲門。

  「大哥,醒了嗎?爸媽催你動作快一點。」最近天燁碰上依依,冷然的心再度復活,七年前的愛情再續。

  七年……他和盈心中間,也間隔了一個七年,只不過他和她相隔的,除了七年之外,還有兩顆迢迢千里的心,她甚至忘記他是誰,忘記那個初見夜晚,她說過,他是她的長腿叔叔。

  這些年,盈心養母的話,一再在他耳畔播放,她對養女失望的表情也傳達了他的失望。

  是什麼原因,讓她寧願跳下火窟,義無反顧?金錢、貧窮、虛榮貪慕?她不該是那樣的女孩子啊!

  可惜,事實一件件攤在他眼前,他連選擇不相信的權利都沒有。

  「大哥,你醒來了嗎?」天燁在門外喊。

  歎口氣,他離開被窩。「醒了。」

  「媽說,不要讓可柔等太久。」

  可柔……哦!天衡記起來,今天是他們訂婚的日子,他居然在一個不相干的女人身上胡思亂想。

  迅速起床,他刷牙、洗臉,他換上新款西裝,他恢復一貫的冷靜沉穩,這才是他,目光遠大,穩重自持的聶天衡。

  當他們出現在鄭家客廳時,賓客們紛紛響起掌聲,跑娛樂版的記者猛地按下快門。

  最近兩年,可柔接下一些兼職廣告,玩票性質的,卻被喻為明日最閃亮的明星。製作人紛紛找上門想請她拍片、出CD,她一一婉拒了,對於她,拍廣告不過是想在年輕的生命裡留下特殊回憶,並非想躍身於大銀幕,早晚她都必須接手父親事業。

  再加上這回的訂婚對象是國內知名黃金單身漢,這條公主王子終成眷屬的新聞,自然更受各方矚目。

  「天衡,有沒有沒有很興奮啊?」

  把手放大他的臂間,她甜美的幸福笑容,搶劫了記者手中的無數底片。

  「你不安靜點,等一下被寫成迫不及待的新娘,丟臉的人是你。」他在她頰邊耳語,看在外人眼中,儼然是對濃情佳偶。

  「有你這種老公可嫁,哪個女人不會迫不及待?」軟軟一句話,她回誇了他。

  「是嗎?」

  「可別告訴我,見過火鶴後,你就像那些男人一樣,準備好一筆遮羞費,打算從我的禮堂逃跑。」

  她的玩笑話觸動天衡的心事,臉龐略略一僵,外人看不出來,他的心已然千軍萬馬。

  為了這句意外出現的話語,在接下來的儀式裡,他分了心……

  在可柔甜蜜的酒窩裡,他看見「她」淡漠的笑意;在可柔修長的禮服上,他望見「她」纖細的背影;在可柔舉手投足間,他心想的全是「她」……

  「大哥,跟記者先生小姐們說幾句話。」天燁遞過來一杯酒,推推天衡,示意他講講話。

  他回神,舉杯,淺笑著對記者們說話。

  「謝謝大家,請大家不要客氣,工作完,到外面用餐點。」他的話很明顯的敷衍,連可柔都看出來了。

  「不舒服?」可柔問他。

  「還好。」

  「想到即將要離開單身生活,覺得很痛苦?」她逗他。

  「我臉上寫了痛苦?」天衡回問。

  「沒有,不過寫了另外四個大字。」

  「哪四個?」

  「不甘不願。」

  「不會吧!我娶的不是那個被喻為明日之星的漂亮女人嗎?我為什麼要不甘不願?」

  「這種話當然要問你羅!說!你在不爽什麼?是不是在想哪個狐狸精?你今天要是不給交代得清清楚楚,我絕對不放過你。」她擦起腰裝腔作勢地想演潑婦,但演技實在不行。

  「形象,形象。」天衡小聲提醒她。

  「誰在意,我又不要演偶像劇,當玉女明星,我是要登堂入室,當聶家的少奶奶。」勾住他的腰,她笑癱在他懷裡。

  說說笑笑間,他們的一舉一動全入了鏡頭,記者們預估,這個新聞會熱鬧個幾天,然後不少女人在心底艷羨著可柔的幸運,想像從此公主王子住進城堡,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第四章

  手捧著一杯熱茶,火鶴坐在休息室裡,濃濃的彩妝為她擋去蒼白。

  她的身體不是太好,多年的夜生活,讓她的身體早早大喊吃不消、不年輕了。這個年齡,許多女孩都當了媽媽,認真地經營起終身幸福。

  她的終身幸福在哪裡?在燈紅酒綠裡?在觥籌交錯問?是不是從她在曾家被帶走那一刻起,她的未來就注定缺乏幸福?

  很冷,三月了,還是手腳冰冷,時時刻刻手捧著一杯熱水,藉著茶水溫度帶給自己一絲暖意。

  盈心啜飲一口熱茶,醫生說她的肝臟不好,要求她早睡早起、生活規律;醫生說她不可以喝酒,要多吃健康食品……醫生說了那麼多,卻不曉得世界上有人沒辦法早睡早起、沒辦法不喝酒。皺起眉心,她不自覺歎口氣。

  半起身,拿過桌面上報紙,頭版的美伊戰爭、朝野對峙,讓人看得心煩意亂,生活夠苦悶了,實在不需要更多這類消息。

  翻到副刊版面,佔據大幅版面的是聶天衡和鄭可柔的訂婚禮,心敲撞幾下,說不清是什麼滋味,莫名的不舒服感揚起。

  他們是上星期來的那對男女。

  她將報導逐一讀過,他們的家世背景、他們的成長環境、他們的愛情歸依……

  他們和她畢竟是不同世界的人,難怪,他要指著她,口口聲聲不屑地說——你們這種人。

  他不帶任何一個罵人髒字,卻清清楚楚、分分明明地劃出他們與她之間的不同,他的鄙棄、他的嫌惡、他的憎厭,全在這幾個字當中表現得明白俐落。

  誰願意當「這種人」?若是當年她有一百萬……若是當年她不被收養……又或者當年收養她的是余邦哥哥……

  有這麼多的可能性,她偏偏選出了一個最多舛的可能,一步一步的錯誤,造就出今天的火鶴。

  她有錯,錯在前世為惡;她有錯,錯在向命運低頭;她的錯讓她回不了頭,再回頭,不堪的百年身……徒惹心痛!

  照片上的女人溫柔開心,照片上的男人穩重多情,他們的笑看在她眼裡,只想哭泣。

  鼻頭微酸,兩顆豆大淚水沿頰滑下,她厘不清心情。是妒嫉、是怨歎,恨盡蒼天乖戾,送給她最壞的命運。

  「火鶴姊,有人點你的台。」

  小畢進門喚她,她點點頭答應,拭淨淚水,重新勻上粉,她的職業是賣笑不是賣悲。

  走出休息室、走進包廂,抬眼——

  是他!震驚凝在眼底,火鶴說不出話。

  為什麼還來?是他的未婚妻對她還存有好奇,還是他必須私下來警告她,離他的未婚妻遠一點,別來干擾他們的生活?假設是後者,他大可不必,她從不是個善於惹事的女人。

  直直盯住他,她遲遲想不出,該如何出對他說出第一句話。

  同樣的心情在他胸中翻覆,日思夜想的女人在眼前出現,天衡卻不曉得該做什麼。他甚至不曉得自己是如何走進這裡,是如何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動的。

  看看腕表,原計畫要回家,和爸媽、可柔一起吃晚飯的,他竟縱容自己出現在這裡。

  「你趕時間?」她坐在離他遠遠的位置上。

  「沒有!」關掉手機,他不想任何人來打擾。

  「找我有事?」火鶴捺住性子,再問。

  「來這裡的男人,通常會有什麼事?」想起其他男人,他忍不住肝火上升。

  他又打算給她難堪了。深吸氣,多年的訓練,讓她練就出一身好本領,她不會對任何一個客人翻臉,無禮的、好色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她向來應付得當,不會對聶天衡例外。

  聶天衡?她居然把他的名字記牢?光一篇報導?她不明白自己。

  「也許是談心、也許是洩慾,我不曉得你的要求是什麼?」冷冷的,她抬出職業話應敵。

  「你能滿足我所有要求?」聽到洩慾這個字眼,他的肝火燒上胸腹。

  「如果我無法做到,我們這裡有上百位小姐可以滿足你。」

  「如果我指定要你呢?」火氣持續累積,按這個速度,爆炸指日可待。

  「你能付得起我的價碼?」

  「你身上的每一個部分都是有價品?」

  怒火已經在他眼底現形,火鶴看出來了,但她不畏懼,迎著他,她的視線不閃避。

  「做這一行,我們眼裡只看得見價錢。」

  貶抑她會讓他獲得快樂,那麼就順從他吧!她無所謂的,自尊……在五光十色的社會裡,只能當擺飾。

  「很好,包下你一個月多少錢。」他問。

  「五十億。」

  多數男人聽到這個價錢都會打退堂鼓,她淡淡笑著,看好戲般,準備欣賞他的困窘。

  「你確定自己值得這個價錢?」嗤笑一聲,他的輕鄙總是讓她傷痕纍纍。

  「我從不強求別人買下我,更何況……我們這裡有更便宜的選擇。」

  「好!就五十億。」

  拉起她的手,他把她往外帶,天衡一心急著想做的,是剝除她一身防備,她過濃的妝、她暴露的禮服,以及她那個漠不關心、職業性的蠢笑!

  甩脫他的手,後退兩步,背部貼上牆壁,火鶴警戒地盯著他。

  「對不起,就算你出得起金錢,也要看看我的檔期裡排不排得下你,我……很忙、很忙的。」她挑戰他的怒氣。

  「你說什麼?」往前兩步,他把她鎖在雙臂和牆面之間。

  他靠得她很近,他鼻息噴上她的臉頰,熱烘烘的感覺襲上,她無法招架,他是最惡質的客人。

  「你被很多人包養嗎?」他的額頭貼上她的,他的怒濤席捲了他和她,他不介意拉著她,兩個人一同沉沒。

  「只要見過我的男人,都想包下我。」

  火鶴說的是實話,他們都說她是救贖他們靈魂的天使,說要她的純淨來洗滌他們一身罪惡。

  剛開始聽到這些話,她只想發笑,一群男人居然在酒女身上尋求救贖?不過,虥哥的一席話讓她重新定位自己。

  他說,他自己的靈魂就是被救贖的一個,是她對生命的堅持讓他發現,只要不放棄自己,生命就有希望。

  從此,她只穿白色的禮服坐台,她盡心盡力地扮演天使,傾聽男人們的心聲,瞭解、體會、慰解。

  她之所以聲名大噪緣於此,她提供了所有酒女無法提供給男人的幸福感。

  「我要插隊!」他霸道地說。

  「對不起,你的錢並沒有比別人的好用。」

  別過頭,避免接觸他灼熱的眼光,她不想被焚燬燃燒,但他不依,硬是把她的臉旋過來,和他的臉正面對正面。

  「我可以再加價。」他的鼻子觸上她的,她的掙扎顯得軟弱無力。

  「我不懂,你已經有未婚妻了,怎會缺少女人供你洩慾?」她故意惹惱他,以求全身而退。

  「你定下規定,所有的恩客都必須是未婚、沒有感情負累者?那麼,你的生意恐怕會一落千丈,門前冷落車馬稀。」

  「是沒有這個規定,但是很抱歉,我就是不接你。」

  他是最苛刻的酒客,她不曉得自己犯了他哪條道理,為什麼他三番兩次來找她的碴?

  「為什麼不接我?純粹為維護妓女的自尊?」

  他口口聲聲欺她,火鶴忍無可忍。

  「不想和你發生關係的女人都有罪?那麼全天下,只有你的未婚妻才能叫作聖潔吧!」

  「不要把可柔和你們想成同一類。」

  他的話藏著刀,讓人永遠不能分曉,在哪一分鐘哪一秒,那刀刃會刺得你鮮血淋漓。

  「我和她的確不是同一類,你們這種高高在上的人,為什麼要來糾纏我這種低等女人?」她順著他的口氣詆毀自己。

  「你的話太多。」驀地,他低下頭,把她的雙唇含入嘴中。

  淡淡的馨香,是他想像中的味道;柔軟的雙瓣,是他想像中的觸感;她的津甜帶著初露芬芳、她的唇齒是醉人樂章。

  她推不開他,在他的強勢下,不想屈從的意志漸漸軟化。

  這就是親吻的滋味?為什麼帶了被嬌寵的包容?他分明是看輕她的,為什麼他能讓吻帶了濃濃的眷戀?她不懂,真的不懂……

  她的訂婚照片在腦海裡轉來轉去,他諷刺的言語在她心底戳出一道道傷口,可是……他的吻……

  火鶴迷糊了,她不懂他,也不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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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怎麼被聶天衡帶出來的,火鶴記不得了。

  她只記得她沒反彈、沒掙扎,乖乖的讓他牽起手,走到羅吉斯緹爾門外,任眾人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她——從不出場的火鶴讓人帶出場了!

  她乖乖上車、乖乖由他把安全帶繫上她腰間。

  她是混沌的,隱約曉得自己的行為是嚴重錯誤,但她無法出聲反對。

  她滿腦、滿心,滿滿的胸懷裡,全是他的吻,像文火般的吻、充滿甜蜜溫情的吻,怕冷的她,因為他的溫度覺得暖和。

  暖暖暖暖……暖暖的心、暖暖的情,一個陌生人的的體溫帶給她,她不願排斥的溫暖。

  低眉,她望向他落在方向盤的大手,溫度……是從那裡出來的嗎?手指在蠢蠢欲動,她想要汲取他的體溫,即使只有一點點。

  他們都說她是天使,天使該是發光發熱的個體,但她卻渴望從他身上獲得熱能。

  天衡不曉得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他不應該到羅吉斯緹爾,就如同他不該吻她、不該將她帶離開她原有的世界。

  接下來他還要做些什麼?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是一心一意順從自己的心念去做。

  他做了一堆不應該做的事情,卻找不到原因,是不是很可笑?

  他強烈的受她吸引,不論七年前或七年後都一樣,她像罌粟,明明知道有毒,他卻無法抗拒。

  說實在話,他氣自己,恨自己無法忘懷她,只有一面之緣,不是嗎?清楚她是個貪慕虛榮的騙子,不是嗎?

  為什麼,七年了,他無法把她從心頭卸下?

  在紅燈前面停住車子,他不看她,一眼都不看!他拒絕被她吸引。

  「給我一個理由,為什麼帶我出場?」幽幽地,她問。

  「出場」這個詞彙刺激了天衡。

  是啊!她是妓女,是個有大把鈔票就能帶出場,一夜貪歡的對象,他何必對這種女人傾心?

  狠狠敲擊一下方向盤,惡狠狠的表情出現,他想殺人!

  「為什麼不說話?帶我出來,只是要我欣賞你凶悍表情?」

  「該死的女人,你不懂、不清楚嗎?男人到酒店帶一個女人出場,只有一個目的——我要你!」

  咬住下唇,她看著他再度發動車子向前飆去,她不曉得自己逃開的機率有多大,茫然的思緒厘不出清晰。

  「你是個會勉強女人的男人嗎?」

  「你有反對嗎?」邪惡的笑漾起,他竟殘忍地欣賞起她的無助。

  他的話堵住她的回答,幾次唇齒開闔,她不想向他求饒、不想示弱。

  強作堅忍的表情刺痛他的心,他傷她有何快感可言?歎口氣,鬆弛了緊繃情緒。他說:「這不是你第一次坐我的車。」

  「不可能。」她從未和任何一個男人出場。

  「你忘記了,盈心……」

  盈心二字出口,同時把他們兩人拉進光陰隧道,除開虥哥,多少年沒有人這樣子喚過她,久到她遺忘自己曾經是個單純乾淨的女孩;久到她遺忘,她的生命中也有一段美麗的青春。

  狼狽的盈心、被水淋得濕透的盈心,眼睛裡盈滿對生命熱情的盈心,她是他生命中無法刮除的一段深刻。

  她的淚在無語中滑落,和窗外的細雨同步,心憐的感覺在天衡胸中升起。

  「那個夜裡,你和一個高大的男人到餐廳,身上濕淋淋的,眼睫上掛了串串水珠,下巴處還有一塊紅痕,你的落魄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像所有人一樣,盯著不協調的你們看,然後,你望見我了,拋給我一個陽光般的笑容,彷彿你一點都不在意身上的狼狽,在霪雨綿綿的季節,你的陽光笑顏是多麼珍貴的東西。」

  盈心記起來了,他送給她一套衣服,她說他是她的長腿叔叔,他們聊到夜深,然後坐上他的車回家。

  一直以為那天是她的幸運日,有幸碰上她人生中的兩個長腿叔叔,沒想到那天不是幸運日,是轉折點——她人生中的清純部分結束,污濁的部分開始。

  歎氣,她的頭靠向窗戶,寒意從四肢末梢傳來,她盼望有一杯熱開水,暖暖她的手、溫溫她的心。

  「這些年,你有回去看看你的養母嗎?」天衡出聲問。

  她為什麼要回去探望他們?他們說,一出曾家大門,她是死是活再和他們無關。她牢牢記得,他們貪婪地收下一百萬,急急要保鑣把她帶離開。哭啞了嗓子,她在最絕望的時候,才猛然想起,這世間,她是連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沒有。」

  「你真寡情,多年的養育之恩只換得你的絕然不回。」

  養育之恩?是啊!她平白吃了他們三年,然後帶小孩、做家事,在最後那四年,是孟純的余邦哥哥的資助,和她拚死打工的金錢替他們養家。

  沒想到,在得知這樣一部工作機器價值一百萬時,他們連懷疑都不曾,就將她一口價賣出。

  這樣的人怎配和她談養育之恩?真要她念舊恩,有時!余邦哥哥於她有恩,只可惜……這樣的自己,無顏面對他。

  別過頭,她恨曾家、恨這對養父母,陽光女孩在經過那場轉售後,成了沒有溫度的女人,對世間人事,她看透想透了,誰都別想來承她的恩。

  「你憑什麼跟我談這些,就為了你施捨過我一套衣服?」冷哼一聲,不屑寫在臉上。

  「幸好當年我們家收養的女孩是依依,不是你,否則我父母親恐怕要大大難過,盡心盡力栽培帶大的女孩,不但傷透父母的心,還決裂得這麼徹底。曾家都沒本事要求你回饋恩情了,我區區一套衣服算得了什麼?」他是自嘲也是諷刺。

  「你對曾家瞭解多少?你自認對我說這篇我會聽進去多少?」盈心反問他。

  「你想知道我對曾家瞭解多少,好!我告訴你。」他把車子停在公園旁側,專心面對她說話。

  「我知道你貪慕虛榮,羨慕私校同學的高級享受;我知道你看不起曾家門風,寧願出賣身體換取名牌商品;我知道你不介意被性虐待,只要有好價錢可以談;我知道你經常惹麻煩,讓你的養父心驚膽顫,只要一有陌生人敲門,就以為警察上門;我還知道你高中畢業就急著脫離曾家想獨立。

  「知道嗎?我多難以相信,那個和我聊了三個多鐘頭的女孩竟是個援交女!我只能說,你隱瞞的功夫真高竿,連我都被你欺騙過去。」

  在他第二次上曾家時,他身上帶一筆錢,一方面想再探探盈心的下落,一方面打算資助曾家的生活,沒想到,他到的時候人去樓空,再也找不到曾家人。

  他的話聽進耳裡,盈心氣得全身顫慄,她抖得厲害,恨漫過全身。

  謊言、謊言,她到底欠下曾家多少,他們要這樣譭謗她?

  天啊!地啊!你們還有沒有公理?

  當她忍受著強烈痛苦只求保住清白時,天在哪裡?在哪裡!?在她幾次想以死結束一切時,神又哪裡?她靠著自己活下來了,卻還要承受一篇篇的譭謗謊言和輕視!

  打開車門,她衝進雨裡,寒冷的春雨夾帶著過境冷鋒。三月了呢!怎麼天地還是一片哀戚,是不是就像她的生命,不管她走得多麼努力認真,都走不出黑暗灰燼?

  「曾盈心!你在做什麼?」天衡也跟進雨中,對著她衝進公園的背影大喊。

  她跌跌撞撞,一個人要存有多少的恨才能算是極限?她恨曾家、恨命運、恨人世,她恨啊!但無論她多麼恨,她都無法脫離,怎麼辦?怎麼辦?

  狠狠的,她轉身,面對聶天衡,她在雨中指著他嘶吼。

  「你沒有權利這樣子批判我!沒有!你聽清楚了嗎?沒有、沒有、沒有!我唯一的錯就是沒有出生在你的家庭裡面;我唯一的錯,就是沒有能力反抗天地;我唯一的錯就是……被生下來……成為姜盈心……」

  凍到極限,她反而不覺得寒冷,地獄不過如此,她不害怕!

  「盈心……」

  他讓她的強烈反應嚇著,向前走兩步,手還沒握上她的肩膀就讓她一手拍掉。

  「你以為我愛當妓女嗎?」

  就著雨水,她兩手在臉上搓揉,搓去一層層厚厚的彩妝,雨水傾盆而下,濕透她的薄衫,她放肆瘋狂,她卸除偽裝,火鶴成灰,她是展翼魅影。

  「你曉得偽裝是件多麼痛苦的事嗎?但是沒光鮮亮麗外表,我不再是男人的天使,我只是幽冥地界的鬼魂。我多怕冷啊!但是我一遍遍告訴自己,只要習慣了寒冷,我就不怕下地獄。

  「我有心嗎?有的,我有,它還在跳、還在動,你一句句傷害,我痛進骨骸,但是我不能呼痛,我只能淺淺一笑,告訴自己,這根本沒什麼,這是妓女工作中的一環。

  「聶天衡,你為什麼找上我,為什麼欺負我?我真的很痛很痛……痛到偽裝不出快樂……」

  張口,話梗在喉間,淚水無法吞嚥,是痛啊……好痛好痛……

  她的話在他心中刺椎,他抱歉,真的很抱歉,伸手,他想支撐住她,但是她的身子一軟,在他接手前落入滿是泥污的大地。

  她——努力了一輩子,終究是乾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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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衡將她帶進旅館,餵給她一杯濃酒,幾陣嗆咳,盈心醒轉,身體還在發抖。

  橫躺在沙發上,盈心看天衡進進出出,放熱水、泡熱茶,他的擔心全寫在臉上。

  他竟為她焦心?她又不懂他了。

  「熱水放好了,你先進去洗。」天衡把睡袍交到她手上。

  盈心沒反對,走入豪華的浴室,跨進熱水池裡泡著。

  熱熱的水面上浮著紅紅粉粉的玫瑰花瓣,淡淡清香傳來,她撥動花瓣,思緒飄向遠方。

  在遠方,她曾有過無憂笑容,那年的夏天,滿山遍野的野薑花盛開,她和媽媽迎著風賽跑,風吹進她們的衣服裡面,甜甜的風充斥在耳鼻間,那是她的童年,那是她剪除不去的甜蜜回憶……

  在遠方,有個男人,在每個月初托妹妹交給她一個信封,信封裡有幾句勉勵的話語,和一萬塊錢,她把錢交給養父母,把信箴留在心底,美麗……

  她在屬於遙遠的回憶中追尋,甜的部分很少,苦的部分多到讓人愁眉,咬著下唇,突然,今夜的意外之吻闖入腦間,這個吻……很甜……

  溫熱的水包圍住她,很舒服的鬆弛感,輕飄飄的身體飛上雲端,漸漸地,她的意識模糊,

  「盈心,你洗好了沒有?」

  天衡在門外呼喚,她聽不見了,因為她正在雲端。

  連連喊過幾次,他的聲調一聲比一聲更急促,然後,不顧一切,裸著上半身他打開浴室,闖進裡面。

  水池裡的睡美人隱隱約約噙著一絲笑意,高懸的心放下,他像溺愛孩子的父親。

  蹲下身,倒出洗髮精,細細替她搓揉糾結髮絲,她的頭髮很長,平時扎綁成髻盤在腦後,現在放下來,襯得她更年輕了。

  她幾歲?高中畢業……七年……二十五、六歲了吧!

  上慣彩妝的五官在卸下油彩後,顯得蒼白柔弱,瘦削的臉頰、紫色的黑眼圈帶著無奈,多年夜生活把她身體搞壞了。

  不讓她回去了,他不讓她回去那種地方。要錢?他供!他再也不准她摧殘自己。

  舀起水,他幫她發上的泡沫衝去,他是最細心的美容師,連一點點水珠都沒濺上她的臉。

  輕輕眨動眼臉,夢中的盈心看見天衡,昏眩中,她忘記他的惡言惡語,忘記了他的鄙棄看輕,只記得他的吻是那麼甜蜜、他的手心總傳來陣陣溫馨,那是……幸福的味道吧!

  伸出雙手,攀上他的肩,她苦澀的人生需要大量的甜。

  主動吻上他,才一次呢,她就記得他的味道。那是男人的味道,她無法用酸甜或苦澀來形容,那是……是……是安全、是包容、是嬌寵、是他全心全意的疼惜……她沉醉在他的愛情裡……

  愛情?他們有愛情嗎?沒有吧!

  可是,她的確感受到愛情了呀!但是他有未婚妻了不是?那是他心愛的女人,是真真實屬於他的世界、他的生命……

  頭更昏、更痛了,不想,她不要想這些煩瑣東西,她只要單純享受,享受他的愛寵。

  他的舌在她唇齒間搜尋,他想尋得的是她的真心,雖然她的真心在冷漠下妥善收藏,但他要傾盡全力挖掘。

  唇齒相濡,他和她交心交情……

  勾住他,她不想放手,微微一個用力,他被她拖進水裡,他在她恣情的笑容裡嗅到陽光的氣息。

  天衡很開心,陽光還在她身上,只是烏雲掩蔽它的光芒,天衡相信總有一天,他會要她再度耀眼閃亮。

  他的吻從唇邊滑下,在她頸間製造激昂,酥麻傳遍四肢,悸動在心間,一層一層……波濤洶湧……

  挺直身體,他褪除身上衣物。

  深邃的雙瞳直視著沉醉的盈心,她總是讓他措手不及,他沒細想過他們的下一步、沒考量過他們的未來落在何處,他憑直覺做事。

  他把她帶出來,他把她領進旅館,他想要她的慾望如熊熊烈火,燎原……

  她修長的雙腿,曼妙的身軀,粉嫩的酥胸微微起伏,雪白的凝脂散發誘人的動情元素,這樣的女人,誰能抗拒?

  溫柔的吻落在粉紅花蕾上,輕輕舔吮,花朵迎風開放,他的大手在玲瓏曲線上緩緩滑過。

  她的背、她的胸、她平坦的小腹……他在上面一點一點燃起火苗,愛情,原來這麼容易……

  「嗯……」

  她的身體弓了起來,難耐的呻吟從她口中溢出,甜美對她……太豐盛

  天衡伸手打開水籠頭,溫熱在他們週遭湧起,這是初夏的溫度,暖暖的風、暖暖的陽光,怕冷的盈心找到熱源。

  他在她的豐腴間烙下親吻,那是他的專屬標記,從此以後,任何男人都不能侵犯他的屬地。

  輕輕分開她的雙腿,他將自己置身在她的身體中間。

  吻往下,一個個玫瑰色的印記,記錄了他的愛情,從此……她的身體只能存留他的紀錄。

  他粗礪的手指尋到她的幽密地帶,在一片蓊鬱中,發掘出她的珍珠,輕輕捻,細細揉,他要她為自己心醉。

  濡濕的花徑入口,宣示了她已經為他做好準備,捧住她的臀部,沒有懷疑、沒有猶豫,身體一潛,他進入了她。

  狠咬住下唇,痛啊!

  淚水擠出眼眶,初為女人,疼痛是必經的過程。鹹鹹的血腥味嘗入口裡,迷迷濛濛間,她知道自己已經不同。  怎麼可能?他錯愕地看著她的表情,淡淡的血絲從他們交會之間流出,他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裡。

  「盈心……」愛憐在他眼裡,是不掩飾的焦慮。

  搖頭,她不想說話,只是緊緊抱住他,貪戀他身上的溫暖。

  「不會再痛了。」他親親她的額頭,向她保證。

  他用最大的忍耐來等待,等待她的適應。

  他的手在她身上周處製造浪漫溫柔,他的吻在她唇間愛慕流連……

  終於,她的緊繃緩緩鬆弛,終於,她緊咬住的下唇開啟,迎接他的溫存。他微微笑開,為了她單屬於他的認知,也為了男人的優越感,她是他的,不管怎樣,他要定了她的一生一世。

  緩緩進出,優雅的律動專為優雅的她,慢慢地,節奏加快,狂野的白遼士為生命奏起激昂樂章。

  原始的生命、原始的律動……傳承生命的喜悅在一雙男女身上燃出光芒……

  漸漸地,他失控、她包容……順和著他,他們成了不必言談就能交融的個體。



  第五章

  「你還好嗎?」激情過去,天衡擁著盈心,懊悔很多、多得不曉得該怎麼面對她。

  她沒回答,微微在他懷中頷首。

  應該是很不好吧!七年前,她用性命換得貞操,那麼看重的東西,讓一個陌生男子奪去,說好實在太牽強。

  對於盈心,理論上,他是個陌生人!從最初到現下,他們見過三次面,嚴格來講,他們連朋友都稱不上。那麼她怎能把女人最珍貴的東西奉上,絲毫不覺得懊悔?

  為著貪戀他身上的味道?靠近他,深深嗅聞,沒錯,是眷戀呵!

  只不過,她怎能、怎能眷戀一個陌生男人,何況他還是一個馬上要踏入禮堂的陌生男人,這個無悔的衝動,她將付出什麼代價?

  相對於她的迷惑,天衡顯得愉快而興奮,他把加諸在她身上的偏見掃除,把曾聽過關於她的批判當成謠言,不管她的笑容是否勉強、不管她的形象是否和以往不相像,天衡都認定她是他的陽光女孩。

  首次見她,她讓雨澆出一身落魄;昨夜,雨水把她送進他懷裡。雨在他們的愛情當中扮演重要角色,從此,為了盈心,他愛上雨季。

  他們之間算有了愛情嗎?

  當然!愛情種籽在七年前早就深埋,只不過曾太太的謊話,像冰雪般一層層封凍他的感覺,—直到昨夜,冬雪初融,他的愛情冒出頭,在短短的時間內茁壯發芽,愛情覆上一層青蔥。

  「累不累?」

  「還好。」

  通常,夜裡是她精神最好的時刻,自大學畢業後,再沒什麼事需要她在白天裡清醒,於是她成了蟄伏蝙蝠,晝伏夜出。

  「那……我們談談?」

  「好。」

  談談?好吧!雖然她只想偎著他,汲取他身上的溫度。

  「不要再回去羅吉斯緹爾上班了,好不好?」

  她猶豫著,沒回話。

  「明天,我去買個房子,你住進去,我會找人來整理家務。」

  他家裡有天燁和爸爸媽媽同住,在和可柔婚約未結束前,他不想盈心受到任何委屈或質疑。

  「然後呢?」然後,她正式被包養,從掛名妓女成為名副其實的正牌妓女,一旦紅顏殘老,憑窗倚吊曾經存在的虛空愛情?

  她該多存一些幻想的,那麼她會聯想到的是——公主、王子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

  可惜,歡場多年,她看透男人的真正面貌,那些尋歡客中,哪個沒有曾立下生死誓約的妻子在家裡等候他?只不過愛情凋零,紅顏轉眼成糟糠妻,男人便開始轉身尋求廉價愛情。

  「然後,我要我們一直在一起。」

  「你在約定未來?」

  「不行嗎?」天衡反問。

  「你的未來裡面有什麼?」

  「有愛情,有一生一世,有快樂,有幸福,有許多許多的超值回饋。」

  「知不知道,做我們這一行的,有個不成文的規定。」

  「什麼規定?」

  「愛情請止步。」

  「不懂。」

  「愛情對於我們是奢侈品,今天落了真感情,明日就會成為笑柄,因為悲情就在後面等著,從來沒有意外。」

  「這是哪國理論?」

  「常常有男人被性慾沖昏頭,自以為這份感覺就叫作愛情,千方百計要女人脫離歡場,成為他的私人收藏品。」她陳述事實。

  「你放心,我不是被性慾沖昏頭,我決定要你,是多年前就開始的事。」天衡的話不具說服力。

  搖搖頭,盈心輕笑著,繼續她的話。

  「當兩人感覺淡了,當嫌惡多到想放手時,被拿出來攻擊的,往往就是我們過去的工作和身份。」

  「這更說不通了,你根本就不是……」她的清白由他來證實。

  「我是火鶴,知道我、聽過我的人不少,總有一天,你的朋友會拿這個來取笑你、諷刺你。

  「我相信,為了你認定的愛情,你可以一時忍受,但當同樣的話一而再、再而三不斷在你耳邊重複時,眾口鑠金、三人成虎,你防備不了這麼多的。」

  「這種『朋友』,我可以不要。」

  「你能為了我,捨棄親人朋友,隔絕於世嗎?更何況,從沒有任何男人能全然接受一個歡場女子,人人都說歡場女子最無情,卻不曉得,放下了感情,我們注定碎心。」

  「說來說去,你不放心的是我。」

  「我沒對誰不放心。」

  「那是你從沒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他說得對也說得不對,她的確從沒把任何人放在心裡,以前,她心中有個為她解困的長腿叔叔,經歷過這段,她心裡多了—個長腿哥哥,仰眼,她看看這個不肯認老的男人。

  看來,她和他的緣分比一夜多一些些,然而,這個「一些些」仍不足以支持她相信愛情。

  「說個故事給你聽。」盈心說。

  摟緊盈心,天衡總覺得她想從自己手中飛走,棉被裹上兩個人,她貼著他、他貼著她,細滑的觸感靠在他身上,也靠進他心底。

  「你講,我聽。」

  「有個男人中年喪偶,在整理妻子遺物時發現一條很漂亮的絲巾,上面的吊牌還沒有拆掉,他記得這條絲巾是他們一起到義大利時買的,樣式非常別緻,他的妻子一直在等一個特別的日子來用它。」

  「但她死了?」

  「對!從此那個男人,把每一天都當成最特殊的日子來過。」

  「你想告訴我什麼?不要計畫未來,把握當下?」

  「我有沒有說過,你很聰明?」盈心問。

  「你沒有說過,我想大部分時候,你只會覺得我很惡劣。」

  「你的確是個惡劣男人,我當了七年的火鶴,從沒有男人在我面前指著我喊妓女。」

  「對不起,我是嫉妒得快要發狂了,想到那些噁心男人……」

  「為什麼嫉妒?我不懂。」畢竟他們……不熟,不是嗎?

  「在七年前初識的那夜過後幾天,我去曾家找你,我想給你一份工作,讓你的夢想成真。

  「記不記得,當時你說你要開創事業、要主宰未來,你閃閃發亮的眸子裡寫滿自信,我想把機會送到你手上,看著你一路成長茁壯,卻沒料到自你養父母口中聽到錯誤訊息,從此產生偏激。」

  自信?那是多久前的事情?好久……久到她連想都不敢去回想。

  「我在那個時候就愛上你,再見到你,看到你在那種場所工作,滿腔的憤怒直想找人發作,而你就是那個倒楣的對象。」

  「很動聽的說法,我喜歡。」

  盈心笑了,堅持的心堅持不被他的話吸引,「她們這種人」不該投注愛情,她的頭腦還很清晰。

  「你不相信我?」

  濃濃的眉揚起,這個斯文的男人褪去溫和,取而代之的是嚴肅。

  「相不相信重要嗎?不!我認為比相信更重要的事情是把握當下。」

  「你應該相信我。」他有他的固執。

  從來沒人質疑過他的話,他說一便是一,在商場上他一諾千金,沒想到她一個瘦瘦弱弱的女孩子,竟然當著他的面,不相信他。

  「我相信你對我特殊。」盈心回答。

  只不過他對很多人都特殊,包括他的未婚妻。在今夜,她絕口不讓「未婚妻」三個宇出現,一出言酸味會形成,她的在意會盡入眼底。

  她不能在意一晌貪情、一夜眷戀,經過這場,她仍然是火鶴,是羅吉斯緹爾的台柱;至於他,婚姻在等著他、事業在等著他,他們人生軌道在遠遠的兩個方向,接不了軌。

  「我對你特殊,你呢?你對我是什麼?」

  她對他是什麼,她自己都不清楚了,怎給他一個正確答案。

  「我對你是……」

  攀上他的肩,她的唇堵上他的不情願,濡濕溫暖的感覺又回來,小小的身子滿滿的溫情,她相信了,相信這種感覺叫作幸福。

  他回吻她,大大的手摩蹭著她,彷彿她是最珍貴的寶藏,需要細心呵護,被寵愛的感覺傳上她心裡……

  好吧!既然他堅持,就當它是……愛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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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衡起床的時候,盈心已經不在身旁。

  他用最快的速度下床,半乾的西裝掛在身上,飛車到羅吉斯緹爾時,它還沒開始營業,敲敲撞撞好幾聲,始終沒人來應門。

  沒辦法,天衡只好先回公司把自己稍作整理,進行—整天的例行公事。

  他根本沒辦法專心做事,他頻頻出錯,文件在手上拿了近半個小時,卻連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很不對勁,他自己知道,但無力阻止這份不對勁。

  問題一個個在心中浮現。

  盈心為什麼離開?她不相信他愛她嗎?她還會再回到羅吉斯緹爾上班?她住在什麼地方?既然她不是她養母口中那種女孩,為什麼在酒廳工作?在那種地方工作為什麼能保持清白?她和那個江虥豐又是什麼關係?問題一個扣著一個,環環節節,每個都和盈心相關。

  終於,下班時間到,他駕起車子,再度飆到舞廳。

  這回,雖然還沒有客人上門,但已有兩三個服務員在清潔打掃。

  「先生,我們的營業時間還沒開始。」

  領班小畢走到他跟前說話,這才發現,他就是昨夜帶走火鶴姊的傢伙,虥哥說,他一過來要馬上通知。

  左腳往內跨,小畢還沒來得及向虥哥報告,就讓這個高大傢伙抓住領子,動彈不得。

  天衡口氣不善問他:「我要找盈心。」

  「我們這裡沒有小姐叫盈心。」

  「我!」他氣結,在他心中盈心是盈心,不該是火鶴,但為見她,他忍了下來。「我找火鶴。」

  「火鶴姊還沒來上班。」

  「我找江虥豐。」

  「好,請跟我來。」

  天衡鬆手,小畢鬆口氣,還好他自投羅網,否則他沒把握能把對方抓到虥哥面前,環顧酒廳四周,那些防止酒客鬧事的「保全人員」還沒開始上班。

  把他領進虥哥辦公室,他走到老闆面前:「虥哥,他就是昨天帶火鶴姊出場的男人。」

  「好!你退下去。」

  小畢迅速離開,臨走前沒忘記帶上門。

  江虥豐和聶天衡,誰都不開口,單是靜靜地打量對方。

  「我是江虥豐,記得了嗎?」

  說著,右勾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態勢飛過來,天衡來不及閃躲,嘴角立現一片烏青和血紅。

  他沒呼叫出聲,嘴角的血讓它沭目地掛著,怒目迎向他。

  他說:「我是聶天衡,記得了嗎?」同時,他的右拳虛晃一招,左拳卻結結實實落在他頰邊。

  「很好,我記得你了。」

  驍哥用手背擦去血痕,看來,他不是個普通的紈褲子弟,把盈心交給這種男人,他不用擔太多心。

  「我們的招呼打過了,我們可以文明地坐下來談了嗎?」天衡問。

  「談什麼?先談談你昨天把盈心帶出場的事情好了,你憑什麼帶她出場?」他們家盈心嬌貴得很,出場不是她該做的事情。

  「因為我愛她。」

  「哈!愛她的男人多的是。」

  愛她的美貌、愛她的身體、愛她的靈魂,光一個愛字,全台灣可以找出三百萬人來愛她。

  「他們愛的是火鶴,我愛的是曾盈心。」

  「是她告訴你,她叫曾盈心?」眉皺起,虥哥疑問。

  「她不該是曾盈心嗎?」

  「不!她恢復舊姓『姜』,自從曾與正把她用一百萬賣出後,她和曾家再沒有關係。」

  「你說什麼?是曾家把她賣掉!?」聲調拉高,他簡直無法置信,相信多年的話不但是惡意謊言,還是個可怖陰謀。

  「你懷疑?從小她就是曾家的工作機器。」

  「曾家讓她念私立女中,如果不疼愛她……」

  「那是她同學的大哥資助她念的,為了讓她順利升學,那位同學的哥哥不但負擔她所有學費,還每個月固定給曾家一萬塊錢,而盈心更允諾天天打工,將打工賺的錢悉數交出來作為家用,她的高中學業是這樣子完成的。她沒告訴你?恐怕你們之間還不是太熟。」回攻一擊,江虥豐佔住上風。

  該死!他在心中罵了自己幾千幾萬句該死。

  「你們認識多久了?」江虥豐忍控不住好奇心。

  「七年。」

  點點頭,他懂了,原來是七年,同是男人,他看得出來他愛她,若非舊識,他的愛來得太快、太猛,太不確定。

  「你買下她,要她為你賺錢?」話鋒一轉,天衡把矛頭轉向對方。

  「不然我買下她做什麼?在家裡當擺飾?對不起,我們家經濟不怎麼好,花一百多萬買個女人放在家裡當花瓶,這種大手筆,我做不來。」

  「你靠女人發財,還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天衡眼中冒出熊熊烈火,虥哥摸摸頭上的黑髮,檢查頭髮有沒有燒成片片焦土。他年紀不大,還不想成為男性禿,雖然十個禿子九個富,但表現富裕的方法很多樣,他不喜歡這最糟糕的一種。

  「恐怕你生氣的不是『我靠女人發財』,而是『我靠盈心發財』這部分吧!」

  「沒錯。」他的坦白讓人激賞。

  「當年,我為了逼盈心就範,用了不少方法。」

  「你虐待她?」天衡跨向前一步追問。

  摸摸下巴,江虥豐確定自己的下巴雖堅固,卻經不起他的拳頭摧殘,立開距離,退到估計的安全範圍內。

  江虥豐說:「餓她、恐嚇她、罵她……這是一般的過程,稱不上是虐待。只不過……」他避重就輕。

  「不過什麼?」

  「盈心是個固執女人,她相當相當的倔強,大部分女人經過前面那些之後,會乖乖就範,因為求生存是人類本能。」

  「為了她的倔強,你用什麼手段對付她?」再跨前一步,天衡的手指頭癢得厲害。

  這種時候,絕不能正面迎敵。江虥豐往後連連退幾步,他又不是人家的情敵,為了一個不該是對手的對手掛綵,划不來。

  「我幫她施打毒品。」頭一矮,加上距離夠長,他躲過一劫。「你要是不想聽下文的話,大可以再動手,我保證扭頭就走,反正盈心決定不再坐台接客了,恐怕你必須再花個七年,才能在地球另一端碰見她。」

  他的威脅出現作用,天衡的拳頭緊了又鬆。

  「繼續往下說。」

  「她染上毒癮,卻打死不低頭,犯毒癮的痛苦連大男人都無法忍受,可是她竟眼睜睜看著我拿毒品在她面前晃,一點都不心動,她說她的堅持至死方休,她說她要乾乾淨淨的來、乾乾淨淨的走,然後頭撞向牆壁,打算結束一切,你說她是不是很固執?」特意強調這一段,江虥豐要天衡正視盈心是好女孩的事實。

  他不曉得的是——這件事昨晚天衡已經「親身」證實。若是江虥豐知道的話,躲拳頭的人,要換成聶天衡。

  「她的確固執。」他同意,這樣一個固執女人,天衡不敢肯定自己能說服她來認同他的愛情。

  「她用性命保有她的貞節,她的舉止說服了我不推她進入火坑;更說服我,只要堅持度夠,人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

  「所以,她改變自己的命運也改變我的,我不再經營妓女戶,我慢慢退出江湖,我重新拿起課本,和盈心一起考大學,我改行、我經商,我重新贏得家人對我的認同。」

  話聽到尾端,笑揚起。天衡沒看錯,他的盈心的確是個陽光女孩,在惡劣的環境中,仍然力求上進,她是生命力最強韌的種子,一找到空隙,便要伸出枝椏,迎向蒼穹。

  「對大多數酒客來講,盈心不是坐台小姐,她是他們的天使。她聰敏、她慧黠,她替煩悶的人解開心中愁怨,救贖醜陋的靈魂。她之所以大紅,不單單是她美麗的面容,更是因為她慧黠的心思,如果你愛她,請珍惜她。」

  「我會的。」天衡願用生命來保證。

  「她一會兒就會來上班,你坐一下。」

  「你剛剛說她不坐台了!」天衡瞪眼江虥豐,可惡的男人,竟敢欺騙他!想起盈心將坐在陌生男人身旁陪酒,就算只是單單說話聊天,他的心仍湧起大量酸液。

  「她是不坐台了,但在我把羅吉斯緹爾頂讓出去之前,她總要來幫我管帳目吧!這些年都是她在替我經營羅吉斯緹爾。」這男人的醋勁真不是普遍級的。

  鬆口氣,天衡坐回沙發上。

  「要不要我讓小畢幫你送一杯酒進來?」江頗豐對他傳達好意。

  「不必,我要保持清醒。」他必須想清楚,如何說服她跟自己一起回家。

  回家?這個詞讓他好窩心。有他的家、有盈心的家、有他們共同未來的家……光是想像,天衡就感到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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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盈心一進門,天衡立即迎上前去,把她鎖在懷裡,緊緊……緊緊……

  「為什麼不叫醒我,自己離去?你想到哪裡,我可以送你,我醒來看不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焦慮?」

  他從不是個叨念的男人,但碰上盈心,他變得嘮叨不斷,愛情改變一個人的速度遠比太空梭快。

  「為什麼找我?」

  盈心習慣性地咬咬下唇,他們之間還沒結束嗎?

  「我當然要找你,我們之間關係不同、交情不同,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我們的愛情告訴你我,我們不可以分離。」

  他急切的口氣讓她莞爾,此時的他和初見時判若兩人,是什麼改變了他的性格,是她或他口口聲聲的愛情?

  「放開我,我不能呼吸了。」

  她說得違心。其實,貼在他懷裡舒服得很,他的胸膛不柔軟,但靠在裡面好安全,她變得遲鈍,不思考、不煩惱,生活愜意自在,她不是太樂意離開。

  「不放!」

  「為什麼不放?」

  「我一放,你就不見。」

  「那麼害怕我不見?」

  「對!我從來不曉得何謂害怕,是你教會我害怕。」

  抱住她的手臂牢牢緊箍,嗅著她的髮香,淡淡的茉莉花香傳來,沁心的馨香在他腦海間印下痕跡。從此,這個味道是他生命中最深刻印記。

  「我不曉得自己有這麼大的本領。」

  他一定是個最擅長甜言蜜語的人,否則拙於言詞的男人,怎能用簡簡單單幾句話,把愛情描述得那麼透徹。

  「你有!你只是不知道。」他堅持,

  「好吧!不管我有沒有,先把我放開,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她明白,他的懷抱太溫暖,靠的時間過久,會讓人忘記現實、忘記理智,允諾下她承擔不起的責任。

  「你先答應我,永遠不離開。」

  盈心沒預估錯,他會要求她做下無理的「答應」,在她頭腦混沌時。

  「沒有誰可以永遠不離開誰。」盈心回答。

  她的答案錯了,天衡的手加重力量。「那你就準備在我懷中留一輩子吧!」

  「先生,你不年輕了,天真不是你這個年齡該做的事。」

  「我事事精明,不介意在愛情中天真。」

  對於她,他若有對事業的百分之一信心,他就不會用耍賴來博取同情。

  博取同情?他居然在博取一個女人的同情?

  可不是,他像個得不到糖吃的小男孩,硬纏著媽媽要糖吃。

  天衡一笑,放開盈心。

  「知道自己的行為不合宜了?」

  盈心笑笑,望向天衡,卻一不小心落入他深邃的眼底,那裡盛滿太多的感覺,多到她害怕自己將要在其中溺斃。

  她憑什麼讓這樣一個優越男人愛上自己,她不夠好、不夠完美,世界上超過她千千萬萬的女人多得是,他毋須放下身段將就自己。

  「我的行為沒有不合時宜,我只是不想你再度對我抗議,說你不能呼吸。」敏捷反應的裝置回復,他又是一派優雅自信的聶天衡。

  「你很愛面子?」

  盈心拿起瓷杯,走到熱水瓶旁,為自己沖一杯熱熱的茉莉香片。她是種非常需要溫暖的動物,以靈魂輪迴角度來看,她前輩子大概是熱帶地區的生物,長年浸淫在陽光裡,不習慣生活在照不到陽光的建築物。

  「我愛面子、愛裡子、愛金錢、愛名利,最愛的是——你和你的愛情。」

  「你是個很富足的男人,週遭愛情很多,任君選擇、任君挑,毋庸我來插一腳。」

  「你在影射我花心?我否認,在你之前,我沒談過任何一場戀愛,事實上,我個自持自重的男人。」

  「你要怎麼解釋你未婚妻的存在?」淡淡拉扯嘴唇,這個問句並沒有質詢意味,盈心純粹在提醒自己,正視事實。

  「你說可柔?」

  「她叫可柔?很可愛的名字。」她反問。

  她沒注意到。一個訂婚新聞,她沒看重新娘,反而把新郎的名字牢牢記取,這是否意謂她在意他,並非從昨夜的溫度相融開始。

  「你和可柔談過天,還談得興高采烈。」他提醒。

  「我記得,她是個很棒的女人,娶她為妻,我相信你會得到幸福。」胸口莫名撞擊兩下,這個撞擊,是不是代表……她又口是心非了?

  「想不想聽聽我們的故事?」

  「夠精彩嗎?我偏好高潮迭起的好劇情。」

  「它或許不熱烈,但很溫馨。」

  「說說看,我洗耳恭聽。」啜一口香片,她週身溫熱起來,雖然她並不明白,這個熱度是來自他,或是手中的熱飲。

  「我們全家剛移民到加拿大的時候,很窮困潦倒,爸爸沒有工作、媽媽肚子裡懷著天語。」

  「你的妹妹?」

  「對!我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那時,爸爸靠著幫人打零工賺錢過日子,媽媽一面照顧我們、爺爺奶奶,以及祖父家的一大片蘋果園。

  可柔是我們的鄰居,在我印象中,那時可柔才剛在學步,鄭媽媽常到祖父的蘋果園裡摘新鮮蘋果,做成蘋果醬餵她,我和天燁看得嘴饞,媽媽就去學製作蘋果醬的方法,做給我們吃。也是這個契機,讓我父親聯想到製作嬰兒食品會是個好商機。」

  「我以為把蘋果挖成泥就能餵給小嬰兒了。」盈心說。

  「對,但我們家有一整座蘋果園,媽媽一口氣做了幾十瓶,既然要儲放很久,自然要考量防腐問題。但小嬰兒是不能吃防腐劑的,這涉及專業部分,我們略過不談,要是你有興趣的話,下次我帶你回加拿大,參觀我們家的工廠,再向你詳細解釋。」

  「你們家是由嬰兒食品起家?」

  「沒錯!我父親向朋友借錢,並和可柔的父親合作,開設工廠。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就常玩在一起,一起上學、一起下課,天燁寵天語,我寵可柔,人人都說我們是兩小無猜,手足感情便是這樣建立起來。」

  「所以你們的感情,是經過長期培養,慢慢形成?」

  「天語國中時期,我們舉家回台灣設立分公司,尋找世伯遺下的孤女,並辦理領養手續。只有我獨自留在加拿大經營工廠,四年後,天語意外往生,全家人都錯愕萬分,爸媽和天燁都沒辦法從這場意外中恢復過來。

  「於是我和天燁對調,他陪爸媽回加拿大,我則留下來照顧依依,對了,依依就是我那位世伯的女兒,下次介紹給你認識,我相信你們會處得很好。」

  盈心和依依一樣,都是歷經過辛苦的女人,心思一樣細敏,性格一樣堅韌,天衡認為她們會欣賞彼此。

  盈心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認識依依,她不想融入他的家庭、他的生活圈,她早說過,對於她們這種行業的女人麗言,愛情止步……

  「你把可柔的話題錯開了。」她說了愛情止步,可她對於他的愛情仍然感興趣。

  「他的愛情」在她腦中晃過,沒意思的抽痛拉扯了她幾下。盈心沒去理會疼痛,傾耳細聽他的過往。

  「我回台灣,可柔也選擇到台灣繼續學業,我們兩個住在一起,彼此照應,這段時間裡,她有過很多段愛情,但不順利,於是我們互相約定,在她三十歲那年,她沒找到合適對象,就嫁給我為妻。」

  「她三十歲了,仍找不到歸宿?」

  「並不,她只是膩了愛情遊戲,而我是一個安全的婚姻人選。」

  點點頭,盈心同意他的話。「我想,你們將會幸福。」

  「之前,我不在意娶誰為妻,因為我沒時間、沒心情去談論愛情;現在找到我愛,我要的女人了,對婚姻,我不想要草率。」

  盈心聽懂他話中意思,她不想正面回應。「娶可柔,不是個草率決定。」

  歎口氣,天衡明白她在閃躲他的愛情。

  「你就算不打算敞開心胸接納我,至少不要那麼快否定我,好嗎?」

  他的誠摯請求讓她動心,然,這些年在歡場,她看的、聽的還不夠多?愛情的短效性、愛情的無情點,對於愛情,她難有信心。

  「我是不沾染愛情的,不管對象是你或是別人。」

  「為什麼?」

  「因為愛情會事過境遷,會反目成仇,愛情不是一種固定的常態模式,我是個慣性很強的女人,不善於接受重大變遷。」

  「我很高興。」他懂得她的意思了,圈住盈心的身體,他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她沒反抗,只是靜靜地享受這短暫、被寵愛呵護的疼借。

  他為她的「慣性」高興?盈心不理解他。

  「你是對愛情沒信心,不是對我沒信心,如果哪天你相信愛情,你會願意我是那個和你共享愛情的男人,對不對?」為這一點點認知,他雀躍不已。

  他在高興這個?

  盈心沒回話,只不過,他的興奮之情,慢慢融入她的心,以最甜蜜的方式,在心底蛀蝕一個大洞。

  哪一天,當她發覺,這個洞只有他能填平,當他不在時,她會空虛難耐、會痛不欲生,也許那時,她會願意正視愛情。



  第六章

  天衡用他的方法向她證實愛情。盈心從未想過,一個男人的細心會讓女人百般幸福。

  白天,他上班;他在她的電腦螢幕上加了裝置,讓她隨時隨地可以看見他、和他說話。

  中午,他會來接她出去吃午餐,再忙,他也會先讓司機來接她,然後挪出午餐時間,兩人共享。

  下午,盈心留在他為她佈置的休息室裡。那裡什麼設備都有,她可以聽音樂看書報,可以運動做SUP,最貼心的是,只要一推開門,他就在隔壁的辦公桌上對她微笑。

  她明白,不應該讓一個男人這樣嬌寵,因為被豢養的寵物,最後總離不開主人;她更知道,心從來都是被這樣的感動一點一點攻陷……

  可是她無法阻止他的周到,無法對他的細心喊停,畢竟……多年來,她渴求的就是這樣一份呵護。

  關上電腦,她做好這個月,舞廳裡的最後一筆帳,在不景氣的年代,舞廳的利潤還能高達千萬,實在讓人匪夷所思,大約是太多空虛的心靈迫切得到慰藉吧。

  「累了嗎?」看到盈心起身,天衡連忙把最後幾行公文看完、落款簽字。

  「還好,你呢?」

  她沖兩杯熱茶,遞過一杯給他,她在他身上曉得,原來一個成功的商人,一天工作時間超過二十個小時。

  每天,他帶著她從公司下班,匆匆回到她家裡梳洗完畢,就領著她到舞廳。他不放心她一個人留在羅吉斯緹爾,便時時分分陪著她,她作帳、他看公文,她休息、他陪她閒聊,然後凌晨三點離開,他送她回家休息,再回自己家。

  「我快不行了。」

  「很累嗎?」

  「天燁為了重新追求依依,自動減少工作量,他減少的部分,成了我的負擔。我不明白同樣是追女朋友,為什麼他就能享受優惠待遇?難怪他的愛情效率比我好。」

  他的埋怨聽進她耳裡,盈心不覺莞爾。

  「天衡,你有很多副面貌嗎?」

  「嗯……那要看你指的是什麼,假設你是指我用不同態度,對待不同人,我承認;若是你在暗喻我有雙重人格,我要強力反彈。」

  「你對待員工很嚴肅,雖然態度不至於惡劣,但冷冰冰的,好像一分情誼都沒有。」

  「因為感情不是要和他們談的,我的感情只留給你。」

  低低頭,她一直想和他保持距離,可他這樣子……步步進逼,她有多少空間可以退?

  「我說過……」她想重申立場,但天衡接下她的話。

  「你說過你不碰愛情,沒關係,你可以選擇不碰觸愛情,但是你不能阻止我愛你。」

  抽走她手中杯子,有他在,她不需要熱水暖手。天衡一把將她擁入懷裡,輕聲喟歎在他懷間響起。他認定,只要夠努力,總有一天,他能排除她心中所有不確定。

  「你是個固執男人嗎?」仰頭,她對上他青髭初冒的下巴,

  「在某個方面是。」

  「哪個方面?」

  「比方對於我的工作,比方對於我認定的女人。」他一次次加重他的態度,雖是溫文,卻強勢得讓人無從推卸。

  「我們……行不行,不談這個?」

  「行啊!談什麼呢?對了,談談你小時候。」

  「我爸爸是個老師,我對他沒有什麼印象,我出生沒多久,他就出車禍去世,但我母親常常對我談起他。」

  「她怎麼形容你父親?」

  「她說,他是個脾氣最好的男人,那個年代,男女之分很重,但他從不認為媽媽該負擔所有家事。假日在家,他經常做一堆新鮮的點心給媽媽吃,比方炸野薑花花瓣。

  「我記得我們家附近有一大片野薑花田,每次花開季節來臨,空氣裡處處蕩著甜蜜香味。」

  半瞇眼,深呼吸,她彷彿聞到夏天的涼風徐徐吹來,彷彿甜甜的花香漫過,她又回到童時閒逸。

  天衡不忍心打斷她,側望她的表情,她發自真心的笑,純真而浪漫,和之前一臉空漠冷然的虛偽笑容不同。

  沒錯!他注意到了,這些日子,她的笑容變多了,疏離感不見了;她仍然抗拒愛情,卻不抗拒他的關心,為這些進步,他有權利舉杯歡慶,只不過他是個野心勃勃的企業家,他要的是更多更多。

  「這個香氣常常在我夢裡……你一定很難想像,一大片野薑花盛開的情形,對不對?一片片純白的翅膀從綠色的花莖裡冒出來,從偷偷露出來的一點點,到展翅飛翔,散發出點點醉人芬芳。

  「我媽媽告訴我,野薑花的花瓣是小精靈的翅膀,夜裡,小精靈會來這裡尋找兩片翅膀,插在背上,高高興興地去參加王子的舞會。」

  「你母親是個編故事高手。」

  「不,真正的高手是我。媽媽的故事只到小精靈參加舞會這段為止,夜裡,我會延續這個故事。」

  「你怎麼延續它?」

  「小精靈飛到舞會外,從窗外往裡探看,看見一個個美麗公主環繞在王子身旁,她們快樂地討論著,誰的玻璃鞋比誰的水晶鞋漂亮,誰的緞帶較能襯出她們的優雅身材,誰家的廚子能烤出味道最鮮嫩的火雞。」

  「你的故事裡,有一群愛慕虛榮的公主。」天衡笑評。

  「那是窮人家孩子的夢,我們穿不起紅色的真皮舞鞋,沒有蕾絲邊的小圓裙,綁住長頭髮的是橡皮圈,不是粉色緞帶,我們再可愛,也引不起別人的疼愛。所以,在我的夢裡,虛榮公主的談論話題,全是我的最愛。」

  「很有意思,然後呢?」

  「小精靈雖然有最美麗的翅膀,卻沒有豪華舞衣,她的腳是赤裸的,點點污泥濺上纖白長腿,她躲在柱子後面自慚形穢,王子是那麼英挺帥氣,他們之間相隔的不僅僅是一扇舞會大門,而是遙迢世界。」

  「小精靈沒有請仙女來幫忙嗎?變出一個南瓜馬車,一襲香奈兒最新春裝,她就可以盛裝參加舞會。」

  「我才不抄襲別人的作品,哪像你,沒創意。」盈心嘟起嘴嬌嗔不依。

  天衡看得呆了,這號表情恍若她回到七年前,那個未受社會洗禮的小天真。

  「嫌我,好,說說你的創意吧!」

  「慢慢的,王子在舞會裡開始覺得無聊,公主們說來說去都是相同話題,而且他再也忍受不了她們身上的香水味,於是,他走到夜空下,仰頭看著燦爛星辰,心想他的仙子什麼時候才會出現。

  然後,他聞到淡淡的野薑花香,他走到柱子旁,看見正沮喪的小精靈,眼睛一亮……」

  天衡接下她的故事。

  「王子說,『小姑娘你為什麼不進去?』

  「小精靈說:『我沒有漂亮的舞鞋和舞衣。』

  「王子又說:『你想要這些,我都可以給你。』

  「小精靈低頭看看自己濺滿污泥的小腿,自卑地說:『我的腳很髒。』

  「王子說:『不,你是我眼中最純淨無瑕的公主。』

  「王子擁住小精靈,宣佈她成為他的皇后,告訴她:『我們的幸福是共同體,只有我們倆結合成一體,才會快樂長存。』

  「小精靈想了很久很久,王子沒有不耐煩,只是安安靜靜在一旁等待,等著小精靈看見他的誠意和真心。

  「終於,月子偏西,聰明的小精靈想通了,她覺得愛人沒什麼不可以。

  「從此王子和小精靈公主在城堡裡過著美滿的日子,偶爾他們也會聊聊玻璃鞋和烤雞,但是王子從不曾覺得無聊過。

  「盈心,你是個聰明的小精靈嗎?」

  盈心看著他,眼底的感動久久不散,他的意思是——他不在意她身上的污泥?他的意思是——她在他眼中是最純淨無瑕的小公主?

  「當然,你若沒有小精靈的聰明也沒關係,我會比王子更有耐心,不管月亮偏西、太陽升起幾千幾百個回合,我都等你。」

  他的甜言蜜語怎麼可以說得這麼自然流暢?盈心垂眉,兩顆珠淚直直落到地上。

  勾起她的下巴,天衡吮去她的淚,輕言:「對不起,引你傷心不是王子的本意。」

  「我沒有傷心,只是……感動。」

  她已經為他感動過許多次,卻是第一回對他說出口,她踮起腳尖,主動吻上她的王子,舞會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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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吉斯緹爾不放周休假日,相反地,人們的休假正是他們高朋滿座的好時光,但天衡硬是逼著江虥豐放盈心兩天假,他要帶她去度假。

  車子出了台北市,她就摸不著方向,不過,天衡知道位置就夠了,她安安心心靠在椅背上,聆聽CD裡傳來的曲子。

  那是秀蘭瑪雅的台語專輯,她淡淡柔柔的歌聲詮釋了台語歌曲中的落寞與哀愁。

  雨夜花雨夜花  受風雨吹落地  沒人看見每日怨嗟  花謝落土不再回

  花落土花落土  有誰人通看顧  無情風雨誤阮前途  花蕊凋落欲如何

  雨無情雨無情  不想阮的前程  並沒看顧軟弱心性  乎阮前途失光明

  雨水滴雨水滴  引阮入受難池  怎樣乎阮離葉離枝  永遠沒人倘看見

  她是朵雨夜花  在那場雨夜之後離葉離枝  從此前途失光明

  她不再是受苦受難都甘之如飴,認定上帝終會為她開啟另一扇窗的姜盈心,她不相信人事、不信公平,她用淡漠態度,冷眼看世界。

  男人都說是她是朵解語花,說她是天使,說她體貼善良懂得人心,卻沒看見,她在出言安慰他們的心情時,眼底的鄙夷。她是個戴上面具演出天使的奧斯卡最佳女演員。

  天衡的出現,讓她不經意卸下面具,幾番露出真心情,這對她是好或是壞?她不知道。

  偏頭,她看看天衡,淺淺的笑漾起。

  他搭起棚架,把雨夜花帶入懷中細心照護,哪一天棚架坍塌,她是否還能忍受一夜風雨?

  「在想什麼?」

  紅燈,他停下車,握起她的手,送到唇邊一吻。

  「想你,你可以當我多久的長腿哥哥?」

  「答案是一輩子。」他毫不遲疑。

  「一輩子很長呢,它長到會讓我變成鶴髮老太太,拄起枴杖,你走在前面,我費盡力氣也追不上你。」

  「到時,我就去學染髮,幫你染出一頭烏黑亮麗,讓人家以為我陪孫女出門;還有,你的枴杖要借我用,我靠著它、你靠著我,我們相依相偎,把我們兩人力量加起來,一起走完人生道路。」

  「一起走完人生道路嗎?不!在最後那程,總會有人落單,一個先走,留下一個人獨守孤寂。」

  「你喜歡孤寂嗎?」

  「沒有人喜歡孤獨。」

  「那……我讓你先死好了,等你一死,我就躺進棺木裡面陪伴你,不管是活是死,我都不留你一個人,我要像這樣子,一直一直握住你的手。」

  他抬起兩人交握的手,然後在綠燈亮起時,他們的手一起落在方向盤上,他不讓她落單、不讓她孤獨。

  「萬一,是你先要離開我呢?」

  她沒想過和他一生一世的,但他的手握得她好溫暖,她不想放。

  「我會拍很多照片、錄製很多VCD、CD,把我的聲音、影像留在你身邊,當然,我也不介意把自己做成木乃伊,天天躺在床上陪你睡覺。」

  「我也可以學你,躺進棺木裡,陪你一起走人死亡。」

  「不要。」

  「為什麼不要?你可以做的事,居然不准我做。」

  「你會害怕。」

  「什麼?」盈心沒聽清楚。

  「你會害怕,我不要你害怕。」

  她聽懂了,又是一個專心呵護。他打算寵她到什麼時候?到她再也離不開他那天嗎?沉默,盈心低頭,她是驚弓之鳥,害怕人心的驚弓鳥啊!

  他不愛看她若有所思表情,把她的手放在心問,天衡問:「知不知道我們今天要去哪裡?」

  「去哪裡?」

  「去六福村!你有沒有去過遊樂場?」

  「那是小孩子去的地方。」而她……已經過了天真的夢幻年齡。

  「等我們到那邊,你就會知道,大人的人數遠比小孩子多得多了。那裡不只是小孩子去的地方,是製造歡笑的地方。」她的歡笑太少,他願窮自己所有力氣,為她爭取快樂。

  「好玩嗎?」

  「好玩,天語最喜歡玩克羅拉多州泛舟,她拉著天燁一次一次排隊,一次一次搭乘,怎麼都玩不膩,我就在高處向他們射炮彈,直到水花濺得她渾身濕透,她才會心甘情願上岸。」

  「你們當哥哥的,不怕妹妹感冒?」她記得天語已經過世多年,再談起回憶,他只記取甜蜜。

  「依依會準備好替換衣服。」

  「聽起來,依依像個稱職保母。」

  「沒錯,就是她太稱職了,天燁才會將天語的死全怪在她身上,認定天語的死,依依要負大部分責任。這個胡亂認定,讓天燁整整失去她七年。」

  「天燁和依依的故事,我想聽。」

  「天燁和依依的故事很長,等有時間再說給你聽,不過你放心,命運又把他們安排在一起了。

  「盈心,你要記得一件事情,當我們之問有任何誤會發生時,你一定要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告訴我,不要隱藏事實,不要讓誤解擴大,愛情禁不起太多意外,懂不懂?」

  「你承認愛情脆弱,維持不易,何況是一輩子?」

  「就因為脆弱,所以我們更要努力、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就會讓愛情不消失嗎?」

  「愛情是兩個有心人的事情,我有心、你有心,我們的愛情就會持續。」

  「別人的眼光不重要嗎?堂堂的聶氏總裁,和一個交際名花混在一起,別人會用什麼眼光來看待?」

  「我要和姜盈心談戀愛,不是和別人眼光談戀愛。」

  「你不懂,眼光是種殺人利器,很多時候,別人的眼光取決了你的未來。」

  「為什麼眼光會取決一個人的未來?解釋給我聽。」

  「我大學畢業那年,一間大公司正在征才,那裡是所有同學最嚮往的工作場所,福利好、制度佳、陞遷管道暢通,於是,我和幾個同學去報考了。」

  「你考上了嗎?」

  「考上了,還是高分錄取。那天下午虥哥陪我去逛精品服飾,買了十幾套套裝,羅吉斯緹爾的同事,舉杯慶祝我走入人生另一個方向。」說起往事,不勝欷歡,自從那段後,她不相信自己有能力改變現況。

  「你去公司上班了?」

  「嗯,第一天上班,就有同事認出我,他笑著對我說——沒想過,鼎鼎大名的火鶴居然能適應朝九晚五的生活。

  「下班時,我被叫進人事經理辦公室,經理告訴我,他們擺了烏龍,其實我並沒有被錄用。我想過正常生活的夢想正式被打散。

  「不管我多努力,在別人的眼光裡,我只是個徒有美貌的火鶴,夜生活是我的終生依歸。」

  「他們目光短淺,這種人不用和他們打交道。」

  五指加重力道,他捨不得她受過的傷害,一個傷痕纍纍的女人,你怎捨得要求她不敏感、不謹慎小心來看待她的感情?

  「問題是,世界上目光短淺的人比目光鴻遠的人多,怎麼辦?」嬌笑問他,她為他的不平,溫馨……溫心……

  「沒關係,從此以後,你眼裡只要看見我的眼神、注意我的眼光,其餘人的看法,不要理。」

  輕輕喟歎,盈心說不出話來,一個男人到底可以對女人專心到什麼程度?

  「你的肩膀可以借我靠一靠嗎?」

  他沒回話,卻用動作給予答案,攬住她,他的肩膀是她的、他的心是她的,他的所有所有都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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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玩過他口中的克羅拉多洲泛舟,玩過自由落體、海盜船、笑傲飛鷹、啤酒桶……

  一堆機器製造出她無數笑容和尖叫,沒有虛情、沒有作假,是完完全全發自真心的快樂。

  「你喜歡這裡嗎?」拿著飲料,天衡把水送到她唇邊。

  呵……原來熱的感覺是這樣。很多年了,她忘記汗流浹背的滋味,夜生活裡沒有太陽,只有冷氣,她害怕冷、習慣冷,突然發覺熱的感覺真美好。

  「喜歡。」大大喝一口冰紅茶,透心涼的滋味和陽光一樣好。

  「喜歡的話,往後每個星期都來。」

  「那你必須替我準備好一顆人工心臟。」她輕鬆的口氣讓人開心。

  「沒問題,各種型號、各種廠牌的人工心臟我都有,要是你嫌它們不夠自然,沒關係。」他抓起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這裡遺有一顆不錯的,儘管拿去用。」

  「我拿去用了,你怎麼活?」

  「只要有你,我就能存活。」

  「你是一個最擅長談情說愛的男人。」縮回自己的手,她笑望他。

  在她的眼神裡,他看見陽光,一點點的調皮、一點點的慧黠,他彷彿看見從前的盈心……他怔愣了,動作停留在上一瞬間。

  「為什麼不反駁我?」盈心推推他,拉回他飄遠的心緒。

  「不想反駁,我但願自己在你眼前是擅於談情說愛的。」微微勾起唇角,她主動拉起他的手。

  「我們要回家了嗎?」盈心問。

  「不!我們有兩天假期,我還想帶你到一個地方去。」

  拉起她,連連幾個小跑步,他把她帶進停車場,小小的運動,讓她蒼白的臉色浮上淡淡紅暈,她屈著身體,淺淺喘息,斜眼望他,有些些不滿意。

  自從不坐台,盈心很少化妝了,缺乏陽光照料的膚色上,是不自然的白皙;及腰長髮飄在背後,讓她看起來不像凡間女子,恍若隨時隨地,她都會從他手中飄走。

  他喜歡她現在的模樣,這樣的盈心多了人氣,健康又回到她身上。

  「你要帶我去哪裡?」

  「先走再說。」

  「你不會要把我賣掉吧?」

  「沒有人買得起你。」

  「你呢?買得起嗎?」她挑釁問。

  「我不買你,你是我的。」他正色回答。

  「誰規定的?」

  「命運!」他坐進車子裡面,發動車子。

  她也跟進車子裡面,追著他說:「命運操縱在我手裡。」

  「對,我的命運也一併操縱在你手裡,你要我快樂我便快樂,你要我痛苦我便痛苦,你希望我痛苦嗎?」

  他的問話讓她語頓,這個男人……嘴角稍揚起,雖然笑得含蓄,但開心是真的。

  車行兩個小時,盈心從小睡中清醒時,車子已進入山區。

  看看腕表,才四點一刻,山嵐已經自層層翠綠間染起,濛濛的薄霧飄來,車窗外一片白茫茫。

  「這裡是哪裡?」

  「仙境。」

  點點頭,她同意他的說法。「好美,從高處往下看,山谷底看不清楚了。」

  「我們剛剛從那裡上來,沿途的野花五彩繽紛,美得不像真的。」

  「為什麼沒叫我起來看?」

  「你睡得很熟,我捨不得叫你,明天我們下山時,你可以看仔細。」

  「要是我又睡著了,你一定要記得叫我。」

  「好。」他應答。

  談論問,車子閃進一條小徑,再往前兩分鐘,看到一個佔地不大的別墅。

  一個年約十幾歲的小女生從屋裡跑出來,她對著天衡深深一鞠躬。

  「你是哥哥的老闆大人對不對?」她天真的表情,可愛的讓人歡喜。

  沒等天衡回應,她轉頭看見從車子裡下來的盈心,圓圓的眼睛登時瞠得好大。

  「天啊!請問你是神仙姊姊嗎?還是小龍女轉世?」最近她迷上神雕俠侶卡通,迷得可凶了。

  「黃一恭在家嗎?」天衡試著叫醒她。

  「哦……哦?哦!哦……」幾個音調不甚相同的哦字,把她從迷糊中帶回現實,她湊向前,在天衡耳邊問:「對不起,我長這麼大,沒見過此神仙姊姊更美麗的女生,老闆大人,你確定她是人類,不是聶小倩?」

  「我不是聶小倩,我有影子的。」盈心微微一笑,小女孩的讚美比成千上百的男人對她的誇獎更讓人心喜。

  「對哦!我真笨。神仙姊姊,我跟你說,我哥哥長得不錯,他是個有為的年輕人,我們整個村莊的人都看好他的未來,你如果喜歡我們家這裡的環境,你可以一直住下來,說不定你會和哥哥日久生情……」

  「她如果對你哥哥日久生情,你哥哥就沒有未來了。」天衡打斷她的廢話。

  「為什麼?」小女孩一頭霧水。

  「我會把他辭掉,現在工作不好找,他的前途未來統統沒了。」天衡威脅。

  「你利用權勢壓人,不公平。」

  「沒辦法,這就是為什麼所有男人,都汲汲營營於權勢的原因。」當老闆的好處有多少,從這點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好吧!」小女生癟癟嘴,走向前,勾起盈心的手臂,用屁股對住天衡。

  「神仙姊姊,我哥哥去幫你們訂民宿,我爸爸在殺雞、媽媽在作菜準備招待你們,哥哥交代我先陪你們去花田看花。」

  天衡被這個小女生的無禮弄得啼笑皆非,從來只有天語才敢用這種態度對他,天語……若是天語還在,他們全家人一定會很幸福吧?

  「小女孩,你叫什麼名字。」天衡站在她們後面問她。

  她偏不回答他,反而對盈心說:「神仙姊姊,我叫天羽,你叫什麼名字?」

  她的話出口,盈心和天衡同時停下腳步盯著她看。

  「我很奇怪嗎?」

  天羽摸摸自己的頭髮、衣服,她看不出自己哪裡不對。

  「你說你叫天語?」天衡攀住她的肩膀問。

  「是啊,黃天羽,黃色的天空羽毛,我媽媽說,我是仙女投胎轉世,只要讓我穿上羽毛衣,我就會飛到天上去。」

  鬆口氣,天衡放開女孩,提醒自己,這只是巧合。

  「天羽,你好,我叫盈心。」她曉得這個女孩讓天衡聯想到自己的妹妹。

  「盈心……姊姊,你的名字很好聽,我覺得你比我更像天上仙女。」

  「你想認一個乾哥哥嗎?」盈心臨時起議。

  「哪一個?」

  「後面那位老闆大人。」

  「嗯……不要,乾哥哥就是男朋友的前身,我沒有戀父情結、對老男人不感興趣,而且……老牛吃嫩草……惡……好噁心。」她頻頻搖頭,可愛的表情惹笑一雙男女。

  「不過,要是盈心姊姊不想嫁給我大哥,想嫁給這只『老牛』的話,為了爭取你這個大嫂,我是可以自我犧牲一點點,沒關係啦!」

  她轉頭看著天衡的眉目裡,有著濃濃的為難。

  從頭到尾,天羽這句話最合乎天衡的需求。

  天衡接下天羽的話,對盈心說:「既然如此,看在我思妹情深份上,你就嫁給我吧!」

  和他結婚……真的可以嗎?

  盈心看看他,再想想自己,吐氣、搖頭,在這麼美麗的風景裡,她不想思考煩惱問題。

  「盈心姊姊,要是你不打算馬上嫁老牛老闆的話,我建議你多看、多比較,除了權勢之外,我大哥樣樣都贏他。」天羽說。

  「再多講一句,你哥哥明天開始不用去上班了。」

  天衡的恐嚇收到效用,天羽一跺腳,指著前方說:「那裡就是我們家花田,你們自己去看,恕我不奉陪了。」

  轉身,朝天衡扮一個鬼臉,她很「搖擺」地往回家方向走,留下兩個客人,完完全全忘記自己是被編派來作導遊的。

  天衡牽起盈心往前,悄聲埋怨。「沒有小麻雀在旁邊,安靜多了。」

  「我覺得她很可愛。」

  「讓我聯想起天語,不過,天語的個性沒她那麼討厭。」想當年,天語可是盡力促成天燁和依依的愛情。

  盈心曉得他指的「討厭」是哪回事。

  「你的天語妹妹不會胳臂肘往裡彎嗎?」她回堵他一句。

  「說得也是,好吧!我決定收她當乾妹妹。」

  「她可對你這個老牛哥哥不感興趣。」

  「你忘了,我有專用來欺壓人的權勢。」話說完,兩人同時哈哈大笑。

  「盈心,你看!」突然,他拉起她的手,往前跑幾步。

  「天……好美……」

  白、白、白……斑斑點點的白,那是一大片海芋田,純白的花朵點綴在綠色的葉片間,美麗已經不足以形容它們。是的,那裡是仙境、是蓬萊,是她夢中最最美麗的場景。

  「你怎麼知道這裡?」她回頭問他。

  天衡笑笑沒說,這當然和他的「權勢」又搭上關係,當「老闆大人」的好處再次突顯。

  他折下一枝海芋送到她身前。

  「現在,精靈公主不但有了純白翅膀,也有了美麗的晚宴禮服,請問,她敢不敢大大方方走進城堡,和王子共舞一曲幸福?」

  「有王子的寵愛,精靈公主再自卑似乎就不應該了。」

  放下心、放下情,盈心不管了,她的心就此淪陷。

  至於往後會演變成怎樣,是以後的事情,眼前,她只要專專心心接收他的愛、回饋他的愛,其餘的,不重要了……

  這一天,對天衡而言是個幸福日子,盈心誠心誠意接受他,天羽在全家人的壓迫下,成了他的乾妹妹,而盈心多了一個娘家。



  第七章

  濃稠的蜂蜜調進生活裡,甜甜的感覺停在心底,盈心不再排拒愛情。

  天衡所有的假期,都和她在一起,他們玩遍北部大大小小的風景區,他們看盡每一部電影,他們盡了全力讓兩個人在一起。

  「我一直不曉得你會做菜。」天衡看著盈心俐落的身手。

  「煮菜曾經是我最重要的工作,唸書時期,我要先做完早餐才能出門上學;放學後,要先趕回家做完飯才去打工,有時候來不及了,我一面吃飯一面煮飯才叫厲害。」

  「你負擔全部的家事?」

  「我養父母晚上到夜市擺攤,弟弟妹妹們太小,爺爺奶奶年紀人,工作自然落在我頭上。」

  「你不曾抗議?」

  「沒有。」她很明白自己的處境,明白養女沒有權利爭取。

  「在艱困環境裡,你還能對自己那麼有信心?」

  「當時,我篤信明天絕對比今天更好,我相信命運在我面前擺了個驚喜盒,只要我奮力不懈,就能找到它、打開它,然後人生一片光燦……沒想到盒子一打開,才發現那竟是潘朵拉的盒子,醜陋污穢謀殺了我的希望和熱情。」

  從那時候起,她不再相信希望;從那時候起,她一步步放棄自己、看輕自己。

  雞胸肉下鍋,拌炒幾下,香氣從鍋子裡溢出,天衡自身後攬住她纖腰,她比食物更誘人。

  「你的希望和夢想沒有被謀殺,它們劫後餘生,存活了下來,只要我們一起細心澆灌,它們就會長得鬱鬱菁菁、一片青綠。」

  「我們一起?」拿住鍋鏟的手停頓,他要和她一起澆灌她的希望夢想?

  「對!我們一起。」

  從此之後,她的生命裡有他,他們的生命是兩條相交軸線。淺淺一笑,她把腰果雞丁盛到盤子裡。

  「小時候,我常一邊炒菜、一邊想,總有一天我的長腿叔叔會出現,他將帶我遠離貧苦悲慘,慢慢地,我會習慣玻璃鞋和禮服,永永遠遠脫離悲苦。」

  「你指的長腿叔叔是我?」

  「不是,你是長腿哥哥,你自己說過的,忘了嗎?」

  「我記得,我的頭腦還不算太壞,談談你的長腿叔叔。」他的口氣裡有一絲連他自己都無從察覺的妒意。

  「他是我國中同學孟純的大哥——孟余邦。」

  「你們是青梅竹馬?」

  「算不上,我們只見過一面,在首次見到你的那夜,我同時見到他,是他帶我到餐廳去,才會碰見你。我和孟純感情很要好,大概是因為我和她都是被人領養的女孩子,不同的是——她養父母對她非常好,而我的家庭情況……

  「升國三那年,養父母不打算讓我繼續升學,孟純把這件事告訴她的余邦哥哥,沒想到,他一口答應幫我繳交學費,並按月付錢給我養父母,我才能順利把高中念完。

  「我一直希望見他、向他當面道謝,但他似乎沒把這種小事掛在心上,若不是孟純離家出走,恐怕他不會找上我。這些年,我常在最無助的時候想起他,想著只要他出現,磨難就能結束,他是我年少時期的暗戀呢。」盈心半開玩笑說。

  「以後,當你覺得辛苦時,就想我、別想他。」他口氣裡有嫉妒。

  「你在計較嗎?」盈心問。

  「對!我計較別的男人在你心中出現的次數比我多,計較他佔的比重比我重,計較你辛苦的時候忘記想起我,更計較,才七年時間,你就把我忘得一乾二淨,連我站到你面前來,你只拿我當一般酒客對待。」

  「我們才見過一次面,何況中間相隔七年時間。」盈心提醒他。

  「那天我們說了一萬零八百秒的話,你和你的長腿叔叔說的話沒我們講得多,何況,你再見到那位長腿叔叔,你會認不得他嗎?」

  「那不一樣,我想見他想了四年,當然要把他的五官牢牢記住。」

  「你的意思是說,我只是路人甲?一點都不特殊?」

  「別這麼說嘛!」放下鏟子,她賴到他身畔,靠著他的肩,用行動告訴他,她就在身邊。

  好奇怪,分明是一個果決男人,怎碰上感情事就變得不像自己?

  「等我一下。」想起什麼似地,天衡站起來。

  「你要做什麼!」

  「證明我不是你生命中的路人甲,證明如果你願意,我就能捍衛你的生命,成為你生命裡中的上帝。」

  「你把我弄得一頭霧水。」

  「反正你等我一下,等我回來,不可以偷吃菜。」他拿起車鑰匙,飛快往外走。

  盈心轉身繼續整理蔬菜,熱鍋放油,她幻想自己是個幸福的小妻子,等待著快下班的丈夫,哼起歌曲,輕快的腳步在地板上滑行。

  婚姻?她竟開始出現這種荒謬念頭?

  在社會的眼光裡,她們這種人玩玩可以,至於尋求婚姻,眼光絕不會落在她們身上。更何況他那種高高在上的人物,怎能忍受自己娶—個有過「輝煌紀錄」的女人?

  菜上桌,脫下圍裙,盈心支起下巴,想他正在哪裡?想自己該被定位在何處?該止步的愛情闖入,她捉摸不出下個方向。盈心想得很認真,從愛情到婚姻以至家庭。

  天衡對她許下過無數承諾,認定她將在他的生命中成環成結。問題是,愛情真能不去顧慮別人的看法?婚姻真只是兩個人的事情?這種想法會不會過度天真?

  「在想什麼?」天衡捧一個綁了絲帶的水藍色紙盒進門。

  「沒什麼。」盈心回神。

  「來,送給你。」他把紙盒擺到桌上。

  「你特地出門為我買禮物?」

  「上回小天使糊塗,他錯把你的驚喜盒拿成潘朵拉盒子,害你不再相信希望和熱情;於是,我去向他抗議,要求他把該屬於你的驚喜盒還給你。」

  「這是你向小天使要來的?裡面有什麼?」

  「我不是太清楚,我們一起打開來看看,好不好?」

  「好。」

  一面拆著緞帶,盈心有很多期待,盒子裡果真負載她的夢想?

  打開盒蓋,一隻表、一瓶蜂蜜、一個柔軟的小枕頭、一個造型特殊的小台燈和他的照片。

  看看這五樣東西,再看看天衡,費疑猜。

  天衡樂於為她解題,他先拿起蜂蜜,接著又舉高枕頭。「你的驚喜盒裡有幸福甜蜜,有夢想。」

  「這個呢?」她拿起小台燈問他。

  「你未來的人生裡充滿光亮,而且……」他揚揚右手的手錶和左手的照片,「還有一個『一輩子』的『情人』。」

  甜蜜、夢想、光明和一輩子的愛情,有了這些,人生哪裡有缺憾?

  「喜不喜歡你的驚喜盒?」

  自盈心身後擁住他,兩手橫過她的上半身,兩相依靠。天衡偏好這種姿勢,他喜歡自己和她朝相同方向,從此不管怎麼走,她背後有他,他身前有她。

  「如果你是上帝,我必須承認,你是個最慷慨的神。」翻過身,她仍然在他懷裡。

  「信我者得永生。」他圈住她的腰,他圈住了她的身體、她的心和她的愛情。

  踮起腳尖,她的額頭貼住他的。

  愛上這個細心男人很容易,逃離他的愛情網很辛苦,她是個懶惰天使,飛翔幾年,倦了、厭了、不想動了,暫且停留在他布下的情網裡,盡情享受他給予的幸福吧!

  「下個星期,天燁和依依決定結束愛情長跑,走入禮堂。」天衡宣佈。

  「恭喜你們。」她虔心。

  「那天,我們全家人都要出席婚禮。」

  他的意思是不能來陪她?他對她太小心了。微微笑,她啟口:「我一個人去上班沒問題的。」

  「不對,你不去上班,你要陪我出席婚禮。」

  「為什麼?」

  「我說過,我們『全家人』都要出席。」他堅持她是「全家人」裡的一分子。

  他的堅持造就出她的溫情,他誠心要她當一家人,誠心要和她共擁一生一世。

  「可是……我沒見過你親人,這樣會不會太莽撞?」

  「不要多想,只要相信我就行了。」

  「可柔呢?你必須替她想想,她是個好女孩,傷害她不厚道。」

  「可柔知道我們的故事,她尊重我的幸福。」

  「她會因此受傷嗎?」

  「如果你瞭解我和可柔之間的關係和感情,就不會問我這個問題。」手臂收縮,他把她收進自己懷中。

  幸福就這樣來臨?在她措手不及時,咚地砸向她的人生,尚來不及迴避、來不及反應,她就讓人結結實實愛著了。

  被愛的感覺很好……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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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禮在孟家庭院舉行。

  依依頂替失蹤多年的孟純,在孟家住下來,七年來,她一直以孟純這個身份過日子,直到再碰見天燁、再續起前緣,她才回復唐依依身份。

  盈心來過孟家,在披薩店打工時,孟純常藉口訂外送披薩,把她拉出來講幾句話。

  舊地重遊,人事全非。鼓足勇氣,盈心悄悄走到余邦身邊,輕喚:「余邦哥哥。」

  余邦轉頭,詫異!他見過這個大美女?「對不起,我們認識嗎?」余邦禮貌問。

  「我是孟純的同學,以前你資助我上學的學費和生活費,記得嗎?」

  再見他,盈心發現那些屬於暗戀的情愫消失了,隨著成長、隨著愛情來臨,年少時期的幻想蒸發,現在的她,只有再見故人的興奮和喜悅。

  「我有印象,你還好嗎?後來你有沒有繼續念大學?」

  「有,前年畢業了,孟純還是沒有消息嗎?」

  「對,但我沒有放棄找她,她有沒有和你聯絡?」

  「沒有……」盈心抱歉地搖搖頭。

  「別擔心,我認為這些年她一定過得很好,只是沒辦法和我們聯絡。」余邦常用這些話來安慰自己,這種安慰讓他不至於過分擔心。

  「但願。」

  她曉得在孟純離家出走前,原預定和余邦哥哥結婚,時隔七年,他身邊有人了嗎?

  「盈心,你在這裡?我找你好久。」天衡站到她身邊,目光打量著余邦,這個男人英挺偉岸,是個對手。

  「你好,我是孟余邦。」對方伸出友善的手。

  孟余邦三個字闖入他腦海中,長腿叔叔和他相疊合,他就是盈心同學的大哥,醋意在胸問翻了幾番,他的臉倏地凌厲蒼白。

  余邦訥訥縮回手,他不曉得這男人怎對他有強烈敵意。

  「你們聊,我去招呼其他客人。」轉身,余邦剛要離開,就讓盈心一把抓住大手。

  「還有事嗎?」

  「余邦哥哥,我欠你好多句謝謝,謝謝你幫我,謝謝你讓我受教育,謝謝你讓我相信世界上有好人,謝謝你讓我在最絕望的時候有個人能想,以致艱苦變得比較容易。」這些話,盈心存在心中許多年,上次見面時忘記講,沒想過,有朝一日能和他再度面對面,把感激說出口。

  「我有這麼偉大嗎?」余邦看著天衡越來越肅戾的表情,決定盡快抽身為妙。

  「除了親生父母,再沒人比你對我更好。」她對余邦有很多的謝意,這份恩惠她早晚要回報。

  斯文的天衡嘗到鼻孔噴氣的滋味,握緊的拳頭有揍人慾望,冷冷的眼神掃向盈心熱切的臉龐,他非常非常嫉妒,長腿叔叔居然在她心底佔據那麼大份量。

  她說,「除了親生父母,再沒人比你對我更好了」是什麼意思?難道這些日子以來,他做得不夠多、不夠深刻,讓她的腦海裡只能記取孟余邦的好處,遺忘自己的用心用情?

  「別這麼說,幫助人是件好事,何況是我能力所及,以後有空常到家裡來坐,和爸媽談談孟純,他們會很開心。」

  「我會的,余邦哥哥,謝謝你。」余邦走了,盈心好高興,追逐著他的背影,笑容未曾褪去。

  假設當面向余邦說謝謝是她多年來的夢想,那麼天衡送給她的小枕頭,替她圓了第一個夢。

  於是,她相信了天衡所有說法,他的蜂蜜將為她帶來甜蜜幸福,他的小燈會為她照亮人生,最重要的是……是呵!是這個不錯的男子將當她一輩子的情人。

  轉身,她回到他身邊,卻發現天衡臉色難看。

  「你怎麼了?不舒服還是生氣?」

  「你看起來很快樂?」他冷冷問。

  「當然,我又碰上我的長腿叔叔。」

  要是她再敏銳一些,她會發覺,他生氣的源頭來自於她的過度快樂,然而她實在太興奮了,沒心思去注意他的生氣純粹為著嫉妒。

  「我帶你去見我爸媽。」

  天衡決定把情緒暫且擱一旁,該談、要談的回家再說,今夜是天燁的好日子,他不該破壞氣氛。

  「嗯,我這樣子還好嗎?」拉拉衣擺,整整鬢髮,在天天見客的時候,盈心從不畏懼見人,今天為見這對老夫婦,她花了心思特意將自己打扮起來。

  「很美,像清蓮、像精靈。」對於她的美貌,天衡一向給予滿分。

  「那……我們走吧!」

  勾住他的手,她在心裡—遍遍告訴自己,他拿她當親人,她便該有所回饋,話反覆貼上心問,愈貼愈厚、愈厚愈甜……

  「爸媽,她是盈心,我的女朋友,不久將是你們的媳婦。」

  他的介紹詞讓聶家兩個長輩同時愣住。

  天衡在說什麼?前陣子他們才幫他辦完訂婚禮,怎一下子,他又有其他的女朋友?懷疑在眉梢,但他們都沒發表意見。

  「伯父、伯母好,我是姜盈心。」點點頭,噙著微笑,她是個不折不扣的仙界人物,不食人間煙火,誤落凡塵,純為償還一段情緣。

  接下來他們會問,她的父母做什麼、她念哪個學校、將來打算往哪個方向發展,這些答案已經在她腹中推敲好幾個日夜,她相信自己能回答的得體合宜。

  「你好,姜小姐長得很漂亮。」

  「謝謝伯母誇獎。」

  「今天晚上放輕鬆點,好好吃、好好玩,你太瘦了。」聶媽媽慈藹地對盈心說話。

  「我知道。」盈心說。

  「那你們年輕人樂你們的,我們要去找老人家說話。」聶媽媽微微點頭,把丈夫帶開。

  盈心不解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就這樣?她一肚子的說辭沒開始,談話就結束了?盈心有些錯愕。他們不在意兒子結交怎樣的女朋友?或是他們認定,她不該是天衡的女朋友?

  回頭,她望向天衡,眼底寫滿疑惑。

  「我說過,他們不會管我交女朋友,他們一向尊重孩子的選擇。」他投給她一個安心的笑容。

  「是這樣嗎?」她懷疑。

  「當然是這樣。」

  「好吧!我餓了,我要去吃東西,你要不要一起?」暫且把不愉快拋開,她相信天衡。

  「好!我們走。」天衡擁住她,走向食物台邊。

  這時,余邦走來,他的注意力不在盈心身上,他走到天衡身旁,兩人耳語幾句,天衡轉頭要盈心把自己餵飽,就匆匆跟余邦離開。

  發生什麼事情?盈心吃牛排的時候想;他需不需要人幫忙?她喝果汁的時候想:為什麼這麼久,天衡還不回來?冰冰的果汁杯在她掌心輾轉……

  深吸氣,她放下杯子,朝天衡離開的方向走去。

  一樓都是賓客,她找不到天衡,緩緩走過階梯進入二樓,向前沒幾步,盈心就聽見天衡的聲音——那是一種她從未聽過的冷冽語氣。

  耳朵貼在門扇上,細細傾聽,父親的咆哮聲,母親歸勸聲,還有天衡不妥協的冰冷,盈心曉得這一切全因自己而起。

  「她就是你岳父請徵信社調查出來,那個叫火鶴的女人?」

  「她自我介紹過,她叫姜盈心。」天衡強調。

  「姜盈心也好、火鶴也罷,你居然為一個歡場女子,捨棄可柔這麼好的女孩子!?」

  「我沒有捨棄誰,我愛盈心,可柔仍然是我妹妹。」

  「你以為我會讓那種來路不明的女人家人聶家?錯了!我心目中唯一認定的媳婦是可柔。」

  「盈心不用嫁進聶家,她只需要嫁給我。」

  「你的意思是說,就算我們不承認這個媳婦,你也硬要娶她入門?」

  「沒錯。」

  「你不怕我把所有的財產全部給天燁,一毛錢都不留給你?」

  「財產登記在你名下,隨你處理。」

  「你不介意跟我脫離父子關係?」

  「要脫離關係的人是你,決定權也在你。」天衡絲毫不肯低頭。

  「你曉不曉得,她們那種女人都是為了錢才跟你在一起,沒了錢,你自以為是的愛情能維持多久?」

  「請你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我承認她很漂亮,但娶妻子,漂亮是最微不足道的條件……」

  盈心聽到這裡,卑微感覺重回腦中,被看不起、被輕視、被鄙夷的所有負面感覺統統落到她身上。

  那次的求職經驗,還沒教會她,別人是怎麼看待她的嗎?

  不管她做多大的努力都不夠,是不是?不管她有多少能力、優點,都不足以改變她是歡場女子的身份,是不是?她身上烙了印記,永遠都抹滅不去,是不是?

  是是是是是……全是全是,都是都是!她是個人人都瞧不起的低賤女子,一旦淪落,她再也走不回人群,她合該屬於黑暗、屬於骯髒,幸福與她無緣、快樂與她無分。

  仰起臉,她不讓淚水偷渡,掛上慣用的淡漠笑容,優優雅雅地走下樓梯。

  看不起她嗎?沒關係,她看得起自己就夠了!旁人眼光傷害不了她、影響不了她,她不介意的,真的不介意……

  坐在孟家庭園裡,盈心失魂落魄,她的驕傲被碎屍萬段,她的自尊覆上無數鞋印,骯髒、齷齪一次次侵襲她的心靈,她拚了命不讓它們近身,她揮舞雙手用盡力氣撥開它們,卻發現一群群人們已經排好隊等著撻伐她的污濁。

  她……是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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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熱水添了一次又一次,水裡的熱度總是傳不到心間。

  她很冷,一陣陣哆嗦從足間往上竄,每個關節像被火車碾過般,痛到無以復加,她是感冒了,但她沒有心情去理會病毒在身上的肆虐。

  那夜竊聽到的話語,一聲聲,一句句反覆折騰她,她拚了命說不怕、不介意,卻不能不介意、不怕。

  天衡那麼愛她,愛到財富、名聲地位,甚至連父母親都可以不要,這樣多的愛,她怎能負載得起,她怎能回饋得清?

  他父母親要天衡拿他努力一輩子的東西來交換她啊!他是個商人,怎能做這種不符合經濟效益的事情?

  偷偷望向天衡,他的愛情那麼濃烈,她怎捨得教他委屈受傷?

  也許她該順從「民意」離開他,只要一天離開一點點,久而久之,他們的距離就會遠到看不見彼此,也不會心傷,只不過每個「一點點」都讓她舉步維艱、痛徹、心肺……

  若不顧所有人反對,堅持和他在一起的話……

  問題是,她能這樣做嗎?婚姻那麼久、愛情那麼短,哪一天婚姻還在、愛情消失,他會不會拿這些來鞭撻她?

  到時,他是不是要責怪她不能融入他的家庭,讓他失去至親,甚至怨起她為什麼選擇這個行業,害他喪失所有成就?若走到那個階段,她該怎麼自處?

  刮除他生命畫布上的所有精彩,只獨獨留下一朵花,他會快樂嗎?就算花朵再鮮艷美麗,總有看膩的一天吧!

  天衡若因自己和家人決裂,和他熟悉的世界隔絕,她怎樂見?

  她不是個偉大女人,要她放開好不容易敞開心胸接受的愛情,談何容易?但能不放手嗎?她和天衡的家人不是站在天秤同一邊,他們必須對立、必須用敵對態度看待對方,到時,處在中間的天衡怎麼辦?

  若是非分手不可……那麼未來十年、二十年……她必須花多少時間,才能將他深鎖在心靈底層?她要用盡多少努力,才能讓自己不再被他影響?

  想到分離,兩顆清淚悄悄滑落臉頰,好不容易鼓舞自己提起勇氣,迎向愛情,偏偏情路崎嶇,走不到有他的方向。

  這回阻止愛情的不是她的心,而是世情……

  幾天下來,盈心反反覆覆思考這些問題,時喜時悲,神志恍惚,注意力無法集中,她常常心不在焉,記錯數字、搞砸工作。

  這些情形看在天衡眼裡,有了另一番解釋。

  他認為盈心的改變緣自於見過孟余邦,她常閃神、常對他莫名冷淡,偶爾心念一起,她投入他懷裡,緊緊抱住他、圈住他,任性地要求他哪裡都不准去。

  他記得,天燁婚禮那晚,闊別七年的孟純終於回家,她們之間的熱烈因他的出現而冷淡,她沒加入孟家的團聚,想提早離開,一路上,她的失魂落魄全收在他眼底。

  現在,她的魂魄又不曉得飛到哪裡去,拿著一支筆,眼睛望著窗外的霓虹燈看板,怔怔地,沒有半分表情。她又在想孟余邦?

  「盈心,在想什麼?」

  「我、呃,沒事!」

  慌慌張張擦掉頰邊珠淚,她仰臉對上他的眼睛。

  他有一雙好看的眼睛,不曉得是不是她過敏,她總是在裡面看見深情。

  「我們是不是應該談談?」

  經過五天,他天天都在等她主動向他提起她的心情想法,他不想吵架、更不想用最惡劣的方式,破壞他們之間建立不易的情誼。

  他受到父母親的壓力了嗎?他被逼著做選擇了嗎?他終於要找她談了,談的結論會是什麼?斷然分手或切斷親情聯繫?

  紛亂在心頭,盈心閃爍的眸光不敢對向他。熱騰騰的水杯握在手裡,她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那一天……」

  天衡的話剛起了頭,他的手機響起,打開,來電者是可柔,他聽著對方焦慮的聲音,忙急聲回應。

  「你等一下,我馬上到。」

  天衡關起手機,盈心放下杯子迎到他面前,拉住他的袖子問:「你要去哪裡?」

  「可柔發生意外了,我去看她。」

  我心目中唯一認定的媳婦是可柔……我心目中唯一認定的媳婦是可柔……我心目中唯一認定的媳婦是可柔……

  聶伯父的話選擇在此時出現,一字一字震擊著她的心靈。

  他要去看可柔,可柔是聶家唯一認定的媳婦,如此交錯的聲音在她腦中亂成一團……

  「可是……你不是要和我談嗎?」她急著想知道他的態度,如果他的決定是分手,請早點通知她。

  「等我回來再談。」

  「我們要談的事沒有可柔重要是嗎?」

  她曉得在這節骨眼上,說這種話不但不智更是愚昧,但焦慮加上嫉妒會讓人失去理智啊!

  「你不要我去看可柔?」

  「她是你的前未婚妻。」

  她的嫉妒表現得太明顯,但天衡解讀成——她在尋麻煩,好讓他們的分手理所當然,接下來,她就能轉過頭去,飛奔到孟余邦身邊。

  「你以前不是這麼狹隘的女人,你的阻止目的是什麼?」天衡直眼盯她。

  為什麼嗎?因為你父母親心目中,唯一的媳婦是鄭可柔;因為他們會想盡辦法讓你們在一起;因為這個電話或許是場陷阱,你一踏進去,就會忘記有一個女孩叫盈心——她以為你的愛情保存期限是「永遠」,結果落到最後,只能在這裡癡等,永遠等待那天到來。

  他是她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溫暖,她甚至開始考慮起不顧道德良知,只求和他在一起,這樣的她,還無權阻止他去看另外一個女人嗎?

  盈心的沉默增強了天衡的想法,她就這麼急著找小事情和他吵架?

  「你非去不可?」

  「對!」他口氣堅定,冷眼望她,估算著她的下一步。

  他的眼神不再深情溫柔,那一抹細微的不耐煩,是否代表,他對她已經……不愛了?如果他已然改變,再勉強也似乎沒有意義了,

  出乎意外的,盈心只是歎口氣。

  「好吧!路上小心。」

  她從他身前讓出一條路,默默回身,默默捧起她的熱水,往後能帶給她溫暖的,又是這杯熱水……

  砰地一聲,門扇關起,她頹然坐入沙發內。

  她猜測,聶家的長輩說服他了,如果和可柔的關係他都無法切斷,她怎能要求他為她離開家族、離開事業?

  棋局走到這裡很明顯,她準備全軍覆沒了。

  生命回到原點,她再純潔也只能在污泥中盛開,她的美麗沒有男人願意為她收藏,愛情……是種耗損很快的東西。

  「火鶴姊,有人找你。」小畢探進頭問。

  「哪位?」

  「是很多位,其中有兩位姓聶,你要見他們嗎?」

  「請他們進來吧!」盈心可以猜得出來門外是誰。

  果然,是那晚見過的聶爸爸聶媽媽和另外一對中年夫妻,沒猜錯的話,他們應該和可柔有關係。果然,在自我介紹之後,盈心認識了可柔的父母親。

  「小畢,麻煩幫我送果汁進來。」盈心輕聲向小畢說。

  「不用了,我們馬上走。」可柔的母親一臉不善。

  「請問……找我有事?」

  「下個月天衡和可柔要舉辦婚禮,我們實在不樂見在這個時間發生意外插曲,你知道的,那些八卦雜誌很喜歡去挖話題。」可柔父親說。

  下個月……這就是他要和她談的部分嗎?手抖得很厲害,她不得不把杯子放回原處,放棄最後一點溫暖。

  「恭喜你們。」這聲恭喜,她說得好艱難。

  「姜小姐,你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我相信所有男人都會喜歡你,將來你一定會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聶媽媽還是一貫的溫和,不咄咄逼人。

  只要那個男人不是天衡就可以嗎?盈心苦笑,輕喟。

  她可以再多相信自己兒子一點的,畢竟,他們就算不出面,天衡也準備好了切割屬於他們的曾經。

  「姜小姐,我不拐彎抹角,我希望你主動離開天衡,你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勉強在一起,只能快樂一時不能幸福一世。更何況,我無法忍受別人指著我問,你媳婦是不是那個鼎鼎大名的酒國名花。」

  聶伯伯話說得很直接,一針插進她心臟正中央。

  說得好,這種事誰能忍受呢?也許天衡忍得了一個月、兩個月,誰能保證他能忍受十年二十年?鄭可柔畢竟才適合他家門風。

  「你是個聰明女人,我說這麼清楚,你應該懂。」

  盈心點點頭,她懂,她當然懂!要是不懂這個,她為什麼要求愛情在她面前止步?只不過她的愛情失速,直直撞進她心底,撞出無法彌補的大洞,她只能眼睜睜看著洞口冒出汩汩鮮血,不得搶救。

  他們陸陸續續說了很多話,盈心一句都沒接口,只是靜靜地點頭,她明白每點過一次頭,她就離天衡更遙遠。

  她允諾了分手、允諾了不再見面,即使是遠遠的偷望都不行。家族名譽啊!是何等重要的事情。

  「這兩千萬是補償你的,希望你是個說到做到的女人。」聶伯伯說。

  說完,他們起身離去,臨去前,聶媽媽回身,握住她的手說:「盈心,我相信你是一個奸女孩,有機會的話跳出這裡,這個工作不適合你。」

  盈心有一分的動容。聶媽媽是真心關心她呵!用力點了下頭,送走他們。

  她冷得好厲害,咳兩聲,扯動身上的關節,痛啊……她痛到不能說話……

  兩千萬的支票在嘲笑她,笑她是個有價女人,賣笑、賣身,連愛情也一口氣出賣。

  蜷起身子,頭靠著小抱枕,她很認真的思考。就要分手了嗎?真要分手了嗎?不能多撐幾天,讓她再享受幾天有他的的溫柔?

  不行呵!當然不行,他們的婚禮訂在下個月,她扳動手指計算——

  「十九、二十、二十一………三十一……剩下不到十五天,他當然要趕快找我談,告訴我,那只是一場春夢,夢醒了,他有他的,我有我的方向。他會告訴我,祝福……」

  恍恍惚惚間,她回到童年,那一大片野薑花舊,夢裡的花田那端隱隱約約站著一個王子,他伸出手,告訴她——過來我這裡,我會給你許多愛情……



  第八章

  原來可柔的「重大事情」居然是替他慶生,匆匆忙忙吃過一塊蛋糕,他駕起車子,開回羅吉斯緹爾。

  「盈心?你睡了?」他搖搖她,將她搖醒。

  「你回來了?可柔還好嗎?」盈心問。

  「她沒事,你呢?」她的蒼白讓他心揪。

  「我……」她語頓,明明有一大堆事情想告訴他,但真正面對,她卻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怎樣?」他在她眼裡看到徬徨無助,就像她衝進雨夜那次一樣。

  「你說有話要和我談。」盈心提出他離開前,他們正要進行的事情。

  是的,他們該談談孟余邦在她心中的位置,是否無法被取代;談談孟余邦在她心裡存了什麼定義。

  天衡在思索該從何處啟頭時,盈心猛地想起她允下的承諾,想起他認定可柔比她重要,想起他們即將在下個月結婚……好吧!他提不出來的話題由她來開頭。

  「我想分手。」

  四個簡簡單單的字從她嘴裡說出來,轟炸得天衡的知覺全然喪失。

  她居然要分手!?光只見孟余邦一面就能促使她作出如此重大的決定!?

  天衡火大,冷冷地站直身子,坐到離她遠遠的地方。

  「為什麼要分手?」沒有溫度的聲音凍得她全身發顫。

  「因為我們不合適。」

  他的顯赫家世、他的事業、他的名流朋友,都容不下一個妓女成為貴婦人。

  「你從什麼時候發現我們不合適?」他隱忍住節節上升的怒火。

  「從我們交往的第一天起。」她的頭腦混沌極了,偏偏他老要問她一大堆問題。

  「為什麼那時你不提出分手,現在提?」

  冷冽的眼光掃過去,盈心縮縮身子,她不認識這樣子的聶天衡。在她印象中,天衡溫柔又親切,他體貼得讓所有女人欣羨她的奸運,是不是那時他愛她,所以溫柔,現在,他已經不愛了?

  他不愛她了,他愛誰呢?當然是愛可柔啊!他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們要一同走過大半個人生,他當然要愛她。

  「我很早就提過了,我說『愛情止步』,我說『把握當下,不要計畫未來』,我也說……」

  「夠了!你敢說這段日子裡面,你沒有改變過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他控制不住情緒,朝著盈心大吼。她怎可以作踐他的愛情!?

  是啊!她無語,她有改變過,但是社會觀點不變、輿論不變,她的改變沒有意義,他們仍是兜不起來的圈圈。

  「你說!是什麼東西,什麼人,讓你再度提起這些奇怪的想法?是孟余邦嗎?」他握住她的肩膀猛烈搖晃,搖得她頭昏腦脹。

  「這關余邦哥哥什麼事?」她不懂,真的不懂。

  「余邦哥哥?叫得真親熱。說!你們進行到哪個步驟?牽手、接吻,還是上床?他付你錢了嗎?你有沒有給他打折優惠?」他氣到口不擇言。

  噢……原來,他始終在意她的身份;原來,對她,他始終鄙夷;他看輕她的人格、看輕她的身份,儘管有愛情作掩護,仍掩蓋不了他的真正想法,所以隨便一個男人、一個名字,就讓他有充足藉口來作踐她、逼她分手。

  聶伯伯說得對,他無法忍受別人指著他說他的媳婦是酒國名花,恐怕……恐怕他也無法忍受吧!他們的幸福只能一時,無法一世……

  抹去淚,他要栽贓就栽吧!反正無所謂了,最終結局不過就是分手,要分手了,用什麼理由藉口都一樣。

  「他沒有付錢,他值得。」

  後面那三個字強烈地刺激了天衡,他步步向前,她緩緩往後,他想殺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戳刺,刺得她遍體鱗傷。

  「你再說一次。」字從他牙縫裡一個一個擠出來,著火的心想燃燒起全世界。

  「他值得。」她沒退縮,照著他要版本演。

  話一出口,他的大掌鎖上她的咽喉,逐地收縮,她的臉漲成紫紅色,她不呼救,空靈的眼睛看著他,一瞬不瞬。

  他瞪她、她望他,兩個相愛的人用眼神決裂他們的情意。

  狠狠地,他鬆開手,一拳揍向她身旁的牆壁。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的為什麼一句比一句大聲。

  「不為什麼。」

  輕輕搖頭,她不曉得是哪裡出錯,不是該他來向她談分手嗎?不是該她苦著心、淚流滿面,當個委屈受害者嗎?為什麼他那麼憤慨?可是……無論哪個環節出錯,最終,他們就是要分開。

  心緊緊地痛著、扯著,密密麻麻的錐子刺得她體無完膚……她好痛……

  她的痛在於她放任自己對愛情沉淪,她的痛在於她看不清楚世情,她的痛在於她不夠認分,她是風塵女,一輩子的風塵女子啊!

  「姜盈心,你真的很可惡!」放掉她,天衡恨恨地轉身。

  她可惡?望住他寬寬的背影,她貼在牆邊。該說什麼?能說什麼?只要舉高手臂,她就能觸及到他,問題是……他們中間隔著迢迢千里啊!

  天衡看見桌上的即期支票,他抓起支票,倏地回身,拿到她面前問:「這是孟余邦用來買你的價碼?區區兩千萬,我給得起啊!」

  「這兩千萬我用來賣斷你的愛情。」她的愛情……斷了……被這張支票斷得一乾二淨。

  「我的愛情?只是我的愛情?所以從頭到尾,你都不認為那是你的愛情?」

  「我們這種人沒有資格擁有愛情。」

  貶低、再貶低,她把自己貶進地獄,那麼身體的痛會超過心痛,她就會忘記有這樣一個男人、一段愛情。

  「你們只配擁有金錢嗎?」說著,揚手他把支票撕成碎片,朝她面前灑落。

  千千萬萬碎片像翩翩蝶舞,在她面前飄落……她不想說話、說不出話,身體的疼痛一陣強過一陣,慘白的雙唇想泣訴悲慼,但茫然的心不發一語。愛情,誰說愛情是長久事情?

  「不必心疼那兩千萬,我會給你更多的財富,畢竟他用的是二手貨,我用的才是原裝品。」他用最低劣的方法傷她。

  她是商品、她是商品,她是可議價商品……對啊,她一直都是,只不過她太天真,以為這些日子,她又重新主宰命運。

  牆壁支撐著她的身體,她不要倒下,不要在他面前扮演弱者,只差一步她就成功了呢,她就成功地將他推離自己,完成她對聶家雙親的承諾……

  「回去鄭可柔身邊吧!她比我更適合你。」

  「你這句話代表什麼?把我塞給可柔?成全我們?姜盈心!我再不會受你的騙,把你楚楚可憐的態度給我收來,不要裝偉大想成全誰!說透了,不就是找到新戶頭,想轉移目標。風塵女子多無情,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他對她的咆哮,她聽不清楚了;他對她的輕視,她也看不見了;她真真實實地看見,他受傷、她痛苦……雖然她並不明白為什麼……

  「對不起。」輕吐出三個字,她氣喘吁吁。

  「我不會原諒你,一輩子都不會!」他恨恨說。

  「沒關係……我無所謂。」

  她不在意自己是否被原諒,對於他,她在意的是,可柔能否帶給他更多幸福。他和她一起,不會幸福,他選擇家庭、親人才是正確。

  「你當然無所謂,有了孟余邦,你想要什麼會得不到?」話像劍鋒,刷過她,纍纍傷痕、斑斑血跡,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他走出休息室,砰地一聲,門被用力帶上,大大的震動拉回她的知覺。他走了、他走了……遠遠地……離開她的生命……

  很好,橋歸橋、路歸路,他是商業鉅子,她是紅牌名妓,兩條線再度被拉回平行。再見呵……永別呵……她無緣無分的愛情……

  雙腳一軟,眼前模糊……她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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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羅吉斯緹爾仍如往常般繁華熱鬧,江虥豐坐在吧台邊,看著今夜穿梭的小姐和客人。

  這是他留在這裡的最後一夜,酒店轉手賣了一個好價錢,明天起羅吉斯緹爾有了新主人。回首,看著帶他發跡的酒店,回憶無數。

  「虥哥,這位小姐說要找火鶴姊。」小畢帶來一個女客。

  他細細打量對方,穠纖合度的身材、姣好五官,她的聰明全寫在那雙圓瞠杏眼上。她是不屬於這種場合的人物,她……太明亮。

  他打量人的時候,可柔也同時打量他,他長得很高大,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兩道又濃又粗的眉毛,他和溫文儒雅的天衡是全然不同的男人,不過,他有型的外表實在挺吸引人。

  「小姐水哦!你是新貨啊!來來來,我點你的台,陪我喝一杯。」

  酒客的手未搭上可柔肩膀,還沒看清楚前,江虥豐兩個動作對方,就讓躺在地上哀哀叫。

  「帥!你可以當武打明星。」可柔拍手叫好。

  江虥豐明白自己的動作太魯莽,對方不過是個搞不清楚狀況的酒客,他毋須出手殘暴,可他就是無法忍受他的髒手落在那女孩身上。

  斂起情緒,他冷冷問:「你來這裡,有何貴幹?」

  可柔沒回答他,反問:「你叫什麼名字?」

  「江虥豐。」他答。

  「江虥豐、江虥豐、江虥豐……」她低頭連連念過許多次。

  「你在做什麼?」

  「我要把你的名字記起來啊!」

  怪女人!江虥豐搖搖頭,這麼怪的人居然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你找火鶴做什麼?」他再問一次。

  「對了,我要找盈心,請她去救天衡,他快死了。」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她拉扯他的袖子又叫又跳。

  「聶天衡怎麼了?」自從送盈心進醫院後,她一句話都不肯說,讓他無從下手幫忙,她的出現剛剛好,好助他釐清事實真相。

  「三天前他從這裡回去後,變了個人,他拚命工作,誰叫他他都不理人,我問他發生什麼事,他也不睬我,我問他是不是和盈心吵架,他的回答是……」

  「他說什麼?」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狠狠瞪我一眼,那眼光好像要殺人。天燁去度蜜月,我找不到人可以商量。秘書說,天衡起碼有三天三夜沒闔過眼,你說,照這樣下去,是不是會死人?你趕快帶我去找盈心,讓他們兩人當面把話說清楚。」

  「很抱歉,她救不了天衡。」

  「為什麼?」

  「天衡從這裡離開,經理發現盈心昏倒在地,她生病了,身體很虛弱,到現在還留在醫院觀察。」

  「搞什麼?好好一個戀愛談成這樣,他們真笨!不然,你陪我去跟天衡說盈心的情況,說不定他會趕到醫院,有誤會的話,兩人當面解釋開就得了。陪我去好不好?拜託拜託!」

  「我為什麼要接受你的拜託?」他失笑。

  「因為啊……你不接受我的拜託,盈心就不能和天衡在一起,倒楣的我就要當人家的替身新娘,到時候追不到我,可是你的重大損失哦。」可柔淺淺一笑,酒窩裡灌注了醉人醇酒。

  「我為什麼要追你?」

  「別說謊,更別騙我說你對我不感興趣。」

  「你真有自信,要是盈心像你就好了。」

  「像我?那多難啊!我可是舉世無雙、獨一無二的呢!」勾著他,他們一起走出羅吉斯緹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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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幅很奇怪的景象,若是不詳加解釋,大家肯定會以為是黑幫尋仇或車拚爭地盤。

  首先是一部黑色賓士飛快在街頭奔馳,後面一部紅色法拉利也以同樣的速度緊追在後,二十分鐘後,它們同時停下來。

  賓士車下來一個滿面憤慨的男人,沒按門鈐,翻了牆走進大屋:第二部車下來一男一女,男的照先前模式翻牆入屋,女人氣得敲牆抗議,他不得不折回來替她開門,接了她一起入內。

  臉色難看的男人一身西裝筆挺,走進客廳裡,一屋子的人,他相中目標,抓起余邦的領子,迎頭就是一拳。

  「天衡!你在做什麼?」

  說話的是聶媽媽,因為依依和小詞的關係,他們和孟家兩老成了好朋友,最近還計畫一起去環遊世界。

  「為什麼不好好照顧盈心!?」天衡指著余邦怒問。

  「什麼時候起,盈心變成我的責任?」難道當年決定替她繳學費,她就成了他終生包袱?

  他居然敢說這種話,該死!再揮出一拳,幸好這回有防備,余邦閃了過去。

  「余邦,你是不是又在外面給我惹了風流禍?」孟爸爸問。

  「天衡,你文明一點,有什麼話坐下來說。」聶爸爸也出聲管教自己的兒子。

  這個時候叫他冷靜,比叫尿急的人喝水更殘酷。

  「天衡,你把我們弄糊塗了,你為什麼不到醫院看盈心,要跑到這裡來打架?」可柔拉扯著他的衣擺問。

  「既然盈心選擇你,你就該為她負擔起所有責任。」天衡恨恨地對余邦說。

  「盈心選擇我?幾時的事情,我怎麼不曉得?自從天燁結婚那晚我見過她一次,之後我們再也沒有聯繫,你為什麼說她選擇我?話要說清楚、講明白,你不可以誣賴。」這回輪到余邦大聲了。

  「從那天晚上之後,你們沒有再聯絡?」天衡問。

  「對,我隱約記得,那天她到二樓找你,下來之後整個人就怪怪的,抱歉,那天我實在太忙,沒有上前問她發生什麼事情。」

  她上二樓找他……那麼,她聽見自己和父母親的談話?天!敏感的她受傷了,他卻一無所覺。

  「你給她那張兩千萬的支票又是什麼意思?」

  「我哪有給她兩千萬支票?這件事我沒做過,打死我都不承認。」余邦頻頻搖頭,雖然他的孟純嫁人了,他也沒隨便找個女人充數的意願。

  「那張支票是我給她的,我要求她離開你,而她答應了。我早說過她要的是錢,不是什麼鬼愛情,那種女人和我們家格格不入,娶她進門只會敗壞門風。」聶以鐘開口。

  所以,是爸爸的話逼退她?她為了自己的身份已是自卑,爸居然加踩她一腳,讓她連呼痛都不能?

  「盈心比任何女人都高貴,我不懂為什麼她進聶家門會敗壞聶家門風,講難聽點,我還覺得你們聶家配不上盈心!」江虥豐挺身說話。

  「我們家會配不上一個妓女?你在說什麼鬼話!」聶爸爸向江虥豐吼回去。

  「盈心不是妓女,她沒接過任何男客,她為什麼會聲名大噪,就是因為她昂貴,一個小時二十萬的坐台費可沒幾個人付得起。

  「更何況她坐台的房間有閉錄電視全程錄影,門外幾個保鑣隨時待命,從來沒有半個男客可以對盈心不規矩,比起現代女孩子動不動就談戀愛、上床,合則聚、不合則離,盈心清純太多了。」

  「你在說什麼天方夜譚?她工作的地方是男人的銷魂窟。」聶爸爸反彈。

  「她主要的工作是幫我管理酒店。」

  「聶伯伯,江虥豐沒騙人,我可以證實。」可柔插話。

  「你拿什麼證實?」聶爸爸瞪她,這丫頭有沒有搞清楚,他們是站在她這邊的耶!

  「天衡會碰上盈心,就是因為我吵著要上酒店,看看傳聞中的火鶴長什麼樣子,她的坐台費真的貴得驚人,而且保鑣好幾個人,我還曾笑說,她全身鑲鑽石,碰不得的。」可柔實招。

  「你們這些孩子真胡鬧。」聶爸爸氣得吹鬍子瞪眼。

  「我也可以證實江虥豐的話。」天衡說。

  「你又要怎麼證實?」聶爸爸沒好氣說。

  「我是她第一個男人。」天衡挺直背實招。

  這句話讓聶爸爸投降一半,他是最標準的傳統大男人,頓時,他無語。

  「如果你不要這個媳婦,就準備連兒子也一起失去吧!」天衡加碼下賭注。

  「還要外加一個孫子。」江虥豐的話,同時震住一群聶姓人。

  「你說什麼?孫子?」天衡回身直盯住虥豐。

  「盈心懷孕了,三個月。」江虥豐用最簡單的幾個字作解釋。

  「天啊!你們還在等什麼?快去把我的媳婦接回來啊!可別讓兩個媳婦都流落在外,獨立照顧咱們的孫子。天衡你先過去,我們搭余邦的車子過去,這回要是再有依依的情形發生,我可不饒人。」

  這時候,聶媽媽的話最大,號令一下,各司其職,沒幾分鐘,孟家大廳走得連半個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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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內安靜無聲,盈心左手插著點滴,右手撫著肚子,一臉安祥地看著窗外。

  窗外什麼都沒有,只有暗黑夜色,星辰被光害擋住,微弱光芒照不進她的窗帷。

  絕望因為孩子的存在出現轉圜,失意因新生命的出現重獲希望,上帝為她關閉一扇窗,卻又為她開啟一扇門戶。為了孩子,往後,她要走得更直、更大步。

  她的經期一向不准,若不是被送進醫院,她大概還懵懵懂懂,沒想到人生的另一個轉折會朝她走來。

  為了孩子,這些天,時間不再那麼難以打發,她將所有的時間用來規畫未來生活。

  她要到南部鄉下買一個小房子,在那裡,沒有人曉得她曾經是火鶴,等孩子生下來,等孩子上小學,她再找一份能照顧好孩子的工作。

  母子兩人相依為命,有空的時候,她會拿著天衡的照片告訴孩子,這就是爸爸……天衡……這個名字一浮上心頭,就陣陣心疼,不!她拒絕想他。

  不想他,她來想想孩子會長得什麼模樣好了。

  人家都說剛出生的嬰兒醜得特別厲害,但盈心相信,他一定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嬰兒,他會有雙慧黠的眼睛,薄薄的唇,笑起來的彎彎嘴角,帶足了好心情,他會有一部分像她,一部分像天衡……天衡……心又抽痛起來,更大的痛楚漫過心間……

  不想他啊!想他心會痛、身會痛,胎教不好的媽媽生不出好脾氣小孩。轉移注意力,她必須想想別的,她必須想些讓她自己和孩子都快樂的事情。

  對了!她要幫孩子準備一間書房,裡面各式各樣的童書裝滿一書櫃;她要幫他買一個提籃推車,在風和日麗的下午,推著孩子到外面曬曬太陽,就像英國影片裡的媽媽一樣。

  她還要買足各色彩的色筆,她的孩子想要畫畫時,伸手一拿就是一大把,她絕對絕對不讓他像自己,永遠匱乏。

  如果是男孩,她要讓他學小提琴和畫畫;如果是小女生,就讓她學鋼琴和芭蕾,將來,他或許是個藝術家、科學家、文學家或者商人……商人?像天衡那樣嗎?

  天衡再度衝進腦門,他是段最難控制的記憶,驅不走、壓抑不下。淚水滾落,要經過幾年之後,她想起這個名字時,才不會潸然淚下?

  門開、門關,虥哥又來看她了!

  虥哥是她另一個長腿叔叔,倘若當年她碰上的人不是他,現在的姜盈心恐怕早已不存在。

  轉頭,映入眼簾的不是虥哥,是她那段最難控制的回憶。

  沒錯!他是她的回憶、過往,不是希望與未來,她的未來是孩子,而他的未來是可柔。

  「孕婦哭泣對孩子不好。」他的語調和以往一樣溫柔,不似那夜的嚴厲苛刻。

  他曉得了?虥哥告訴他的?他來做什麼?要求她拿掉孩子,或者要求她把孩子交給聶家?這種劇情肥皂劇出現太多,她拒絕配合演出。

  拉拉棉被,她又冷了。她總是覺得冷,沒有一杯熱水握在手中,她就像一具失卻溫度的軀體。

  天衡知道她,走到空調旁邊,為她調升溫度,然後走到她身邊,自棉被下方握住她的手。

  「我母親說,怕冷是因為身體太虛,女人身體虛弱的話,要在坐月子時候補回來。」

  他的話意是……他要留下孩子?

  「加拿大的冬天雖冷,但是我們家有很好的空調系統,留在房子裡,會像台灣的夏天一樣溫暖。」

  他的意思是……要把孩子帶到加拿大?

  「我不曉得你為什麼要騙我,明明你和孟余邦沒有任何關係,卻要告訴我他值得,明明兩千萬是我父親拿來污辱你的,你卻寧願我用來誤解你和別人。」

  他曉得了……但那又如何?沒有這個誤會存在,他們仍舊要分手,那麼他們是不是要再重複一次痛苦過程,她才能將他推回可柔身邊?

  「沒有用的,不用再動歪腦筋,你沒有機會把我推向別人,就為了你那無聊的自卑。」

  「你要多少次折騰才看得清楚,我們兩個永遠不可能?」盈心幽幽問。

  「為什麼不可能?」

  很好,她終於開口,他們的談判正式開始。

  「理由有千千萬個,你的家世我高攀不上,你的門風我望塵莫及,你的地位我只能仰頭高望,你應該娶一個旗鼓相當的女孩子。」

  「你指的是誰?可柔嗎?」

  「對於你們下個月的婚禮,我先在這裡向你說聲恭喜。」翻身面向窗外,她不想談判。

  「誰告訴你有婚禮?」

  天衡不許她逃避,硬把她轉回身面對自己。

  「是我爸啦!」

  一直在外偷聽的可柔闖進來,站到病床前,身後陸陸續續一票人跟進門。

  「自首無罪哦!你們不可以罵我,也不可以罵我爸,他只是不想失去一個金龜婿,自私是人性,法律不判刑的。」可柔申明。

  「你們並沒有要結婚?」看著聶爸爸、聶媽媽表情,她迷糊了,他們不是反對她?

  「我才不要嫁給他,要嫁嘛……至少要嫁給他。」她指指江虥豐,在他身上,可柔認識了一見鍾情。

  「可是……」盈心垂眸,她弄不清楚情勢。

  「可是你仍然在意門第之別是嗎?」一個陌生的太太走到盈心身邊牽起她的手,笑吟吟問她。

  「這很重要不是嗎?」偷眼望向聶媽媽,她心中有抱歉,真的。

  「對一些好面子的老人來講,的確很重要,你叫盈心是嗎?我是孟純的養母,剛剛余邦在車上把你的事情告訴我一些,你是個辛苦又勇敢的女孩,孟媽媽佩服你,孟媽媽有兩個女兒,一個是依依、一個孟純,你願意當我第三個女兒嗎?」

  「我?」她消化不來接收到的訊息。

  「是啊!孟氏企業和聶氏聯姻,可沒人敢說什麼門不當戶不對的扯話了,何況,往後你會有兩個姊妹和一個哥哥,你願意嗎?」孟媽媽伸開雙臂,等著擁盈心入懷。

  「她當然願意!」天衡逕行替她作主,把盈心推進婦人懷裡,靠進「母親」胸前,她覺得好溫暖,一個家庭、一雙父母親、一對姊妹、一個哥哥,夢想實現?是真的嗎?她不確定……

  「既然你願意,是不是代表你寬恕我和聶爸爸對你的傷害了?」聶媽媽也走到她病床前。

  盈心仰頭,又對上她慈藹笑容,她的笑容總教人寬心,天衡的笑容肯定遺傳自她。

  「你們為孩子著想並沒有錯,今日互換立場,我也會做相同的事,因為我的孩子值得最好的女人。」盈心懂得,父母的愛有權自私。

  「說的好,聽說你……嗯……『工作』期間,還是把大學念完了?」聶爸爸開口,不過他實在很難把「酒女」想像成工作。

  「是。」她乖乖回答,對於聶家大家長,她仍心存畏懼,幸而聶媽媽和孟媽媽的手,一左一右握住她,給予最大支持。

  「那麼你到加拿大之後,先安心把孩子生下來,孩子交給我們兩個老人帶,你就到公司幫天衡的忙。你不是一直想到公司上班嗎?」

  在車上,他聽了虥豐陳述盈心的過往,嘴裡不說,心裡已經服氣這個女娃兒在逆境中仍力爭上游的精神。

  「好了,闔家大團圓,當哥哥的可以抱一抱妹妹了吧!」為了他受的那拳,余邦要討回「公道」。

  「不行。」天衡擋在盈心身前不讓人逾越,醋勁十足。

  孟媽媽笑了,說:「我們都出去吧!讓他們獨處一下,我相信他們有很多話想跟彼此說。」

  所有人都離開病房,只留下用背部對著女人的丈夫,和滿懷抱歉的妻子。

  盈心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腰、臉頰貼住他的背,他是她一生一世的堡壘。

  她輕輕歎口氣,說:「對不起。」

  「你對不起我很多事。」

  「可以分析給我聽聽嗎?」

  「你受了委屈從不告訴我,你分明把我當外人。」想起那夜她偷聽到他和父親間的對話,他不捨心疼。

  「對不起。」他不是外人,是心底人啊!

  「你把我的身份地位看的比我的愛情重要,為了我的身份寧願犧牲我的愛情。」

  「對不起。」

  「有了孩子,你不打算主動告訴我,想把孩子藏私。」他仍背著她說話。

  「對不起。」她依然貼住他講話。

  「你不顧慮我的感覺,硬要把我塞給別的女人。」

  「對不起。」

  「你對不起我那麼多事,你打算怎麼補償我?」轉過身,他做了三天來最想做的一件事,擁抱她、緊緊的。

  「我用我的一輩子來彌補,夠不夠?」

  「不夠。」

  「那麼兩輩子呢?」

  「不夠。」

  「要怎麼樣才夠?」

  「我要天長地久、海枯石爛,我要地球存在的每一天、宇宙運行的每一刻,你都屬於我。」

  「你很貪心。」

  「沒辦法,誰讓你欠我那麼多。」

  他的吻落下,溫火融化了心結,命運把他們送到彼此身邊……愛情燦爛熱烈……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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