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
我坐在屋前的藤椅上,小木幾上放著一具箏,清風在我的指下流淌。
夕陽的余輝,越過遠處的山頭,絲絲地灑在我身上,灑在這漫山的玫瑰上。
我曼聲輕唱著:“……知音少——啊……,弦斷無人聽……”我的歌聲中毫不掩飾地有點孤寂。
是的,沒人聽我彈琴,除了這漫山的玫瑰。
我唯一的知音,阿一哥哥,今天他出去了。
此時,“砰”地一聲,我的手指微顫,一根弦,應聲而斷了。
“阿一哥哥!”我忙從藤椅上站起來,向著山坡下張望。但是,山下沒有我熟悉的身影。我屏氣靜聽,除了陣陣的樹濤聲,再也聽不見其它的聲音。
我慢慢坐回藤椅上,我腳邊臥著的小雪跳上了我的膝頭。
我輕撫著小雪長長的絲緞般光滑的毛。
過了一會兒,我放下小雪,起身在屋檐下拿了一隻草編的小藍子,對著小雪說:“走吧,去采點蘑菇做晚餐!”
走下山坡,我回首張望。
我們那坐落在半山的雪白的小木屋在夕陽的映照下,屋頂一片金黃,屋前屋後的山坡上全是美麗而嬌艷的玫瑰。
小雪在我的腳邊蹦跳著,我的心裡充滿了幸福。
樹林裡的光線有點暗。
幾棵老樹上長滿了蘑菇和黑木耳。
我隨心所欲地采摘著,我要用它們做一碗清鮮的蘑菇湯。
小草藍中慢慢裝滿了蘑菇,我回身對爬到樹上的小雪說:“小雪快下來,我們要回家了!”可是那個傢伙裝耳聾,不理我。
哼,我看它不下來,我轉身昂著頭向回走。
一抬腳,我腳下踩著了一個軟軟的東西。
我忙低下頭去看,草叢中躺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雙目緊閉,臉色蒼白的男人,他身上的衣衫都破了,但是他的手中卻緊緊地抓住一個包。
我輕輕蹲下身,用手搖搖他。
他微微動了一下,我聽見他低聲地說著:“餓啊!”
原來,他是餓壞了。
我忙回到我的小木屋,拿了一些食物和一杯水。
我出去的時候看見小雪已經蹲在屋門口了,我對小雪說:“走啊,去看看那個餓壞了的傢伙!”
小雪“喵嗚”地一聲,飛快地竄進玫瑰叢中,遠遠地看著我。
“你不去就算了,我自己去。”
我走回那男人的身邊,我倒了一點水在他嘴邊,然後把食物放一點在他嘴裡。
他一下子吞掉食物,然後猛地睜開眼。
我被他的樣子嚇壞了。
他接過我手裡的食物,一口一口地吞著,嚼也不嚼,有幾次噎得他直伸頸子,我偷偷忍住笑,遞過那杯水給他。
等他吃完食物,我輕聲對他說:“你走出林子,我就住在那面山坡上。”
我看見他睜大了眼睛望著我,呆呆地。
奇怪,這人真是,哪有這樣看女孩子的?
我做好晚餐時,那人已經坐在屋前的長廊上了,他看著屋前的那片玫瑰,眼中有些我不能理解的東西,讓我感覺不太好。
梳洗過,換了衣服的男人,還是挺英俊的。
他是第一個走到這裡來的人。
我在這裡住了很久很久了,從來沒有人來過。
晚餐的時候,他用帶著研究的眼光看著我,除此之外,眼光中還有平時阿一哥哥看我時的那種感覺。
晚餐後,我坐在屋前的藤椅上,拿出阿一哥哥的長笛,悠悠吹著。
那人坐在廊下。
一曲吹完的時候,他長嘆了一聲,輕輕問我:“這些玫瑰全是你種的嗎?”
“是的,全是我種的。”
“那麼多,怕是數也數不清了吧?”
“不!”我輕聲說,“怎麼會數不清呢?這裡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棵玫瑰了!等這個月,我再種一棵,就夠一萬棵了!”
他驚訝地看著我,我知道他一定在想,我是怎麼數得清那麼多玫瑰的。
“每個月阿一哥哥都會送給我一棵玫瑰,我就把她種在這山坡上,已經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月了,我都記在心裡呢!”
那個男人張大了嘴,他的眼光讓我不能明白。
“你別害怕,我不是妖精。”
“我,沒有害怕。”他輕嘆著,“我知道你是人,世界上怎麼會有象你這麼美麗善良的妖精呢?”
我淡然地看了看他。
我於是向他說起我和阿一哥哥的故事。
那年我十六歲。
本應是青春年少,無憂無慮的日子。
但是,我卻突然地雙目失明了。
我開始日日坐在黑暗中,對著一片茫然的世界。
伴隨著那黑暗世界而來的,還有我時時劇烈的頭疼。雖然我的父母為我請盡了名醫,卻沒人能治好我的病,甚至連說也說不上來我到底是怎麼了。
一個巫漢四處散播著我是魔血投胎,會給世間帶來巨大的災難。
於是,我那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君與我解除了婚約,我的父母親人從此將我深鎖在後院。
夜夜我獨自在月下彈箏,將生命的不平流露在我的箏聲裡。
我感到了生命的絕望。
我的淚從那不能再看見光明的眼裡,滴落在箏弦上,那弦發出如同嗚咽的哭泣之音,悲切嘶啞,如我哭泣過度的嗓音。
我將三尺的白綾掛上梁頭,這是我在黑暗中找尋了許久的。
我想沒人會來救我,可能我的親人早就希望我如此了。
在我的頸遞過白綾,我已經看見了那個世界的光明和精彩的時候,一雙有力的手將我從那個白色的圈套中救了出來。
他就是阿一哥哥。
阿一哥哥對我說:“你等著我,等我到月圓!”
月圓夜的第二天,阿一哥哥再次來到我的住所。
我從來不知道他是怎麼來的,也不想知道他是怎麼來的。
如果世界上還有一個人不嫌棄我的失明,我何必一定要弄清楚他為什麼不嫌棄我呢?
阿一哥哥給我吃了一味藥,他說那是他精心配製的,只要我連續吃三個月,我的眼睛就會恢復光明。但是,我將會永遠都必須服用此藥,否則,我還會失明的。
三個月後,我在那個早晨醒來,我一睜眼就看見床邊坐著一個人。
那是個身著黑衣的男子,英俊而高大。
他微笑地看著我時,我就知道他是誰。
是的,他就是阿一哥哥。
我於是決定和阿一哥哥離開那個冷漠的大家族,走的時候,我帶上我的箏,還有三棵玫瑰,那是阿一哥哥送給我的。
我的家人和村裡的人都遠遠地看著我和阿一哥哥,他們的眼中有著說不出的畏懼。
我聽見他們心裡沒有說出的話。
阿一哥哥將我帶到這片密林的深處,他說從此不再讓任何人傷害我。
從此,我和阿一哥哥就生活在這裡。
阿一哥哥在每個月的月中出去,他去為我尋找治眼睛的藥,我必須依靠這藥,才能看見世界的光明。
每個月,阿一哥哥就會送我一棵玫瑰,我將她種在山坡上。
當我種到第九百九十九棵玫瑰的時候,我發現了一個秘密。
我發現,我一直都沒有老,阿一哥哥也沒有老。
我攬鏡自照,鏡中的女子仍是十六歲時的模樣,帶著淡淡紅暈的臉頰,一頭烏黑的青絲,高高地盤在頭頂,膚色白晰的頸子細長優美。
我得到了世間所有女子想得到的東西,美麗的容顏和青春永存。
在阿一哥哥送第一千棵玫瑰給我的時候,他對我說:“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並不是人類。”
我望著阿一哥哥,我看見他深情的目光,我想,這有什麼要緊呢?我得到了世界上最幸福的愛啊!
我不想知道阿一哥哥究竟是什麼,那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於是,我一年年地在這裡生活下去,我一棵棵地種玫瑰,種滿整個山坡。
阿一哥哥仍然象以前那樣愛我,疼我,為我配製治眼的藥。
在我一百二十歲的那年生日,阿一哥哥問我,想要什麼做生日禮物。
我什麼都不想要,即使我知道,哪怕我說想要天上的月亮,阿一哥哥也會想辦法給我摘下來。
我有些不太開心。
因為,我雖然還象十六歲的女孩子那樣,但是實際上我已經一百二十歲了。
阿一哥哥看穿了我的內心,他對我說:“我應該帶你出去走一走了。”
阿一哥哥用四匹健壯的馬,拉著富麗堂皇的馬車,帶著我離開了我們居住的深山幽谷,一路向谷外我未知的世界駛去。
山外的世界正是陽春三月。
遍野的桃花開得炫麗,我忍不住挑起車窗的簾子,貪婪地看著外面的世界。
這個世界與我十六歲以前生活過的世界真是不同了。
到了一個都城中,阿一哥哥找了個客棧,我在客棧門口下車的時候,我聽見周圍人的一片噓聲,男男女女的人都向我望來。
我好奇地回望著他們。
阿一哥哥對我說:“進去吧!”
我進了客棧中,迎接我的是同樣的目光和輕噓。
“他們為什麼這樣看我?”我悄聲問阿一哥哥。
阿一哥哥笑了,“你不知道你有多麼的美麗啊,那些人是從來沒見過象你這樣美麗的女孩子啊!”
我輕輕嬌笑著,“我還是女孩子嗎?我已經一百二十歲了呢!”
阿一哥哥輕輕捂上我的嘴。
四周一片寂靜,那些人都緊緊地屏住呼吸。
那一時間,我明白了,一個女子是不是美麗,從人們的眼光裡是可以得到證實的。
我住的客棧是臨街的一面,推開窗就可以看到外面的街景。
下午時,我午睡醒來,阿一哥哥不在。
我靜靜地躺在床上。
這時,我聽見街上一片的高呼聲。
我輕輕地下床,走到窗口,推開臨街的窗,我看見外面的街道兩邊圍著很多的人,看不到邊的感覺。
街道的正中反而空著,遠處有一支長長的隊伍正走了過來。
隊伍慢慢地走過我的窗前,隊伍正中有一個男人,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馬,威風凜凜,氣宇軒昂。
我不由地向他望了幾眼。
他仿佛感覺到我在望他似的,他忽然抬起頭來,向著我的方向望來。
他的眼光中有毫不掩飾的驚訝和欣賞。
我也回望著他。
他一勒韁繩,他座下那匹棗紅色的馬停了下來。
一個人立即走近他的身邊,他低頭向那個人說了幾句話,那個人也抬頭向我這裡看了一眼,然後走到一邊,向幾個人揮了揮手,那幾個人就衝出人群,向著我住的客棧衝來。
我聽見急促的腳步聲來到我的門前,然後,我的門被應聲踢開。
我知道是那幾個人,我沒有回頭。
我只是好奇地望著馬上那個看著我的男人。
遠處有個黑色的身影向我這邊飛來。
我輕輕笑了,向著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因為我的笑而略帶痴迷,他也微笑著看我,而我知道我後面的幾個人已經走到我的身邊,他們正想伸出手來拉我。
那個黑影及時地出現在我的身邊,他一揮手,那幾個衝進來的人就飛了出去。
我的阿一哥哥來了。
阿一哥哥看了一眼窗外的那個男人,他一低身,將我抱在懷裡。
我摟著阿一哥哥,笑笑地仍望著窗外那人。
阿一哥哥飛身從窗裡出去,他從那支隊伍的人頭上踩過,凡是被他踩到的人,都雙眼外突,血從七竅流出,軟身倒在地上,四肢急劇抽搐。
“阿一哥哥,不要!”我輕聲在他耳邊說。
所有的人都沒了聲音,四周寂靜得連樹葉掉下的聲音也可聽見。
我聽見那看著我的男人心底的一聲嘆息。
我們很快就消失在了那群人的視野裡。
此後,每過一段時間,阿一哥哥就會帶我出去,但是我總是要蒙上面紗。
說完我的故事,我抬頭看著就快團圓的月亮。
沉寂了半晌,我聽見那男人的一聲長嘆。
“我給你準備了食物,明天你走吧!阿一哥哥是不喜歡看到陌生人的。”
他問我:“你知道外面正是什麼季節嗎?”
“可能是寒冬吧?”
“是的,外面正是一片寒冬!”
我笑了,我感到男人那驚艷的目光,“阿一哥哥說,只要有他在,我的世界裡就不會有寒冬!”
男人從他的身上拿出一件東西遞給我,卻是一條細細的銀絲,銀絲下掛著一個月牙兒狀的小墜子,墜子銀白色的,奇的是,月牙兒中間有一絲紅色的光在閃動著。
“你救了我一命,我就送個小飾物給你,略表謝意吧!”
我盯著他看了一下,他的目光閃動著,迴避了我的眼光。
我伸手接過那串飾物,細細地看著,那月牙兒中的光在變幻著,象天上的彩虹。
“你可以把它掛在頸上,會很漂亮的。”
我笑著把那飾物遞給他,“你幫我戴,好嗎?”
他的手微微有點顫抖,溫熱的手觸在我冰涼的肌膚上,他的手抖得更厲害,試了幾次,他才將那飾物掛在我的頸上。
“好看麼?”
“好看!”
我起身走向屋裡,我看見他仍站在那裡,呆呆地望著我。
“我要休息了。”我走進屋裡。
早上起來的時候,小雪正在我的腳邊臥著,我將它踢下床,笑著罵它:“昨天死哪兒去了?一晚上都沒個影兒。”
小雪再次跳上床,衝我委屈地叫了一聲。
我伸手抓住它的皮毛,將它抓近我,它卻忽然瘋狂地擰著身軀,從我的手中掙脫,幾縷雪白的長毛脫落在我的指縫間。
“怎麼了?”
小雪跳上窗台,輕聲“喵嗚”著,有點恐懼地望向我。
我懶得理這隻臭貓。
我赤腳下了床,走出門外,太陽正掛在林梢,四處一片蔥綠。
我忽然想到,在外面的世界,此刻正是寒冬。
昨天我救的那個男人已經走了。
五天后,正是月圓之夜。
我感到幸福異常,因為,明天的一大早我就可以看見阿一哥哥了。阿一哥哥每次出去,必然會在月圓夜後的第二天回來,帶著他給我配的藥和一棵玫瑰。
吃完晚飯,我在月下輕舞著,邊舞邊曼聲輕唱:“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是中更有痴兒女……”
這幾天的時間真是太長了,我想阿一哥哥呢!
輕舞後,我的身上微有香汗。
我進屋清冼了一下,換上睡衣,躺到床上睡覺了。
每一個月圓的夜晚,我都會睡得很好,不會象平時那樣半夜醒來,一覺睡到天亮的時候,阿一哥哥就會坐在我的床邊。
我帶著幸福的微笑睡著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我會在半夜醒來。
外面的月光直直照在我的床上,我想翻個身再睡,卻讓那月光攪得一點睡意也沒有了。
然後,我聽見外面仿佛有嚶嚶的哭泣聲。
我心裡忽然有種莫明其妙的恐懼感,這種感覺在我和阿一哥哥在一起時就沒有過了,因為阿一哥哥說過,他不會再讓我受到任何傷害。
可是,阿一哥哥現在還沒回來啊!
外面,是誰在低聲哭泣呢?
我赤腳走下床,不發出一點聲響。
我站在窗戶邊往外看。
月亮正在中天,照得外面一片雪亮,屋前的草地上,一個身著黑衣的人正蹲在那裡,他側面對著我,他的身前有一個少女,全身赤裸著橫躺在他的面前。
我覺得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個黑衣人不正是阿一哥哥嗎?
可是,那個赤裸著的少女,她是誰?我聽見那嚶嚶的哭泣聲仿佛正是她發出來的。
阿一哥哥的手在她身上輕輕撫過,那少女的腹部微微起伏。
一把銀色的鬼頭刀,刀身在月色的映照下發出閃閃的冷光,冷光映在少女的皮膚上,讓我覺得少女的皮膚收縮了一下,仿佛被刀的寒光刺著了一般。
刀光開始變得妖異起來,那冷光在少女的皮膚上微微跳躍,仿佛欲飲鮮血。
那把刀的刀柄正握在阿一哥哥的手中。
刀鋒極輕地滑過少女頸部那白晰的皮膚,有血噴涌而出。
少女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了,她的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但是我知道,她已經死了。
一個淡薄的影子從少女的軀體上升起。
但是還在那影子猶豫著的時候,阿一哥哥就用一個黑色的布袋把她收了進去。
我想我的臉色一定也象是少女的臉那樣蒼白。
阿一哥哥慢慢地做著他的事,他那麼細細地,那貪婪的刀在少女的軀體上游走。
然後,他在地上挖了個坑,將那少女的骨頭放進坑裡,還有那個裝了少女靈魂的黑布袋。
阿一哥哥拿出一小瓶紅色的液體,澆在坑裡,然後埋上了土。
我完全不能理解阿一哥哥做的一切,他到底是在幹什麼呢?
阿一哥哥用刀切著那堆肉,我想,到這時,誰也不會看出那是一個少女的肉了。那堆肉從大的肉塊切到小的肉塊,最後又被切為細細的肉末。
那把鬼頭刀一直在愉快地發出鳴聲,好象是一個餓的太久的人終於吃飽了似的。
放在地上的,只有一盆肉末了,鮮紅色的肉末,象是用來做餡的。
做完這一切,阿一哥哥拿出一些奇怪的容器,那些容器裡裝著各種不同顏色的液體,他從每樣容器中倒出一些液體,放在一起攪拌後,倒入了肉末中。
這時,月亮已經斜向山邊了。
我忽然驚奇地發現,剛才阿一哥哥埋那堆骨頭的地方,長出了一棵小小的幼苗。
我打了個冷顫。
那棵小小的幼苗,怎麼好象是,玫瑰花苗啊?
但是接下去我看見的,卻讓我……
阿一哥哥將那盆裡的肉末拿出來,做成一顆一顆的肉丸,放在一邊。
最後,所有的肉都做成肉丸了,阿一哥哥在草地升起一堆火,他拿出我日常用的鍋,將那些肉丸放在鍋裡慢慢地烘焙。
火熄滅的時候,阿一哥哥把鍋裡的肉丸拿了出來。
可是,天哪!
那肉丸已經被烘成了黑色,和我平時吃的藥差不多。
我……平時吃的藥?
我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聲吐出來!
原來,我平時吃的藥,是這樣子做出來的!
一轉眼,阿一哥哥已經在我身邊了,他伸手抱住我,滿臉的驚恐:“你怎麼醒了?你什麼時候醒的?怎麼會呢?你怎麼會醒呢?我給你下了甜夢咒啊!”
“你,怎麼可以這樣?”
“我……”阿一哥哥卻一眼看見了我頸上的那個飾物,“這是誰給你的?”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外面有一個聲音:“這是我給她的!”
阿一哥哥和我一起向窗外望去,卻看見山坡下走上來兩個男人,前面的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後面的,卻是我那天救了的那個人。
“你呆在這兒,別出去!”阿一哥哥放開我,從窗口裡飛了出去。
那兩個人一邊走,一邊在我的玫瑰花叢中撒著什麼,他們撒過的地方,花枝上就飛出一條淡淡的人影。
“住手!”阿一哥哥憤怒地向那兩個人說。
“哈哈,你害怕嗎?這幾百年來,你殺死了那麼多的少女,只是為了讓你身後的那個女人容顏不老?你還把她們的幽魂禁在花中,不讓她們投胎!”那老頭一邊做著自己的動作,一邊大聲說著。
“哈哈!我怕?笑話!我只是不想她們變成怨鬼罷了!我是不能讓她們來傷害幽幽的!”阿一哥哥立在門口,他的頭髮暴長,散亂在風中,他的右手上握了一把黑色的長劍。
我有淚在眼中閃動,原來,阿一哥哥這麼做都是為了我。
我忽然想起我十六歲得病那年,那個巫漢說過的話,我是魔血投胎,會給世間帶來巨大的災難。
現在看來,那是真的。
這幾百年來,阿一哥哥為了我,殺死了一萬個少女。
玫瑰花叢中飄著那些被殺死的少女的魂魄,她們眼露凶光,向著阿一哥哥的方向,躍躍欲試。
阿一哥哥又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看見阿一哥哥的雙眼發出紅色的光芒,象是滴著血一般。
那個老頭盤膝坐下,口中不知念著什麼。於是,那無數的女鬼象瘋了似的撲向阿一哥哥,和女鬼一起撲來的,還有我救了的那個男人。
阿一哥哥飛身而起,他的頭髮在風中獵獵地響,如利箭般掃向那群女鬼。
阿一哥哥手中的黑劍更如出水的蛟龍,揮向靠近他身邊的女鬼。
那些女鬼凡是被劍碰到的,立即發出凄厲的尖叫,一陣白煙後就消失了。
阿一哥哥直向那老頭飛去。
老頭一手持木劍,一手持刻著太極圖的羅盤,在阿一哥哥靠近他時縱身躍起,一邊反擊著阿一哥哥,一邊念念有詞。
那些女鬼仍不斷地撲向阿一哥哥。
“老頭,你真卑鄙,利用這無知的女鬼,可是這是沒用的!”
“我卑鄙?哼,人是你殺的,她們的魂也是在你的劍下煙飛雲散的,你還說我卑鄙?”
我的耳中滿是凄厲的尖叫,我不忍地捂上了耳朵!
一個溫暖的手,拿下我捂在耳朵上的手,他輕聲對我說:“你看見了?他為你殺了那麼多的少女,現在,這些少女的魂都要煙飛雲散了,她們永遠不存在了啊!”
是那個我救了的男人。
我聽著那凄厲的聲音,我淚流滿面!是啊,那些少女全是因為我死的!
“可是,我能怎麼樣呢?”
“你不知道嗎?你的血裡有她們的血,她們如果得到了你的血,就可以重新轉世了!”
我直視著那個男人,他的目光有點游移。
“是的,我欠了她們的,我應該還給她們了。”我不再看那個男人,我赤腳走出門外,草地上還放著那把鬼頭刀,我拎起它的時候,我聽見它愉悅的聲音。
阿一哥哥還在和那老頭打著,老頭看上去已經支持不住了。
我顫聲向著阿一哥哥喊:“阿一哥哥,你別為我再害人了!我……我走了,來生,再找你吧!”
阿一哥哥回頭看了我一眼,他嘶聲叫著,“幽幽,別做傻事!”
我提起鬼頭刀,沒用力,它就插入了我的胸膛。
“幽幽!”阿一哥哥大叫一聲,揮劍逼住那老頭,轉身向我飛來。
可那老頭再次纏上了阿一哥哥。
阿一哥哥發出暴怒的吼聲,他揮手向老頭拋出黑劍,那黑劍如蛟龍般貫穿了老頭的胸膛,老頭脫力地倒在地上。
我用力將釘在我胸膛上的鬼頭刀抽出,我的鮮血四下飛濺!
那群女鬼看見我的鮮血後,如同蒼蠅般向我圍來。
“幽幽!”阿一哥哥全身向我飛來,他快到我的身邊時,那個我救過的男人從斜處躍出,手中的木劍斜刺在了阿一哥哥的胸前。
“不!”我高叫著。
阿一哥哥落在我的面前,他的臉色變得蒼白。
阿一哥哥爬到我身邊,他伸手抱住我,那雙手卻冷得似寒冰一般。
“幽幽,你為什麼那麼傻?”
“我,不想你再為了我殺人了!”
這時,我看見我們居住的地方,本來是永遠春天的幽谷,忽然間,所有的樹上的葉子都飄落了,玫瑰花瓣和枯黃的葉子一起漫天漫地的飛舞,北風呼嘯著闖了進來,在谷裡四處肆虐著。
谷中一下子從世外桃源般的春天,進入了與外面世界一樣的嚴寒冬天。
那個男人慢慢靠近了阿一哥哥的身後。
“住手!”
可是那男人抖手拋出一張黃色的紙,那紙落在阿一哥哥的背上,阿一哥哥身上的力量立即消失不見了。
那個男人發出了狂笑!
他手提木劍,毫無顧慮地一直走向阿一哥哥。
我想制止他,但是我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我知道生命就快離我而去了。
就在那個男人提起木劍的時候,一道白色的影子撲在了那個男人身上,那個男人尖叫著,他的身上多了幾道血痕。
那白色的影子卻是小雪。
那個男人惱怒地揮動著木劍,小雪立即被斬為兩段,它雪白的毛被血染成紅色。
那群鬼圍著我和阿一哥哥,她們在搶食我的血。
我要走了,我知道。
我的身體忽然飄了起來,我回頭看見阿一哥哥坐在地上,懷裡抱著一個已經沒有了生命的蒼白軀體,那是我。
那個男人再次在阿一哥哥的背後舉起木劍。
我驚叫著撲上前去,那木劍刺在了我的身上。
奇怪的是,那木劍並沒有刺過我的身體,而是,好象被一種什麼力量給擋住了。
那個男人抬頭看著我,眼中露出無限的恐懼。
我回頭看見那群圍著阿一哥哥的女鬼,我走過去驅趕著她們,她們見到我都驚恐地四處躲避。
阿一哥哥仍呆呆地抱著那個冰冷的軀體,他喃喃著:“幽幽,你為什麼這麼傻呢?”
一個什麼東西貼在了我的身上,我有點灼痛的感覺。
我看見自己的身上貼著一張和阿一哥哥身上一樣的黃紙,它令我不舒服,我一揮手,將那黃紙扯了下來,抖手扔出去時,那黃紙“呼”地燒著了。
我感到自己身上有一種我以前沒覺察到的力量。
又一片黃紙向我飛來,我一揮手,那黃紙就在空中燒著了。
那個男人眼中露出更大的恐懼,他拿著木劍,抖手向我刺來。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力量,但是,眼前這個男人卻讓我覺得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我只要抖抖手,就可以殺死他。
我沒動,任他把木劍刺在我身上,那木劍應聲斷了。
那個男人想退走,卻被我一把抓了過來。
“我救了你的命,你卻利用我,算計阿一哥哥和我。現在,我已經將我的命還給那群怨鬼了,我的血也讓她們吸食了,但是我卻不能放了你,否則你還會帶人來找我和阿一哥哥的!”我抖手穿過那個男人的胸膛,他驚恐地看著我的手穿在他胸膛中。
他軟軟地倒下了。
我不能相信地看著他,是的,我殺了他!
我覺得我的心開始變了,變得和以前不一樣。
谷裡的鬼魂四處飄著,她們有的隨著北風飄了出去,有的卻還在谷裡。
我回過頭,卻看見阿一哥哥在做著令我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
阿一哥哥,他正在一口一口,把我的屍體,吃下去!
那具慘白的屍體上,已經有一大半的肉被他吃了,他吃得很快,好象怕有誰和他搶似的!一口連著一口,不間斷地將肉從屍體上撕下來,立即就填入了他的口中。
隨著他一口一口的吞咽,他的臉上漸漸露出滿意的笑容。
我呆呆地看著他吃完我的屍體。
他吃完最後一塊的時候,我看見他笑得象小孩子一樣,他拍著自己的肚子,“好了,這下好了,我把你放在我的肚子裡,就再也沒有誰可以拆散我們了!”
我眼中有淚流下。
我輕輕走到他的背後,抱住他。
他驚奇地看著我:“你在我的肚子裡過得好嗎?”
“好!”我將臉貼在他冰冷的臉上,他身上連一點的力量也沒有了。
阿一哥哥,這個非人類的男人,為我守護了近一千年,在這近一千年的時間裡,他給了我所有的幸福。
現在他為了我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他要恢復的話,一定需要很久的時間。
我知道,在下面那一千年的時間裡,是該我為他守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