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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天麒麟 作者:蘭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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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天麒麟 作者:蘭京

§ 飛天麒麟 §


★楔子

  冒名頂替失蹤的貴族格格?!

  憑她走闖江湖多年應該是駕輕就熟抱持助人為樂的理念這次就免費演出吧!

  孰料一上場就踢到他這塊臭硬的大鐵板揭穿她的真面目不說還想賄賂她立刻滾蛋逼得她不得不徹底犧牲表明自己的立場期盼他大人大量別再對她「窮追不捨」……

  出手意料的她輕易扭轉了他頑固的態度甚至因為他的「假戲真作」惱憤到無言以對唉!像他這樣條件的男人可不是滿街都有她又何嘗不想忽略身分羞距一次愛個夠只是混亂的現實情況超出她的理解範圍就連他是否愛她都還是個未知數呢!

  庭梧葉老秋聲乾庭花月黑秋陰寒聊齋一卷破岑寂燈光變綠秋窗前搜神洞冥常慣見亦與異物相周旋……夜深深、月沈沈,遠處誰吟唱起幽調;一句句、一聲聲,淒麗絕美教人憐……那是一個很古老的傳說了,相傳在遠古時代,天庭發生了一樁仙人與花靈癡纏相戀的情事,玉芾在大發震怒之後將他們打落凡間,而在臨下凡前,五位仙人的心頭因心痛而各自淌下了一顆鮮紅血珠,血珠帶著仙人心頭深深的愛意與想望,幻化成五個通靈精魄之身。

  「這是一個很古老很古老的傳說了……」蒲松齡一拂顎下黑髮,手執小楷喃喃自語著,「鄉下老人一再跟我提醒,這個傳說是一代傳過一代了,我一定得將它做個記載,只是這五個通靈精魄之身,又該有怎樣的淒美傳奇呢?」

  澎湃的謬思像浪潮一波波沖入他的腦海裏,他如有神助地振筆疾書,寫下一頁頁開於那五位精靈魂魄的故事。桌前的燭光也恍然搖曳著,幽然變綠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


★第1章

  「蒲先生,來吃茶啊。」

  「噯。」館子角落裏一名年近六十的老書生尷尬地勉強朝那人笑笑。

  「今年進京考得如何,有沒有信心榜上掛名?」

  老書生不自在地忙啜茶以逃避問題。他打從少年時連連進京趕考,從黑髮考到白頭,仍功名無望,僅是個落魄文人、窮酸秀才。

  「近來日子無聊至極,沒啥子新鮮事,也只能跑茶館來耗了。」那人機伶地轉開了令人不悅的話題,落坐翻轉了個倒覆的茶杯,自斟自道:「蒲先生最近有沒有鬼怪故事可以說來聽聽?你說故事的本領可是一等一的。」

  這種恭維,他敬謝不敏。一個清高文人被視做茶館說書的,簡直是斯文掃地。

  「我聽說,最近在鼓樓東街附近有個挺精采的雜耍,很多人一看再看,明知是唬人的,卻抓不出破綻,照樣看得津津有味。蒲先生,你去看過嗎?」

  沒有。不過鼓樓東街離琉璃廠挺近的,去買些文房四寶順道看看熱鬧也好,反正今年八成又得名落孫山,不如散散心,去去晦氣。

  可他沒想到,他看到的會是如此光怪陸離的景象。

  「我就是要你家小兄弟上去偷只蟠桃下來!」

  「蟠桃?」年約十六的豔麗嬌娃驚聲細吟。「官爺,您這也太強人所難了。先是要咱們偷仙女的披帛,又要咱們偷孫猴子的金箍,這會子竟要咱們偷王母娘娘的蟠桃,您這不是在玩咱們的小命嗎?」

  「你偷是不偷?不偷就拿你和你弟弟當騙徒給抓進牢裏,教你吐出前幾天大夥被你騙走的銀子,再賞你姊弟倆幾十大板!」

  一名官差狀的壯漢粗魯笑喝著,旁人也連聲起哄,圍著小姊弟倆吆喝鼓噪著。

  「我們哪有騙過你們的錢?」少女委屈的嬌嚷細嫩得溫軟無力,嚶嚶嚀嚀。「我們每次都是憑真本事賺血汗錢,沒一次表演是假的!」

  「算了,齊娃。」小少年斜眼冷斥。「他們這些看戲的哪會管咱們死活。看戲時一大堆刁難,給錢時卻又不甘不願。說什麼要抓咱們進牢裏,我看他根本是想抓咱們倆進他房裏!」

  「喂,你這小子,竟敢污辱官差?」壯漢恐嚇地逼進。

  「大人,請別跟他見識。我弟不過是個孩子,童言無忌!」

  壯漢挑眉瞥視急急護在少年身前陪笑的小美人,那臉蛋,那身段,那粉嫩細膩的雪膚,讓他更加怒火奔騰。

  「給我聽著了!我要你們變出個蟠桃來,就給我變出個蟠桃來,否則我馬上押人入牢!」好讓他和這天生尤物痛快銷魂。

  「這……」少女為難地以眼神環視圍觀的人潮,竟沒一個挺身仗義執言。「官爺,這事恐怕太……」

  「要蟠桃,給他蟠桃不就得了!」少年怒喝。

  「小桂!」少女的細聲阻止根本無效,只見少年將長繩往空中奮力一拋,繩子便直直懸在雲中,看不清頂端勾掛在何處,只見另一端握在少年掌中。

  「齊娃,我上去了。」

  「小桂,你瘋了!那會送命的!」

  「丟命也勝過任那頭肥豬糟蹋咱們倆。」哼。

  「你說啥?!」氣得壯漢吹鬍子瞪眼。

  「上去了、上去了!」眾人開始興奮嚷道,專注地看著小少年順著繩索攀向高空。

  「小桂!你下來,我不准你做這麼危險的事!」少女嬌柔恐嚇著,仍阻止不了他逐漸進入雲層的身勢。

  不一會,他就在雲堆中沒了影兒。大夥全抬頭切切期盼著這場詭異好戲,正奇怪這繩索何以掛在雲內不會落下時,一個大碗般的鮮嫩肥桃突然由天上砸下,掉在壯漢驚愕的雙手中。

  「真是蟠桃!」

  「太神奇了,他怎麼偷到蟠桃的?」

  「不會吧,哪有這種事?」

  正當下頭擁擠的人群狂熱爭睹那只蟠桃時,倏地天上又掉下一顆碗大的東西。眾人定睛一瞧,登時魂飛魄散。

  「媽呀!是顆人頭!」

  「小桂!」眾人哄亂地退到遠方,唯有少女哭叫地沖往地上那顆血淋淋的頭顱。「小桂、小桂!」

  她才捧起少年的頭顱,天上就又掉下一隻只手臂雙腿,和七零八落的軀幹,嚇得群眾尖聲狂嚷,幾名婦人當場昏了過去。

  「小桂!我叫你不要上去偷桃的,你為什麼不聽?!」少女失聲哭號,痛泣地一一拾四散的肢體。「小桂……你教我以後怎麼辦?」

  她一面哭,一面把屍塊丟入裝賣藝道具用的大竹簍,眾人躲得老遠,有的趕緊逃回家燒香,有的忍不住嘔吐,現場一片混亂。

  「官爺,我弟弟他……你叫他偷蟠桃……」少女講沒兩句就哽咽得上氣不接下氣,卻死抓著壯漢不放。「你教我怎麼辦?要不是你逼他上去偷蟠桃……」

  「我我我哪時逼過他了?!」他嚇得三魂去了七魄似地使勁甩開少女。

  「官爺,都出人命了,你不能不認帳啊。」

  「你別抓著我,滾……滾開呀!」

  「官爺!」

  他一路逃,少女就哭著沿路追,眾人更是驚恐地急急散開,省得惹禍上身。

  「官爺,你教我拿這些屍塊該怎麼辦?他是我唯一的親人哪……」

  「別跟著我!這不關我的事!」他沒命大吼,邊跌邊逃。

  「官爺!」她陰魂不散地緊緊追巴在後哀號。「我連葬我弟弟的錢也沒有,你教我該如何收拾這團慘劇?」

  「走開!你自個兒去處理你弟弟去,少惹老子!」壯漢將整袋銀兩砸往少女臉上便沒命似地瘋狂逃逸。

  噢……要命,他怎麼拿這麼硬的銀子砸人家的臉?

  少女一面撫著被砸青的額頭,一面抓著錢袋緩緩步回空無一人的荒涼大街,踢踢裝著少年殘骸的大竹簍。

  「出來啦。人都走光了,還害我賺到一記青紫。」

  「走啦?」小頭顱由竹簍頂口探望半天,才猛地整個人完整健全地蹦出竹簍外。「拿到多少銀子?」

  「大概有十幾兩吧。」少女揉著額頭,可憐兮兮地任少年猴急地將錢袋自她手上搶走。「可是……絕招一旦使出來,我們就再也不能在這兒賣藝了。」

  「總比賣身好吧。」一、二、三、四、五……

  「嘿,這兒有二十多兩?!」

  「是、是。」哎,她的頭又不是金子打造的,哪能期待小桂會關心她的傷勢。「我頭好痛,還是先回……」

  「齊娃,我們今兒個可以吃燒鴨?!」他狂喜地跳在背起竹簍逕自離去的少女後頭。「不然就是上貴升客棧去,叫一桌香的辣的,狠狠擺個臭臉給那個勢利掌櫃的看。

  我看他還敢不敢像攆乞丐似地轟走我們!」

  「吃完了這餐,那下一餐怎麼辦?」

  「管他的,先享受再說嘛。」他掂掂錢袋。哇……原來幸福美滿有這麼重呀,難怪窮人的命都很輕。

  「你前陣子才說你想買紙跟筆學寫字的,現在卻又……」齊娃一怔,步步挨過去。

  「小……小桂。」

  小桂也緊貼著齊娃,警戒萬分地環視包圍住他們的奇怪壯男們。

  「抓那個女的。」其中一名小個子少年低道,壯男們立刻一躍而上。

  「你們要做什麼?光、光天化日之下……」齊娃還未虛張聲勢完畢,就被迅速拖往一輛馬車方向。

  「你們想帶齊娃去哪?」小桂瘋狂地與壯男們扭打。「來人哪!搶劫啊!有人當街搶弱女子呀!」

  小個子少年孤傲地走近被壯男架住雙臂的小桂,陰森地一勾嘴角,猛地就打了小桂個嘴巴子,登時青紫見血。

  「小桂!」齊娃在塞入馬車的前一剎那,被一隻大拳拳中肚腹,痛得她當場暈厥過去,不省人事。

  「把這小子也帶走,省得他四處亂嚷,將事情搞大。」

  「喳。」壯男們必恭必敬地應著小個子少年。

  齊娃與小桂,就此分別載往不同方向。神秘的馬車如來時一般地悄然疾馳而去,原處只留一陣煙塵,四下蕭條,空餘竹簍子在地上隨風滾轉。

  「像嗎?」

  「很像,她若一直垂著雙眼別瞠大,就更像,簡直一模一樣。」

  「聲音呢?」

  「您聽聽看。」小個子少年打開暗室中的一小塊秘密窗洞,裏頭的聲響立刻隨著光亮一同爆出。

  「放我出去!我不管你們是誰,立刻放我出去!」

  小窗即刻又關上,截斷裏頭的哭嚷,聽得那人輕笑不已。

  「您覺得如何?」

  「很像,只是我從沒聽元寧如此大哭大鬧過。」

  「奴才已經餓她三天了,沒想到她還是如此頑強,根本聽不進奴才的解釋,甭說是交代要她辦的事了。」

  「那是當然的。」那人悠然步出黑暗的密室,淡雅吟道:「從小餓大的人,怎會害怕挨餓?從小就被嚇大的人,豈會害怕恐嚇?」

  「那……貝勒爺,這會兒該怎麼辦?」

  「我來辦。」

  不出半個時辰,那人便以俊雅溫柔的氣韻降服齊娃的驚惶與敵意,並以優美的呢喃哄得她熱淚盈眶--「那你父母都不知道你妹妹元甯離家出走的事羅?」

  「我不想增加父母的擔憂。畢竟,我們家與碩王府聯姻的關鍵本來是在我身上,因為我無法娶碩王府格格為妻,這差事才會落到我妹頭上,改由她去嫁給王府的三少爺。」

  「這種沒有感情的婚姻太可憐了。」也難怪元甯格格會離家逃婚。

  「我們這種身世的婚姻,也不能談感情。」談的儘是門當戶對,或勢力結盟。「雖然碩王府與我們家世代交好,但若連連經歷我和我妹與他們的聯姻失敗,再好的交情,都難免會產生疙瘩。這事,我難辭其咎。」

  「你也別太自責,你已經很盡力了。」齊娃正想拍拍那人肩頭,卻在一旁小個子少年的狠眼警告下僵住了手。

  「我知道強押你來假扮我妹,不是什麼好點子,但事情已迫在眉睫,逼得我不得不下令暗中追尋合適的替身。」

  「喔。」破……破在什麼街,聽來似乎不是什麼好事。那意思大概是,呃……

  「你妹出走的秘密流傳到街上去了?」

  「你真機伶。」答案還沒揭盅她就曉得了。「事情傳到街上還好,問題是,它也傳進碩王府王爺和福晉耳裏。」

  「哎呀!」柔軟小拳抱憾地擊上另一掌。「那就真的糟了。」

  「還有更糟的,就是他們下帖邀我和我妹去賞花小敘一番,順便探望他們才滿月的小孫子。」

  「難怪你會急急派大批手下四處找替身。」嗯,這個忙是該幫,助人本是應當。「可我沒見過你妹妹,教我怎麼假扮她呢?」

  「小順子會指導你。」

  她怯怯瞟了那小個子少年兩眼,馬上遭到對方冷娣還擊。

  「你不願意?」

  「不……」真糟,該怎麼說呢?「不是不願意啦,而是找個太監指導我……」

  「我自會從旁協助,提點你該注意的規矩。」

  「呃……」這的確比較妥當,但……

  「而且,酬勞上我絕不虧待你。」

  「這個不重要啦。」她不好意思地憨笑搖搖手。「我能有機會進你這親王府大開眼界,跟你這貨真價實的貝勒爺平起平坐,就已經很了不得了。而且,這事要是你派來擄我的人當初肯好好跟我說明緣由,我早就一口答應幫忙了,根本用不著當街抓我,還關了我好幾天。不過……你打算要我扮多久?」

  「不會很久。」他優雅一笑,輕柔答道。「我的人馬一直都在搜索元寧的下落,她藏不了多久的。」

  「別太逼她,給她個喘息的餘地吧。」和她同年的格格原來不盡都在安逸享樂,自有她們的苦處。「這事我馬上回去準備準備,赴宴那天……」

  「你不能回去。」

  齊娃愣愣望向他俊逸的淺笑。

  「我妹回來之前,請你就待在這裏假扮元甯格格。」

  「不是只要騙過碩王府的那場邀約就成了嗎?」

  「那我父母怎麼辦?!總不能要我繼續騙說元寧仍在病中見不得他們,卻可以出門赴別人家的宴吧?」

  「這倒是。可是外人好騙,家人就難說了。」

  「我會找人從旁掩護。重要的是,你這幾日得用功點。」

  「這不難。像我這種江湖賣藝的,演什麼就得像什麼,只是你也要小心。」

  「我?」

  「是啊。別太為這事操煩,忽略了你自己。我看你雖然好象挺精神的,可是眼神卻很疲憊,你一定累很久了吧。」

  他悠遠地思索了一會,恍惚笑道:「是,我的確累了。」

  「所以要放寬心,好好休息。至於住在這兒的事……」她傷腦筋地想了一會。「我擔心我弟弟……」

  「我自會替你照顧。」他溫柔的笑靨中仍有淡淡無奈。「眾人兄姊,好象總免不了這份擔憂。」

  他也很為他妹妹的下落著急吧。

  「好,就這麼說定了!」齊娃感動地拍胸脯保證。「在找到你妹之前,我一定會傾盡全力來幫你!」

  齊娃卻不知道,自己這股傻呼呼的熱忱為她帶來多大麻煩。

  「元甯見過王爺、福晉,恭賀府上喜獲鱗兒。願府上世代綿延,富貴長存。」

  「甯寧真是太客氣了,就快嫁到咱們家做媳婦兒,還見外什麼呢?」座上才當祖母的碩福晉豔光四射地淡笑。

  齊娃僵著甩帕曲膝的勢子,看傻了眼。哇……這就是元甯未來的婆婆?若照四貝勒先前交代的,她應該五十多歲了,看來卻像三十出頭的美女。富貴人家果真和市井小民的命不一樣,連笑容都閃著金光,溫柔卻氣勢逼人。

  「甯寧?」

  「這是給府上小王爺的滿月賀禮,請笑納。」四貝勒悠悠然地朝屋外微展長手,立即轉移了眾人的注意力。

  小順子早已機伶地叫一長列的賀禮人馬魚貫進入,展示各色精品,順便趁眾人目不暇給之際,快手將跪到呆掉的齊娃拉起,也狠捏她手臂一記以示警惕。

  齊娃痛得兩眼一泡淚,叫都不敢叫,只能拚命皺鼻子擠眼睛。

  坐在廳堂另一側的貴客中,最年少秀美的男子忍俊不住,連忙低頭輕咳。

  那是誰啊?看起來跟她差不多大,挺眼熟的。這就怪了,她在這兒根本就是個陌生人,怎會覺得人眼熟咧?

  呀啊--齊娃差點尖叫出聲。好痛,小順子又在捏她手臂了!

  「眼睛!」他輕斥。

  「喔……」她苦著小臉垂下眼。

  沒辦法,聽說元甯格格氣質清冷,尤以垂眸沈思的優雅姿勢著稱,齊娃就只得天天練習半開眼的功力,鎮日一副睡眠不足狀,嚴禁自己骨碌碌的晶燦大眼靈活亂轉。

  「甯寧就跟他一起去沁舉亭坐坐吧。」

  「啊?」齊娃傻呼呼再為眼回應碩福晉的輕吟,腳板立刻遭小順子狠跺一記。

  「今兒個我女兒也回娘家來探望小侄兒,順道和‘弈茗詩社’的朋友們小聚,你們姊妹淘們好好兒聊去吧,不必陪在這兒和咱們老人家耗。」

  「可……我……」她連這種場面都應付得一塌糊塗,哪能再面對元寧的熟朋熟友!

  「我想我……」

  「元甯格格,請。」方才對坐的美少年禮貌一笑,展著右手恭送。

  齊娃趕緊朝四貝勒擠眉弄眼,他才正欲起身,卻被一旁抱著孫兒逗得不亦樂乎的大鬍子王爺攔住,要他替小孫子卜卜卦,該取啥子別號趨吉避凶。

  她毀了……這下子真的只得自力更生了。

  「你這回和前幾回來的心情差得還真多,終於想通聯姻的事了?」美少年一面和她漫步園中,一面優雅笑問。

  「呃呃呃……」

  「我雖然也不贊成這種聯姻之舉,卻還是很期望你嫁到這座府裏來。」

  他……就是四貝勒所說的指配對象:武靈阿貝勒?唔,果然和他們講的一樣,很俊美。

  「你已經準備好做新娘了吧?」否則不會變得如此看得開。

  「呃……啊……」

  「前陣子聽到你與人私奔的流言時,我們這兒還一度大起風波,阿瑪甚至氣到大罵說你家既然這麼沒誠意聯姻,他也不希罕這門親。幸好,這一切都是流言,否則我阿瑪和你阿瑪?此心結而在朝中杠上了,只會讓咱們的政敵看笑話。」

  「是啊。」老天爺,一件簡簡單單的婚事何必搞得這麼複雜?

  「更何況我們家和你們家在朝堂上的勢力已大不如前,現在必須連手,鬧不得內哄。話說回來,姊姊出嫁後,阿瑪和額娘一直期待能有個貼心的媳婦相伴,可是大哥才不肯割捨他的心愛老婆,二哥又和二嫂戍守在關外,你就成了他們最大的寄託。」

  「說得好象我是嫁來獨守空閨似的。」她天真地咯咯笑。

  美少年怔怔望向她。

  「怎麼了?」她說的不對嗎?

  「呃,不。」他失笑,有些不解地繼續在花林中領路。「只是……我以為這些應是你早該知道的事,沒想到你明瞭的比我想象中的還少。」

  糟了!「那、那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記得我前陣子一直都在重病中嗎?」

  「聽說了,好象病得連家人都見不得。」

  「對呀,連家人都見不得了,你想那病有多嚴重!」她激切地比手畫腳,開始胡說八道。「我一度病得連自己是誰都不認得了,腦子裏一片混亂,語無倫次,我家人都快對我絕望了,深怕婚事沒辦成反倒得先替我辦喪事。現在我病情好不容易有起色,可腦子裏還是糊裡糊塗的,四個哥哥都會喊錯,你能要求我再去記什麼我家你家的混亂交情嗎?」

  「這是……什麼病?」這麼嚴重。

  「腦筋有毛病。」

  「啊……」他愕然思索半晌。「你三哥、三嫂以前好象也得過這種類似的病,一發病就性格大變,記性混亂。」

  「對,我就是給他們傳染的!」天曉得。「我們可不可以別去見我那票什麼‘匿名施捨’的姊妹淘?」

  「你是說……‘弈茗詩社’嗎?」

  而對齊娃委屈討饒的甜美模樣,他不禁心神蕩漾,呆到忘了注意她這話的反常。

  驀地,遠處傳來的輕笑細語,令齊娃一怔,忽然大起探索的好奇心,決定先乘勢觀察一下敵情。

  「快點過來!」她噓聲低叫,興奮地一把拉過美少年躲到奇石假山後--一票衣香鬢影的格格們正邊笑邊聊地移師薔薇院,踏過齊娃他倆才剛步來的花徑,沒注意到一旁假山後躲著的兩人。

  「所以我阿瑪就買下他整個戲班子,你們有空可以到我家聽聽看。」

  「他算不上京城名嗓,但扮相挺不錯的。」

  「上次借你看的‘珠玉詞’如何?那可是很珍貴的刻本呢。」

  「我額娘最近又多訂了幾十疋蘇州料子,花色再好,看多了還是會膩。」

  「你家不是又養了一批畫師嗎?有沒有比較出色的人才?」

  少女們的喧呼聲句句交雜錯落,婉轉之間,襯著花盆底高鞋呱咯呱喀的響音,簪釵銀鈴的叮叮噹當聲,羅織成一片富貴雍容的音韻,遠遠而來,淡淡而去。

  「元寧,你是怎麼著?」待娘子軍們遠去後,美少年忍不住質疑。「她們衝撞你什麼了,何必如此避不見面?」

  待他看清齊娃嚇呆的慘白面容,不覺大驚。

  「元寧?」不舒服嗎?

  她防備甚劇地瞠眼瞪他,步步退離,好象忽然發覺他是個怪物。

  「怎麼了?你臉色好難看。」該不會舊疾復發吧?「要不要我……元寧?!」

  她居然拔腿逃跑!

  「元寧!」美少年擔心萬分地急急追去。

  不行不行,她演不來這個角色,她沒辦法演!齊娃驚惶失措地拚命朝方才那票格格們相反的方向往奔。

  買下整個戲班子、買珍本書、買幾十疋蘇州料子、養文人雅士……這完全與她過去的生活圈子不同。那份遙遠的差距,她現在才深刻體會到。她和小桂偶爾賣藝多賺了幾文錢,也會跑到戲園子揀最便宜的位子看戲,有時忘情地不斷向台前走近,還會被人轟出去,或被誣賴?白看戲。哪知,竟有人是買下整個戲班子養在家裏高興什麼時候看就什麼時候看……

  「元寧!你等等,那裏--」

  齊娃埋頭猛衝,拚命逃離這苛刻的現實。

  她太天真了,以為扮演一位格格就和登臺唱戲一樣容易,可剛剛那一瞥,當頭砸了她的春秋大夢一記。

  這不是梳個旗頭套件華服就能取代的事,她沒有那些真格格們的氣質與神態,她實在做不來。她不懂什麼詞什麼本,不知道她們平日生活會闊氣到什麼地步。她那貧乏的腦袋對富貴的最大想象就是可以吃很多包子和小菜,屋子壁板不會透風,屋頂不會漏雨,衣服穿破了還有別的可以換,聽戲不會被人趕……白癡!笨蛋!不自量力的臭乞丐!假作什麼優雅尊貴的模樣,實則根本只是只猥瑣的溝鼠,散發著掩也掩不掉的窮酸氣。她居然還敢跟四貝勒拍胸脯打包票,保證一定能把這角色演好?!

  丟死人了,她再也沒臉見四貝勒!她這呆子,她演得算哪門子千金?簡直……

  「元寧!」

  齊娃在美少年放聲大喝中猛地停住疾奔的腳步,頓悟到這正是她目前的名字,卻一個沒煞妥,被止步不及的少年由身後撞跌到地上去。

  喔……好痛。齊娃面朝地地由草皮上爬起。才以肘撐起上身,就看見眼前的一隻巨大的靴子,上頭還沾著一抹她唇上的胭脂。

  草叢裏怎會有只鞋子?

  慢慢順勢往上看,她才察覺到這不只是只鞋子,上頭還連著條悠然安坐在石椅上的長腿。長腿間,跪著一名與她錯愕相望的女子,女子口中,還正含著奇怪的東西……

  「啊啊啊」齊娃像看到鬼似地驚恐退坐到大老遠去,想站起身卻給嚇得雙膝無力。

  「元寧!」少年滿懷愧疚且尷尬地避著那場面,急急扶起齊娃。「對不起,我太莽撞,害你跌倒。」

  「她、她她她……」居然在吃男人的那裏!

  「我們走吧。」少年臉紅到脖子去地低聲催促著,瞧都不敢瞧,齊娃卻連眼都看直了,傻在那裏。「元寧!」

  她知道自己應該趕快掉過頭去,可是……跪在那雙粗壯長腿間的女子有些好笑地回視著齊娃驚呆的模樣,溫婉地替男子收拾好下身衣物,齊娃才傻呼呼地眨眼回神。卻在不經意掃過那人容顏時,猛地僵住,定睛不動,原本就呆愕的小口被嚇得更大。

  好……好好好……

  「元寧?」美少年擔憂地看著地呼吸困難的蒼白小臉。

  好可怕的男人!光是坐著就到她肩頭那麼高,遑論站起來的身勢有多駭人。而且她最怕這種粗獷剛猛的男人,沒有小桂那種瘦小的機伶,也沒有這名美少年纖細的玉樹臨風,一看就是騎戰馬帶大刀的剽悍勇士,只是暫被關在豪門之中,展不得身手。

  他眼神看似淡漠,其實相當犀利且兇狠。若不是濃密的長睫在晶透的琥珀眼瞳上投射了一扇疏影,那股氣勢會更淩厲。

  不過……齊娃蹙起凝重的眉頭。這人雖然神態不善,長得卻挺好看的。

  「需要我借你手帕擦口水嗎?」

  「喔……不用不用。」這人的聲音好低好厚,卻又冷又醇,輕聲細語就可以震蕩人心。齊娃一邊愣愣抬袖抹著嘴,一邊望著對方肅殺的俊容發怔,把細細描繪的胭脂給抹糊成一大片。

  那人眯了下剔透如水晶的深邃冷眸,逼人的氣勢懾得齊娃心頭一縮。

  這人眼神好凶……

  「誰讓你帶她過來的?」他低寒地質問美少年。

  「武哥,是額娘要我帶她到詩社見見朋友……」

  「你道路也迷得太離譜。」

  「你……這是幹嘛?」齊娃呆住。怎麼箝住她右臂就拖著大步前進?「你這樣我很不好走路……能、能不能……」

  「武哥,你別生氣,我們不是有意闖入你的地盤!」美少年急急勸阻。「而且元甯是個病人,你這樣待她,她承受不得的!」

  「等一下!我自己會……別……」齊娃半拖半跑地惶恐掙扎著,幾乎跑沒兩步腳就要離地奔空。

  那人完全聽不見周遭的各式雜音,一意孤行地專斷到底。看到涼亭裏沒有眾家千金人影,就直接殺往薔薇院去。

  「放……放開我!」她手都快給絞成乾毛巾了。

  「武哥!」

  「三貝勒?」連庭中家僕都看呆在一側。

  完了!齊娃一看前方景象就知死期不遠矣。

  「武靈阿!」薔薇院中的格格們一見遠方逼近的巨大身影,登時一片錯愕。見到他拖著的嬌小人影時,更是一愣。「元甯格格?」

  武靈阿站定後猛一甩手,就將齊娃重重拋跌入嬌貴千金群中,摔得她簪釵四散,髮髻傾跌,模樣狼狽至極。

  「武哥!」追趕而至的美少年以譴責的眼神相待,卻又不敢冒犯。

  「寶欽,這是怎麼回事?」一名霸氣的美豔少女破開人群,不悅地主持正義。

  「亭蘭姊姊,是我帶元寧誤闖到武哥的地盤上去……」

  「所以他就這樣欺負元寧?」豈有此理!

  齊娃徹底凍結。她認錯人了!原來那名壯男才是元甯格格的婚配者武靈阿,美少年不過是這府裏的姻親之一:寶欽少爺。

  完蛋!名字和關係她都記得,可卻把人認錯了!

  「亭蘭姊姊,這事也不盡是武哥的錯。」寶欽努力打圓場。「我們誤闖武哥院落在先,又壞了他的好事……」

  倏地,寶欽整張臉燒紅起來,結結巴巴。

  「那也犯不著如此報復元寧!」亭蘭痛斥。

  「一個已經嫁出門的女人,還有什麼資格在這府裏咆哮。」式靈阿冷冷輕吟,微眯的琥珀雙瞳射出致命殺氣。

  「我就算早已嫁眾人妻,仍是這府裏的女兒!」

  「而且是個悔了元甯四哥婚約、改嫁別人,最後只得靠我完成這項聯姻使命的女兒。」

  「你!」

  「想跟我下跪謝恩嗎?」

  齊娃在這場一冷一熱的兄妹爭霸中僵著不敢出聲。這個亭蘭……就是原本該和四貝勒成親的人啊……老天爺,她實在搞不來這麼複雜的事,還是走為上策……

  「你說!你把你受的委屈全說出來,看我怎麼替你討回公道!」亭蘭的暴喝嚇得齊娃原地一蹦,連忙一整神色。

  「呃,基本上,這事,就是……也不是什麼誰對誰錯。你也知道,很多時候呃,差不多,就這種情況,很難講清楚。況且,如同寶欽剛才說的……的那樣,再怎麼去解釋,呃,你知道的,也就那樣了。」

  全場傻眼。

  「你在說什麼?」亭蘭皺眉怪問。

  「我……說完啦。」她瞠眼聳聳肩頭,一派坦率,鬢角卻冷汗涔涔。

  「元寧?」

  「她有病!」寶欽連忙英雄救美,卻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呃……我、我不是在罵她,而是她真的生病了。前陣子你們不也聽說她重病的事,嚴重到你們的探視她都接見不得嗎?」

  「對對對!」齊娃使勁甩指點頭。「我病得可慘了。」

  「病到離家出走、下落不明的地步?」

  「千佳郡主?」寶欽愕然望向沈聲拆臺的千金之一。

  「我可是完全感覺不到元寧有病,只覺得,她一點也不像元寧。」

  齊娃愕然,呆看這名約莫和她同年的清秀郡主。她看來十分精明,細細的丹鳳眼犀利無比,卻沒什麼表情,冷冷淡淡的,彷佛在旁觀世態炎涼。

  「這早是大街小巷傳遍的事,我不過是把大家心裏的疑惑挑明。」千佳就事論事地環胸解析,一派英明。「什麼生病,我看只是托辭而已。事實則是,她不是元寧。」

  「不是元寧?!」

  齊娃在眾人同聲合唱的巨大聲勢下迅速縮為拇指般大小的可憐瓷娃似的,僵著幾乎快崩潰的緊張笑容。

  看來……還是把四貝勒的苦處向他們表明吧。只要是人,都會有感情的,不可能不被他的困難感動,體諒他的處境……

  「其實我是……」

  「你根本不是。」千佳以高度理智犀利追擊。「你若真是千金,那你長年悉心照料的十隻長指甲到哪去了?它們不是你最自豪的寶貝嗎?你沒了它們又怎度展現你卓越的琴藝?」

  指甲?!齊娃駭然抬手一望。她沒有千金小姐們閑閑沒事養著的青蔥長指,只有為生活忙碌又粗又禿的生繭雙手--一雙下層小民終日操勞的樸拙厚掌。

  「來人!把這身分不明的傢夥給我拿下!」先前才替齊娃挺身直言的亭蘭,突然大爆格格火氣。

  啊?不會吧,她的底細這麼簡單就給識破了?可是……齊娃傻傻四望圍困她的多名侍衛。瞥至寶欽,但見他難以置信地呆立在一旁;轉視么女,全都戒備地回瞪,滿臉敵意;瞅向武靈阿……他竟也事不關己地袖手旁觀,無有出面搭救的意思。

  不會吧,這真的就是她的末路?

  「你到底是不是元寧?」亭蘭仍固執地想給她機會。她看來明明就是啊。

  「呃……我呃……其實……」

  「她若是,又何必支支吾吾地不敢回答?」千佳冷冷補上一句,頓時氣得亭蘭一肚子羞憤。

  「你是誰?又是怎麼混進來的?!」她恨罵。

  「不是我……是四哥他……」

  「還敢把責任往別人頭上推!我問的是你施了什麼手段混入此地,給我說!」

  她沒有施什麼手段,她真是四貝勒帶進來的呀。

  「不說?」性格悍直的亭蘭向來最恨人耍弄迂回手段。「你們把她押往衙門,聽候發落!」

  「喳!」侍衛們氣勢如山地重吼。

  不行!她不能被逮入衙門!四貝勒曾警告過,這事著是牽扯到衙門,就全盤毀了。

  因為這是混亂宗室血統的大罪,一旦東窗事發,四貝勒為保全族性命,絕對不能承認參與,屆時她就得背負所有罪名,恐怕連小桂也難逃追查重判。

  「把她給我拖出去!」

  誰來救她?為什麼沒人站出來?為什麼冷眼旁觀?她不要死啊--「住手!」

  一句輕微卻有力的唱斥,驟然凝住侍衛架走齊娃的勢子。

  眾人詫異,凝視著那斥責所來的方向。


★第2章

  「玩笑開夠了吧?再胡鬧下去,我叫你們全吃不了兜著走!」

  眾人呆望著齊娃驟然改變的堅決氣焰。

  「我已經叫你們住手了,還抓著我做什麼?」齊娃不悅地一瞟架住她雙臂的左右侍衛,攝得他們趕緊收手退下,躬著身子乖乖待命。

  齊娃乘勢以篤定的雙眼緩緩掃射全場,猛然一轉頭,瞠著火眼金睛大瞪千佳郡主,令對方不自覺地擺下環胸的雙手,緊張以待。

  「你對我有什麼意見嗎?」齊娃正面挑戰。

  「我哪有什麼意見?」

  「那麼什麼說我不是元寧?」

  「你沒有證據證明你是。」

  「你也沒有證據證明我不是!」

  千佳給齊娃這一厲喝,差點動搖精銳的態勢。「你的指甲。」

  「我的指甲怎麼樣?我前陣子跟四哥學跑馬,就一口氣把它全剪了。留著長指甲,教我怎麼握韁繩?!」

  「可你明明最愛用長指甲撥琴……」

  「我現在不愛了!你還有什麼意見嗎?」

  「你……你凶什麼。」連千佳的超然立場都有些招架不住。「你平日從不這麼兇惡說話,這根本不像你的性格。」

  「因為你本來就不曾認識過真正的我。」

  這一記,又將得千佳啞口無言,卻硬是力圖扳回顏面。「怎麼,你早不揭穿晚不揭穿自己的真面目,偏偏挑在外頭盛傳你失蹤的時候才說,時機也未免太巧,」

  「我不是因為那個流言才想揭穿自己,而是因為這樁婚事。」

  登時全場目光移至魁梧慵懶的巨大人影上,他只一逕專注地盯著齊娃,斜倚在樹旁,齊娃卻死也不敢朝他望,使勁繼續揣摩著小桂平常蠻悍的語氣和神態,以惡攻惡。

  反正兇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她豁出去了!

  「我……我已經膩了我平日的模樣,也不想在大家對我的這層誤解下嫁給武靈阿,然後在婚後抱怨他想娶的不是我這種人。我煩透了別人對我的看法,我決定要做我自己!」

  「元寧,你……怎能說這種話?」詩社的格格們錯愕連連,紛紛驚問。「難道你以前對我們的態度都是在作假?」

  齊娃斜瞟著一側的紅豔花朵,硬生生地吞口水。「對,我的確一直都在作假。」

  「你很喜歡來詩社跟我們談天說地,也是假的?」亭蘭突然受傷地高聲切入。

  齊娃深深呼吸。「是假的。」

  「你說我們是你今生最好的朋友、詩社是你最愜意坦然的地方也是假的?」

  「沒錯。」

  「我做錯了什麼,竟讓你得用這種惺惺作態的手段對付我?」

  「不是你的緣故,而是我的終身大事讓我想開了很多事。」

  「包括發覺我們根本算不上朋友?」

  完了,她簡直騎虎難下。她實在不願傷害亭蘭這麼個坦誠率直的好人,可她也得顧自己和小桂的性命呀。「我……不會說我們不是朋友,只是我不想再戴著面具與人相處了。」

  「那我們之前的交情算什麼?!」亭蘭顫聲怒喝。

  「對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對不起,我甚至希望你永遠不曾拿下那張面具,讓我看到內心那麼醜陋的你!」她泣聲吼完,悲憤地大步離去,一大票格格們也趕緊追著,劃清界線。

  方才還熱熱鬧鬧的薔薇院,一下就變得萬分蕭條,只留下齊娃、寶欽、武靈阿。

  寶欽左右為難地枯立良久,很想跟齊娃好好談談,卻礙于武靈阿壓迫性的存在感,只得先轉移陣地再說。

  「元寧,我們回大廳去吧。」

  「我不去。」

  寶欽怔住,看她直視花叢的僵硬神情半晌,才想到她的反常或許正是因為武靈阿……

  「要我留下來陪你嗎?」

  「不要。」

  寶欽了然,淡淡回身輕喃一句:「我等你四哥要走時再來叫你。」

  齊娃幾乎是在寶欽轉身離去的同時軟下雙膝,整個人癱坐在小花亭的椅上,無法自主地急急打顫,一身冷汗。

  捱……捱過去了。可是,這次她勉強從殺頭邊緣逃回來,下次呢?而且她為了自保,一口氣毀了元甯和她朋友們之間的關係,搞出一團爛攤子,教四貝勒怎麼收拾?

  她渾身發涼地胡思亂想著,漸漸地,才意識到附近樹蔭下仍有個人在場。但……她真的沒有力氣再應付下去了……

  「你最好別進入這圈子裏。」

  武靈阿輕柔的低喃不見絲亳友善,反而滿含恐嚇性的敵意。他醇濃卻鏗鏘有力的語氣,與他剛硬如石的疏離神情相呼應。

  不知怎地,齊娃竟被他瞪得有些恐慌,直想找個地方檢查她的外表是否有何異樣。

  她有種感覺,自己好象被他盯成渾身赤露的渺小動物。

  「我不是有意進入,而是……」

  「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滾遠一點就是。」

  顯然,他早看穿她是冒名混入的假貨。

  她知道,她的逞強把戲不可能騙過每個人,尤其是武靈阿那雙犀銳精明的眼。可她拒絕在這麼卑賤的鄙視下打退堂鼓。好、好歹……她也是從小在江湖上混大的,什麼場面沒見過?

  「你是……什麼時候看穿我不是元甯格格的?」

  「我沒當你是元寧過。」

  齊娃驚駭得無以復加,卻力持鎮定。「這事是有原因的……」

  「我對你的理由沒興趣。」

  不妙……這人的氣勢實在太強,在他面前乖乖坐定就已耗盡她所有力量。「我也……不在乎你對我的理由有沒有興趣,只是我答應四貝勒在找回他妹妹之前暫替這個位子,我就得做到……」

  「我出雙倍。」

  「什……什麼?」

  「我出高過他雙倍的價格,要你滾。」

  一股強烈的羞辱感沖上她腦門,漲得小臉紫紅。「我沒有收四貝勒什麼錢……」

  「那你要什麼?」

  她既氣憤又怯懦再為眼與他對視,抖著微喘的氣息不出聲。

  「儘管開出你的條件。」

  怎會有人這麼冷、這麼做、這麼咄咄逼人?好象只消一隻小指頭的力氣就可以把她這只臭蟲彈出關外八百至。她知道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也不配踏進這裏,可她也是個人,也有人的尊嚴。

  「謝、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武靈阿銳利地直盯著這個細聲細氣的頑固小人兒,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

  「你是哪裡冒出來的?」他低吟。

  「四貝勒四處派人找尋和元甯格格相似的人,我被他看中了,就……來幫他這個忙。」

  「有什麼好處?」

  「我沒有跟他要求任何好處。」如果她元氣足夠,一定會卯盡全力朝他吼去。

  「如果你想過身為格格的乾癮,你目的應該已經達到了。」

  「我的目的不在於此。」為免他把她看得太貪得無厭,她蜷緊了身側雙拳使勁聲明。

  「我來,純粹是為了幫助四貝勒渡過難關……」

  「你跟他多久了?」

  她愣住。什麼跟多久了?

  式靈阿冷冷眯起鄙棄的眼眸。「你們大可回房去玩你們的下流把戲,但別把這裏當雜耍的舞臺。必要時,我會為了維護這裏而徹底和四貝勒一家翻臉。」

  「你有任何不滿,可以沖著我來,不必這樣全面報復。」她憤而自椅上起身,雙膝微顫地與他遙遙對峙。「四貝勒為了妹妹失蹤的事傷透腦筋,還得在家中掩護這秘密,免得家人擔心,甚至搞壞兩家情面。我是為他這份心感動才挺身相助,我不需要任何好處,但我也……不會隨便打退堂鼓!」

  才怪,她剛剛就正打算逃回四貝勒那兒請辭……

  「如果我也基於同樣理由要求你退出這場混水呢?」

  她不安地面對著他充滿脅迫感的審析眼神與醇厚輕喃。

  「四貝勒為了顧及他的家人,找來你這個替身充場而。我也是為了顧及我的家人,要你回歸你的身分與世界去,你幫不幫這個忙?還是要我學四貝勒那樣賣可憐?」

  「我又不會……」

  「想想你剛才是怎麼傷害我妹和她的朋友們。」

  齊娃猛地被亭蘭先前的受傷神情擊倒,氣焰立刻癱瘓。「我不是故意的,而是為了避免露出馬腳才……」

  「你也可能隨時為了維護你的立場,傷害我其他家人。」

  內疚的利爪緊緊挖著她的心。「你妹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但我不會這樣傷了她之後就丟著不管,我還會再找她好好道歉的。可是,冒充元甯格格的事,我真的不能半途而廢。尤其這婚約事關兩家勢力的結盟,絕不能毀在我個人的情緒上。坦白說,我今天到這裏之後,就開始後悔了……」

  她實在不會拐彎抹角,還是坦誠相待吧。

  「我本來以為,這個忙我可以幫得上,我以為我應付得來,只是舉手之勞。可是到了此地,才發現事情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樣。在四貝勒家中時,有他處處替我掩護,我假冒得還不算困難。但在這裏,他都自顧不暇了,我只能一切自己來。我知道……我剛剛處理得很糟糕,我會用最大的誠意去好好收拾的。我既不為任何利益而來,也不願傷害任何人,因為我本來就是為了幫助你們渡過這個難關才冒險頂替的。」

  「頂替到何時?」

  「只要四貝勒一找到元甯格格,我馬上就走。」她用力保證。「四貝勒也說他不會耽擱太久,他已經加派人手……」

  「萬一找不到呢?」

  「不會不會,他早在京中布下天羅地網,一有消息,馬上追蹤……」

  「可是到現在卻連個影也沒有?」

  「呃……」是啊,為什麼連她這個神似元甯的替身都找著了,卻找不著本人?「我想,應該很快就會找到的。」

  「萬一找不到呢?」

  武靈阿這句一再地打擊她的信心,令她惶惶動搖。

  「如果真是那樣,我也……不會死占著這個位子不放,該走的時候我一定走。」

  「留著爛攤子給別人收。」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她急急解釋。「我不可能一輩子都扮演元甯格格,遲早都得回到我原來的生活……」

  「你現在走、以後走,都一樣得走,也都一樣會留下一堆爛攤子給人收。何不乾脆現在就退出,省得給收拾的人增加麻煩?」

  齊娃傻傻地給這話凍住。

  「你想過過當好人的乾癮、享受自己多少有點用處的快感,你應該可以滿足了。但是幫助人不是由你一時興起來決定,因為別人需要你幫助時,你不一定有那個閑情;等你有那個閑情,別人卻不一定需要你的幫助。我很感謝你的善心,但請到別處去發揮,我們兩家王府的問題,我們自會解決。」

  「可、可是……」

  「請別太看得起你自己,以為別人沒了你的幫忙就會活不下去。你在或不在,對兩家的糾紛來說,沒什麼差別。你閑著沒事,可以去幫助世上其他的老弱婦孺。」他冷眸一銳。「我想我們有權拒絕任何自以為善意的幫忙吧。」

  齊娃像挨了他一記悶拳似地,整個人無法反應。

  「不過,這事……也不儘然是出於我的多管閒事,而是受了四貝勒的請托……」

  「拒絕掉。」

  刀一般的命令斬斷她的轉圓餘地,他卻仍不收勢,大步站定至她跟前,以巨大濃重的黑影壓迫她渺小的存在。

  「你若有什麼遺憾,我可以代為彌補,儘管開價吧。」

  他的溫柔形同最殘酷的羞辱,但她卻無力再強烈反駁說她不曾貪圖過任何好處。

  「我會……回去和四貝勒好好談過……」

  「不必談,直接拒絕,說你不想再幫忙。」

  齊娃垂著疲憊的腦袋,努力不讓自己的挫折由眼眶滲出來。他說得沒錯,就算她的幫忙是出於好意,別人也有權不接受,她有什麼資格感傷別人的不領情?更何況,她先前還無故傷了亭蘭等人的心……

  「我拒絕再扮元甯格格就是了。」

  武靈阿一得到他要的答案,便旋身步往他幽僻的院落,放無助的小人兒獨自垂頭枯坐亭中,收拾自個兒廉價的善意與人情。

  「何必對她那麼殘酷呢?不過是個天真的小女孩罷了。」一名中年男子搔著灰雜的鬍鬚苦笑,舒適地沈坐在武靈阿靜謐的軒室內。

  「這裏不是小孩子玩遊戲的地方。」

  「那也犯不著如此作踐她的一片好意嘛。」

  「我沒空跟她攪和。」

  「早知道我就該跟出去處理這事。」省得武靈阿如此欺壓小女娃。「我看這樁婚事,是辦不成啦。」哎。

  武靈阿正是希望如此。但……不知為何,想到剛才那個小冒牌貨被他冷言挫擊的脆弱神態與強忍情緒的輕顫,他就有股不適的抽刺感。

  或許她天生就是個引發人們愧疚感的高手,擅長讓人產生不忍、產生疼惜、產生其他柔軟的情緒。或許這就是長得一副楚楚可憐相的好處,讓人出不了拳頭,卻忍不住想出手呵護。

  「她和正主兒比起來如何?」

  「元寧沒她那麼多事。」他冷淡地坐入大椅。「也沒她那麼聒噪。」

  「更沒她那麼老實吧。」

  「那叫笨。」

  「你對她的不滿還真嚴重呀。」那人嘖嘖搖頭。

  「你對她的興致也未免太高。」

  「因為我發覺,她會是個挺不錯的道具。」

  武靈阿森然斜睨那人悠哉遊哉的笑容。「你想整垮四貝勒,還不至於只剩這種爛招可以用吧。」

  「高招省時,爛招省力。再說,這種朝堂上的暗中角力,加個甜美的小姑娘進來,既賞心悅目,又增添情趣,何樂不為?」

  武靈阿懶得和他狡猾的玩性周旋,蹙眉檢視起他整疊雜亂的手稿,張張抽換著。

  「武靈阿,把她弄進碩王府來吧。」

  那人半戲謔的哄勸聲令武靈阿微微警戒,卻沈穩地不動聲色。只要他想隱藏,沒人能看穿他真實的情緒為何。

  「別這麼無動於衷,我就不信你面對那個小娃兒時不曾心動。」嘿嘿。

  「我要真會對那種貨色心動,元寧就足以勝任。」

  「可她性子和元寧不盡相同啊。」

  「在我看來都一樣。」

  「我要你把她帶進來。否則,我就親自出馬,把事情搞得更大。」那人一旦固執起來,脾氣跟孩童簡直沒兩樣。

  武靈阿不予置評,瀏覽著頁頁手稿,彷佛根本沒把那人的任性當回事。但他心底明白,該來的危險,無論怎麼躲也躲不過。這對他構不成威脅,對那個小冒牌貨呢?

  「武靈阿認出你是冒充的人?」四貝勒莞爾,似乎不怎麼意外。

  「嗯。他還建議我……早早退出這場亂子。我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所以我……就冒充到此為止吧。」齊娃頹喪而自卑地囁嚅著,心頭填滿了不自量力的羞愧。

  「武靈阿很不盡人情吧。」

  「嗯。」

  「那是好事。」

  齊娃不解地望向安坐在書房的四貝勒。

  「武靈阿向來懶得搭理人,他對你的不客氣,其實可以視為友善的回應。」

  哪有這種友善方式。「四貝勒,謝謝你的好意安慰,但我真的不想再扮下去,我也……深深覺得我再怎麼扮,都不像個格格。」

  「為什麼這麼認為?你不信任我們這些天來密切的嚴格訓練嗎?」

  「可我真的無法勝任。」

  「你在訓練中有任何敷衍或偷懶嗎?」

  「沒有!當然沒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粗淺道理她明白得很。

  「這不就結了,你還有什麼無法勝任的?」

  「那你還要多久才找得回元甯格格?」

  「坦白說,我不知道。但是我保證,就算我找不回我妹,也不會逼你去做代嫁新娘,替她與武靈阿成婚。」

  啊,這點她倒沒想過。

  「齊娃。」四貝勒溫柔地朝她伸掌,將她牽至跟前。「你在碩王府內不小心得罪亭蘭和她朋友的事,不必太介意。我相信你是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那麼做,而且你那時的意見也很正確,或許我們本來就不曾認識真正的元寧。」

  「是……是這樣嗎?」雖然這可能只是客套話,但聽了還真的好窩心。

  「我開始懷疑,元寧的出走別有隱情。」否則她不會躲得如此徹底。「這也是我想請你暫代元寧的主要原因。」

  「我也覺得你們家的人都不太瞭解元甯格格。」雖然齊娃對她也稱不上認識。「因為你們家對元甯格格的印象,跟外面的人好象不太一樣,所以我在碩王府才會失誤連連。好比說,你知道你妹很擅長彈琴嗎?」

  「我們家的人多少會一些。」

  「她不是會一些,而是非常擅長。」才會如此看重別人只當裝飾用的修長指甲。

  「我從不曉得這事。」

  「也難怪她會離家出走了。」家人對她的瞭解竟如此稀薄。

  「你還發現了什麼事嗎?」

  她搖搖頭。「我什麼也不想再發現了,畢竟我只是個外人……」

  「這是你的看法,還是武靈阿的?」

  齊娃登時困窘地縮了下被四貝勒輕柔握住的小手。

  「齊娃,當我無法在場替你做掩護時,其實你可以找武靈阿幫忙。」

  「找他?!」齊娃怪叫。武靈阿攆她都來不及了,哪會幫她?

  「是,他會是那府裏唯一能幫你的人。」

  「為什麼你那麼篤定?」

  「不妨說我是走投無路吧。」他悠然淺笑。「好歹他在識破你身分後,始終沒有公然揭穿,那就是在幫忙你了。」

  這倒是。「不過他實在太……」

  「兇惡?」

  「呃,不……」其實也沒錯,可是,她的感覺比那還要更複雜一些。

  不知道為什麼,她很不希望自己在武靈阿心中是個厭惡的角色。但只要她扮元甯格格,就鐵定會是他的眼中釘,見不到他的好臉色。順從他的意思,情況或許能有改善,說不定能得到他一個和善的笑容或溫柔的回應……

  「對不起,我還是不想再扮演下去,惹他反感……」

  「你當初假扮元寧的目的,也不是為了博得他的好感吧。」

  齊娃頓時渾身燒紅。「當然不是,可我就是不想、不想惹他討厭。」

  「他也不見得是真的很排斥你,只不過看起來很像而已。」

  「呃?」真的嗎?真的嗎?

  「武靈阿是個深沈的人,不能光憑表面去下判斷,有時那只是障眼法。」

  「哦?還有呢?」她還想再多知道一些。

  「還有……」四貝勒淡淡垂著優美的笑眼。「你可以在碩王府的中秋夜宴上自己觀察。」

  「什麼?」才逃過今天一劫,馬上又有什麼中秋夜宴!「中秋節不是家人團聚的日子嗎?元甯格格為什麼不在自家過節卻跑到別人家過節?」

  「因為若不是我妹逃家,她現在早順利完婚,成了碩王府家眷。元甯在今年中秋同碩王府女眷們一道祭月,是早就說定的事。」

  「可她還未成婚,不算碩王府的人。」祭月也只能在家中祭,外人沒份。

  「這麼做,除了早是預定的事,也是為了闢謠。」

  「不行,我不行的!」想到還要再次面對武靈阿她就緊張。

  「放心,我替你另外又找了個幫手。」

  齊娃看往四貝勒笑吟吟迎著的方向,不覺驚嚷:「小桂!」

  「奴才叩見四貝勒。」小桂有模有樣地俐落行禮。

  「你決定好了嗎?」四貝勒和煦輕吟。

  「是,就這麼說定,以兩百兩成交!」

  「什麼兩百兩?」齊娃傻傻地不住轉望這兩人。

  「要你扮演元甯格格的酬勞哇。」小佳自豪地挺胸宣告。

  「小桂?!」她筒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你怎麼可以……」

  「拿了人家的錢,才能好好辦事!」小桂強悍地對她曉以大義。「這錢就表示著一份責任。倘若沒有酬勞,純屬好意幫忙,那你隨時都可以說不幹就不幹,對四貝勒來說,一點保障也沒有。收了人家的錢可就不同啦,你不能說跑就跑,因為有份責任在!」

  「你好意思這麼說!」她羞得快挖洞埋頭。

  「令弟很有頭腦。」

  「但中秋祭月的事不在我們先前的協定中,要另外計價。」小桂搶道。

  「成。凡是臨時加添的行動,我一樣樣算給你。」

  「一樣樣算?!」小桂的雙眼快暴凸成兩錠大元竇。「那中秋祭月之行多少錢?」

  「你打算開多少?」

  「小桂!我不准這種……」

  「二、三……,五十兩!我要五十兩!」

  「我給你一百兩。」

  小桂差點整個人沖上天爆成燦爛火花。一百兩!只是多跑一趟碩王府就賺進一百兩,要是再多跑幾趟……

  「你、你你你不會是口頭上開價而已吧?」

  四貝勒以長指悠然打了個聲響,侍從小順子立刻捧上一堆白花花的銀子,耀眼奪目地刺花了齊娃和小桂的呆愕大眼。

  「加上先前講定的兩百兩,這裏一共有三百兩,你收下吧。啊,對了,你們是習慣拿現銀,還是領銀票?」

  「要銀子、銀子!不要票子!」小桂瘋狂大嚷,已在眼前的輝煌金光下失去神智。

  「票子不一定領得到錢,要銀子!」

  「好。只要你們多跑一趟碩王府,我就多付一次,每次一百兩。等找回我妹,另外加賞紅包,以彌補你們不能參加王府喜宴的遺憾,順道討個吉利。」

  「紅包多少?」

  「小……小桂……」齊娃臉色慘白。他不會是瘋了吧?

  「就照你們拜訪碩王府的次數算。多去一次,除現發一百兩銀子,紅包裏也加放一百兩,去得愈多,給得愈多。」

  「就這麼說定!」小桂大喝,整個人跳得老高。

  齊娃六神無主地呆立原地,愣愣看著瞬間扭轉的局勢。這……不會吧,她竟這麼簡簡單單地就被小桂給賣了?

  「振作點呀,齊娃!」小佳咧著暴發戶的狂喜笑容大力拍著齊娃背後,只差沒一掌把她拍撞到牆上去扁成肉餅。「聽到沒?去得愈多,賺得愈多,你可得勤快點,多跑幾趟碩王府。」

  「這……不是多不多去的問題,而是……」

  「瞎操什麼心哪!有四貝勒做靠山,還怕什麼?」

  「恐怕……」齊娃以眼神拚命暗示四貝勒阻止小桂太完美的大頭夢,只可惜……

  「小桂說得沒錯。訓練與金錢上的事,我會全權負責。執行方面,就由你們做主了。」

  「貴人,這才叫貴人!」小桂一臉萬分的感動,幾乎熱淚盈眶。「我們姊弟倆苦了那麼多日子,等的就是老天爺大發慈悲的這一日。」四貝勒就是他倆福星的化身。

  「可、可是……我不可能沒事跑碩王府去……」

  「那就想辦法讓那個新郎官愛上你、離不開你!」

  「不可能的!」她羞得快原地爆炸。「那個武靈阿……」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齊娃被小桂自信滿滿地重重拍打著肩頭,震得三魂去了七魄。完了,這下一切都完了。這團亂局,教她該如何收拾?


★第3章

  碩王府的中秋夜宴上,經小桂精心打理過的齊娃一亮相,就搶盡所有風采,看得一旁假扮隨行侍女的小桂好不得意。

  「甯寧,才十多天不見,整個人感覺都不一樣了。」碩福晉驚喜地將她牽至跟前。

  「是因為中秋月太美的緣故,還是你已經調適好心情等著做我們家媳婦?」

  齊娃實在很怕碩福晉這般溫柔的笑容。太親切、太和善了,像是拿她當嬌貴的寶貝般看待。可她還給對方的,儘是欺瞞……

  「上回你離開的時候,垂頭喪氣的,我就想你是不是跟亭蘭鬧脾氣了。你若受了委屈,一定要坦白告訴我。你跟亭蘭都算是我的女兒,我不會只護她不護你的。」

  「沒有,我沒有受委屈!是我衝撞了亭蘭,卻……還找不到機會解釋。」她怯怯瞟了下四周。「亭蘭她……今天有來嗎?」

  「她待在夫家舉行他們府上的祭月儀式。」

  「哦……」

  「要不要我替你跟亭蘭說情?」

  「不了,這事還是我自己跟她說比較好。」

  「甯寧,你可終於長大了。」

  「呃?」齊娃有些錯愕地僵笑著,回視碩福晉欣悅的凝望。

  「你就早點跟武靈阿完婚吧。」她握緊了緊掌中纖小的柔手。「到時咱們娘倆就可以有成天說不盡的話題,一塊兒打發時間,一同作伴。亭蘭嫁出去後,我心頭就像少塊肉似的,空空的。小孫子固然可愛,卻無法訴訴心事。我,就只等著你嫁過來了。」

  「福晉,這……」

  「你就偷偷叫我一聲額娘吧,嗯?」

  齊娃給她一句句的貼心話哄得整個人都融化了。有娘的感覺就是這樣嗎?連福晉的雙掌都好軟好厚,包籠著她的冰涼小手,像是世上最溫柔的呵護,打從在母腹中就環繞著她的濃濃關注。

  「額……額娘。」

  「乖、乖。」福晉笑得再滿意不過,一直把她牽在身旁,一同受各房女眷的請安禮,享用五彩繽紛、不斷輪番上陣的各色糕點珍果。

  驀地,一名陰鬱的枯瘦女子前來拜見碩福晉時,令齊娃微怔。

  「真不好意思,這麼晚才來拜見姊姊,還請姊姊見諒。」

  「哪兒的話。身子還好嗎?」

  那人叫碩福晉姊姊?可她看來比碩福晉蒼老好多,死氣沈沈的。

  「甯寧。」

  「啊?」

  「快跟你未來的婆婆回禮啊。」碩福晉柔聲的提醒嚇慘了齊娃。

  未來的婆婆?那她不就是武靈阿的生母了?

  「元、元元寧拜見側福晉!」驚慌之下,她竟雙膝落地,誠惶誠恐地行了個大禮。

  「甯寧。」碩福晉故作不服地輕嗅。「怎麼對我只行單腿安,對你婆婆就這麼隆重呢?」

  「我、我……」

  「瞧你嚇的,跟你說著玩的而已。」

  齊娃冷汗涔涔地回應著碩福晉的悅耳輕笑,偷瞄小桂一眼時,發現他也有些訝異。

  四貝勒是有說過,武靈阿側福晉所生。側福晉當年也是政治聯姻下的犧牲品,堪稱一代佳麗,可是……如今怎會毫不見任何過往風采,貧乏得像市集村婦?

  「孩兒給額娘請安。」

  厚重的低吟猛然刺激到齊娃每條神經。畏縮地緩緩瞇眼,就對上一雙冷冽的晶眸。

  「你等的人終於到羅。」碩福晉打趣的耳話令齊娃膽戰心驚。

  她哪有等他,躲都來不及了……悴地,手肘後傳來一陣刺痛,齊娃立即瞭解小桂不悅的提醒,怯怯曲膝。「武靈阿貝勒吉祥。」

  可他兇狠的瞪視一點也不吉祥,冷漠地向嫡母與生母行完禮後,便藉故離去。

  「武靈阿他……不留下來嗎?」就只特地來行禮?

  「他留下來做什麼?」碩福晉也好笑。「祭月是女眷們負責的事,男人本來就該回避。」

  「喔。」她不自覺地癡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有些失落……

  「甯寧,你替我傳個話給他。」碩福晉傾身耳語。「告訴武靈阿,今天他阿瑪心情不太好,待會團圓夜宴上,叫他先別提替親戚謀差缺的事,省得碰釘子。」

  「好。」雖然聽不太懂,但傳話還不成問題。

  「小心點,別給人發現我差你傳話的事。」

  齊娃抿緊小嘴認真地用力點頭,便趁各房內眷陸續參拜的當口蒙混出去,根本沒看到碩福晉深不可測的笑容。

  深夜戌時初,明月正起,王府內燈火輝煌,可她要去的方向卻一片幽寂,除了月光,別無照明。武靈阿好象不太喜歡別人親近他的世界似的,將院落隱匿在曲折濃密的竹蔭裏。夜風輕掠,拂起一片沙沙涼音,氣氛靜謐。

  跑到半路,她才赫然想到,武靈阿不一定會回他的院落去吧?待會就要開始祭月和通宵達旦的王府夜宴,他應該會先到父兄那兒寒暄等待才對。

  真糟,要是她沒趕在武靈阿向父親請安前傳到話……

  「呀啊!」什麼什麼,這是什麼秘密陷阱?!

  齊娃魂不附體地被淩空吊在竹蔭間,不知名的暗器正掐在她左臂上,懸著惶惶掙扎的小人兒。

  「你還來做什麼?」

  一聽這聲有如傳自冥府的低吟,她就涼了半截。

  「武靈阿……貝勒……」她可憐兮兮地被他一掌箝在他跟前。「福晉她、要我來跟、跟、跟你傳句話。」

  「我記得上回已經跟你說得夠明白了,你也親口承諾你會退出這件混帳事。」

  「我……是啊,可是,你能不能先放我下來再說?」

  武靈阿幾乎是一掌將她摔出去的,她連連踉蹌了好幾步,站定後已和他隔了好一段

  距離。「我想,有件事我得和你講明。」她並不是任人搓圓搓扁的小可憐,只是每回和他對峙,都會有一陣子的恍惚、緊張,和不知所措。「你要我退出假冒元甯格格的事,我已經和四貝勒提過了。只是,礙於某些因素,我現在想退也退不出去。老實說,我並沒有想從這其中貪圖到什麼,立場清清白白,用意正正當當。你可以不屑我這種出身的人,玷污了你們豪門貴胄的光彩,我卻已經盡我所能地低調行事,幫助大家捱過這道難關。」

  希荃她聲音聽來嚶嚶喃喃的只是種錯覺,因為她已經努力鼓起畢生所有的勇氣了。

  「我不是你家的奴才,我也不吃你家米糧。你雖然……有地位、有權勢,可你無權對我頤指氣使的,叫我這樣叫我那樣。我之前也很認真地接納了你的建議,但它成或不成,並不是由我決定。我希望你下次在這樣……出面恐嚇我之前,請先想想我們各自的立場。」

  「你沒資格跟我談立場問題。」

  「你也沒有權利跟我下命令……」

  武靈阿森寒地回以狠瞪,她卻假裝夜色太黑而視若無睹地瞥著一側小河波光。

  「你要怎麼樣才肯罷手?」他的話語一直輕輕沈沈地,好象是個沒脾氣的人,實則是以無形的狂妄氣勢壓迫敵手。

  「你為什麼一直想逼走我?」她的假扮之舉並沒有冒犯到他什麼吧?

  武靈阿的不爽全浮凸在額前的青筋上。沒見過這麼頑固的女人,威脅沒用,利誘無效,可是沒有人會為毫無益處的事賣命,他也不信她那套什麼純粹助人的說辭。

  她如果硬要杠上,他會教她吃不了兜著走!

  「我之所以要你別再演假冒格格這種爛戲,是因為你的演技很差勁,逼得旁人不得不跟你一起裝糊塗,自欺欺人。」

  齊娃驚呆地敞著小嘴。她的演技……很差勁?

  「請回想目前有多少人說過你扮的元寧很怪異?」

  呃……幾乎,每個人都說過……

  「如果你本事夠高明,我尚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目前的情況是,我無法容忍你拿所有人當白癡耍的態度。」

  「我沒有!」她冤枉地嬌嚷。「我是很認真、很努力地在幫忙,可是,大家對元甯格格的瞭解都很片段。有的說她冷靜,又有的說她很會鬧脾氣,有的說她性格淡淡的、都不太理人,詩社的人給我的回應卻完全不是這樣,甚至連她的琴藝如何,不同的人看法也都互相矛盾。我實在搞不懂元甯格格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她為什麼有這麼多面目,為什麼逃婚……」

  「誰說她是逃婚來著?」他淡淡一句,就打倒齊娃的激切氣勢。

  「呃,她,就是……離家出走嘛,所以這樁婚事被一延再延……」

  「你由哪一點判斷她是因為不想和我成親才失蹤?」

  啊,她竟沒想過這麼大個盲點,就直接以為武靈阿即為元寧逃家的關鍵。但她不能在這節骨眼上敗陣,否則一定會被他乘勢一腳踩死!

  「我是沒、沒有證據證明她是因為不想跟你成親才逃家,但你也沒有證、證證據證明她不是!」她努力揚著下巴。

  「她向我獻身的事,又怎麼說?」

  齊娃嚇得差點得彎身到地上揀下巴。「她……獻、獻、獻身?」

  武靈阿微微露出百年難得一見的隱約笑容,雙眼閃著勝利光芒。「你以為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可是,可是,你們還沒有成親!」

  「反正有婚約在身,我們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不可能,教養嚴謹的豪門千金哪會在婚前逾矩?「你……口說無憑,一點也沒有說服力。而且由我這些天在元甯格格家生活的觀察來看,她的家教才不會允許她……」

  「她這裏,有顆淺褐色的痣。」

  齊娃僵成一尊木頭人,腦漿凝結,不知讀如何回應壓陷在她右乳頂峰下的手指。

  「而她最敏感的地方,是這裏。」他長指一滑,便隔著衣衫強勁捏住她右側乳頭,令她挺身驚駭一抽。

  齊娃動都不敢動,也不曉得怎麼應付粗魯揉轉著她乳峰的怪手。

  「她左邊,就沒有右方那麼敏感。」他將巨掌移至齊娃左側,大爪一擰,揉起整團豐挺的沈重負荷。「我們很早就在一起,甚至比這樁婚約更早。只是有了婚約後,我們更可以肆無忌憚地享受。」

  不會吧……她腦中的元寧幻影開始劈啪破裂。

  「有沒有婚約,對我們來說都無妨,因為那不是我們追求的。」他揉著揉著,竟有些失神。

  掌中隱隱怯怯的顫抖,倒是元寧不曾有過的。

  「所以我說,你扮的元寧很差勁。」

  「我、我不不不知、知道你和元甯格格有有有……」

  「元寧她有著狂野的靈魂。」他刻意貼在她耳畔陰險地低吟。「她每次籍故和我碰面,第一件事就是急著和我放縱一場,再冷冷淡淡地恢復平日疏離的模樣。只是我們在人前,無論再怎麼保持距離,都無法掩飾火熱的視線,想著彼此袒露浪蕩的姿態。

  這,你演得來嗎?」

  演不來,她絕對演不來!

  齊娃卯足全力雙手狠推向他的胸膛,將他的魅惑耳語及怪掌推到一臂之遙外,兩眼星花亂閃地急急輕喘著。

  她決定退出這出戲,她現在就回四貝勒府上跟他說去!

  「我……」一堅決瞇眼,她就看見那雙高高在上的琥珀眼瞳,彎著傲慢而自負的曲線,優越地展現著稱心如意的神采。

  「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說了就等於中了他的計!她不甘心又有些氣惱地蜷著無助的雙拳,憋了許久的憤慨才毅然揚起不屈不撓的小臉。

  「謝謝你告訴我這麼重要的秘密。我想……以後我會更拿捏得住我的演技,不再讓人說我演的元甯格格很奇怪。告辭。」

  她才一轉身嗔怨地跑走,就被他一把拖回身前,狠狠咬牙逼視。

  「你應該還有什麼更重要的話得說吧。」

  他剛才果然是在使計想嚇走她,這才是他的真面目!

  「碩福晉說,你阿瑪今天心情不太好,勸你先別提替親戚謀差缺的事,省得碰釘子。」

  她交代完這重要口信,甩開他的箝制便快步奔離,拒絕跟他這手段卑鄙的小人周旋下去。她沒去看武靈阿是何表情,也沒注意到在竹蔭外側錯愕且驚喜的人影。

  直到午夜合桌的團圓宴上,齊娃才發覺有雙冷冷的笑眼一直瞅著她。

  「千、千佳郡主?」她怎麼也會出現在碩王府的家宴上?

  「表哥,我要坐這兒。」千佳冷傲地直接宣告,便一屁股坐定在武靈阿右側,斜睨他左側被長輩安排著的齊娃。「怎麼今兒個如此特別用心打扮哪,元寧?」

  「那是我弟……」肘後傳來小桂警惕的一擰,她馬上改口。「那是我的婢女新學到的梳妝花樣……你若喜歡,下次可以找她也幫你打理打理。」

  「氣勢!」小桂彎身在她耳畔悄聲忿忿提醒。「不要呢呢喃喃的,咬字用力點!」

  她連忙挺直背脊,正襟危坐,亮著晶燦大眼,一副刀馬旦上場征戰的英武架式。

  千佳在一旁森然用膳,不時揚起等著好戲看的嘴角,令齊娃莫名地連連發毛。

  「咱們府裏人是愈來愈多了。」碩福晉欣喜地啜著賞月酒。

  「有的人則是翅膀硬了就再也不回頭。」大鬍子王爺外貌孔武剽悍,可感傷起來,倒頗具詩人的滄桑情懷。

  「好好佳節,哀聲歎氣什麼。」碩福晉沒好氣地輕拍了下王爺的大肥手掌。「難得一家人全同桌吃飯,擺著一副愁眉苦臉,豈不倒盡大家胄口。」

  王府內平日甚少如此十幾二十人地共處一桌,總是各院打理各自的食事,獨獨除夕與中秋,才有各房同聚的盛況。可是王爺他呀……

  「哎,亭蘭以前還沒出嫁時,都會在團圓宴上替我作詩湊興,跟我討賞賜,逗我開心。如今……」

  齊娃歎為觀止地瞪善兩眼水花亂轉的肥壯王爺,沒想到四貝勒口中疼女兒疼上天去了的王爺真的如此易感多情,跟他平日威震八方的英雄氣概迥然不同。

  「要湊興也不是只有亭蘭才辦得到,今兒個就有兩個詩社成員在場,你可以給人露一手的機會呀。」碩福晉像哄孩子般地柔聲化開了王爺可憐兮兮的眉頭。

  「是啊,明月當空,正是詩性大發的最佳時候。」千佳不懷好意地斜瞥齊娃。「你說是嗎,元寧?」

  「的確。」她努力擠出雍容大方的甜甜笑靨,心裏則瘋了似地狂跳狂嚷:完了、毀了、死定了!什麼作詩,叫她作詩不如叫她當場假作僵屍,還比較精采。

  「啊,有這些才女在,賞月的氣氛就不同了。」

  「聽說漢人的文化就是這麼陶冶出來的。」

  「跟咱們彎弓射虎不同的美感啊。」

  席間漸漸漾開浪漫的情緒,人人熱絡起興致,逼得齊娃愈發恐慌。要作詩,他們大家儘管去做吧,可別找她!千萬別找上她!

  「元寧,就由你開始吧。」

  千佳這一句,引來大夥的贊同與期待。畢竟元甯一家文采出眾,豪傑滿門,琴棋書畫冠于滿洲各府子弟。如此風雅世家的才女,出口必定不凡。

  「這……我只是來作客的,怎好……」

  「別客氣,就當是在自個兒家裏,隨便吟兩首給他們接句就行。」碩福晉和煦的笑容溫柔鼓勵著,陷齊娃於萬劫不復的烈火深淵裏。

  「可我……」

  「元寧真是含蓄。」

  「搞不好人家就等著一展長才的機會呢。」旁人笑道。

  求求你們別說了,拿條白綾給她上吊還比較乾脆……

  「你該不會連怎麼作詩都給病忘了吧?」

  齊娃警戒回視千佳的涼涼笑容,她今天的態度實在很怪,特別挑釁。

  「你說你病得人都變了性格,我勉強可以接受,可我從沒聽說有人會病到連才華都變了的事兒。除非……」

  千佳果然是故意的!

  「琵琶記二十七出酊江月!」小桂急急耳語的同時,齊娃順勢朗聲嬌吟玉樓絳氣,卷霞稍,雲浪寒光澄澈。丹桂飄香清思爽,人在瑤台銀闕。

  影透空幃,光窺羅帳,露冷蚩聲切。關山今夜,照人幾處離別。

  須信離合悲歡,還如玉兔,有陰晴圓缺。便做人生長宴會,幾見冰輪皎潔?

  此夜明多,隔年期遠,莫放金樽歇。

  但願人長久,年年同賞明月。

  吟畢,眾人一片靜謐,仍沈浸在嫋娜柔美的音韻裏,無聲地歎息。

  「啊……」王爺忍不住淚思愛女。「年年同賞明月……」

  「是、是是啊。」她沒有背錯吧?這出戲她常聽小桂唱,唱得她倒背如流。

  「實在太美了……元寧果真是一代才女,不愧是敬謹親王府的格格。」

  「便做人生長宴會,幾見冰輪皎潔?這不但詩意佳,更呼應了今晚的團圓宴。」

  「比什麼床前明月光、千里共嬋娟來得新鮮多了。不然聽來聽去,中秋吟月好象就只有那幾句能上顏面。」

  齊娃這一炮打得又高又響亮,害得千佳接不下勢均力敵的其他花樣。

  「見笑了。」齊娃謙虛地朝眾人的讚賞頷首,最後目光行至千佳深沈的面容,便跳過武靈阿,落回手中杯酒。

  她目前還沒膽迎視武靈阿,光要在他身畔坐穩,就已需要很了不得的定力。她不在乎給他看到她手中美酒顫顫不寧的波光,只希望酒別當場給抖出杯外就行。

  「太棒了,元寧,你這樣讓我也忍不住想顯一顯風頭了。」千佳一臉喜悅地吩咐下人拿來紙筆。「這樣吧,咱們來玩玩平日詩社裏最愛的遊戲。」

  什麼遊戲?齊娃焦慮地偷瞄著小桂,他也是一副如臨大敵的緊張樣。他是很會唱戲,背了不少本子,可是紙筆一旦上場……恐怕他倆這回真是栽定了。

  千佳理首揮毫一陣,便倨傲地將紙箋遞往齊娃的方向。

  「來吧,元寧!換你了。」

  換她?!換她什麼……

  「快呀,這不是你最拿手的嗎?快表演給大家瞧瞧。」

  齊娃瞪著那張墨汁未乾的紙箋,冷汗濕遍背脊。看來,千佳是鐵了心非得給她難堪不可。她該怎麼辦?這回該怎麼應付?

  「元寧?」千佳邪邪笑催著。

  「我的確很喜歡這種遊戲,也玩得很熟。但是千佳,在座的人恐怕就不太懂我們說什麼了,你何不為大家解釋一下呢?」

  千佳驟然擰緊了不悅眉頭,精明地瞪到齊娃微微發抖的笑容後,立即揚起幽幽的嘴角。

  「呀,你這還真倒提醒我了。是這樣的,我方才寫了半首詩,剩下的另一半,就交由元寧來完成。不過意境一定要相通,字句一定要俐落,平仄要和,格律要對,否則就算輸了。」千佳大方地向眾人詳細解說。「元寧可是我們詩社裏的常勝軍,從沒有人難得倒她。所以我們曾在詩社裏笑說,要是哪天元寧對不出詩句來,那肯定是個冒牌貨。」

  齊娃碎地驚望千佳,得到她一記不懷好意的斜睨。

  千佳是特地來拆臺的,存心要在眾人面前掀她的底,教她再也扮不下去!

  「元寧,你說呢?」她輕搖著柔軟的紙箋。「這詩,你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她當然不能對。若是接過那張紙,一切都會穿幫。

  「你是正牌貨呢,還是冒牌貨?」千佳懶懶吟道。

  「你的玩笑真有趣。」齊娃堅定而穩重地伸出左手,抓住千佳晃來晃去的紙箋。「不愧是詩社裏的冷面笑匠,開起玩笑也都別具匠心。」

  「喂!」小桂驚慌地連連捏著齊娃的手臂警示。「你瘋了,怎麼可以接下那張紙?!」

  齊娃不甩小桂狂亂的竊嚷,故作沈迷地望著白紙上的一團團黑雜球,不時頷首而笑,或嗯嗯嗯地陶醉沈吟旁人聽也聽不清的模糊夢囈。

  好一段時間過去,她還在喃喃自語的狀態中。

  「這詩……還要多久才對得出來?」旁人等得都快昏睡過去了。

  「元寧,該交卷了吧。」千佳冷嘲。「如果對不出來,何不坦白說呢?」

  「我?對不出來?」齊娃被逗樂似地咯咯笑。「千佳今天心情真好,老在拿我尋開心。」

  「何必迂回呢?你早已經露餡了。」而千佳等的正是出招的時機。

  「怎麼著?」眾人不解地驅動著,開始察覺不對勁。

  「你何不直接招供你根本對不出來,因為你是個冒牌貨?」

  這句笑吟一下子凝住全場氣氛。

  元寧失蹤的謠言,大家略有所聞,卻在元寧近日的頻頻造訪下逐漸淡化。可是,她的不同於以往,總讓人抹不掉疑惑的疙瘩。

  她真會是冒牌貨嗎?

  「你的玩笑未免惡劣,千佳。」齊娃壓下極度的恐懼,力持冷靜。不能敗陣,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能棄械投降!

  「那你倒說說,你看了半天詩句,看出什麼苗頭來了嗎?」

  「當然。」

  「為什麼等了老半天,你卻對不出一字一句來?」

  「我……早就已經對出來了。」

  「對在哪兒?!」

  齊娃的雙耳被狂亂的心跳震得嗡嗡響,頭昏腦脹。「不就……對在這紙上了嗎?」

  「你連字都看顛倒了,還對什麼詩呢?」哼哼。

  字顛倒了?!齊娃駭然一拍手,像被火燒著似地避開那張紙。待它飄飄蕩蕩地躺至桌面,眾人不禁皺眉瞪往齊娃。她把紙箋拿顛倒了,還假作看得津津有味。難不成,她是……

  「文盲,才會認不得字的方向。」千佳悠哉喃喃。

  給人知道了!她不會認字的事,竟然給所有人知道了!

  「你何不乾脆告訴大家你的真實身分呢?」

  「甯寧?」碩福晉質問的神情絞緊了齊娃的心。她最不願傷的,就是這名溫柔的母親。

  「齊娃……」小桂顫巍巍地貼著她後背,不知如何處置下場。

  「我問你名字,到底聽見沒?!」千佳霍然一喝,震縮了齊娃。

  「你……明知道我就是元寧。」

  「但這回你沒有證據證明你是,我卻有證據證明你不是!」

  「喔?」

  「你不識字就是證據!」

  齊娃努力維持輕淺安然的笑容。「我哪裡不識字了?」

  「連字該怎麼看都不曉得的人,不是文盲是什麼!」

  「我只是在作詩……」

  還敢強詞奪理!「你的詩作在哪裡?!」

  「就……在紙上……」

  「胡說八道!你當大夥都是白癡嗎?!」

  「本來就是。」武靈阿淡淡介入的沈吟凝住火爆氣氛。

  「你在說什麼?」千佳有些懷疑她是不是聽錯了。

  武靈阿甚至連眼也不曾瞄一下,專注地揀著碟子裏的五色糕點。「元寧已經告訴你答案很多遍!你聽不懂,是你有問題,不是她有問題。」

  「你到底在說什麼?」千佳漸漸不爽。

  「你念念紙上的詩句不就明白了。」

  千佳不服氣地抓過紙箋快速喃喃,遲疑地審析半晌。「這哪有什麼答案?分明就只有我寫的--」

  「倒著念。」

  「什麼?」

  武靈阿依舊垂眸以筷子支弄著糕點。「方才元寧是怎麼看的,你就怎麼念。」

  千佳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只見武靈阿漫不經心地替她吟出令眾人詫異的完整詩作書麒麟,麒麟畫。

  榮華富貴,富貴榮華。

  金門下,玉馬嘶,玉馬嘶在金門下。

  宰相人家規模大,大規模宰相人家。

  莫不是王侯駙馬?

  簪花禦酒,禦酒簪花。

  「雖不是工整的回文,也算是精采的例句,這就是元寧替你對完的詩作。你還有什麼廢話要嚷嗎?」

  千佳愕瞪武靈阿閒散的冷睇,不敢相信他竟會出手搭救那個冒牌貨。不只千佳,連齊娃也驚呆了,無法理解他怎會突然有此轉變。

  他不是一直想盡辦法要攆走她、放棄假扮元寧嗎?為什麼這時卻立場幡然扭轉,替她做了連她都搞不懂是怎麼回事的完美收尾?

  「千佳,你實在太胡鬧了。」

  「開玩笑也要有分寸哪……」

  眾人無奈地笑著化開僵局,不一會兒,王爺和福晉的長子、長媳抱著剛睡醒的圓滾男嬰入席,立刻席捲所有長輩的注意力,癡狂地圍著他驚歎那沒有牙齒的勇猛大阿欠,以及他拿口水吐泡泡的高超絕技,崇拜不已。

  齊娃正想乘隙躲到人堆裏,避開武靈阿,卻被一股力道悍然箝住小手,無法撤退。

  他這是……做什麼?

  齊娃焦急地不住掃視周遭眾人,雖然大夥關注的不是她這方,可武靈阿這般公然揉捏住她小手的舉動也未免太張狂。他都不怕給人瞧見嗎?

  「請……請你放開我的……」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什麼?她聽不懂,卻被他的表情攝得寒毛聳立。

  「下次再讓我看見你出現在這王府裏,我絕不再手下留情。」

  齊娃悶聲抽吟,錯愕地目送甩開她小手便冷然離席的孤傲背影。垂望自己的柔手,已被他陰狠地箝出了道道青紫。

  他是故意傷害她的。既然如此,剛才又為何要救她?


★第4章

  「小桂,你今天真的不跟我一起去碩王府嗎?對方邀我帶你一起以為。」齊娃哀哀切切地對著鏡子朝在她背後替她梳理髮髻的小桂極力懇求。

  他並不搭理。或者應該說,他自從那次首度踏入王府的中秋夜宴後,整個人就變了,死氣沈沈,不愛理人。

  「小桂?」

  「頭不要亂動。」

  齊娃乖乖定住,烏亮的大眼珠卻骨碌碌地轉著,不時偷瞄陰森森的小桂。若在平日,他一定是以尖聲喝斥她的不合作,但……

  「你好象有心事。」

  他沒否認,也不曾回視齊娃在鏡中的凝望。

  「我……我第一次踏進王府時也嚇了好大一跳呢。」她努力地笑著化解僵局。「他們的生活實在不是我們所能想家的。就連每個人的性情,都跟我們平常接觸的人不一樣。你比較欣賞誰?」

  尷尬的靜默彌漫了好一陣子,她只好繼續自說自話。

  「我最喜歡的人是碩福晉,她人又好,氣質好,長相也好,不擺架子卻很有威嚴,府裏上上下下的人都很服她。而且……」她一臉幸福地癡望自己的小手。「她的手好軟、好溫暖,像母親一樣地握著我,讓一種奇妙的感覺由我手裏鑽到我心裏去,很不可思議喔。」而元甯的母親敬謹福晉,對她就沒有那麼親了。雖說敬謹福晉也很溫柔且親切,關懷她的狀況,但是,從不曾碰觸她。

  「我喜歡碩福晉牽住我的感覺。」從來沒有人那樣牽過她。「四貝勒也牽過我的手,不過……他的手好冰涼,沒有碩福晉那麼熱呼。」

  「那個寶欽是誰?」小桂終於開口,聲音卻陰陰的。

  「是碩王府大少奶奶的胞弟,就是那天抱著男嬰的那個長媳呀,就是她弟弟。碩福晉喜歡他,常要他入府作伴。」

  「他平日做什麼?」

  「這我就沒多打探了,可他真是個書卷氣的貴公子,說起話來好有氣質。」

  「哼,氣質。」

  「小桂?」怎麼梳好她的頭就走了?「你不是還要替我抹粉上胭脂嗎?還有眉毛呢,這回也不修了嗎?」

  「你這樣就可以了。擦擦抹抹只會讓你起疹子,漂亮不到哪去。」

  「也對。」只要她臉上一沾抹了什麼,就癢得要命。「衣裳呢?你不幫我換嗎?」

  「你自己沒手是不是?」

  好凶喔。「小桂,你在不高興什麼?」

  「我不想跟你說。」

  「為什麼突然決定不再假扮我的隨行侍女了?」

  「反正自會有人幫你,輪不到我插手!」

  「怎麼會呢?」她委屈急嚷。「只有你在我身邊,我才比較不會怕,天塌下來了也有我們兩個一起擔著,怎會輪不到你插手?」

  「王府裏多得是貴人可以幫你!」

  「可是我只信任你啊。」

  小桂突然困窘起來,仿佛被消融了什麼,卻轉口大罵:「反正我再也不會跟你踏進那座什麼狗屁碩王府就對了!」

  「小--」

  暴怒的摔門聲嚇得齊娃縮肩一震,睜眼時,只剩她一人孤立屋內。這到底是怎麼了?

  他明明對這件差事興致勃勃,現在則倏地全面轉冷,是那天夜宴上的事令他不爽嗎?

  但小桂不是個會生悶氣的人,向來有什麼不爽就直接朝她爆發。怎麼這回……真是奇怪。

  她一面褪下衣衫一面歎氣,本以為和小桂並肩作戰會好一些,結果卻半路被他拋棄。那麼當初他就不該收四貝勒的錢,也不致搞到今天這副騎虎難下的局面。其實,若不是小桂收了人家的錢,恐怕她也早半途開溜了。

  瞥見鏡中自己光裸的反影,她不禁怔仲,呆望鏡面裏高聳渾圓的雪乳。

  武靈阿說,元甯格格右乳上有顆痣,為什麼……她也會有?而且,還真就長在他那天壓陷的位置。

  他果真很熟悉元甯格格的身體了,可他為什麼也會很熟悉她的?

  齊娃怯怯地把雙手放在粉嫩的乳峰上,立刻縮了下右側肩頭。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右方比左方敏感,武靈阿為什麼會知道?

  順勢一想,憶及他當時是如何一掌擰住她的豪乳揉弄,她就慌張失措地趕緊套上層層華美衣衫,遮掩可怕的欲望--看到自己在鏡中一絲不掛的模樣,實在不舒服,還是穿著衣服感覺比較安全。

  該前往碩王府赴約了。

  這邀約說是大少奶奶發的,可她想不通,大少奶奶跟她又不熟,邀她和侍女同去小坐閒聊什麼呢?直到到了對方廳裏作客,她還是一頭霧水。

  「我知道我這麼做很唐突,但我實在急著想把事情問清楚,只好請你來一趟了。」

  大少奶奶滿懷歉意地說道。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我很閑,出來走走也好。」齊娃不好意思地傻笑著。

  哇……連大少奶奶都細聲細氣的,好有氣質。看來王府果真不是給人住的,而是神仙窩。「是這樣的,我想問問你那天帶的侍女一些事。」

  「小桂?」

  「她叫小桂?」

  「是啊,他呃……」不能說。「對,他……就是小桂嘛。」

  「今天怎麼沒帶她一塊兒來呢?」

  「他呃啊……在忙!侍女嘛,要做的雜活當然很多,劈柴燒水洗衣服什麼的,忙得不得了。」

  大少奶奶錯愕。「你讓貼身侍女去做下等粗活?」

  啊?難不成下人還有分等級的?「那那那個,你找小桂有事嗎?」

  「原本想和她親自聊聊的,不過……」大少奶奶傷腦筋地懇切轉問。「小桂是什麼來歷?她是怎麼被買入府裏做侍女的?」

  「不知道。」

  「是嗎……」

  「我什麼都不知道。」齊娃警戒地防衛著。「下人的事,我向來不問,只管使喚他們。」

  「她可有親人來探望過?」

  「不知道。」

  大少奶奶眼中漸露懷疑。「你對你的貼身僕役都這麼冷淡,從不關心他們嗎?」

  「嗯,我很忙的。」

  「可你剛剛才說你很閑……」

  糟糕!「我……我就算再閑,也不會閑到多管下人的閒事。」

  「如果我跟你坦白,你是否願意對我說實話?!」

  齊娃小心翼翼地回瞪著。這大少奶奶看似溫弱,卻不怎麼好對付。小桂今天不能在場支援她,凡事只能自個兒提防了。

  「你想跟我坦白什麼?」

  「小桂是男孩吧?」

  齊娃當場由花廳的椅上蹦起,雙眼凸瞠,半晌講不出話。

  「而且小桂和你的交情一定很好,否則不會在中秋夜宴上頻頻跟你交頭接耳、使眼色、打暗號。」

  被看見了!她和小桂的那些秘密小動作全被人看見了!

  「元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別這麼緊張,我沒有惡意的。」這下反倒是大少奶奶比她還緊張。「我沒跟其他人提過這事,我也不打算說出去,我只是……」

  「我不懂你們這裏的人。」太亂了,也太怪了。「為什麼每次請我來,名目聽來很簡單,事實卻不然?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好象我前來赴的不是友善的邀請,而是陷阱。」

  「你誤會了,其實……」

  「對不起,告辭。」

  「元寧?」

  齊娃不理,拚命快步往外逃去,無視沿途侍女與侍衛的愕然,惶惶撤退。不料卻在庭院半路望見退朝回府的王爺父子們,她趕緊閃避,枯枝卻又不夠隱密,只得住濃蔭處跑。

  希望武靈阿別以為她是特地來投懷送抱的。

  「那不是元寧嗎?」

  身後遙遠處傳來的洪聲朗喝,嚇得她原地一跳,連忙回身綻開冷汗連連的笑臉。

  「王爺吉祥。」

  「亭蘭昨日回來才提過你,你今兒個就來了。你們姊妹淘們還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齊娃努力地跟著心情爽快的王爺一起笑,看到王爺身後武靈阿的陰森表情,舒暖宜人的午後秋陽幾成暴雪冰霜。

  「那……我不、不多打擾了,就此告……」

  「武靈阿,人家既然特地來等你,你就去好好招待吧。」

  「是,阿瑪。」

  「不用不用!」求求你們千萬別這麼做!「我不能待太久,我得早點……」

  「今兒個留在我們家用膳。亭蘭有些詩稿擱在我這裏,她交代我一定得交給你。晚飯後,你跟我去書房一趟。」

  「王爺,我……」

  在武靈阿那雙「你再吠一個字我馬上讓你死得很難看」的冷睇下,齊娃悲慘地閉嘴,淚眼目送自以為善體人意的王爺一行人揚長而去。

  她還沒想到下一步該如何走,式靈阿便毫無任何表示地擦身而過,步往自己在竹蔭深處的院落,當她根本不存在似的。

  她該怎麼辦?跟上去嗎?可是……

  「要我雇頂轎子來?,你才肯進去?」他自肩頭朝後鄙睨道。

  「我……不用了,我在這裏躲一下就好。我會以肚子不舒服的名義提早回去……」

  「然後讓阿瑪質問我到底餵你吃了什麼髒東西?」

  齊娃給這話卡得不上不下,噤口發窘。

  「阿瑪怎麼吩咐,你就怎麼做。」

  武靈阿冷傲地轉入院落裏,齊娃只得硬著頭皮跟去,滿腦子戒懼惶恐的激狂想象,不知他院落裏會出現何樣酒池肉林的淫浪景象。說不定妖姬美妾會饑渴地一擁而上,大演上回她撞見的好戲,或者更令人面紅耳赤的……結果,大失所望。

  「你這裏,好……有趣喔。」她艱困地企圖在花廳裏滿坑滿谷的雜物中走出一條生路。還好,這裏雖然淩亂堆亂得像座雜庫,椅子上卻沒有東西,也沒有灰塵。

  不過,要走到椅子前面得花一點工夫……

  「別撞到我的東西。」

  「喔。」她小心地側身擠過書與雜物的縫隙,努力避開一大盤以沙土凝制的假山假河,不料卻一頭撞上掛在空中的某樣測量儀器,當場遭到武靈阿狠瞪。「是這個東西它掛的位置不對……呃,是我不對,我不該撞到它,請原諒!」

  齊娃戰戰兢兢地縮肩正坐在寬廣的大椅上,沒有茶水也沒有點心,與武靈阿隔著堆放一大盒工具的小幾並坐在一列上,他垂頭記載他的東西,她直直僵坐著也不敢發一點聲音,一室靜謐。

  她……到底得這樣撐到什麼時候?現在才下午沒多久,離晚餐還有好一大段時候,該怎麼挨呀?她已經開始腰酸背痛了……冷不防地,竟有清晰的肌腸漉漉聲揚起,在沈寂的午後如巨炮一般響亮。

  齊娃驚恐得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瞠著圓燦大眼直瞪地面,寧死不肯承認自己剛才聽見了什麼,也不敢回應身側傳來的恐怖凝睇。

  一定是這屋裏太安靜了,才會出現幻聽、幻覺。

  「你你你、你當初是怎麼跟元甯格格開始有比較親密的交往啊?」很好,聲音聽來很活潑,笑容好象也滿自然的。

  武靈阿瞥回寒眸,一派疏離地垂眼翻頁。

  「元寧在一年多前突然對我說,她喜歡我,而且認為她四哥與碩王府聯姻之事遲早會落到我和她頭上,所以要我早點成為她的男人,讓她接觸男女之事,我們就此開始。

  但她似乎被引發了某種本能,或者是被我影響到的關係,需索愈發狂野。我不在乎,只是事情會更難掩飾,就建議長輩儘快讓我們完婚,省得我們成天傷腦筋找理由好痛快縱欲一番,也免得她一不小心有了身孕不好交代。」

  「身、身、身……」她幾乎燒為焦炭。

  「有身孕也不是壞事,只是很麻煩,因為我們會有好一段時間不能做愛--」

  「對不起!那個,我想喝茶!」她急急高嚷。

  他隨便叫了個嫵媚侍女奉茶,就繼續漠然書寫,恢復寧靜。

  天哪,她實在……她實在,沒辦法像他那樣面不改色地冷靜報告這麼勁爆的事兒。

  連現在想把手中抖得七潑八濺的杯水送進嘴裏,都成了極度挑戰。

  她好象變成一隻什麼都不知道的青蛙--依稀記得有句成語就是專指這種青蛙。王府內幕,可真令她大大開眼了。

  「那個……王府裏的少爺小姐們,平平平日都是這麼過活的嗎?」

  「你以為王府是淫窟?」

  「沒有沒有,我沒這意思!」她為了使勁擺手,差點掉了杯子。「我只是聽都沒聽過豪門裏會有這麼、這麼……的千金小姐。」

  「因為元甯夠聰明。」

  哪裡聰明了?

  「若非她早看穿了兩家婚事勢必連結在我和她身上,她絕不會找我做她的第一個男人。」

  「喔。」顯然元甯格格真的很聰明,因為她聽了半天還是不知道武靈阿在說什麼……

  「元甯格格喜歡你,那你喜歡她嗎?」

  「你指哪方面?」

  「啊?」這還有分哪?

  齊娃定睛一望武靈阿終於放下書冊的晶透雙眼,馬上後悔自己問錯話題。

  「我想,我該到碩福晉那裏走走--」她起身過度慌張,一腳絆住前側的書堆與大小木盒,當場摔個狗吃屎,翻倒一地東西。

  毀了,武靈阿鐵定翻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趕快把東西丟回原處。「可是我今天來赴你大嫂的邀約時就想說要順道去探望碩福晉,省得她知道我來這裏卻沒去看她,心裏會不高--」

  「若是元寧,她不會浪費大好時光閑喳呼。」

  齊娃蹲著揀拾的勢子,不安再為視著武靈阿魁梧的慵懶睥睨。

  「你知道我不是元寧。」

  「我也已經叫你別再繼續玩這危險遊戲。」

  「不是我想玩,而是……」

  「我對你的理由沒興趣。」他一把拉她起身,面無表情。「不過你要扮,就得扮得徹底,該盡的義務總得做到。」

  沈重的吻立刻蠻橫地覆上她的唇。齊娃嚇得七葷八素地拚命推打,他卻只用右臂就將她捆緊在臂彎裏,輕鬆吮嘗。

  救命哪!他把、把把把舌頭伸進她嘴裏幹嘛?!他的呼吸和她的也攪和在一起了,還有體溫,還有……唇瓣相融的觸感……還、還有……齊娃像個布娃娃似地癱掛在他雄健的臂彎裏,神智不清地與他唇舌交纏。他似在探索,又似在偵測,也仿佛在追究某種與眾不同的禍源。

  基本上,他對所有的女人都沒啥特別的感覺,不是基本需求,就是家族職責:眾人子、眾人兄,甚至是為人夫,如此而已。曾以為,元寧會是令他有獨特感觸的第一人,卻讓他狠狠栽倒,自尊受挫。現在又來個不同身分的相同面目,令他再也壓抑不下激烈的感觸--厭惡!

  他厭惡徒勞無功的事。例如,警告她早早退出這混水。他厭惡呆頭呆腦的人,形同奢侈地在浪費人生,糊塗度日。他厭惡與他立場不同卻又說不出足以服人之準則的傢夥,強詞奪理,自欺欺人。這些反感,在她身上一應俱全,新仇加舊恨,想不厭惡她也難。

  他從未遭過如此窩囊的挫敗:已經親自出馬叫她滾蛋,她卻還是成天悠哉遊哉地在兩座王府中間晃。如此怪胎,實在惹人不爽。

  武靈阿另一隻大掌鑽入她衣內時,她猛地由述眩中嚇醒。

  「你想幹嘛?」她問過他企圖封回來的深吻,推阻著解開她大半襟扣的怪手。

  「像以前那樣打發我們在一起的時間。」

  「才……才怪!」他幹嘛一直把臉貼得這麼近瞪她?害她連喘息的空間都快沒了。

  「你想用這種方法把我嚇走,再也不扮元甯格格,對不對?」

  「隨你怎麼想。」

  「不准呀啊!」她環胸自衛的勢子還不及出招,就被他悍然剝開前襟,袒出肚兜。

  齊娃奮力拉回開敞的上衣,卻忘了顧及腳下,乒乒乓乓地就被腿後雜物絆跌到地上去,與書堆瓶罐摔成一團。她愈是掙扎地想坐起,愈是弄得淩亂不堪。

  搞成這副天翻地覆的亂象,武靈阿不殺了她才怪!

  「我……我會整理好了才走。我不是故意的……」她恐慌地趴在地上又是急急揀拾,又是惶惶地想儘快攏回開敞的前襟。「我剛剛忘了跟你說,碩福晉她、她有叫我過去她那兒一趟,所以我不、不不能待太久……」

  「額娘此刻在午睡。」

  碩福晉有午睡的習慣?!她頓時凍入冰塊裏。「那……我自會在她門外等候,等她醒了再……」

  「你當我是白癡嗎?!」武靈阿暴喝,箝住她肩頭,將她壓在滿地傾倒的雜物上。

  齊娃嚇壞地仰躺著瞠視他不再掩飾的怒氣,平日冷淡的俊美容顏,終於在憤惱下全面崩潰。

  簡直忍無可忍!

  他痛恨這種不知死活、不識好歹的蠢貨,他痛恨同一件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努力卻不見成效,他痛恨一再拿他的耐性來挑釁的傢夥。到底要開價多少才能攆走這笨蛋?到底她還想玩這種假紛遊戲到幾時?!她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武靈阿硬是在一瞬間吞回了胸中熊熊怒火,閉眸皺緊了眉心,咬牙沈默,有如暴怒的猛虎霎時收斂回蓄勢待發的陰冷狀態,氣息漸穩。

  「對……對不起。」

  怯怯的細嗓既引不起他絲毫同情,也平息不了他積鬱的火氣。他只是緊閉雙眼,持續著半跪在她之上單手俯壓她右肩的兇猛態勢,兀自冷寂。

  待他緩緩睜開情緒沈澱穩妥的雙眼,他身下的齊娃早已等得面色如雪,嚇得顫然冒汗。

  「對不起,你……可以聽我說句話嗎?」

  他沒有表情,也沒有回應,但才沈寂下去的青筋卻又漸漸浮上他額角。

  「我真的不是有心要騙大家,只是想幫忙而已。我也不、不是為了什麼好處,純粹是為了助大家渡過這個難關。」為了避免顫抖會抖碎了字句,她只得努力地快快把話講明。「我會努力不製造任何麻煩,也不會傷任、任何人。一找回元甯格格,我馬上消失,絕不貪圖你們什麼或、或、或死纏爛打。就算找不回元甯格格,我也絕不會占著她的位子,冒享她的榮華富貴。我心裏已經估量好,倘若過了十月小陽春,還是找不回格格,我就走,絕不會再多、多待一刻。只是這話還沒跟四貝勒提過,最遲今晚,我就就就會跟他講明。所以,請你,再忍耐一陣子,我就會自動消失,絕不煩你了。」

  她已經拿出最大誠意和勇氣,可武靈阿仍舊無有回應,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說的話你似乎從沒聽進去過。」醇濃的呢喃在她聽來,如同來自冥府的追討。

  「我有聽,我真的都都、都有聽進去!只是這局面並非我一個人的力量可以控制,但我真的無意冒犯任何人。」

  她緊張得渾身僵硬,縮著雙肩似快蜷成一球,兩眼骨碌碌地可憐保證著,比嘴巴更能說服人。可惜,對武靈阿似乎無效。

  「你還是……不相信我嗎?」

  「不相信。」

  「為、為什麼?」

  「這種毫無目的的行為,無法說服我。」

  「我有目的啊。我不是已經、已經說了嗎?我的目的就是幫助別人……」

  「好積你自己的陰德?或下輩子會好過些?福庇家人?」

  「呃……」地倒沒想過那麼多。「我不為任何自己的好處,就只為了幫助別人,會、會很奇怪嗎?」

  「會。」

  「為什麼?」

  「人不為己,天誅地減。你背後一定有所圖謀,才會有此番行動。就算是造橋鋪路的大善人,也難免是為博得美名或冀望積自己的功德、添自己家人的福壽、或任何對自己有益處的目的。說是利人,卻怎麼也擺脫不掉利己的企圖。」

  「這樣……不好嗎?」

  「不是不好,而是沒幾個人有膽公然坦誠這事實,大家一塊裝糊塗,一塊打著助人的名號替自己來世的榮華富貴鋪路。看似高潔,實則怎麼也擺脫不掉四個字:有利可圖!」武靈阿好象很不喜歡跟著眾人的想法一道前行,不過,她實在追不上他的腳步。

  「我聽不太懂你說的話,也……恐怕不太能接受你的看法,可是,我幫助別人一向沒什麼目的,因為,黑衣先生教我抱持這種心態去做,我就這麼做了。」

  「黑衣先生?」

  「一個很有智慧的人,他還告訴過我很多我聽不太懂的道理……反正,重點就是,我和你的觀點不太一樣,你再怎麼追問我究竟有什麼企圖,我也答不出來,我的企圖真的就只是幫你們兩家渡過這個危急的關卡而已。」她畏縮地偷瞄了他兩眼。「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他瞇起琥珀色的燦透雙瞳。

  「我、我知道,順著你的觀念隨便敷衍個你能接受的理由,事情會比較容易處理些,可我不想那麼做……」敷衍別人,等於是糟蹋自己的處世原則。「而且,你對這事很認真,所以我對你也還以坦誠。」

  「我看不出你有什麼坦誠可言。」

  「就是我一直跟你坦白的那些……」算了,武靈阿根本不信她的任何說辭。「那,我給你看一樣秘密。」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希望得到他的信任。

  「你、你、你看。」

  齊娃做出了連她自己都錯愕的莫名舉動:解開肚兜繫帶,在他的俯撐下袒胸露乳。

  「我雖雖、雖然不是元甯格格,卻被你說中了和她一樣的秘密。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和元甯格格會、會會有這麼奇怪的共同之處。」

  渾圓的雪嫩豪乳挺著豐滿的曲線,無邪而妖冶,粉豔的柔弱頂峰微微瑟縮,在他專注的凝眸下怯怯地期待著未知的變化。對於她右乳上平滑的揭痣,他只是略略蹙眉,沒有其他表示。

  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

  齊娃的緊張變成不安,逐漸轉為惶恐。她以為武靈阿多少會有些日應才做出如此大膽的坦白,他這樣……讓她覺得自己的舉動好下流,竟在男人面前主動裸程。

  她羞愧地急急攏回開敞的前襟,正想掩沒撩人的誘惑,就被他扣住雙腕分釘在頭側。

  他這是在幹嘛?她焦慮地搜索他瞳中泄漏的企圖,卻發現自己什麼也看不透。他這人就跟他隱匿在竹林的居所一樣,深不可測,難以捉摸。

  「原來是你。」

  誰?齊娃恐慌得連口水都咽不下去。他的聲音怎麼變得又低柔又粗啞,好象終於拾回自已迫切的渴望?

  「你能不能……」

  「不能。」他的醇語有如歎息,扣住她掙動雙腕的力道卻異常強猛。

  她難堪地挺著兩團白皙聳動的玉乳,不時縮起雙肩試圖遮掩,徒增挑逗。

  「我只是讓你知道……我對元甯格格本身的疑惑,絕沒有其他的意思。」

  「可是我有。」

  他的眼神令她悚然。「那要不要,直接叫你的侍女們進來服侍你?」

  「不需要。」他逐漸深邃的雙瞳明白顯示出他需要的是誰。

  「你好象……有點奇怪。你是不是誤以為我是某個人了?」前後態度實在差太多。

  「我很清楚你是誰。」

  「我不是元、元甯格格喔……」她趕緊嚴厲警告。「我也不、不、不喜歡跟人有太、太親密的接觸。我和她,在這方面可是完全不同的……」

  她在武靈阿揉上她酥胸的同時駭然一抽,被他順勢侵入了唇舌,濃烈地翻攪吮吻起來,使勁以唇摩挲著她紅嫩的小嘴,迫使她戰慄回應。

  他怎麼敢……齊娃幾乎嚇破膽。現在才午後,天清日朗,他的院落門戶還大大敞著,屋外一片竹音隨風作響,三不五時閃射秋陽,他倆就在重重高圍的滿廳雜物深處做出此番行徑,未免太過驚世駭俗。他都不怕會有人看見嗎?

  「專心一點。」他箝回她不住向外張望的小臉,繼續吞沒她的氣息。

  他瘋了是不?齊娃張大驚恐雙眼嗚聲抗議,努力喚醒他的理智。他卻渾然忘我地深深陷溺在她唇中,盡情汲取嬌柔的嚶嚀與顫動。她的青澀撩人烈火,她的慌張更添誘惑,彷佛深怕被人發現她狂野的念頭。

  驀地,武靈阿鬆開快要昏厥的窒息小人兒,大剌剌地直接跪在她雙腿間脫起他身上的一切累贅,眨眼間的工夫,便一絲不掛地完全呈現在她眼前。

  她……一定是在作夢吧,而且是噩夢。

  齊娃的眼珠幾乎掉出來,小口大張,發不出聲響,一副呆相。

  「你還是這麼癡迷。」

  齊娃不確定他的低吟中是不是含有笑意,可她發誓,她對在她眼前氣勢奔騰的巨大亢奮絕沒有什麼癡迷可言,而是……嚇壞了。

  男人怎麼長這樣?

  當她察覺自己身上有些不對勁時,才發現武靈阿已在替她褪除衣衫。

  「你幹什麼?!」她失聲尖叫,驚恐地環胸掩回衣物。「你把我當什麼人了!」她可不是來此賤賣自己的便宜貨。

  「我正是把你當你自己來看。」

  「你……你被怒火沖昏頭了嗎?你明知我不是元甯格格,只是冒牌貨,竟然還、還、還無恥到拿我當替代品用!」破壞了他在她心中的美好形象。

  「我拿你當什麼替代品?」

  他還好意思眯起那種譴責眼神質問她?!

  「我、我不是元甯格格!」她細聲怒喝。「我是齊娃!街頭雜耍的丫頭、規規矩矩的平凡老百姓!」

  「夠了,元寧,別再演戲了。」

  齊娃僵住,心神也凍結,一瞬不瞬地瞠瞪著他的不耐煩。

  元寧?他叫她元寧?

  她一片糊爛的腦袋只有一個明確的意念:這屋裏有一個瘋子。問題是,這瘋子是她,還是武靈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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