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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曾記荷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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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記荷時

從淡淡如眉的青山數過來是十來步,從烈烈如火的夏季數過來是十來天。

    便是你我昨年今日的相遇了,荷塘。而到今天也沒有問過你的名字。

    你樸素如春秋論語的土岸上,有婉約如南宋小令的垂柳。和你站在一起,便和那條沾惹白眼紅塵的路有了心的距離。

    此刻清晨。

    陽光都在和柳條們千絲萬縷地纏綿,而我的目光一半是漾著水,一半是接著天,眼底的風韻是千紅萬白。

    荷梗應該是鯀治水時遺落的息壤裡孕育的,莖莖文弱溫婉,都裊娜著處子的姿態。

    荷葉自然是從洞庭湖上八百里青天揀選、裁剪出來的,衝著我,每片都是生機勃勃的手勢。

    荷花莫非是由若耶溪那三千年前西施漂洗、點染過的,在太陽熾熱的眼眸下已成別樣,雲紫之外,漸次霞朱、天青、月白。

    是誰衣襟間袍袖裡的南風悠悠?拂過荷的發際,彷彿柔軟的觸摸,又如溫潤的呼噓。

    滿塘青衣便水袖翻飛、顫抖如初初脫蛹的蝶。

    抖落,如煙的紅雨。

    繁華紅衣褪盡的地方,有釉泥般的微微落寞。而一蓬蓬的蓮子雖然青澀、卻已圓活,楚楚地,楚楚地等待秋聲成熟。青青的蓮子啊,你子彈般擊中的,將會是誰可憐的心?

   

    一圈清清白白的水,多少自自在在的魚。

    魚兒吹浪。輕輕地一口氣泡,就有了一塘的芬芳。

    蓮何灩灩,葉何田田。魚兒在蓮下遊戲,美麗而年輕;青蛙在蓮間行動,衝動而多情。水是透明的衣,天是瓦藍的房。呵,在蓮葉的東西南北中追逐,婉蜒出一條繾綣的水路,管它今朝還是明夕,管它混沌還是清明。他和她只要樂此不疲地接近,接近純粹的愛情。而我老藕的手伸出,只輕觸到水面碳黑的倒影。

    飛來蜻蜓,飛去蜻蜓。輕盈往來,蹁躚著一種流水行雲的恬靜意境。驀然間,最鹵莽的那隻蜻蜓探到了蓮的可可芳心。

    我嫉妒地趺坐在柳絲下,傷感起蓮藕般隱秘又牽連的心事。

    以我的荒蕪去揣想蓮的嫣然。也許,在蓮的天地,拍岸的是風、過林的是浪。她是想望莫名的觀者,而我是輕佻又淋漓的游魚。

    是焉?非焉?

    我在這頭播下詢問的石子,突然攪皺出幾許浪漫的波折。

   

    午後有雨。柳樹梢頭的如絲如縷,荷塘當空的如玉如珠。

    煙雨朦朧。一畝方塘裡,柄柄搖曳著嬌羞的美,葉葉流轉著溫潤的香。

    我是該舉一柄琉璃的傘,為你擋住剔透的風雨?還是舉一杯血紅的酒,共你度過流淚的青春?

    咳,還是讓你們著上楊玉環的霓裳羽衣,旋轉趙飛燕的掌心舞吧。紅塵愁苦,飄搖風雨中葉響花搖,就讓凋落的忍耐結局的淒涼,紅豔的珍惜霎那的繁華。

    我濕嗒嗒的視線裡,遠遠的渾然一片,只能領略些迷離的碧,夢幻的紅。中間的,三三兩兩,似是商量女兒心事,由不得我打聽。最近的、總是那最美的那個,最美的,總是最愁婉的那個。我亦無言,她亦不語,脈脈此情誰訴?

    白衣的姐姐、紅裙的妹妹,流年虛度,我再非前生那個涉水而來,「欸乃」聲裡左摘蔥蔥葉、右撩波中顏的舟子,你也不是舟旁曾經錯過的那一朵熾烈的紅焰。聽風聽雨的歲月裡,那薄雲般的輕舟早已漸行漸遠,古樂府節奏的槳聲也已不聞。敗衣殘容的我,早已忘卻那段流水深處的情事,眼下是吳儂軟語說不盡的蒼涼,胭脂紅粉掩不住的寂寞。

    真水不香。淡煙無痕。我的腳步有多流連,我的情懷就有多輾轉。

   

    水氣氤氳,雨過天青,水面清圓在這個慵懶的黃昏。

    蒼煙落照間,我的思想簡單而原始,我的目光清潔而高古:周敦頤在此。楊萬里在此。朱自清在此。盈盈一水,千年往事,中空的莖絡裡蕩滌著羊水般的情愫。

    那踏歌者踏著子夜吳歌而來,

    那尋夢者尋著昨夜春夢而來,

    那禮佛者禮著心中古佛而來,

    若干妖童媛女再也找不到更理想的去處----一池荷葉那邊的三兩出初萌情節,藕一般纏綿、水一般親近。而鮮碧潤綠的日子裡那些總說不完的話,也許應該孕育成民歌的形式,用情人的唇語唱出。

    萍蹤荷影,百葉千瓣。情人們偷一莖,歌謠裡擷一葉,春夢裡浮一瓣,佛座下托舉的也不過是十來片。有誰真正經歷蓮根之污?有誰真正體念蓮心之苦?倒是那個長安醉酒長江撈月的男子,不張不揚用了青蓮的名字,無聲無息入了長江的清流,欲收一顆子,寄回長安城。

    久立池畔,只有夢境是真實的,那青青紅紅的生命穿過一切直達我的心。

    呵,又起風了。

    觀音的風,吹得我玉立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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