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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戀人 作者:華甄

出版社 誠果屋 小說系列 掉錯時空愛對人 2
系 列 花裙子 335

華甄 宿命戀人
獨立的黃盈盈,不敢相信自己怎會莫名其妙掉到清朝,
還跑出一個總兵大人,說她是他“命中註定”的妻子?
雖然他又帥又體貼,但是在這上廁所還用樹皮擦的年代,
又沒有電視可看,她這都市小孩怎麼活得下去啊?!
她一定要回去──最好在她的心還沒背叛自己之前……

年輕有為的彭翊早該娶妻,但因一奇怪的預言而拖了十年,
這天他依照預言去迎接命定的妻子,卻被她“教訓”了一頓!
先是被她長腿掃倒,又說她是從三百多年後來的人,
她以為胡言亂語說一通,他就會打消娶她的念頭嗎?!
她的強悍固執,甚至她的不敬,對他來說太有挑戰性了──
征服這樣的女人,讓她臣服於他,一定充滿了樂趣!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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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喵唔——喵唔——」頭顱高高仰起,雙目明亮,叫聲也開始淒厲。

  突然間,一道耀眼的光柱如流星般劃過天地,將籠罩大地的夜幕撕裂。

  一陣陣風襲來,並未合攏的絲質窗簾在強風中飄蕩,明媚月光全被烏雲遮蔽。

  不一會兒,一聲響雷劃破寧靜、霹靂驟起,待雷聲逐漸退去之後,萬籟才又恢復寂靜。

  「噌!」潔淨透亮的落地窗旁,寬大沙發上突地竄起一隻眼睛特別亮,全身通黑的貓咪,牠挺直背脊定定望著窗外。

  「怎麼啦?」一個體態曼妙、相貌柔美的女子緩步走了過來,她轉頭望向窗外瞬息萬變的天空。「別怕,只是打雷閃電而已。」纖白玉手輕輕撫著貓咪。

  「又要變天了嗎?」她秀眉輕皺。「難得明天是週末假期呢!」

  不過,這並不會掃了她的假日興致,因為週六周日在家補眠,才是自己人生最大的樂趣!

  女人抱起心愛的貓咪,跳上舒適的大床,拉緊輕柔的絲被,入睡前仍不忘用手輕撫牠柔亮的黑毛,直到自己進入夢鄉。

  黑貓伏臥在她頭側,靜靜凝望著那睡夢中更顯嬌豔的面龐,隨後伸出剛剛舔過的前爪,卻在少女前額上空猶豫著,最終還是收回放在身下。

  牠異常晶亮的眼裏滾動著銳利的波光,並再次轉頭注視著窗外渺茫的夜空……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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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綿延數公里,可同時容納十萬餘人的著名旅遊聖地——大連金石灘黃金海岸,在冬的氣息中被冷落了。

  夏季時遊人如織,涼篷陽傘鱗次櫛比,沙灘被五顏六色編織成美麗地毯,如今卻幾無人跡。

  黃盈盈赤足漫步在沙質金黃、顆粒均勻的沙灘上,享受著夕陽留給大地的最後溫暖,一雙眼睛晶亮的黑貓在她身前身後盤桓。

  一件淡綠色高領毛衣、白色休閒褲將她修長姣好的身軀展露無遺,那件剪裁大方的「GUCCI」名牌風衣穿在她身上更顯現了都市女性的知性婉約。

  此刻她腳上的休閒鞋早已脫了提在手上,肩背LV時尚包包,顯得十分輕鬆自在。

  「想不到才十月底,就沒什麼遊客了。」她回頭看看身後不遠處的華麗建築,那是自己今夜棲身的飯店,再轉頭看著海灘上孤獨佇立的廣場燈和撤除了球網的排球架,以及一張張空寂的藍色長椅。

  盈盈用手梳理著被海風吹亂的長髮,拉緊身上的風衣,興趣盎然地觀賞四周的風景。天氣趨冷,這個夏日勝地也開始沉寂了。

  以前曾和同學相約出外旅遊,但無論是風景區還是名勝古跡,總是人山人海,令人失了遊興。今天在這個堪稱「黃金旅遊點」的金石灘海濱,她卻發現這樣寂靜蕭瑟的季節,因為遊人少,反而還給沙灘寧靜安閒的原始風貌。

  晴空湛藍,大海遼闊,海鳥在天海之間遨翔,偶爾飛速撲向海面,捕捉不慎躍出的小魚;還有幾隻飛鳥在空中追逐、鳴叫。

  鳥兒矯健的身姿和歡快的叫聲,感染了盈盈的情緒,她不覺停住腳步,坐在長椅上欣賞著眼前的美景,幻想自己也能成為自由飛翔的鳥兒……

  腳下一陣搔癢,低頭一看,她的寶貝貓咪正往她腳上趴,想睡覺呢。

  「哈,臭晶晶,妳又想睡大覺啊?不行,這是妳選的地方,妳得陪我玩——」

  「喵唔——」被打擾了睡眠的黑貓懶懶地伸出粉紅色舌頭,舔舔主人的腳算是回應了她的要求。

  「不行,妳這只懶貓咪……」盈盈用腳尖撥弄著牠可愛的尖耳朵。

  貓咪似乎無法忍受她的「騷擾」,乾脆跳到她腿上,在她身上抖落許多沙粒,然後愜意地趴下身子,閉目不理了。

  「唉,還是晶晶最幸福,想睡就睡。」盈盈拍掉腿上的沙粒,用手指梳理著貓咪黑亮光滑的毛,嚮往地說。「下輩子,我也要做貓!」

  她將臉貼在貓咪柔軟的身上,第無數次地感歎道:「晶晶,妳真是上天送給我最好的禮物!」

  「喵唔——」貓咪聽到她的讚美,張開眼睛得意地回應她,並伸出前爪將她的滿頭烏絲撩撥得更亂。

  「喔,壞晶晶,妳弄亂我的頭髮了,我把妳丟下去囉!」盈盈舉起大黑貓。

  貓咪毫不在乎她的威脅,仍然撥弄著她的頭髮。

  盈盈笑著把貓咪放回腿上,抓住牠搗蛋的前爪,又撓撓牠的肚皮。貓咪舒服地嗚嗚叫著,趴回她的腿上。

  盈盈輕撫著牠的耳朵,她永遠都不會忘記貓咪是怎樣出現在她生命中的——

  那是她七歲生日的晚上,爸媽又吵架了,早已習慣那種陣仗的她雖然不會再哭著哀求他們不要吵,但看著一片狼藉的家,依然害怕地逃了出去,躲在樓下的角落裏無措地流淚。

  那是個寒氣逼人的冬夜,又冷又孤獨的她縮在牆角睡著了。直到一個毛絨絨、暖呼呼的東西將她喚醒,她發現那是一隻雙眼特別亮的貓咪。貓咪不停地舔弄她的手和臉,她抱住這只給她溫暖和溫情的貓咪又哭又笑。

  從此,貓咪再也沒有離開過她,成了她最好的朋友。她為牠取名,替牠洗澡,甚至給牠講故事;而貓咪陪她玩耍,聽她傾訴煩惱,與她分享喜悅,在她病痛時安撫她,孤獨時陪伴她。對她來說,這只帶給她無限歡樂,極有靈性的貓咪就是她最親近的朋友和親人。

  太陽漸西沉,寒風更急更涼,盈盈抱著貓咪離開了沙灘。

  回到設備完善舒適的房間,盈盈拉開窗簾,意猶未盡地從大玻璃窗眺望一望無際的海景。

  黃昏的大海有一種獨特、撼人心魄的美。海面上霞光普照,就像一塊塗抹了豐富色彩的畫板。

  夕陽落下,月亮升起,天邊最後一抹紅光終於逝去,海面逐漸變得深藍,沉靜的海面閃動著千萬條璀璨的銀鏈,與天上的明月星辰相互輝映,構成一幅絕美的星光圖。

  隨著夜的降臨,風助海勢。海浪一波高過一波,一浪強過一浪,海濤起伏,彷佛在向大地、向人間傾訴著濃濃的情意。

  盈盈被那蒼茫大海和琅琅的海濤聲感動了,她從來沒有發現夜晚的大海竟充滿如此動人的魅力。

  難道這就是文人們常常歌詠的「海之韻」嗎?盈盈注視著無邊無際的大海感動地想。貓咪在她膝蓋上輕嗚應和,她輕撫貓咪的耳朵。「晶晶,難道妳知道有這樣的美景,所以要我來?」

  貓咪搖頭擺腦,惹得盈盈開心地笑了出來,並驀然醒悟自己今天做了兩件最不可能做的事:一是週末早起,二是出門旅行。

  週六通常是她補眠的時間,不睡到中午是絕對不會起床的。至於旅遊嘛,她討厭到處都是人、車,不但欣賞不到什麼美景,更是累煞人也。

  可是今天早晨,她竟反常地很早就醒了,而且一睜開眼就決定要出外旅行。

  「我怎麼會突然想出來玩呢?」她輕撫著貓咪自問。

  伏在她膝上的貓咪突然舉起爪子摸摸她的臉。

  她抓住牠的腳掌,依舊疑惑地想:是啊,好奇怪,記得起床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地圖,尋思著要去哪里玩。就在她舉棋不定時,一向懶惰的貓咪突然躍起,一伸爪按在地圖上,並沖著她「喵喵」直叫。

  仔細一看,貓咪腳下正是金石灘海濱公園。她隨即反對:「不好不好,那裏太遠了,還是找別的地方吧。」

  可是貓咪躺在圖上不肯走開,盈盈只好屈服:「好吧,我們就去金石灘吧!」

  說走就走,這是她的個性,撥了通電話打去飯店訂房間。因是旅遊淡季,很順利就訂到了一間可以觀海的套房。隨後,又打電話訂了車票。

  就這樣,幾個小時後,盈盈已帶著貓咪來到這個名聞遐邇的夏季渡假聖地。

  難道是因為昨天晚上的夢?她撫摸著貓咪自問。

  對昨晚的夢,她記得不多,只模模糊糊地記得夢中有藍藍的天空和海洋,還有一個甜美的聲音不斷地在她耳邊說:「去看海!去看海!」

  為什麼會作那樣一個夢?

  盈盈困惑不解地想著,不經意低頭,看到原先躺在她腿上的貓咪正坐挺身子,歪著腦袋看她,那雙明亮得可以媲美海上明月的眼睛瞪得溜溜圓。她不由好笑地摸摸牠的尖耳朵。「算了,管它什麼原因呢,我們就痛痛快快地玩吧!」

  貓咪輕聲嗚著,再次伏下身子。

  盈盈繼續眺望窗外銀光粼粼的海景,聆聽抑揚頓挫的海潮聲。

  這所有的一切都令她陶醉,雖然自己突如其來的改變沒有道理,卻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

  次日早晨,盈盈一起床就習慣性地打開電視,收看當天的新聞和天氣預報。

  「咦,這地方好熟悉。」當電視畫面出現時,盈盈驚詫地停住梳頭的動作,並調高了電視機的音量。

  「……今日淩晨四點左右,西苑住宅區因電線短路引發火災,火苗借助風勢迅速蔓延。雖經消防隊員全力撲救很快控制火勢,但緊鄰起火點的B座104室已付之一炬,幸好屋主外出沒有造成人員傷亡……」

  B座104室?那不正是她的家嗎?!

  在記者高亢的報導聲中,盈盈透過電視看見她熟悉的一切——儘管已被燒得面目全非,但她依然認得那正是她自小生活長大的家。

  「天啊!晶晶,那是……那是……」她震驚地跌坐在床邊連聲呼喊,眼睛幾乎無法離開電視螢幕。

  貓咪乖巧地跳上她的腿,用溫暖的身軀撫慰牠受驚的主人。

  盈盈難以置信地看著令人心驚的畫面:往日寧靜的花園住宅區裏淩亂無章,救護車、消防車閃個不停的刺目燈光,被濃煙熏得滿臉汙黑的消防隊員、驚慌失措的鄰居、散亂的物品、水管和肩扛攝影機、手持麥克風的記者……

  電視畫面隨著新聞的轉移而改變了,盈盈依然呆坐在那裏,目光空洞地看著閃動的螢幕。

  「喵……」貓咪溫熱的舌頭舔著她的手,小小的頭顱往她身上直蹭,終於令她回過神來。

  她真的沒想到才離家一晚,竟發生這麼大的災難。幸好昨晚她沒有在家,否則以她深眠的特點,昨夜的大火她定難逃一死。

  慶倖自己逃過一劫的同時,盈盈也感到一絲憂傷。那畢竟是父母相愛時構築的愛巢,有她與父母一起生活的回憶,無論那些回憶是痛苦還是歡樂,依舊是她最早的記憶。

  她的母親是藝術學院的高材生,大學畢業後分配到大連畫院工作,在一個學術研習會上認識了來自臺灣的父親。兩人一見鍾情,墜入愛河,不久之後便結了婚。

  隨後父親留在大連與母親自創事業,憑藉個人的才華和時機,他們在短短幾年內便累積了豐厚的財富並孕育了她。

  可是,家裏越有錢,父母卻越不快樂,他們不斷地為了父親一個接一個的「野女人」,為了母親一次又一次的「吃醋」而爭吵,最後發展到大打出手。

  在父母爭吵聲中長大的她,從來沒有感受過家的溫暖,她總以為是因為自己不乖,才使得爸爸媽媽不愛她。

  儘管所有認識的叔叔阿姨和老師們都說她很乖,長得漂亮又聰明,但她幼小的心裏還是一心想做個各方面都最棒的好孩子,因為她發現,只有當人們對她得到的好成績大加讚賞時,爸媽的臉上才會出現她所渴望的笑容。

  然而她的努力終究沒能換來爸媽的和解,在她高中畢業考上大學時,父母離異了。隨後母親再嫁出國,父親另娶遷居到另一個大城市。

  也許是對她的愧疚,父母離婚後將家裏的房子和大部分存款都過到她的名下。於是她成了名符其實的「小富婆」,獨自居住在這一百廿坪的華宅裏,與她心愛的貓咪相依為命。

  現在,就連那樣的「家」都在一把火之下沒了,她回去後該去何處安身呢?

  也許先到朋友家借住一陣,租間房子,然後再考慮買房子吧?

  可是哪個朋友合適呢?

  她的朋友大都是讀書時的同學,如今出國的出國,離開的離開,剩下的不是結婚成家,便是與人同居,看來並沒有適合讓她暫住的。

  最後剩下的就只有認識快十五年的師兄李文彬……

  李文彬?盈盈的秀眉深深皺起,眼前出現一張連女人都會妒嫉的俊美面龐。

  十歲那年,武術老師看中了身高腿長的她,於是她成為武術集訓隊的新學員,認識了早她幾年入隊的李文彬,兩人成了師兄妹。當時的李文彬已經是青少年組的冠軍,於是教練要他多輔導新進的她,從此李文彬對她非常關心和照顧。

  對他,盈盈有著感激,兩人相處也很愉快。父母不合的陰影雖沒有使她失去對生活的熱愛,但卻造成她對愛情婚姻,甚至家庭的恐懼。她廣交朋友,珍惜友情,可是無人能觸動她心底的樊籬。

  隨著年紀的增長,李文彬愛上了她。在她父母離婚,將她獨自拋下離去時對她表達了愛意,這下嚇壞了未滿十八歲的她。拒絕不了,她從此避師兄如蛇蠍,並為此遠離了武術館。

  百般解釋、懇求無效的李文彬,在失望之餘遠走美國繼續求學,盈盈才回歸正常的學習和生活。一年前她由研究所畢業後,應聘到著名的大企業「北方藥業」擔任產品推廣部助理。

  同齡的好友們早已是出雙入對,可長相漂亮嫵媚的她卻始終形單影隻。在繁忙的工作之餘,除了武術館、博物館,她只愛待在家裏,不像其他同年紀的女孩那樣逛街泡夜店。她外表總是一副快樂無憂的樣子,因此沒有人真正瞭解她,只以為是她擇偶眼光太高,久而久之她成了人們眼中的「異類」。

  然而她從不解釋,依舊過著平靜、簡單又有規律的生活。

  可惜,這個平靜的生活隨著數周前,公司上層的職務變動而打亂……

  當發現新任總經理竟是她失去聯繫七年之久的師兄,而李文彬與她重逢後即直言至今仍單身並深愛著她時,她震驚不已也深感頭痛。可是這次她不願再做逃兵,她喜歡目前的工作,只希望自己明確的態度能打消師兄的愛意。

  但她的再次拒絕卻絲毫沒有影響到李文彬,光看他一回來就買了她家附近的一間房子,每天上班都堅持要「順道」接她,就讓她覺得很困擾。

  現在她生活上有了麻煩,他絕對不會置之不理的。她能接受他的幫助嗎?如果不找他又能找誰呢?其實撇開他的追求不說,他真是個很不錯的朋友。

  哦,好煩啊!

  她帶著貓咪出去附近的廣場散心。

  在轉角處看到一個算命攤子,攤主是個眼睛半閉的老道士,一對年輕男女剛剛離開了他的攤位。

  想到自己的煩惱,盈盈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坐在攤子前,將貓咪放在腿上。

  「姑娘欲為自己問卦嗎?」老道士睜開眼睛,盈盈覺得他的目光銳利而清晰,一點都不像他這年紀的老人,他身上的玄色道服雖然很舊,但很乾淨平整。

  盈盈點點頭。

  「求姻緣還是問吉凶?」老道士又問。

  「隨便。」盈盈不置可否地說,心想房子被燒該算凶兆吧?

  老道士沒有多話,一番生辰八字的掐算後,為她占了一卦,收斂目光,低垂著雙眼說:「姑娘天命本不屬今世,近日必逢奇遇。」

  盈盈不懂他這句文謅謅又語帶玄機的話,問:「什麼奇遇?」

  老道士遞給她一張薄紙片,說:「天機已顯,姑娘順勢應事,好自為之吧。」

  盈盈展開紙片,見上頭寫了二十個字,似詩似文,不是很明白。「先生可以解釋一下嗎?」

  老道士瞥了眼她娟秀的面龐,微微搖頭。「此簽不可輕解,姑娘只需知道,妳無須為心頭之憂而憂即可。」

  聞言,盈盈一驚。心頭之憂?難道他知道我此刻心頭的憂慮嗎?

  她再細讀卦簽,覺得上面寫得實在荒唐,明明她生於今世,為何簽言裏卻說她運道不在今世呢?而且道士的解釋也空而無趣,更不可信。

  於是她不再多想,將紙條折迭起來隨手塞進口袋裏,從錢包中抽出幾張百元大鈔放在桌上起身欲走。

  「姑娘,簽未詳解,卦錢減半。」老道士在她身後喊。

  盈盈對他擺擺手,抱起貓咪走了。

  老道士抬起眼,看到她懷裏的黑貓時,目中精光一閃,下意識地握緊拳,那幾張鈔票被捏成了球。

  心情複雜的盈盈再次來到美麗的海灘,想在離開前再看看大海。

  海風迎面而來,將她身上的風衣鼓動得像漲滿風的帆,滿頭秀髮在風中飛舞,令她全身透著一股靈動之氣。

  今天的沙灘不再那麼寂寥,遠處不時有人走動,風中傳來孩子們的嬉戲聲。

  看著柔細的白沙和屹立在湛藍海水中的礁石,盈盈決心拋開心中的憂慮,好好享受眼前的美景。

  她用腳尖勾起鬆軟並略帶溫暖的細沙向貓咪灑去。

  「喵唔!」貓咪尖聲一叫,靈巧地躲過。

  盈盈輕笑地追趕牠,可牠哪里會讓她抓到?一邊跑,一邊抖落身上的沙粒。

  「哈哈,妳跑不了。」盈盈在沙灘浴場邊追上了貓咪,心情大為開朗。

  她抱著貓咪看著眼前的沙灘排球場,撫摸著穩固地安裝在地上的鐵架。

  前面有幾個五、六歲的孩子提著塑膠小桶、小鏟子等歡笑著堆起沙堡,不遠處是幾位老人坐在長椅上聊著天。

  盈盈猜想他們應該是住在附近的居民,於是她沒有打擾他們,沿著海邊尋找貝殼。晶晶跳出她的臂彎幫她搜尋,可是看來已經有太多的人做過同樣的事,所以盈盈並沒有找到任何美麗的貝殼。

  突然,晴朗的天空烏雲密佈,狂風驟起,大海眨眼之間發怒了,海水像突發海嘯似的波翻浪湧,瞬間沖上了沙灘。

  「東東!爺爺快來啊……」孩子們驚懼的叫聲驚動了盈盈。

  她一抬頭,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被海水拖離淺灘,捲進浪濤中。

  來不及多想,她丟下手裏提著的鞋,脫掉身上的背包和風衣,拚命地往那孩子奔去。

  海浪打在她身上,冰冷的海水刺激著她的肌膚,但她全無感覺,只是努力地朝那個孩子伸出手。

  抓住了!她終於抓住那個被嚇壞了,不停掙扎的孩子。

  盈盈抱起孩子就往回跑,可是洶湧的海水似乎不願這麼輕易地放過他們。

  眼看一個巨浪正以排山倒海之勢向她卷來,盈盈不顧一切地將孩子猛力推向沙灘,隨即,巨浪吞噬了她。

  被浪濤覆蓋前,她看到孩子被趕來的幾個老人扶起。而後,她再也沒有反抗能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入湍急的漩渦。

  旋轉,她彷佛在浪濤中旋轉。強烈的旋轉令她頭暈目眩,眼前一片黑暗。

  她努力地揮動雙臂,踢蹬雙腿,想掙脫那股吸附在她身上的力量,可是無論她怎樣努力,身體都一直在下沉、往下沉……

  奇怪的是,那股強大的壓力壓迫著她,但她卻沒有窒息的感覺,甚至當她張開嘴巴時,也沒有被迫吞下大口大口的海水。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正驚異間,一道極其刺眼的閃電疾速地劃過漩渦中心,穿過了她的身體,她彷佛挨了一擊,隨即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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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她從寒冷與混沌中漸漸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沙灘上。

  是誰救了我?我怎麼上岸了?

  盈盈驚喜地坐起身來看,沒錯,這裏就是她救小孩的金石灘海濱!那塊「石猴觀海」的礁石仍屹立在海水中。

  可是,好像有什麼東西不對了……

  此刻,風浪已經平息,天氣恢復了晴朗,眼前一切——沙灘、海水、礁石、藍天都沒有變,可是那些玩沙的孩子和守護孩子的老人都不見了。周圍的景物也大不相同,度假村及其他建築物還有附近的海邊別墅、休息區及沙灘排球場、球架都不見了,只有光禿禿的山崖礁石和寂靜的沙灘。

  「咦,好奇怪!沙灘上何時出現這些山崖礁石的?」

    盈盈驚詫地站起來,頓時感到頭重腳輕,她趕緊閉上眼定了定神,再張開眼睛四處尋找著自己的背包和風衣、鞋子。

  可是沙灘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顆顆在陽光下閃動著各色光彩的東西。

  她好奇地撿起一個來看,竟是美麗的紫色貝殼,她再仔細一瞧,紅色的、白色的、綠色花紋的……大大小小的貝殼纏繞著海藻植物散落在沙灘上。

  「天哪,我到底在哪里?!」盈盈捧著手中的貝殼,驚詫地往四周張望。

  「喵唔……」柔軟溫暖的觸感貼在她赤裸的腳上,盈盈低頭一看,欣喜地蹲下去。

  「晶晶!晶晶!我沒有看錯,我還活著,是嗎?」

  她摩挲著貓咪柔滑的身軀,欣喜地發現晶晶安然無恙地在她身邊,這證明她還在金石灘海濱,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不是作夢。

  「那,是誰救了我?一定是誰從海中救了我又離開了。」盈盈想著,再次環顧空無一人的四周,也不再計較遺失的衣服和背包,雖然背包裏有她的身分證、錢包和鑰匙,但那些都無所謂,她可以重新申請。現在她唯一想要的是趕快回到飯店洗個熱水澡並換身幹衣服。

  海水浸濕了全身,一陣海風吹來,令她覺得彷佛置身於冰櫃中,於是盈盈加快了步伐。

  可是當她舉步走向記憶中的方向時,依舊無法看到「金石灘度假村」那極為醒目的華麗建築,不僅如此,周圍甚至連一座小房屋都沒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盈盈無措地問懷裏的貓咪。

  貓咪只是一直舔著她的手腕,卻不能給她一個答案。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盈盈看到一行人由遠處策馬而來,不由精神一振,興奮地對他們揮手吶喊。

  那群人顯然也看到了她,他們在距離她很遠的礁石邊停下,隨後有三匹馬朝她奔來,其餘的則留在原地。

  當馬漸漸奔近時,盈盈看清來者是三個男人,領頭的那個很魁梧,模樣威武,俊美異常。他身上穿著十分華麗的錦袍,頭上戴著紅頂花翎帽,而他身後的兩個男人則穿著古代士兵的服裝,戴著頭盔,腰間掛著刀。

  這三個男人在盈盈身前不遠處停住了馬,上下打量著她。

  「嘿,你們在拍戲吧?」看到她早就從電影電視上熟悉的清代服裝,盈盈開心地問,臉上綻開了笑容。

  她美麗的笑容和奇怪的穿著震驚了馬上的男人,他們一言不發地瞪著她看。

  「先生,你們在拍古裝片嗎?是電影還是電視劇?」她再次熱情地問。

  對她來說,這樣主動熱情地跟男人打招呼還是第一次,只因為目前她實在太需要幫助,不得不忽略他們緊盯著自己的奇異目光。

  可是她熱情的「搭訕」,竟破天荒地沒人買帳。

  那三個男人只是坐在馬上看著她,領頭那個還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厭惡的目光,這令她深感失望,心想一定是自己的樣子太狼狽了。

  她低頭看看身上濕透的羊毛衫和休閒褲,摘掉掛在毛衣上的水草,再抬起光裸的腳丫抖落上面的沙粒,不好意思地解釋:「別笑我,我是去海裏救那個小孩才弄得這麼狼狽的,剛才那場風浪實在太大了,對不對?」

  馬上的人還是不搭腔。

  啊,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盈盈看著他們瞪大了眼睛。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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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那幾個男人不發一語,只是以一種深沉的目光看著自己,盈盈實在覺得很奇怪。

  難道自己跳了一趟海就變得奇醜無比了嗎?否則為何這幾個男人只是愣愣地看著她,而且領頭這個俊美男人還用一種見到髒東西的眼光看著自己呢?

  盈盈很想照一下鏡子,便習慣性地往身後摸,這才想起背包沒了。

  一陣海風吹過,她冷得打了個寒顫,也沒有耐性了。便冷淡又不失禮貌地說:「我叫黃盈盈,到海邊來旅行,不過出了點事,我的衣服和包包都不見了,你們可不可以告訴我金石灘度假村怎麼走?我好像迷路了。」

  領頭的男人總算有了點反應,濃黑的眉毛微揚了揚,但還是沒人回話。

  盈盈這下真是既生氣又納悶:這些演員是在耍酷?還是聽不懂人話?

  她克制著脾氣,對領頭的那個男人說:「請問你們是哪間公司的?如果不方便說話的話,能不能借手機用用?」

  這時,那個領頭的男子跳下了馬。

  他輕盈俐落的下馬姿勢令盈盈眼睛一亮,讚歎道:「好矯健的身手,你以前一定是練體操或者武術的吧?喂,你幹嘛?」正在對他大加稱讚時,那男人卻突然出手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往馬邊帶。他的動作極快,令盈盈大吃一驚。

  被陌生男人抓個正著,對她來說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她立即揮動另一隻手擊向他粗壯的胳膊。

  她的反抗顯然令男人大感意料,他本能地松了手,盈盈趁機躍起飛出兩腳,將愣著不動,顯然無意反抗的他踢倒在地。

  「大人!」另外兩個男人見此情景,立刻下馬抽出腰間的武器。

  「站住!」被盈盈兩條長腿壓住的男人低沉一喊,那兩個男人立刻停住動作,遲疑地看著他們。

    盈盈對此毫不領情,她為人處世一向以謙和忍讓、不樹敵人為原則,可這個男人也太過分了,竟敢動手抓她?

  於是她用膝蓋頂住男人的胸前,生氣地說:「大人?什麼大人?你跩什麼跩?我不過問個路而已,不說就不說嘛,幹嘛動手動腳?」

  「在下彭翊,奉天府總兵大人。」地上的男人似乎並不在意被她這樣壓著,還神色自然地報上名字。

    盈盈聽他說話怪腔怪調的,再見他神色坦然,毫無悔悟之意,以為他在戲弄自己。不由更加生氣,膝蓋上的力量又加了幾分,不屑地罵道:「少戲弄人了!就算你是紅得發紫的大牌又有什麼了不起……」

  「大膽!」她還沒罵完,一旁的兩個男人可不能忍受了。他們知道主子之所以由著她放肆是對她手下留情,可這女人竟如此膽大妄為,他們怎能坐視?

  那個粗壯的男人揮掌向她一擊,霎時一道剛猛的力量將她撞倒在沙灘上,另一個瘦高男人則立即站在已經一躍而起的高大男人身前。

  盈盈此刻火氣正旺,被那個男人擊倒後更加生氣。

  她跳起來揮拳就沖那個男人打去,那人也不示弱,舉刀向她砍來。

  盈盈不閃避,擺出接招的架式鄙夷地說:「少來啦,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好哄啊?演戲的破道具嚇唬誰?」

  男人見她不躲避,當下大吃一驚。他自然是不敢真的砍下這一刀的,只好硬生生地在無法收刀的情況下將刀往高處拋出。

    「當!」一聲脆響,那把飛過盈盈頭頂的刀,筆直地插進不遠處的一塊岩石上,將那石塊削下了一片,幾個男人均冷汗涔涔而下。

  「哇,是真刀耶!演戲也用真刀真槍的嗎?」見此光景,盈盈也是一凜。

  「瘋婆子,那當然是真刀,何人無事持假刀?!」彭翊驚魂未定地對她怒吼。

  「瘋婆子?」盈盈一聽,怒火又冒了上來,她從來沒想到自己會有被人罵作「瘋婆子」的一天!

    好啊,不過問個路竟問出了這麼多麻煩,這梁子我跟他是結定了!

    盈盈面色一整,寒聲道:「廢話少說,瘋婆子也好,大人也罷,帶我去見你們劇組的導演,再有名的大牌明星,也不能欺負人啊!」

  「妳胡言亂語什麼?我已經說了我是奉天府總兵彭翊,妳還要幹什麼?」彭翊不耐地說。

  「我要找你的導演,我要告你!」盈盈拍落身上的沙,堅決地說。

  彭翊也煩了,這個女人怎麼會是他「命定」的夫人?雖然她身上有股英氣很吸引他,而且長得果真如仙女般美麗,但她說話卻莫名其妙,做事魯莽衝動,絲毫沒有大家閨秀的溫柔賢淑。

  看看她,又長又亂的頭髮披散在白皙的臉上,晶亮的眼裏透著傲氣和譏諷。

  再看看她身上穿著什麼?胡服不像胡服,豔裝不似豔裝。

  濕漉漉的奇裝異服將她鼓鼓的胸部和柳枝似的小蠻腰突顯得明明白白,令人耳熱心跳;那條不成體統的馬褲更是把她圓圓的小屁股和修長的雙腿包裹得似妖女般魅惑。而她竟還毫不知恥地抬頭挺胸站在他們面前與他唇槍舌戰,甚至動手打鬥!

  真是丟人現眼!彭翊憤怒地想,告他?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導演?什麼導演?我是妳的夫君,妳要告我什麼?」他氣勢逼人地說。

  盈盈一聽更加火大了,他說的什麼鬼話?竟敢如此侮辱人!

  於是她雙手往腰上一插,厲聲斥喝地說:「喂,放尊重點,別以為長得帥,就可以隨便吃人豆腐!什麼狗屁夫君?你清醒點好不好,真以為穿了戲服就成了清朝大將軍啊﹖再敢胡說八道,我就不客氣了!」

    「喝,小女子恁地大膽!」彭翊仰天一笑。「我不知妳滿嘴胡言亂語的是些什麼東西,但我要告訴妳,現今是大清朝康熙六年,在妳眼前的正是大清王朝奉天府從二品總兵彭翊,今日特為迎妳而來。妳即刻隨我回府,不得再出言不遜!」

  「什麼?!」這下盈盈傻了。「你、你說什麼?清朝?現在是清朝?」

  怎麼可能!

  她意識混亂地再次仔細打量四周,果真天蒼海藍,大地一片空茫!四周不僅沒有絲毫現代化城市的痕跡,就連最常見的電線杆都看不到一根。

  老天,難道小說電影裏的情節是真的?自己真的落入了時空隧道,從廿一世紀來到這個天殺的大清朝?!

  她的身子禁不住顫抖。「你……你說迎我?那、那是什麼意思?」

  見她剛才還咄咄逼人的氣勢在聽到他的話後轉眼消了氣,再看她頓失血色的小臉,彭翊不免擔憂,便實話道:「數月前,占卜師預測今日會有一個女人從青泥窪(注一)海裏來,她就是本帥的命定夫人,所以本帥特來迎接。」

  在他說這番話時,盈盈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希望能看出惡作劇的痕跡。可是沒有,她看到的是再清楚不過的認真與苦惱。

  於是她終於悲慘地確認了一個事實:那場風浪將她打入了時間隧道,讓她來到了另一個世紀——清朝康熙六年!

  掐指一算,老天,她竟在一個浪潮中來到了三百三十七年前的古代!

  而更令她驚駭的是,此刻面前這位英俊威武,不苟言笑的清朝大將軍竟相信自己是他命中註定的「夫人」!

  「不!不!我不是那個女人!」盈盈堅決否認。「我也實話告訴你,我不是你們這個朝代的人,更不是你命中註定的夫人。我名叫黃盈盈,出生於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三十日,距離你們今天有三百多年,也就是說,你比我大三百多歲,我怎麼可能是你的夫人?所以,讓我走吧,我要回家!」

  可是彭翊和另外兩個男人都僵硬地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顯然,他們也驚呆了。

  「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們看這個。」她摘下手腕上已經不再走動的歐米茄名表遞給彭翊。「這是手錶,你們有見過嗎?」

  彭翊接過這個如同女人的手鐲似的東西看了看,感到非常震驚。

  這玩意兒確實精緻典雅,是他從未見過的。再看看她身上穿的衣服,想想她說話的方式和口氣,確實無一不顯怪異。

  難道她說的是真的?她來自另一個他所不知道的時代?他暗自思忖。

  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距離現今三百多年的後人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裏?又怎麼可能是他的夫人?可如果不是,為何那麼多占卜大師,連隱居深山修練超過一甲子的雲虛道長都認定她是他的命定夫人呢?

  難道另有其人?他轉頭困惑地看看平靜的大海、無人的沙灘,心裏躊躇不定。

  「我知道你們很難相信,可是這是真的,我們不可能有任何關係!」看出他的猶豫,盈盈極力解釋著,希望他不要阻止她離去。

  彭翊看著她,覺得她也不像適合自己的女人,真的很想任由她去。

  可是,他眼前出現了母親憂慮的面龐和占卜師嚴峻的神情——

  十年前,家裏為當時尚在關內任驍騎參將的他擇親,不料測八字的法師竟說他命中註定的女人將來自海上,他今生必娶此女為妻,否則定逢五鬼災星,從此得小人譭謗,官運受阻,且有內外孝服之血光災難。

  爹娘不信,再求與彭家素有淵源的雲虛道長運用轉輪術卜卦,卻得到了同樣的結果,道長甚至警告說他必須在二十八歲前完婚,否則將有巨大災難降身,危及家族。於是爹娘不再為他娶親之事憂煩,一心要他等待命定的妻子到來。

  然而多年過去,那個命定的女人始終未出現。三個月前,就在彭府上下為彭翊二十八歲「大限」即將到來,可兒媳全無蹤跡憂慮不安時,雲虛道長飄然而至,說「九月二八天水發,佳人必現青泥窪」。

  得此預言後,彭老夫人當即打點行裝,不顧路途遙遠,特由關內來到兒子任職的奉天(注」),督促他依時前來「迎親」。

  今日正是農曆九月二十八,他一早便帶著隨從來到青泥窪,只見午時平靜的海面突然浪潮翻湧,待海浪退卻後,果真看到一個女人在沙灘上!

  但她卻堅決不承認是他的女人,還說了那麼奇怪的事……

  是她嗎?可是這裏並無別人,應該是她吧?彭翊為難地想。

  「妳來看看這個。」他從懷裏取出一個錦囊遞給盈盈。

  盈盈接過來打開,裏面有張黃色宣紙。她看了彭翊一眼,後者對她點點頭,於是她輕輕抽出紙條,這紙條似乎已經保管了很久,其上的折痕非常重,上面寫著:

  天女福緣降塵間,

  滄海白浪萬里來;

  迎駕紅鸞合巹日,

  黃鸝合唱人未衰。

  讀著這似曾相識的詩句,盈盈突然想起了什麼,急忙往自己的褲子口袋裏掏,終於摸出了那張老道士給她的簽詩。紙張已經潮濕了,可奇怪的是,當她小心地將紙張開時,裏面的字跡竟依然清晰可見。

  她的心激烈地狂跳,寒氣從頭灌下,雙腿虛軟地似乎無法站穩,兩張紙條從她手中飄然落地。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中了什麼邪,竟會遇到這種只在故事裏聽到的事情?

  彭翊伸手想扶住她,但被她踉蹌避過。於是他彎腰撿起沙灘上的兩張紙片,看到那張潮濕的白色紙張上清楚地寫著:

  生就好姻緣,

  奇妙全在天,

  運道非今時,

  福海隔世來。

  這字句分明與他的那張就是一對上下偈!

  「這是哪里來的?」他急切地問。

  「老道士替我算的卦。」盈盈的聲音低啞得彷佛久病不愈的垂死之人。

  彭翊將手中的兩張詩文收入懷中,果斷地說:「妳就是我的命定夫人。」

  「不,不可能!」盈盈激烈地反對,然後一步步往海邊退去。

  「妳要幹什麼?」彭翊驚恐地問。

  盈盈轉頭看著茫茫大海。「我是從海上來的,一定可以從海上回去!」

  說完,她飛快地投身大海。

  「妳瘋了?快回來!」彭翊想不到她真的跳進大海,急忙脫了衣服想去救她,卻被兩個侍衛緊緊拉住。

  「大人不可以身犯險!如果她真是夫人,就一定會回來!」他們勸阻他。

  沉入海水中的盈盈用力睜大眼睛,卻無法感受到當初被卷到這個世紀時的那種壓力,也看不到那道刺目的白光。相反地,一波海浪高高掀起,將她推向岸邊。她努力地掙扎,想抗拒那股強大的衝力卻無濟於事,最終還是被海浪推回到沙灘。

  唉,如今看來不認命都不行了。她沮喪地想,默默地記住這個海灘,相信某一天她一定可以再從這裏回到她原本的生活。

  彭翊看著臉色蒼白的盈盈,心裏同樣苦惱。

  上天為什麼非要安排這麼一個不情不願、脾氣火爆的女人給他?他身邊有的是美麗賢淑的女人願意嫁給他,他何必非此女不娶?更可怕的是,這女人居然以為可以從大海「回家」去,這番胡言亂語讓他驚詫不已,人人都知道投進大海只有死路一條,怎麼可以到達另一個時代呢?

  他真想策馬離去,可是想起家中期待他接回新娘消災避難的母親,和為他掐指卜卦的雲虛道長。他遲疑了,他不能為逞自己一時之快而置家人的性命于不顧、置自己的前程於不顧!

  「唉!」彭翊長歎一身,走到坐騎前,解下馬背上的大麾來到盈盈身邊。將這個被斷言必帶給他好運的命定妻子包住扔上馬背,然後飛快地躍上馬坐在她身後,對另外兩個人說:「走吧!」

  盈盈不再說話,她已經沒有反抗的力氣,她覺得自己好渺小,根本就不可能與命運抗爭。

  「晶晶!我的晶晶!」

  當馬起步時,盈盈突然想起了她的寶貝貓咪,於是奮力地掙扎起來。她已經失去一切,不能再失去這陪伴她從廿一世紀來到這裏的朋友!

  「喵唔……」黑貓輕盈一躍,跳到她的身上。

  「晶晶!」盈盈百感交集地抱住牠,將臉埋進牠柔軟的腹部,眼淚悄悄地滴落在貓咪濃密的毛髮間。

  隨後她看到那些等候在礁石上的士兵也加入了他們的隊伍。

  隊伍中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很有默契地策馬疾奔。

  盈盈努力將腰杆挺得直直地坐在馬上,身體儘量不與身後那個「擄」了她的男人接觸。她的腦子裏一片混亂,她不敢相信數小時裏,她竟跨越了不同的時空,從西元二○○五年到了一六六七年?天下還有人有她這樣奇異的經歷嗎?

  「奇遇」?幾個小時前,老道士才說她將有奇遇,指的就是這個嗎?難怪他叫她「毋需憂心中所憂」。那時,她心中最大的憂就是以後住哪里?現在,她來到了這個陌生的朝代,自然是不用憂慮被燒毀的家了。

  強風襲來,她打著哆嗦。這個世紀的風似乎比廿一世紀的風更冷,身上潮濕的衣服更增加了她的寒冷,先前被沙灘上的海螺貝殼割破的雙腳,此刻已經凍僵了。但她努力不表示出來,只是抓緊身上那塊布料,盡可能地將光腳丫往馬腹下塞,以攫取少許溫暖。

  同時,她張大眼睛往四處眺望。

  周圍的景致對她來說既熟悉又陌生。此刻映入眼簾的除了荒涼,還是荒涼。

  茫茫蒼天,高大粗壯的樹木失去了繁茂,只留下無葉的疏枝散亂地伸向空中;荒原上空無一人,甚至看不到房屋人煙。殘敗的樹葉與原野上的各種草木交雜,顯現金黃和紅褐的色彩。

  廣袤的土地上,秋收過後許多農田仍未翻耕。地裏留下成片成片的麥稈、高粱稈和玉米梗,使得大地看起來荒蕪淒涼,卻又透著一種不屈的蒼勁與悲壯。

  她從未想過,從小生長的美麗城市竟曾經如此荒涼。

  一行遲徙的飛鳥從頭頂「嘖嘖」鳴叫,往南匆匆飛去。

  看著遠去的鳥兒,盈盈想起了一句詩:「飛鳥東南飛,飛到天涯可知回?」

  今天自己也飛離了家園,誰知何時能回呢?

  想到這,她不由自主地顫抖——因為冷,更因為不可知的命運。

  坐在她身後的彭翊感覺到她的顫抖,下意識地將她往自己懷裏帶了帶。

  一靠近他,盈盈就感受到由他身上傳來的熱力,但她馬上挺直了腰,忍住不往後靠。並撇開心頭的憂慮,拉緊身上的大麾問:「這個是什麼?」

  「指揮軍隊的旗子。」彭翊淡淡地回答。

  旗?盈盈低頭看看身上的布料,難怪一點都不暖和,原來是戰旗。

  彷佛知道她的心思,彭翊說:「到了營地妳才有衣服換,現在只能這樣了。」

  「他不是清朝人嗎?為什麼沒有留辮子?」過了一會兒,盈盈突然指著正騎馬跑在他們前面的,那個曾舉刀砍她的男人問。

  彭翊說:「他叫鍾良,是我的侍衛,因曾是出家人,所以沒有留發。」

  隨後他們沒再講話,一路默默地往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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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漸漸黑了,大海早已被遠遠地拋在後面,與海水搏擊,又堅持了很久的盈盈終於筋疲力竭。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重,頭也漸漸垂到胸前,最後睡著了。

  彭翊輕輕一帶,她失去意志力控制的身子軟軟地偎進他的胸懷,而她清醒時總是倔強昂著的頭顱也松松地靠進他的肩窩。

  他知道從得知現在是康熙六年後,她的精神就垮了。可是這一路行來,她卻一聲不哼,即使早就筋疲力竭,她還是挺直了背脊,不想依靠他。

  這麼倔強的女子,他何曾見過?

  易地而處,無論誰遇到她這樣奇特的遭遇都有可能發狂,但她卻能在最初的震驚和反抗過後保持冷靜,即使被他強行放到馬上,她也表現得如此有尊嚴。

  她的堅韌和頑強改變了他對她的最初印象。

  他低頭看著她姣好的面龐,再也無法將視線移開。

  睡熟後的她更加深深地撥動他的心弦,此刻的她顯得柔弱和安靜,令他興起了一種保護她的欲望。

  「生就好姻緣……福海隔世來。」

  想著她帶來的那張簽詩,他十分確定地想:是的,她就是我命定的女人!而且還是個奇妙的女人!

  他仔細地打量她秀麗精緻的五官。過去十年間,他曾多次在腦子裏描繪過她,可今天一見面,他覺得自己所有的想像都與真實的她相去甚遠。

  她身材修長,一點都不像他所認識的關東女人那般強壯,更沒有她們的溫順。她很勇敢,居然敢瞪著眼睛訓斥他、譏諷他,甚至出手反抗他。

  雖然他不是很明白她說的很多話,但從她說話時的神態和他才碰到她胳膊就遭到她立即回擊的表現中,不難看出她很不喜歡男人,不能容忍男人的碰觸;而且她身形靈活,很會打架,尤其她的雙腿似乎有超乎尋常的力量。

  他低頭想看看那雙曾踢過他,將他「壓」在沙灘上的腳,可是它們被藏在馬腹下看不見。

  她的腿真長!在他接觸過的女人中,好像沒有誰擁有這麼長的腿。

  就在他尋思間,懷裏的人兒動了動,他趕緊坐端正。

  可她只是往他身上蹭了蹭,似乎在尋找更舒適溫暖的地方,然後又沉睡了。

  彭翊穩定地控制著坐騎,雙臂自然地環繞在她腰間。隨著馬的顛簸,她的臉更加轉向了他,鼻息輕輕吹拂著他的頸子,他感到有點癢,但也讓他更看清楚她美麗的容貌。

  她黑黑的眉毛十分秀氣,緊閉的雙眼覆蓋著一道濃長的睫毛,她的皮膚白皙細膩,就像凍山羊奶;而她微微發青的嘴唇彷佛生氣似的抿著,將她倔強的性格表現得一覽無疑。她看起來很年輕,最多不過十八、九歲。

  他抬手將散落在她臉上、浸了帶鹽的海水而失去光澤的長髮輕輕撥開,心裏再次為上天替他挑選的妻子感到驚歎。

  她的強悍、她的固執、甚至她的不敬,對他來說無不具有挑戰性。

  娶這樣的女人為妻,征服她,那一定會充滿了樂趣。

  好強好勝的彭翊總兵大人看著懷裏沉睡的女孩,對未來充滿了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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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騷動將盈盈驚醒,她睜眼一看,月亮已經出來了,眼前是一片背靠山崖的空曠草地,士兵們正在下馬。

  「到了嗎?」她吃驚地問。

  「沒有,天黑不好趕路,今夜得在這裏紮營,等天亮後再走。」彭翊說著將馬停住,跳下了馬。

  盈盈很想自己跳下馬,可是兩條腿完全不聽使喚,僵硬得如同木棒。

  彭翊伸手想抱她,但被她拒絕了。

  「謝謝,不用了,我可以自己來。」她說著。咬牙從馬背上滑下,靠著馬身舒緩酸痛的四肢。

  這時一個士兵過來將馬牽走了。

  失去依靠的盈盈差點摔倒,彭翊一把扶住她。

  「沒事、沒事,一會兒就好了。」她推開彭翊的手,將晶晶放到地上,勉力地走到一截斷木上坐下,輕輕推揉雙腿。

  其實她會騎馬,而且還騎得不錯。高中時候有一陣子迷上了騎馬,還到馬場拜師學藝,只不過後來課業重便疏於練習。

  她揉揉酸痛的腿,心想一定是今天在馬上的時間太久了。要是此刻能泡個熱水澡該多舒服,她渴望地想。

  想起熱水澡她又動了思鄉情,昨晚此刻她應該是在泡澡吧?

  看看天空,和昨晚一樣星光燦爛,但境況卻截然不同:昨晚住的是豪華旅遊度假村,今夜卻到了另一個時空,住在荒郊野外……

  真是世事難測啊!她深深地歎了口氣。

  忽然,她彷佛聽到附近傳來流水聲,側耳細聽,她確定在山崖那邊應該有個瀑布。

  她看看空地上的士兵,十分驚歎他們紮營的效率,剛才還空蕩蕩的草地上此刻已經搭起了幾頂帳篷,點起了營火,很有當初大學露營時的快樂氣氛。

  唉,幹嘛又想起那令人沮喪的往事?

  盈盈站起身,小心地往山崖走去,地上的碎石荊棘不時刺傷她赤裸的雙腳。

  她猜得沒錯,山崖後果真有瀑布,雖然不大,但其下是個小小的湖泊,平靜的湖面在月光下彷佛一面晶瑩明亮的鏡子。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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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盈盈走下大石,跪在湖邊用手撩起水喝了一口,冰涼的水甚至帶著一股甜味。

  果真是沒有被污染過的環境,連水都是那麼好喝!

  盈盈欣喜地坐下,將雙腳伸進湖中,冰涼的水雖然激得她直打顫,但卻使她受傷的雙腳很舒服。她俯身慢慢地將水撩到自己臉上、身上,幹掉的海水在她全身上下形成一層薄薄的鹽霜,令她身子發癢刺痛,很不舒服。於是等稍微適應了湖水的溫度後,她輕輕地滑入湖水中。

  她將身子完全地沉入湖水中屏息潛遊,一邊清洗頭髮上的鹽份,一邊從頭頂脫下了身上的衣服。

  就在這時,一雙大手突然緊緊地攫住了她,將她拖出湖面。

  「妳幹什麼?想死嗎?」彭翊嚴厲的聲音迴旋在湖面上,顯得十分響亮。

  盈盈趕緊站穩,幸好湖水不深,她踮起腳尖,水流在她的鼻下晃動。她將擋在眼前的亂髮撩到腦後,看到彭翊正赤裸著上身,抓著她的手腕站在她的面前。

  「放開我!」等呼吸恢復自如後,盈盈緊抓著脫下的衣服,憤怒地拍打湖水,平靜的湖面霎是水花飛濺。「該死的,難道你不知道女人洗澡時男人應該回避嗎?你懂不懂尊重別人的隱私權?」

  彭翊不明白她口中的「隱私權」是什麼東西,但知道女人洗澡時男人是不應該出現的,於是有點尷尬。但一想到她曾在海邊做過同樣的事時,又理直氣壯起來。

  他看著為了避免水灌進鼻子而不得不仰著頭的盈盈,放低聲音說:「洗澡有這樣沉在水裏半天不露臉的嗎?」

  「我愛沉在湖底關你什麼事?」盈盈氣他干擾了自己的私人空間。

  「妳是我的女人,當然關我的事。」

  一聽此言,盈盈當即氣得吼道:「我說過我不是你的女人,你聽不懂嗎?」

  她的聲音夠大,可是在瀑布之下,再大的聲音也失去了意義。

  彭翊看著她冒火卻更顯美麗的眼睛,簡潔地說:「妳就是我的女人!」

  「不是!」他們倆站在湖水中怒視著對方,誰也不肯讓步。

  「哈啾!」不知是微風,還是一直在她鼻子下浮動的水波搔著她的鼻翼,盈盈響亮地打了個噴嚏。

  彭翊這才感到他手中握著的肌膚冰涼沁人,他趕緊放開她。「天冷了,妳快洗吧。」說完便往岸邊遊去。

  看著他上了岸,盈盈依然忿忿不平,她用力地拍打湖水,彷佛拍打在那個強硬如頑石的男人臉上。看著激起一股又一股巨大的浪花,她心裏有一絲快意。

  「夫人?」哼,誰要做他的夫人  ?即便在現代社會裏,那些溫柔帥氣又有才華的男人她都不要了,更何況這個遠古的粗魯男人?!

  不!她不會嫁給他,絕不!

  可是舉頭望望闃黑的天空,她又茫然了。

  受過高等教育,智商極高的她,當然知道自己如今身處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古代社會。這是一個男權至上的社會,如果離開了他的保護,她該怎麼辦呢?會不會遇到比他更可怕、更兇惡的人?如果碰到土匪強盜之流的,被抓去做「壓寨夫人」怎麼辦?她有力量反抗嗎?

  想到在電視裏看過的滿臉橫肉、腰纏大刀、言行野蠻的強盜匪徒模樣,她的心不寒而慄。相比之下,彭翊英俊年輕又是大將軍,而且到目前為止,除了要她做他的夫人外,對她一直很有禮貌。也許,她暫時只能依靠他……

  想到這裏,巨大的無助感吞噬了她,她一頭埋進湖裏更用力地搏擊湖水,希望能藉此消除滿心的憤慨和無奈。

  等筋疲力竭後,她游到湖邊淺水處,將洗過的頭髮甩到身後,拔下一根極富韌性的水草綁住。再用力搓洗恐怕已沉積了幾公斤鹽巴的毛衣,擰去其上的水,放在岸邊草地上。

  她看看四周無人,便潛進湖裏將胸罩解下也清洗了一番再穿回去。最後以同樣的方法脫下褲子洗了,將內褲穿回去,再提著長褲慢慢走上岸。

  可是浸水後的長褲、套頭毛衣又濕又重,穿在身上實在很不舒服。

  只穿著胸罩和內褲的她站在湖邊無所適從,冷風吹得她的四肢都麻木了。

  「穿上!」彭翊的聲音從樹後傳來,同時一個包袱落在她腳下。

  她四下看看,除了灑在草地上的斑駁月光外,周圍並無一人。

  實在太冷了,她無暇想別的,伸手將那個包袱抖開,原來是一件古代男人穿的長衫,不過這件長衫沒有電影裏看到的那麼華麗,而且兩邊開了很大的衩。

  盈盈僅僅猶豫了一秒鐘,就果斷地將胸罩和內褲脫掉,赤身穿上了長衫。

  乾燥的長衫是純棉的,穿在身上很舒服,但太寬大了,一直拖到腳後跟,她只好將衣襟在身上纏緊,把袖子卷到手腕,最後才捧著一堆濕衣服回到營地。

  營地裏的帳篷呈三角形擺開,正中間燒了大大的一堆火,空氣中充滿了燒烤的味道,大家正圍著營火吃東西,就連晶晶也坐在彭翊身邊大吃特吃。如果不是那些笨重的服裝和粗魯的言談,她真會以為這是廿一世紀的某個營火晚會。

  她正猶豫著是否要過去時,那個在沙灘上跟在彭翊身邊的瘦高男人出現了。

  「夫人,請隨屬下來。」他手中抬著一個盤子禮貌地說。

  「我叫黃盈盈,不是夫人。」盈盈糾正他。但他不予理會,只顧往前走,盈盈只好跟著他進了一個溫暖的帳篷。

  帳篷內有個小小的火盆,旁邊是一個獸皮鋪設的地鋪,盈盈知道那一定就是她今夜睡覺的「床」。

  「彭翊睡哪里?」當視線接觸到角落裏的那付馬鞍時,盈盈突然問。

  似乎明白她的意思,男人說:「大人睡在另一個帳篷,那裏較小,所以大人的馬鞍放在此處,這裏只是為夫人準備的。」

  盈盈放心地點點頭。「謝謝你!你是……」

  「小的夏不凡,大人的隨行侍衛。」夏不凡禮貌地說。「這是剛烤好的魚,請夫人趁熱吃。」說著他放下手中的盤子,退出了帳篷。

  「夏不凡?這名字挺不凡的。」盈盈自言自語地說著,將潮濕的衣褲攤開放在彭翊的馬鞍上,再將馬鞍拖到火盆邊,心想天亮時衣服應該可以烘乾了,到時候才有得穿。

  然後她坐在「地鋪」上端起了那個盤子。嗯,好香!她才將烤得金黃的魚肉拿起來,誘人的香味即刻撲鼻而來,引得她大贊一聲,隨即毫不淑女地抓起來就往嘴裏塞。

  「喵!」慵懶的叫聲令盈盈一樂,笑駡道:「臭晶晶,現在妳才知道誰是主人啦?快來,這魚可比妳以前吃的小魚幹好吃多了呢!」

  可是貓咪只是趴在她身邊,左右看看後懶懶地趴下了。

  「唉,看來妳已經吃飽了。」盈盈說著又自顧自的吃著。也許是肚子太餓,也可能是食物真的可口,才幾分鐘,一盤烤魚肉全進了她的肚子。而她則歪歪地躺在溫暖的獸皮上,忘記梳理依然潮濕的長髮、忘記將腳上的刺拔出、也忘記了跨越時空的苦惱,沉入了夢鄉……

  她在黑暗的大海中浮沉,努力地想睜開眼睛看清周圍的景物,可是她只能看到模糊的暗影,有股巨大的壓力箝制著她的四肢,她想掙脫卻沒辦法。這種無助的、看不到光明的感覺令她感到恐懼……不,她不要做無助的人!她要離開大海!

  可是,海水好溫暖,她渴望溫暖,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溫暖過。

  於是,她放棄了掙扎,放棄了努力,靜靜地隨著的溫暖的海水浮沉……

  突然,一陣刺痛由腳心直抵心扉,她尖叫著睜開了眼睛——可惜那聲尖叫只是在她的喉嚨口徘徊,那雙迷蒙的眼睛也只睜開了一條縫。

  她眼前並不太黑,四周也並無海水。

  火盆裏的火燒得旺旺的,而她的身上蓋著一件厚重的戎袍,難怪她覺得溫暖。

  又是一陣刺痛傳來,她倏然一驚,醒了一半,她睜開迷蒙的眼睛轉頭看,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又粗又長的大辮子,再來就是亮得耀眼、白得刺目的「半月頭」。

  呃,夠誇張!睡覺了還捨不得換裝,真是!

  意識模糊的她嘀咕著,腳一蹬說道:「喂,孫立偉,不卸妝在這幹嘛?你把我的腳壓痛了……出去!」

  可是踢出去的腳竟被一隻大手捏住,還很用力,這下她火了,猛地坐起來,想一腳將這個不識相的東西踢出去。

  他難道不知道身為劇組總管兼導演的她很辛苦嗎?為了這次戲劇公演,她可是放棄了碩士論文的準備時間,陪著他們這班學弟學妹們辛苦幾個月了呢!

  可是當坐直身子看清眼前的人時,她愣了,完全、徹底地被嚇醒了!

  彭翊?!老天,這不是學校宿舍,眼前這人也不是她執導的清宮劇「千山情」的男主角、那個十九歲的調皮男孩孫立偉!

  一盞燈擱在地上閃動著淡黃的光,高大魁偉的彭翊僅著一件背心馬褂盤腿坐在她的腳邊,手裏正捉著她的一雙玉足,目光炯炯地看著她。

  「你、你幹嘛?」從迷糊轉醒後,盈盈吃驚地問。「你幹嘛穿成這樣?」

  彭翊面無表情地看看她,命令道:「躺下!」

  嚇,好強的氣勢!

  盈盈不悅地想,可不知怎的,竟無心與他爭吵。她乖乖躺下後自我安慰道:我這不是怕他,而是「識時務者為俊傑」,跟這三百多歲的蠻子能說什麼理?

  「噢!痛死啦!」就在她自我安慰時,腳心傳來的劇痛令她哀叫著,再次彈坐起來。「你這蠻子在我腳上做什麼?!」

  她用力去推彭翊,卻如同推著一塊巨石,文風不動。

  「不要吵,妳腳上的傷若不處理,妳還想走路嗎?」彭翊冷峻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卻有無法忽視的權威。

  這一掙扎,盈盈的雙腿被他挾在了胳膊下,她聚集全身力量也只能揮動兩隻手臂,於是她明白了要與他抗爭簡直是徒勞無功。同時也醒悟到,今天在海邊她將他「踢翻」在地時,他是多麼的忍讓,否則以他的力量,自己又怎能占到便宜?

  於是她不再說話,也不躺下去,就這麼靜靜地坐著看他,決心讓這個古代蠻子看看現代女子承受痛苦的勇氣。

  見她安靜了,彭翊低下頭繼續將她紮在皮肉裏的碎石、荊棘拔出。

  喔,果真是野蠻的古人,居然用那麼大把刀對付我的細皮嫩肉!咬牙忍著痛,盈盈忿忿地想。

  可是那把起碼七寸長,既像匕首又像劍的武器在彭翊的大手中十分靈活,他不時用劍尖在一個罐子裏蘸一下,再往她腳底挑。她原來平滑美麗的纖足此刻已經是紅紅黑黑、醜陋不堪了,可他使起刀來毫不手軟,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盈盈忍不住問:「你這麼用力地拿刀挖我的腳,不會有點心疼嗎?」

  聽到她的話,彭翊的眉毛挑了下,但仍眼不轉,手不停地說:「不會。」

  「喔。」盈盈深感遺憾地哼了一聲,果真是蠻子!

  又好奇地問:「那是什麼東西?為什麼把我的腳弄得這麼難看?」她將身子往前傾,湊在腳丫前觀看彭翊的動作。

  她柔軟的腰身令彭翊心中吃了一驚,但他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淡淡地說:「妳那個時代的人,骨頭都這樣軟嗎?」

  「啊?什麼?」盈盈困惑地看著他,見他注視著自己的腰時懂了。「這個啊,不是所有人。我因為從小練功,所以比較軟,有的人比我更軟。」

  彭翊沒有再說話,腦中想起在海邊時,她將他撂倒在地,並多次靈巧地閃過他碰觸的情景,不由心裏暗喜。他喜歡聰明機靈又有個性的女人,而她好像正是這樣的人!

  「好啦,妳今夜不要走動,明天會好些。」彭翊放開了她的腳。

  「可是你還沒有告訴我那是什麼?」盈盈指著罐子問。

  「可以消毒和幫助傷口癒合的藥膏。」彭翊說著收好罐子,站起身。

  「這是你的衣服嗎?」看到他身上單薄的背心,盈盈似有所悟地指著蓋在身上的戎袍問。

  彭翊低頭看著她,答非所問地說:「早先沒想到妳的衣裝,先湊合一下吧。」

  說完,不等盈盈再問,他彎腰出去了。

  他一離開,帳篷裏立刻顯得空寂寬敞起來,溫度也降了幾度。

  盈盈感到脊背寒冷,連忙拉緊身上的戎袍,重新躺回暖暖的獸皮,累極的她,很快的再次沉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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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帳篷外士兵們的說話聲和馬匹的嘶鳴將熟睡的盈盈喚醒。

  看著尖頂帳篷,她有一剎那的困惑,但隨即清醒了。

  「大人,讓夫人換上衣服吧,否則您要凍著了怎麼行?」一個略感熟悉的聲音響起。稍一回想,記起他就是昨晚為她送食物的夏不凡。

  「我沒關係,你辛苦了。」彭翊的聲音還是那麼平穩。

  夏不凡又說:「我們恐怕得早點動身,否則今天難趕回府……」

  「我知道,你先去休息一會兒吧。」彭翊打斷他的話。

  「是。」一陣腳步聲,男人離去了。

  盈盈想起身,可才掀開身上的戎袍,就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帳篷裏的火盆不知到哪里去了。她趕緊又縮進戎袍中,結果迷迷糊糊地又睡著了。

  當她再次醒來時,帳篷裏已經溫暖了許多,而且亮晃晃的。

  她看到了紅紅的火盆,還有依然身著馬褂的彭翊,正坐在火盆邊手持某種東西烘烤著。

  當看清他手中握著的正是她的「思薇爾」時,她的臉「轟」地像著了火似的。

  「不許動我的東西!」她敏捷地跳起,一把奪過他手中的胸罩內褲。

  彭翊側臉看著她,好奇地問:「那是什麼?我只是幫妳烘乾……」

  在看到她羞窘憤懣的神態時,他似乎明白了,臉呈赭色。他回過頭將身邊的衣物遞給她,改變了話題道:「這幾件衣服已經幹了,但是不許再穿!」

  「為什麼?」盈盈接過已經被烘乾並折迭好的衣褲,既感激又不好意思地問。「我不穿這些要穿什麼呢?」

  「這個。」彭翊指指放在獸皮上的一個包袱,口氣溫和但十分堅決地說:「妳那些衣服絕不能再穿,這個時代沒有人那樣穿衣的!」

  「哪里來的戲服?我不要……」盈盈打開包袱,看到一些花花綠綠的綢緞衣物時抗議道。

  「這不是戲服,是有身分地位的閨女穿的衣物,我特地派人連夜去營州給妳買的,快換上!」

  「不要,我就穿這些。」盈盈指指身上的長衫和獸皮上的戎袍。

  沒想到彭翊聽她這麼說,嚴厲的臉上竟有了笑容,令他端正的五官更顯英俊。

  「妳穿那些,我怎麼辦?」他微笑地說。

  「你?」盈盈奇怪地看著他,看到他單薄的衣服時才恍然明白。「難道我昨晚穿的、蓋的都是你的衣服?」

  彭翊微笑著點頭。

  「你脫了自己的衣服給我……」盈盈的心裏好感動,對他的感覺也隨之改觀。從來沒有人為她做過這種犧牲,沒想到這個看似冷酷的男人竟如此細心體貼。

  「你為什麼要這樣?難道你不冷嗎?」她喃喃地說。

  「不冷,我有火盆取暖。」彭翊說著將包袱裏的衣服取出來,催促道:「快點換衣服,我們還有很多路要趕呢。」

  他說著就想離開。

  「可是、可是這些要怎麼穿?」盈盈撥弄著包袱發愁地問。大件衣服她還可以明白穿法,可是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是什麼呢?

  彭翊沒料到這會是個問題,不由愣住了。回頭看看她,又走回來。

  「過來看好。」彭翊說著將衣物逐一打開。先是一件紅色呈菱形,繡著精緻花卉,肚兜似的東西。「妳看,這件應該是最先穿的。」

  再取來一件前圓後方,兩側有許多帶子,長及臀部的白色絲織長袖襯衫。「這件是短衣,應該第二穿;這個嘛——」

  他抖開那件藕色,前短至膝下,後長及小腿的繡花衣,看了看,說:「這個是中衣,唔……還有腰帶……」

  然後他提起放在最下面那件繡了很多繁雜花卉的夾袍。「這件最後穿。」

  「這個是這麼穿的嗎?」盈盈將一件料子很柔軟,但很結實的既像圍脖又像假領似的東西套在頭上,奇怪地問。

  彭翊回頭一看,雕刻般的臉龐閃過一絲幽默,讓他那張混合了冷酷無情和傲慢氣息的臉柔和了不少。

  他咧嘴一笑,將她圍在頸子上的衣物取下來。「在妳的時代裏,內褲是套在頭上的嗎?」

  「啊,這是內褲?」盈盈張大眼睛,忙拿過來仔細翻看。「怎麼這麼花俏?」

  得到提示,再看果真很像小孩子常穿的開襠褲,只不過更為寬大而已。

  「這裏為什麼不縫起來?大人也穿開襠褲嗎?」她納悶地問。

  「唉,我也說不清,妳還是趕快穿吧,穿上後自然明白了。」彭翊尷尬地指指已經擺放好的衣物。「妳就按這個順序穿吧。」

  然後他幾乎是逃出了帳篷,心裏真是後悔當初沒帶個女人同行。現在要他——堂堂大將軍來教導一個女人穿內衣內褲,實在有點丟臉。

  盈盈沒注意到他尷尬的反應。她完全被這些做工精美又複雜的衣服弄糊塗了。可她知道她必須換上,她不能穿著大將軍的衣服而讓他承受寒冷又遭人恥笑。

  「管它那麼多呢,就當穿戲服彩排吧!」於是她匆忙將身上的長衫褪下,先把自己的「思薇爾」胸罩和三角內褲穿好,然後按照彭翊分好的衣服逐一往身上套。

  一邊套著一邊後悔過去沒多讀點書,弄明白古人的衣服是怎麼穿的。

  當她套上那條被稱為「內褲」的開襠褲,並低頭往下看時,自己都羞紅了臉。

  「哇,這樣的褲子可夠前衛的,為何要做成這樣子呢?」她既是好奇又是驚訝地想,等回到現代社會時,一定要去圖書館查查這方面的資料。

  接著她穿上那件肚兜,這倒不難,先前曾吹過復古風流行穿肚兜的。

  可是穿短衣、中衣時,她就發愁了:這些衣服在肩頭、背部、腋下都有長長短短的帶子,沒人幫忙她得怎麼綁啊?

  現在她總算明白為何古代的小姐夫人們要用那麼多丫鬟婢女了,那是因為她們根本沒法應付這麼多複雜的行頭。

  於是她想了想,還是只能找彭翊幫忙了。

  她低頭檢視一番,確定身上的重要部位都包藏得很好,才從帳篷口探出頭去,看到彭翊正站在前面不遠處與夏不凡說話,其他士兵則在做各自的事情。

  高大英挺的他身穿綢褲馬褂,站在這群戎裝整齊的士兵中間,實在有點不倫不類,可他卻神態自若。

  盈盈卻很抱歉地想著:看來他真的是個好人,得趕快將衣服還給他,否則他那樣的打扮一定會影響到日後的聲威。

  於是她一手拉著胸口的衣服,一手撥開帳簾,喊他:「喂,彭——大人!」

  附近的士兵都隨著彭翊的目光往她這裏看來,她急忙縮回帳篷裏。

  不一會兒,彭翊進來了。

  「能不能請你幫我綁這些帶子。」看到彭翊直盯著她瞧,盈盈不好意思地說:「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古人的衣服長什麼樣,所以我穿不好。」

  她知道要一個古代男子——尤其是個有權有勢的總兵大人,來伺候女人穿衣服是件很不象話的事,可是此時此刻她不向他求助,又該怎麼辦呢?反正是他將她硬帶來的,他就得負責任。

  就算看到她穿得七零八落的衣服和漲得通紅的俏臉,心裏覺得很好笑,彭翊也沒表示出來。他默默地將她穿錯面的衣服調整過來,再為她綁那些帶子。

  「妳一定要穿這個嗎?」他指的是她穿在肚兜下的胸罩。

  「嗯。」盈盈悶聲應著,將滿頭的長髮編成松松的辮子,掩飾自己的困窘。

  此刻她覺得難為情的並非因為讓他看見了自己裸露的肌膚,身為現代女人,她還不至於那麼不開放。但是她確實感到很羞愧,羞愧自小生活能力很強的自己,竟在這個時代裏顯得如此笨拙與無知。

  當彭翊為她系那些帶子時,她不停地要他輕點,她真不習慣被這麼多帶子束縛住,這要她怎麼喘氣啊?

  看著穿上精美的衣服後更顯嬌俏美麗的盈盈,彭翊的心跳加速了。

  他沈默地將最後那件厚重、綴滿珍珠的繡花長袍拿起來替她穿上。

  衣服才剛套上身,盈盈就忍不住大發感慨。「難怪古代的貴婦小姐們都那麼嫺靜,穿上這種衣服誰還能跑跑跳跳,歪前倒後呢?不淑女行嗎?」

  她看看這件旗袍似的華麗衣服,摩挲著胸前的刺繡和袖口邊繡的花卉圖案,好奇地問正替她扣側面長長一串鈕扣的彭翊:「這件衣服怎麼這麼硬?」

  彭翊蹲下身扣下麵的扣子,說:「這是夾層冬裝,要抗風寒就得厚實。」

  盈盈若有所悟地點頭道:「我明白了,這樣大風才吹不動,寒氣也進不去。」

  「沒錯。」彭翊贊許地看著她。「妳很聰明。」

  「那當然。」盈盈得意地說,心裏卻在想︰現代人演古裝戲時所穿的服裝實在是很假。

  扣完後,彭翊退後一步看了看,滿意地說:「不凡果真會辦事,這身衣服穿在妳身上既合身又漂亮。」

  「原來是夏不凡買的啊。」盈盈試著舉起手出拳,卻感到身體的靈活度大大減低了,不由皺眉說:「可是我覺得身子笨笨的,還是我們那個時代的衣服方便。」

  「等習慣了就好了。」彭翊安慰她。

  習慣?他還真以為我會留下嗎?盈盈很想這麼說,可是看到他那麼有耐心地為她服務,也不忍再多說。

  暗暗歎了口氣後,盈盈將昨晚穿在身上和當被子蓋的長衫戎袍遞給他,真誠地說:「讓你凍了一個晚上,真的謝謝你!」

  「等等。」彭翊一手接過衣服放下,一手從包袱裏取出另一個小包打開。

  盈盈沒想到包袱裏還有包袱,再看那是幾雙與現代長統靴子外形很相似,但製作繁雜的皮靴時,不由高興地取來想往腳上套。可惜因彎腰吃力,身體笨拙,她套了兩下也沒能套進去,於是乾脆伸出雙腳讓彭翊替她穿。

  彭翊心想,這小妮子也忒膽大,竟敢將兩隻腳丫伸到他鼻子下等他伺候?

  但看到她期待的眼睛,他什麼也沒有說便彎腰為她試鞋。

  還算不錯,才試第一雙就很合腳。

  「彭翊,真的很謝謝你,昨晚如果不是你幫我治療腳傷的話,今天我肯定無法走路了。」盈盈的腳指頭在柔軟的鞋裏舒適地轉動,她再次表達自己的謝意,卻沒想到彭翊的一句話打消了她的感激之心。

  「妳是我的女人,我自然要照顧妳。」彭翊輕鬆地說著站起身,脫掉了身上的馬褂,開始著裝。

  盈盈看著他肌肉發達的胸肌和臂膀,急切地說:「我很感謝你的照顧,可是我都告訴你了,我不是你的女人,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彭翊不理她,逕自轉身將那件套在盈盈身上一整夜的長衫穿上,再披上那當了她一夜「棉被」的戎袍。

  盈盈見他沒反應,又繞到他身前,半是哀求半是命令地說:「你得答應我你不會娶我。」

  「扣上。」

  彭翊將雙手伸到她眼前命令道,現在該輪到她伺候他了。

  盈盈匆匆抓起他的手腕,為他扣好袖子上那一長排的鈕扣。

  「你得答應,現在我跟你走,但等有機會時你就讓我回家,可以嗎?」盈盈在扣另外一隻袖子時再次求他。

  做事一向果斷堅決的她,深知在這個完全陌生的朝代,她不能以往日的方式處理事情,尤其對這個強悍倔強的古代大將軍,更不能威逼,只能軟語哄勸。

  「不可以。」彭翊乾脆地說。「妳是我命中註定的夫人,我要娶妳。」

  「你這頭倔驢,難道聽不懂人話嗎?」盈盈扣好後生氣地摔下他的手。

  彭翊抬起手看看,滿意地說:「做得很好。」

  接著不理會她的情緒,提起馬鞍就往外走去。只簡單地說:「妳快準備吧,我們已經晚了。」

  說完,他出了帳篷。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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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看著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帳篷外,盈盈感到很無力。可是她想起先前聽到夏不凡說的要儘快啟程的話,只好拋開心裏的憂慮,先應付眼前的事。

  她將自己的衣褲包進那個包袱裏,心想日後她還得穿著它們回去呢,然後趕緊出門往山崖後的湖水走去。

  腳下的鞋柔軟而貼腳,十分舒適,唯一不習慣的就是身上重重的衣服,不過倒是很暖和,與昨天來此時相比,已經是在天堂了。

  她來到山崖後,在湖邊大樹下站定,察看四下沒人,便想拉起裙子解決內急。

  可是問題立即出現了:她此刻身上穿著的並不是真正的裙子,而是又窄又挺的袍子,而那條「開襠褲』的腰很高,被束在層層迭迭的衣帶下,隔著厚厚的外袍,她根本無法從褲襠裏脫下她先前穿上的內褲。

  而外面這件給她溫暖和美麗的袍子此刻顯得十分礙事,要撩起它彷佛要撩起一塊鐵皮。

  「真是見鬼!」她看看日頭,起碼已經十幾個小時沒有小解,見到眼前嘩嘩流淌的水,生理反應更為急迫,偏偏這裙子那麼笨重,褲子又那麼緊……

  她急躁地彎腰,努力從裙子底往上伸手,可是又重又長的裙襬使她一向靈活的身手顧此失彼,此時偏偏又跺到一塊圓溜溜的小石,腳下一滑,失去重心的她連喊救命的時間都沒有就栽進了樹下的灌木叢裏。

  「可惡!」盈盈憤怒地拍打灌木,又被荊棘紮傷了手。

  看著手指冒出的血珠,她真是氣得要發狂。

  她之前可是人人讚美的氣質美女黃盈盈,但在這古代社會裏竟連番出糗,運氣衰到了極點。真是應了俗話說的:人逢倒楣時,連喝水也會被噎死。

  「幹嘛坐在這裏發呆?」身前突然出現一道黑影,隨即彭翊蹲在她的面前。

  看到他,盈盈一時竟不知道要說什麼,便將那只帶著血珠的手指送到他眼前。

  彭翊看看她的手指,再看著她盈滿淚水的雙眼,什麼也不說就握起她的手指往嘴裏一放,吮去了那滴血珠子。

  他的動作流暢而自然,卻在盈盈心裏掀起了軒然大波。

  「沒事,每個人都會跌倒,那沒有什麼丟人的。」他溫和的說著,將她頭髮上的雜草拿掉。

  他溫柔的話語和平靜的神態,讓盈盈已經波濤洶湧的心海更加激蕩,委屈的淚水滂沱而下。

  「都是你,如果你昨天……讓我走,我、我一定不會在這裏……衣服好笨,褲子……脫不下,我要回家!」她把所有的委屈都發洩到他身上。

  彭翊不再說話,微微用力地將她從灌木叢中拉出來,沒等她回過神來便將她放倒在自己的腿上,大手快速伸進了她的裙子裏。

  等盈盈腰間一緊,醒悟過來時,他已經將那條白色織物塞進她手中,輕聲說:「別哭,沒事了。」

  盈盈怔然地看著他,忘了哭,忘了說話,就連腦袋裏也是空空的。

  彭翊將她抱起來放在地上。「不要著急,過幾天就會適應的。」

  說完,就像無事人般往山崖走去。

  「老天呀,他剛才做了什麼?他真的、真的……」盈盈看看被吸吮過的手指,再看看另一手握著--被撕破的三角褲,心亂做一團。

  生平第一次,一個男人對她做出如此大膽的事,而且這個男人還是個認識不到廿四小時的陌生人!可是她卻沒有任何反感和厭惡的感覺。

  這是為什麼?盈盈心慌意亂地想,難道來到這個時代,自己的個性變了嗎?

  稍後,當她從湖邊回到營地時,所有帳篷都已經被收掉,營火也熄滅了,場地上看起來就和昨天紮營前一樣。

  大多數士兵都牽著馬做好了出發的準備,雖然大家都身穿盔甲戎袍,但盈盈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全身戎裝後更顯得高大威武的彭翊。他正站在馬邊看著她。

  她向他走去。

  「時間晚了,我們該走了。」當她走到他身邊時,彭翊簡單地說著,將她舉起來放在馬上,彷佛她沒有重量似的。

  因為穿上了厚重的裙子,她無法分開腿來跨騎,只能側坐在馬上。

  像昨天一樣,晶晶立刻跳到了她的腿上。

  彭翊翻身上馬坐在她身後,對已經上馬的士兵下命令:「啟程!」

  士兵們自動分成兩隊,一隊往前奔去,另一隊則尾隨在後。陪伴在彭翊身邊的還是那兩個侍衛:夏不凡和鍾良--那個昨天曾舉刀向她砍來的粗壯男人。

  馬起步時,彭翊將一個缽子塞進她懷裏。「先吃點這個吧。」

  盈盈沒說話,伸手到裏面抓了一把,是類似牛肉幹的東西,放一塊在嘴裏,味道鮮美酥軟,而且還溫溫熱熱的。

  「真好吃,比五香牛肉幹的味道還正點。怎麼是熱的呢?」肚子正餓的她邊吃邊稱讚,也不忘塞點進貓咪嘴裏。

  「我把它放在火上烤過,天涼,怕妳吃冷的受不了。」

  他的話很快被風吹散了,卻在盈盈心裏紮了根。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昨天以前我們並不認識啊?」過了一會,盈盈輕聲地問。

  彭翊糾正她道:「我們當然認識,按妳說的認識三百多年了,不然妳不會來找我,我不會去接妳,我們也不會在沙灘相遇。」

  「不是的,那是巧遇……」

  彭翊不讓她說完。「巧遇就是我們的命,一定是三百年中我們錯失了彼此,所以老天爺給了我們這個巧遇。」

  「可是你昨天還罵我是『瘋婆子』!而且你一開始時很討厭我。」盈盈噘嘴說著,她還在為那句粗鄙的稱呼耿耿於懷。

  「那時我沒有認出妳,而且我也沒有討厭妳。」彭翊的聲音裏有明顯的笑意。盈盈轉頭看到他英俊的臉上果然佈滿笑容。

  「你真是個超級帥哥,要是在我們那個時代的話,你一定會成為大明星。」盈盈看著他由衷地讚美道,同時發現與他交談很愉快。

  「什麼是超級帥哥?明星是什麼東西?」彭翊問著,一抖韁繩,胯下的大馬立即快速奔跑起來。

  盈盈趕緊抓住他的胳膊,彭翊擁緊她,將她穩穩地摟在身前。

  「超級帥哥就是最好看的男人,明星就是最有吸引力又最能賺錢的演員。」等坐穩後,盈盈告訴他。

  聽她說他是最好看的男人,彭翊心裏很高興,可是一聽「演員」,又迷糊了。「妳說的演員是在戲臺上演戲的人嗎?」

  「是啊。」

  他眉頭一皺,不高興地說:「不許將我跟戲子比。」

  盈盈忙解釋說:「我們那時不可以叫戲子,要叫演員,他們之中有很多人可是很讓人仰慕的呢!」

  「妳仰慕戲子?」他疑惑地低頭看她。

  「不是這樣的……唉,跟你講也白搭,你是不會明白的。」盈盈挫敗地說。「反正我很快就會離開,你不需要知道那麼多。」

  摟著她腰間的手臂收緊了。「妳不會離開的。」他口氣肯定地說。

  經過昨天到今天的多次「肌膚相親」,他已經完全明白了這個女人就是他所需要的女人,而她也是上天賜予他的命定夫人,他不可能再放開她。

  「你真是固執。」盈盈歎息地說。「不管怎麼樣,我是一定要回去的,我不能適應你們這樣的生活,我甚至連你們的衣服都不會穿,頭髮也不會梳。」

  「沒關係,有丫鬟伺候。」

  「可是我也不會煮飯,不會縫補,不會繡花。」

  彭翊話裏的笑意更明顯了。「那些都不需要妳做。」

  「那你要我幹什麼?」盈盈奇怪地問。古人講究三從四德,像自己這樣的人肯定是不符合標準的,那他要自己做什麼?

  「要妳做我的夫人,替我生很多兒子。」

  一聽到孩子,盈盈情緒更低落了,她堅決地說:「我不結婚,也不生小孩!」

  感覺到她對婚姻的排斥,彭翊沒有再逼她,轉了個話題問她:「妳如果什麼都不會的話,怎麼生活呢?誰養妳?」

  「當然是我自己養活自己。」說起生活,盈盈情緒略好,便對他講起自己在現代社會的工作和生活。

  彭翊聽得不是很明白,但一直專心地聽著,感到十分新鮮。在他看來,女人怎麼可以和男人一起工作,還做什麼「經理的助理」去管男人呢?

  等她說完後,他鄙夷地說:「你們那個時代男人一定很不成材,怎能讓女人抛頭露面,還樂意被女人管呢?」

  「不是,那並不是男人不成材,而是我們講求男女平等。」盈盈糾正他,再講了一番男女平等的問題。

  他們一路上話題不斷,不知不覺中拉近了兩人間的距離。

  當牛肉幹被盈盈吃光後,彭翊將缽子放進馬鞍袋裏。

  這時,遠處高丘響起一記暴雷,震得人耳欲聾,馬匹發出驚恐的嘶鳴。

  彭翊嫺熟而又有力地控制著胯下戰馬,不停地安撫著受驚的馬,同時將盈盈穩穩地抱在胸前。

  戰馬不再焦躁,繼續往前奔跑。

  在這番混亂中,盈盈感受到他的力量和對馬的耐心,心裏不禁對他又增幾分敬意,她知道一個對牲畜慈悲的人心地一定很好。

  不一會兒,荒原上空湧起一堵堵濃厚烏黑、翻滾不休的雲牆,大風則由四面八方吹來,風中卷起的沙塵打在人臉上火辣辣的疼。

  彭翊將她的身子微微側轉,讓她的臉貼近他的胸口,背對風沙。

  盈盈對他的細心呵護感到十分窩心,覺得他其實並不像外表那樣冷酷霸道。

  想起才短短一天不到的時間,他已經為自己治腳傷、烘烤衣物、買衣穿衣。特別是想到那條被他撕爛的內褲,她的臉像著火似的發燙。

  「大人,天候不好。」夏不凡快馬加鞭靠近他們,喊道。「看雲層,恐怕要下雨了。前頭問要不要改道去『老王廟』避雨?」

  「風裏是有濕氣,但刮的是東南風,我看不會下雨。」彭翊看著天空說。

  「是的,這種天不會下雨,放心地走吧。」盈盈回頭大聲附和道。

  「妳怎麼知道不會下雨?」彭翊奇怪地看她,雖然很希望她能聽他的話,順著他的意思走,但他並不喜歡她盲目地迎合自己,況且他也不相信女人能懂天象。

  盈盈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思說:「因為『有雨天邊亮,無雨頂上光』,你看四周雖然濃雲很厚,但我們頭頂上是亮光光的,風又這麼大,怎麼可能下雨呢?」

  彭翊笑了,對夏不凡說:「繼續趕路,還是在羊頭灣再歇腳。」

  「是。」夏不凡往前趕著去傳令。

  「妳懂的東西很多嗎?」彭翊問盈盈。

  「當然……咳咳……」在飛快奔馳的馬上說話很容易嗆到風,尤其對盈盈這種不習慣馬背的人來說更是如此,而她又不懂避風而語,自然被嗆到了。

  這次她毫不猶豫地將臉埋進了彭翊寬闊的懷裏,躲避風沙。

  等風勢減弱後,彭翊低頭看她,發現她也正看著自己,於是嚴肅地說:「今晚我們就到家了,妳要記得不能對任何人提起妳那個時代的事情,更不可以讓人知道妳是怎麼來的。否則會被人當妖精怪物般對待,知道嗎?」

  「我會被燒死嗎?」想到歷史上,古今中外那些被傳為巫妖的人可悲的下場,盈盈害怕地問。

  彭翊這樣提醒她只是要她注意,以免惹禍上身,但絕對不想讓她恐懼,於是趕緊安撫她。「只要妳不說,就不會有事的。」

  盈盈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在這個世紀中自己可能面臨的危險,因此更加下定決心要設法早日回到自己的時代。

  不一會,風變小了,天邊的烏雲也散了,果真沒有下雨。

  而這時,一個小村落出現在前頭。

  「啊,好美麗的村莊!」盈盈驚喜地欣賞著自她來到這個時代後,看到的第一幢建築物--一片冒著炊煙的山莊。雖然建築十分簡陋,可是在盈盈眼中卻宛若一座宮殿,因為她覺得只有房屋才讓她有在現代生活的感覺。

  接著他們又穿過了一座小鎮,可惜沿途看到的人都不多。

  「為什麼都沒有人呢?」她好奇的問。

  「因為這裏過去百多年來連年戰爭,造成百姓人口逃散,至今土地荒廢,人煙稀少,有土無人。」彭翊的聲音深沉而凝重。

  「那怎麼辦呢?這麼多肥沃的土地荒蕪了多可惜。」

  「從關內引民墾荒。」

  盈盈立即點頭道:「對對,這就是引進人才,有了人,才能做事。」

  彭翊笑了,明白她的身世背景後,再聽她奇特的說話方式和用詞,他已經不再反感了,並很高興聽到她開始關心這個時代。

  晌午時,他們到了一個看起來規模不小的城鎮,彭翊告訴她這裏就是羊頭灣。

  在羊頭灣稍事休息和吃了飯後,他們立刻又啟程了。

  夜幕中,他們踏著一地月輝到達了瀋陽--康熙六年的奉天府治所,承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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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於承德老城子的總兵府幽靜而莊嚴,一間雅致的房間裏,慈眉善目、體型福泰的彭老夫人靜靜地站在窗邊,望著窗外蒼茫的天際,不時用綢絹擦拭著並無水漬或其他污漬的嘴唇,顯示出她焦慮的心情。

  「三天了,該回來了。」她端起案幾上的茶盅喝了一口。

  「老夫人不用著急,他們很快就到了。」在她身後,一名身著道袍,瘦得如同竹片似的男子輕聲說。

  他的聲音十分獨特,說話似有氣無力,但出口之語字字鏗鏘有力。「屆時,還請老夫人對新人要有耐心……」

  「怎樣,雲虛道長覺得有什麼問題嗎?」彭老夫人急切地轉過身問。她花白的頭髮與她紅潤的面龐很不相稱,但仍可看出年輕時,她是個頗有姿色的美人。

  「不,那算不上問題,只是需要時間。」雲虛道長微微俯身,平靜地說。「他們需要時間彼此適應。」

  「可是你不是說時間所剩不多了嗎?」彭老夫人脫口而出,焦慮的神情表露無遺。「再過七日翊兒就滿二十八了,而他的仕途也真如道長年前預測的多顯舛折,難道我們能看著他冒犯天命嗎?」

  「當然不能,可這位新人……」道長看了看站在門邊,主管彭翊內宅的月娥,欲言又止。

  「道長有話儘管說,月娥不是外人,若非道長當年測卦,她已是我彭家的兒媳了。」因與道長是多年老交情,老夫人說話也就少了客套,顯得直接明快。

  道長似乎沒有聽到老夫人的話,只是看著手中的茶水出神。

  半晌後,他還是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寬慰道:「一切都將否極泰來,老夫人但請寬心接受新人就是。」

  他的神情和他的話都透著玄機,但瞭解他的老夫人知道,能從這位得道半仙口中問出這麼多玄奧已屬難得,便不再強求,只是默默地等待。

  而站在門邊的月娥臉上出現了十分複雜的神情。

  難道大人真的接回了他命中註定的新娘?難道道長所言屬實,大人的姻緣並非屬於自己這種小家碧玉?

  「月娥。」就在她心念電轉時,老夫人喊她了。「妳過來坐下。」

  「不,老夫人,大人讓月娥好生伺候您,哪有月娥坐下的道理?」月娥走近,生硬地說。

  老夫人不在意她的口氣,依然慈祥地說:「月娥,妳我也就是這幾日相聚,等婚禮後我就走了,所以坐下來,我們娘倆說說話吧。」

  聽老夫人這麼說,月娥才在她身邊坐下。

  老夫人拉起她的手,開導般地說道:「當年妳家破敗,我收妳為義女,把妳當親女兒般看待。這麼多年了,我知道妳的心思,也喜歡妳的聰明伶俐和溫柔賢淑,當初讓妳伺候翊兒時,我也是想成全你們。可是妳也看到,多少年了……妳和翊兒真是無緣分啊!」

  月娥當下臉色又紅又白。「老夫人言重了,大人從未對月娥動心,那是月娥無能。目前月娥所求只是大人能得到好姻緣,也就滿足了。」

  「妳想不想隨我回關內去?」看見她眼裏隱約的淚光,老夫人關切地問。

  月娥立即搖頭。「不要,請老夫人讓月娥終身伺候大人……跟夫人。」

  老夫人看著她哀怨的神色,無奈地歎息道:「唉,這就是命啊!」

  「他們來了。」坐在太師椅上閉目打坐的道長突然張開眼睛說。

  「是嗎?」老夫人興奮地說。「那我們快去看看吧!」

  說著她急步往門外走,心頭由月娥的哀傷引起的自責與同情也隨之消失了。

  月娥失意地攙扶著她,一起往大廳走去。

  可惜她們看到的只是躺在彭翊懷裏的,睡得如同嬰兒般的「新人」。

  「她怎麼啦?」老夫人開始時一驚,以為發生了什麼事。

  彭翊趕緊安撫道:「母親大人放心,她只是太累睡著了。」

  「喔,那就好,不用喊醒她,讓她好好睡吧。」老夫人鬆口氣道。然而,看著蜷縮在兒子懷裏,掛在他胳膊外的那雙長腿格外引入注目的女孩,不掩疑慮地問道長:「就是她嗎?看起來好小……」

  道長微微頷首,轉而注視著被抱在那個熟睡女孩手中的貓。

  貓咪此刻雙目微閉,懶懶地趴在盈盈身上。

  「夫人放心,這就是翊兒等待的新娘!」道長斬釘截鐵地說。

  彭翊抱著盈盈往已經佈置好的客房走去,心裏想著母親的話,不由一笑,她的鬥志可一點都不小。

  當夜,道長便離開了總兵府,向茫茫黑夜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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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盈盈半夜醒來,最初以為是睡在她舒適的席夢思床上,可轉瞬就被眼前陌生的景物嚇了一跳。她猛地坐起身,看著自己正躺在一張十分結實古樸的紅木大床。床上鋪墊著厚厚的褥子,身上蓋著的是絲綢面子的棉被,床的四周則是類似蚊帳但卻是用絲綢做成的、有禽鳥花卉刺繡的幛簾幃幔。

  她再看看身上,那件硬梆梆的袍子已經被脫掉了,只剩下內衣和中衣。還好,沒有被扒光就成。

  她走下床,看到桌上的琉璃燈,她調亮燈光,打量著房間。

  房間很大,所有家俱都透著古代的氣息。空氣中有一種好聞的香味,地板和牆壁都是用大塊的木板鋪就的,因此房間不是很冷。

  恍惚中,她覺得自己彷佛錯人了某個拍片的攝影棚。但隨即想起自己誤入的時空隧道,頓時完全清醒。

  她不由煩惱地怒視著眼前的一切,好像它們的存在惹惱了她似的。

  接著她想起了導致她醒來的原因,趕緊循著房間走了一圈想找廁所,可是這裏面根本沒有另一間房子,於是她輕手輕腳地走出門。

  外面是間好像客廳的長形房間,牆上裝有燈架,但只有一盞燈是亮的。

  借助昏黃的燈光,盈盈走過大廳,發現這裏沒有太多家俱,而且很冷……

  「妳要什麼?」

  就在她四處張望時,一個冷冷的聲音乍然響起,在空寂的大廳顯得十分突兀,嚇了她一跳。

  盈盈回頭看,身後站著一個個頭不高,體態圓潤,穿一身白色長袍的女人。

  看相貌,那個女人年紀應該跟自己差不多,但眼光極不友善,雖然不兇狠,但冷冰冰的。在這幽暗寂靜的氛圍中,顯得有點恐怖。

  「我,想上……廁、茅廁……」盈盈想,說茅廁應該可以吧?

  那女人面無表情地說:「妳房間裏有。」

  「真的嗎?」聽說房間裏有廁所,盈盈很高興。「在哪里呢?我沒有找到。」

  那女人領頭往她房間走去,指著角落裏的一個屏風後說。「在那裏。」

  盈盈走過去一看,是個筒形木桶,上面蓋著漂亮的繡花墊子。

  呃,原來是馬桶。她之前曾在一些民俗博物館見過,沒想到今天自己得用它來解決問題。

  她很不想使用這個令人厭惡的東西,便問道:「難道沒有茅廁嗎?」

  「茅廁在外面,此刻不方便出去。」那個女人平板地說。

  「那有衛生……呃,我是說手紙嗎?」問這話時,盈盈的臉漲得通紅。

  那女人猶豫片刻,從馬桶旁的臺子上取過一片介乎於樹葉與樹皮之間的東西,遞給她後便離開了房間。

  對她不友善的態度,盈盈雖感納悶,但也不想追究,只要傷害不大,能忍就忍吧,何必自找麻煩?這是自幼缺少家庭保護的她為了自保而養成的習慣。

  那塊樹皮很香,卻很粗糙,她無奈地歎氣,這怎麼能做衛生紙呢?

  這又是一個她不能留下的理由:她如何能容忍這麼落後又不方便的生活?!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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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沒有往日音樂鬧鐘的鈴聲,盈盈醒得稍晚。

  看著陳設古樸的寬大臥室,她知道自己不用再匆匆忙忙地趕時間去上班,她真的可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了,可是她卻覺得失落和茫然。

  她抱著晶晶坐在儘管鋪了厚褥,但仍顯得有點硬的床上,思考著自己要怎樣才能回到廿一世紀。

  突然門響了,盈盈回頭,看到兩個身穿一樣的服裝,長得也十分相像的女孩走了進來,她們一個提桶,一個端盆。

  看到她坐在床上時,她們放下手裏的東西,齊聲屈膝行禮問好:「夫人早。」

  「不,我不是夫人,不要行禮。」盈盈覺得十分怪誕,好像在演戲似的。

  那個提木桶的高個兒女孩走到床前,恬靜地說:「請夫人容奴婢們伺候。」

  盈盈怔怔地看著她。見她轉身打開旁邊的衣櫃挑選衣服,裏面掛了好多色彩鮮豔的長袍、短褂和其他衣服。

  「那是誰的衣服?這麼多?」盈盈忍不住問。

  另一個女孩過來幫她更衣,說:「都是大人為夫人準備的。」

  是嗎?那麼他果真是早就在等待自己的到來?

  唉,這是怎麼一團亂啊!她無力地想著。

  「妳們倆是姊妹嗎?多大了?」

  矮個兒的女孩笑了,看得出她是個開朗的女孩。「不是,很多人都以為我們是親姊妹,不過我們自小生活在一起,也跟姊妹無差了。我叫玲子,十六歲,她叫秋花,十七歲。我們是大人府上的奴婢,今後專門伺候夫人生活。」

  盈盈吃驚地看著她們,外表看她們該和自己年紀差不多,沒想到竟如此年輕。

  她們手腳俐落地為她穿衣系帶,盈盈想起彭翊說過有丫鬟伺候穿衣的話。如今看來這話也不假。

  「彭翊呢?他也住在這裏嗎?」想起彭翊,她才意識到自己從昨天在馬上睡著後,就沒再見過他,於是急切地問。

  她直呼彭翊姓名的方式顯然令兩個女孩吃了一驚。她們相互看了一眼,高個兒的秋花說:「大、大人住前院。」

  盈盈不再多說話,專心盤算著等會兒要如何找彭翊談談,說服他打消娶自己的念頭,並同意她找到回去的辦法後就讓她走。

  此時胸口突然一窒,令她哀叫了一聲,發現秋花替她換上的中衣綁得太緊。她趕緊讓她「鬆綁」,秋花依言解開帶子重系。

  女孩做此類的事確實比男人靈巧,她們只花了昨天彭翊一半不到的時間就為她穿好了衣服。

  為了不讓她們看到她裏面穿著的「思薇爾」,盈盈沒讓她們幫忙換內衣褲。她們為她穿上一件長及膝蓋的中衣,再為她換上一件紅色寬袖窄腰,白絲綢滾邊的繡花短襖,下套一條裙襬寬大的黑色繡花長裙,裙子同樣用白絲綢滾邊,再用一串串繡花裝飾裙緣。

  盈盈從鏡子裏看看自己,覺得這樣的打扮挺好看的,而且這身衣服比昨天穿的那套舒服,起碼沒有硬梆梆的裙襬,動作起來也沒有那麼困難。

  於是她問玲子。玲子解釋道,昨天那件叫袍子,是比較正式的秋冬外出服,現在這個叫裙衫,是平日穿的。

  「那如果我要外出,還得換衣嗎?」盈盈看看身上不太厚實的衣服問。

  「不用。」玲子讓她坐下,指指衣櫃。「出門的話,那裏有斗篷。」

  在玲子為她梳頭時,她看到秋花到屏風後提出了馬桶,她的臉不由自主地漲紅了,長這麼大,她何曾讓人替自己倒過尿?都是時空隧道害的!

  「夫人的頭髮真好,烏黑麻亮的。」未覺她神態有異的玲子梳理好她的頭髮,為她插上了一兩件首飾後讚賞道。

  「哪、哪里。」盈盈不自然地說。

  「玲子,梳好頭就請夫人到大廳去。」門口傳來聲音,盈盈隨著玲子回頭,看到昨晚曾見過的那名年輕女人站在門邊,威嚴地說完後就走了。

  玲子縮了縮脖子,繼續為盈盈梳頭。

  「她是誰?」盈盈問。

  「她叫月娥,是我們總兵府的內總管。」

  「總管?管這裏所有的人嗎?」盈盈好奇地間,彭翊不是不贊成女人管男人的嗎?難道這個女人有什麼不同?

  「不,她只是管我們這些奴婢丫鬟的總管。她原是老夫人的義女,因為總兵大人沒有內眷,故大人來此上任時她被派來照顧大人的生活起居。」

  盈盈明白了,又問:「妳們認識彭翊很久了嗎?」

  「是,我和秋花自小便在彭府長大。」玲子對她直呼大人名諱仍不能接受,於是斗膽的說:「……夫人應該稱呼大人『老爺』或『大人』,不能直喚名字。」

  「真的嗎?」盈盈笑了。「要是喊他『大人』,我更覺得像在演戲了……」

  「怎麼會呢?」玲子奇怪地看著她。

  這時秋花提著乾淨的馬桶回來了,盈盈按照她們的方式用鹽水漱口,在銅盆裏洗臉後,就隨她們往大廳走去。

  原來昨晚她看到的那間大房間並不是客廳,只是一個通往前院的通道。穿過那間大房間,是個天井,然後才是前院。

  沿路走來,盈盈看出這是由若干單座建築和一些回廊、圍牆之類環繞組成的大院子。整個庭院靠走廊將前後串連起來,通過前院到達後院,前後各院又各自有門,後院門僅對內使用,對外,都只能使用正門,即前院的大門。

  就在她東張西望時,看到彭翊正站在前面拐角處,在他身邊依然是侍衛夏不凡和鍾良。

  猛然看到唯一熟悉的人,盈盈心裏頓時產生了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欣喜感,她高興地跑向他:「嗨,彭翊,我還納悶怎麼沒見到你呢?你要去哪里?」

  彭翊沒說話,盯著她美麗出眾的面容看了一會後,拉著她的手一起走過長廊,進了客廳。

  客廳正前方,有個穿著打扮都像極了「康熙大帝」裏,斯琴高娃扮演的孝莊皇太后的老太太,她威儀無比地坐著,在她的身邊是那個名叫月娥的冰美人。

  「大家都往前點。」老夫人聲音宏亮地命令。

  盈盈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她的身後竟站了很多人,她正想細看,一陣窸窣聲,那些人都往她和彭翊前進了一大步。

  就在盈盈奇怪著這些人要幹什麼時,身邊的彭翊已經對端坐在前的老夫人行禮問安了。「翊兒問母親大人安!」

  盈盈茫然地看著他,再看看前面的老太太,她是他的媽?真的媽嗎?

  恍然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在排古裝戲,所有服裝道具都那麼鮮活,所有的演員都那麼認真,現場沒有人笑,沒有人說話,門外透進的強烈光線就像片場工作人員舉著的光板一樣晃眼,唯一缺少的就是攝影機……

  「黃姑娘,這位是我母親。」彭翊的話拉回了她漫無邊際的神遊。

  「您、您好,伯……伯母。」盈盈木訥地對她欠欠身,算是行禮。

  彭翊糾正道:「妳現在可以喊她『老夫人』,成親後要喊娘。」

  「不要,我不要成……」

  大廳裏沒人說話,連老夫人都直盯著她看,她的莽撞可真令人難忘。

  只有彭翊沒有受驚,他將一根手指按在她的唇上封了她的口,眼睛向她發出警告,神態不變地繼續介紹道:「這位姑娘叫黃盈盈,我的未婚妻。」

  被他封了口,又看到他嚴厲的眼色,聰明的盈盈想起「妖巫」之類的話題,立刻明白他是在向她發出警告,要她說話小心,於是她不再說話。

  見她安靜了,彭翊放開手,微笑道:「去向老夫人問安。」

  一個丫鬟端著茶盤走到她面前,盈盈只能遵從彭翊的暗示,從盤子裏捧起一盅茶,走到老夫人面前,乖巧地說:「老夫人請用茶。」

  以前工作時,她常陪上司與海內外客戶談生意,不時也得為客人端茶倒酒,所以今天做來駕輕就熟,自然得體,優雅大方。

  老夫人對她的表現大為讚賞,彭翊也對她的機靈乖巧感到欣慰。

  他真怕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來處,那麼她的「古今」之說一定會嚇壞不少人,搞不好還會被傳到外頭去。

  老夫人滿意地看著她美麗的面龐,特別是她清晰的人中,不由想起道長臨別前私下對她說的:「此女人中清晰深長,乃生兒之相」的話,心裏真是有了很大的安慰。於是對她略顯奇怪的言行也不太計較,轉向大廳對所有人說:「盈盈姑娘很快便是你們的主母,大家以後見面均以夫人稱之。」

  「是。」眾人齊聲應承。

  接下來,老夫人對大家宣佈五月後的婚宴,又要月娥將大家介紹給盈盈。可是盈盈的頭腦陷入了一片混亂,除了聽見「五日後設喜宴百桌」外,她只看到老夫人的嘴巴在動,月娥蒼白的嘴唇在動,但她聽不進任何話。

  五日?盈盈驚恐地想,她怎麼能在五日後就嫁人呢?

  不行!這絕對不行!

  她的手握成了拳,她得想辦法說服他們,否則,她只能當個「落跑新娘」了。

  而就在她的心裏千回百轉時,簡短的「見面會」結束了。

  「妳陪母親聊聊,我先走了。」彭翊在她身邊低聲說,打斷了她的沉思,並未等她回話就大步往外走去。

  看著他壯碩的背影,聽著他堅定的腳步聲,盈盈的心裏充滿了惶惑。

  整個上午,她都是被動地任憑老夫人指揮人幫她量身縫製嫁衣。聽著她安排車馬,去迎接遠在關內任職的彭老將軍和彭翊兩個早已嫁出去的姊姊全家,前來參加她們唯一弟弟的婚禮。

  人們興奮地討論著婚宴的菜單、服裝及賓客名單。這畢竟是彭家獨子成婚的大喜日子,是萬萬馬虎不得的。

  可是她卻無法集中精神,彷佛這份喜慶與她無關似的,此刻的她有一種被困住卻找不到出口的感覺。

  午飯後,彭老夫人將她帶進西廂房,因為只有這屋子是燒了炕的,所以不耐寒冷的老夫人只能住在這裏。

  老夫人脫鞋坐在炕上,丫鬟立即為她在腰後墊上了厚厚的棉被。

  她熱情地招呼盈盈道:「來,坐上來,炕上暖和。」

  盈盈依言坐上了炕,果真感到暖暖的。

  「盈盈姑娘,我知道妳剛來,還不太適應這裏,等慢慢習慣就好了,成親後翊兒會全心照顧妳,妳不會孤獨的。」彭老夫人慈祥地說。

  盈盈看著老夫人,覺得此刻的她不再那麼威嚴,似乎比斯琴高娃更和藹可親,於是大著膽子說:「老夫人,我不能嫁給彭翊。」

  「為什麼?」老人顯然大吃一驚。「難道翊兒不好?」

  盈盈沒有說話,但她的態度回答了老夫人的問題。

  「可是--」老夫人生氣地說。「妳與翊兒是命中註定的夫妻緣份,怎能不嫁給他?再說,他已經整整等了妳十年,如果不娶妳,他今後會有災難……」

  老夫人為了說服未來的兒媳,不厭其詳地將十年前,為兒子測字所引出的命定新娘一事詳細講了一遍。最後強調道:

  「我已看過翊兒帶來的妳的命簽,妳跟翊兒是天作之合,是命定的夫妻!」

  從老夫人堅決的口氣中,盈盈明白自己嫁給彭翊,對彭家來說已是不可改變的事實,而彭翊最初也是迫不得已的。難怪在海邊初見面時,他的表情會那麼不耐。

  可是她怎麼能憑一個卦象簽詩就被認定是他的「夫人」呢?就算他們是命定的夫妻吧,就算她真的也很喜歡彭翊吧,可是她是多麼地懷念她之前現代、便利的生活還有工作啊!

  於是,她試著說服道:「也許那個女人不是我,是另外一個女人呢?」

  「不,一定是妳,否則道長不會認定是妳。」老夫人嚴厲地說:「我還以為妳是個善良的女孩,在聽了我的解釋後會明白我們要翊兒娶妳的動機跟原因,會高高興興嫁給翊兒呢,可是看來我們都看錯妳了。」

  盈盈下了炕,肩倚著窗,有好一會兒只是盯著天邊的雲朵。「難道您說的是真的?我必須嫁給他,才能阻止即將發生在他身上的厄運?我有那麼大的力量嗎?」

  「是的,妳有力量。」老夫人果決地說。「因為這樣,他才等了妳十年。」

  「但是……」

  「別再說了!如果不是妳,你們又怎麼會在那個時間在那裏相遇呢?而且你們的簽言指的分明就是同一件事。」

  對此盈盈無言以對,那兩張簽詩的確是有關聯的,這點她無法否認。於是她默默地離開了西廂房,走進寂靜的花園。

  「妳這人是怎麼回事?大人有什麼不好,為什麼不願意嫁給大人?」

  就在盈盈對迫在眉睫的婚宴非常煩惱又無計可施時,嚴厲的指責像機開槍似地掃射過來。幸好她這一天已經被輪番攻擊過,此時並沒有受傷的感覺,只是訝異地看著眼前這個每次見到都是冷冰冰的美人,怒火高熾的神情。

  盈盈心想:彭翊不過是她的義兄而已,她為何那麼關心他的婚事?

  月娥見她不說話,便更加兇狠地質問:「妳說,大人哪一點配不上妳?」

  對她的囂張氣勢,盈盈也生氣了。「我並不認識彭翊,為什麼要嫁給他?」

  「不認識--」月娥義憤填膺地重複。「妳竟敢說不認識大人?對一個被大人抱在懷裏帶回家,又親手替她更衣的女人來說,妳還要怎麼去認識他?他可是這裏堂堂正正的總兵大人耶,有誰聽說過他曾那樣溫柔地對待過一個女人?尤其還親手為這個女人穿衣……而妳甚至還、還趁大人不備攻擊他,將他壓制在地!妳根本就沒有考慮過他的名譽和感受!如果妳不要他,又為什麼要跟他回來呢?」

  「彭翊……」

  「叫『大人』!連這點規矩都不懂嗎?妳不要以為大人縱容妳,就可以放肆,告訴妳,大人只要動個手指頭就有得妳受的!」

  「攻擊他是因為他冒犯我在先,至於喊他什麼是我的自由,妳憑什麼對我說三道四?」盈盈對她也是忍無可忍了。

  沒想到月娥並不懼怕她,反而激動地說:「憑我是大人青梅竹馬的義妹,憑我對大人的一片忠心!」

  「恐怕是愛心吧?」盈盈此刻看出了問題的所在,似笑非笑地說。

  月娥一聽,臉色「唰」地白了,令盈盈擔心她馬上會暈倒。

  不料她稍一回神,立刻惡狠狠地威脅道:「今後妳如果敢對大人不敬,那妳就休想在這座院子裏有好日子過!」

  說完,她轉身走了。

  盈盈看著她的背影:心想不知彭翊知不知道他美麗的義妹深愛著他,如果他願意的話,就可以馬上娶到一個既能全心全意愛他,又能幫他料理家務的好妻子。

  他應該知道吧?月娥的愛意是那麼明顯。

  對月娥的威脅,她倒沒有太多擔心,不過在身邊樹立一個勁敵卻不符合她為人處事的原則,於是她決定去找那個將她帶進這一團混亂的男人去。

  可是總兵府好大,她問了幾個婢女才找到了彭翊所住的房間。

  此刻的他已經換上了表示官階品級的朝服,看起來比昨天更加威武強壯,黑亮的頭髮顯然剛剛才梳理過。

  見她進來,彭翊將劍扣在腰部,靜靜地看著她,全身透著一股陽剛之氣。

  他真像俊美的阿波羅!盈盈心裏讚賞地想。

  「有事嗎?」見她愣愣地站在門口,彭翊問她。

  「我、我想請你幫個忙,可以嗎?」她試探地問。

  彭翊點點頭。「說吧。」

  「請你去對你母親說我們不結婚,好不好?」

  她極認真的態度令彭翊心裏很不舒服,難道她這麼討厭自己?

  見他臉色陰沈,默然無語,盈盈趕緊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我相信你是個好男人,可是我早晚都是要離開的……我想你也並不是真的想娶我,你只是被算命的弄糊塗了,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娶誰,說不定過幾天你真正的命定新娘就來了。」她急急忙忙地說著,希望自己的拒婚不要太傷害他的自尊心。

  她的解釋和擔心傷害他的樣子安慰了彭翊受傷的心。

  他朝她邁出一步,她立刻後退一步,因為她擔心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所以想靠近房門以便迅速脫逃。

  彭翊注意到她回頭瞥向門口,猜她可能在估算安全的距離,這可不像在海邊的她。他努力保持嚴肅,但她的驚慌使他想要發笑。成親真的那麼令她反感嗎?

  「可是妳就是我命定的新娘,成親以後妳有的是時間去熟悉這裏的一切。」他說。「在海邊時我就告訴過妳,妳是屬於我的,難道妳不信嗎?」

  她搖頭。「不信。」

  彭翊看看窗外的天空,再看著她,輕柔地說:「盈盈,我會好好待妳的。」

  這是自他們相遇以來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他的語氣和神態令盈盈的心為之一顫。

  她抑制著心頭異樣的感覺,問道:「除了算命的說你必須娶我外,你還為什麼想娶我?」

  「那個理由還不夠嗎?」

  「不夠!」

  彭翊知道如果不能說服她的話,他不會有婚禮。於是他坦率地說:「好吧,我告訴妳理由,因為妳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女人,我需要妳。」

  「不,你不需要我,你只是被迷信的說法引導著才這樣想。」

  「妳一點都不喜歡我嗎?」他陰沈地說。

  「不是的,我不是不喜歡你,可是我們畢竟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怎麼可能生活在一起……」盈盈竭力想讓他明白這個似乎他一直弄不清楚的事實。

  「夠了,妳什麼都不要再說了。」彭翊打斷她的話。「妳現在已經生活在我這個時代,為了妳的安全,為了我家人的平安健康,也為了我自己。我要娶妳,妳要嫁給我,這是我的命,也是妳的!」

  「你難道不能娶別人嗎?你這麼英俊體面,城裏--不,全天下的女人都會想嫁給你的,在你們這個時代,你甚至可以三妻四妾。可是,如果你娶了我的話,我連看都不許你看其他女人一眼。」盈盈極力地說服他。

  「我也不要看別的女人,不想要三妻四妾,我只要妳!」彭翊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而他注視她的目光深沉得令她喘不過氣來。

  「你真是個蠻子。」盈盈氣惱地嘟囔,真的不知該怎麼說服他了。

  彭翊竟點頭附和道:「沒錯,我就是蠻子,所以妳不要再想逃離我。」

  盈盈看著他自信從容地走出門,突然孤注一擲地大聲說:「娶月娥吧,她那麼漂亮,而且她愛你,會聽你的話。可我……我甚至無法喊你一聲『大人』!如果娶我的話,我會讓你的日子很難過的!」

  剛要出門的彭翊聽到她的話,倏然轉身,盯著她問:「是月娥對妳說的?」

  「不是,是我自己發現的……」看著他臉上緊繃的肌肉,盈盈心驚地說。

  彭翊臉上的肌肉放鬆了,但他眼裏的火焰卻燃燒起來。

  他突然大步走到盈盈面前將她一把抱住,沉聲對她說:「妳愛怎麼喊我都行,我不在乎。我從來都不想娶月娥,從來不想!妳聽明白了嗎?而且妳比她漂亮,再說--」他頓住話頭,看著她,嘴角出現一抹充滿誘惑與邪惡的笑容。

  「我期待著看到妳怎樣讓我的日子難過!」

  然後在盈盈心跳如鼓時,將他熾熱的唇壓在她的唇上。

  他豐厚的雙唇溫暖而柔軟,極其性感,以至於當他快速地將唇移開時,盈盈不依地叫了起來:「不行,這是我的初吻,你不能這樣隨便開始又隨便結束!」

  然後未等彭翊明白她的話是什麼意思,她已經抓著他的雙肩,踮起腳尖將自己的芳唇送到了他的唇邊。

  彭翊當仁不讓,立即攫住了她的唇,用力但不失溫柔地親吻著她,直至兩人都氣喘吁吁,心跳如激狂的奔馬。

  「喔,這真是『天雷勾動地火』,難怪那麼多人喜歡接吻……」渾身虛弱的盈盈離開了他的唇,靠在他胸前大口地喘氣。

  「從來沒有人親過妳嗎?」彭翊輕聲問,將散落在她紅紅臉蛋上的頭髮撥開,心裏再次感謝老天送給他這麼熱情美麗的新娘!

  「沒有。」盈盈輕聲說,又抬起頭不滿地說:「難道你以前親過很多人嗎?」

  看著她氣嘟嘟的樣子,彭翊愉快地笑了,在她嘴上輕啄一下,避重就輕地問:「怎麼?吃醋了嗎?」

  被他說中心思,盈盈有點難為情,立即將他推開,強硬地說:「誰吃醋啦?只是想到我的初吻獻錯了人,心裏有點失望罷了。」

  彭翊將她拉回來,認真地說:「我從來沒有像這樣親過任何人。」

  盈盈看著他的眼睛,心又開始不規律地跳動,但她也明白像他這樣有權勢的男人,不可能沒有過女人。

  她突然格格地笑了,掩飾著心裏突如其來的失落感。「算了,算了,我不想知道你的羅曼史,反正那也不關我的事。」

  彭翊卻不想放開她,他拉住她的手追問:「什麼是羅曼史?」

  盈盈心緒煩亂地說:「就是你的風流史。」

  「我沒有風流史。」彭翊當即嚴正申明。

  可是盈盈完全失去了討論這個問題的興致,她抽出被彭翊拽著的手,催促道:「你快走吧,別誤了正事。」

  然後她匆匆離開了彭翊的房間。

  此刻,她的心情真是難以用言語表達。本來是想找彭翊解決結婚一事的,可是一個問題尚沒解決,反而又引來了更多的問題。

  都怪那個吻!

  她懊惱地想,如果不是他突然吻她,弄亂她的心神的話,她絕對不會犯後來的錯誤,絕對不會厚顏無恥地拉回他索吻,那麼,她現在的心情也不會這麼沮喪。

  她沿著走廊來到寂靜的後院,坐在後門的回廊上思考著自己的處境。

  現在她更不可能留下來了,就今天自己親吻彭翊的感覺來看,如果再不離開,恐怕她的心就要完全失落在這個溫柔又強硬的男人身上了,到時她怎麼能帶著殘破的心離開呢?

  所以她得儘早離開!以她的分析,既然時空隧道在海上,那麼她還是得找到那條隧道才能返回廿一世紀,只是這裏距離海岸很遠,就算是開車走高速公路都得三、四個小時,何況是這古代的路況外加騎馬?

  騎馬?到哪里去弄馬呢?看來求助無門,一切只好靠自己救自己了。

  盈盈想著,抬頭看看晴朗的天空,估計此刻還不到下午二點,也許她可以去馬廄試試運氣,看能不能弄到一匹馬。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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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天助我也!」

  當她穿過後院碎石甬道來到馬廄,發現馬廄附近沒有人,而且居然有匹高大的蒙古馬,馬鞍未卸地被拴在後院馬樁前喝水時,心裏欣喜地歡呼。

  盈盈溜過去,輕輕撫摸那匹高大壯實的馬。

  在馬場受訓時,她曾騎過蒙古馬,知道這種馬身體粗壯,肌肉發達,而且適應性強、不畏寒冷,善於長途奔跑。

  「好馬兒,你能不能帶我離開這裏?我真的想離開,求你幫助我,好嗎?」她在馬耳朵旁低聲說。

  馬兒好像明白她的話似的,搖晃著腦袋往她身上贈了附。

  啊,這是一個好兆頭,牠不會拒絕讓我騎牠的。盈盈心裏想,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我若此刻不走,以後還能找到這麼好的馬嗎?

  盈盈看看寂靜的四周,不動聲色地跑回房間取東西。

  看看其他衣服是無法穿了,她匆匆地將那條休閒褲套上,拉下裙襬遮掩住。心裏感激玲子替她穿上的是這樣襬大、料軟的裙子,否則要是像昨天那樣的硬袍子,她就無法騎馬了。

  她將其他衣服包好,夾在腋下,又從衣櫃裏挑了件深色斗篷披上,抱起在窗臺上曬太陽的貓咪,輕聲說:「晶晶,我們趕快逃吧,不然就走不了了。」

  貓咪一聲不哼地注視著她,眼睛裏波光流轉,可是盈盈沒有時間對牠細說了。

  趕回馬廄,她仔細看了看四周,確定無人後,便悄悄解開系在馬樁上的韁繩,將馬慢慢牽離馬廄,順著圍牆往後門走去。

  她的心劇烈地跳動,但絕不同于早先與彭翊擁吻時的感覺,此刻她甚至緊張得手腳發涼,但她依然全身戒備,準備隨時會有人跳出來與她大打一場。

  幸運的是,一直到她牽著馬離開後門都沒有遇到人。

  「老天助我,我必須試試!」盈盈自我鼓勵著,將包袱捆在馬鞍上,讓貓咪臥在包袱裏,只露出個頭來,然後她翻身上馬快步離去。

  為了避免引入注意,她沒有走熱鬧的城區,而是向行人問了路後,選擇總兵府側的山徑繞過鬧市,再下馬跟隨出城的人群扮做訪親探友的樣子出城。

  當她看到前頭的人被盤查得很仔細時,心裏很緊張,幸好盤查她的士兵似乎被她秀麗的面容吸引了,只是隨便問了幾句就放行了。

  一離開奉天城,她立即上馬狂奔。根據印象,她知道出了城就得一直往西走,才能走到大海邊。

  開始時馬兒很配合,她一路走得也還順利。可是太陽下山後,馬兒對她過於拘謹的馭馬之術不太滿意了,開始不配合她的口令。而她也沒有想到路會如此難行。幸好天氣沒有為難她,儘管冷風撲面,但月色明亮,於是她選了個較背風的坡底停下,讓累壞的馬兒休息。

  她將馬鞍上的包袱解下來系在背上,貓咪跳出來,她一手抱著貓咪,一手牽著馬往有草的山坡下走去,想讓馬兒吃點帶露水的草。

  剛走到坡底的大樹後,突然聽到有人在坡上說話,她當下一驚,因為那些人說的是一口流利的俄語。

  她悄悄停下馬,輕撫牠的身子示意牠保持安靜。然後側耳細聽,那些人並未察覺到附近有人,絲毫沒降低音量地說了一會後就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盈盈籲了口氣,撫摸著馬背說:「謝謝你沒有出聲。」

  「喵……」懷裏的貓咪也在乞討讚美,盈盈立即低頭親親牠的尖耳朵。「也謝謝妳沒有出聲。」

  她牽著馬走上山坡,判定一下方位後,上馬再次往西奔去。這次,貓咪就躺在她的身前。

  可能是休息過,也可能是盈盈剛才親昵的撫摸和低喃獲得了蒙古馬的歡心,牠現在不再鬧彆扭,還很配合她的指令。

  也不知騎了多久,盈盈覺得又累又渴,四肢發麻,屁股也痛了。看看天色,應該是半夜了吧,算來她已經騎了十多個小時了,可是四周依然是荒無人煙的曠野,根本沒有海的影子。

  終於,她聽到了流水聲,趕緊策馬過去。

  月光下,稀疏的灌木叢中,一隻不知名的飛禽在嘶啞地叫著,她對面的崖壁上涓涓流淌著一股清泉。

  她下馬想尋路下去飲水,可是因為腿早已麻木,下馬時她不小心踢到了馬肋,馬兒吃痛受驚,突然狂嘶著揚蹄,將本來就站立不穩的盈盈撞得滾落山崖。

  看到主人落崖,知錯的馬兒轉頭落荒而逃;貓咪則隨著主人跳下了山崖。

  幸好山崖不高,她又有一定的武功底子,落地時自然做出了一些保護動作,所以除了雙手略有擦傷,額頭被撞破,流了一點血外,倒沒有其他大傷。

  盈盈躺在灌木叢中,慢慢地活動四肢,覺得沒有問題,只是當她試著坐起來時突然感到頭暈,仰天倒下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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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盈盈--盈盈--」

  一個甜美熟悉的聲音傳來,她循聲而去,發現自己正走進她工作一年多的「北方藥業」大樓,明亮的玻璃門一道道地在她眼前自動開啟,往日熟悉的同事們從她身邊緩緩走過;員工餐廳前,她看到了與她同部門的徐大姊和總經理秘書王姊正站在門口,她們身邊是許多新鮮美麗的白玉蘭,哦,那是她最喜愛的花!可是在這樣的季節裏,他們到哪里去找到這麼多的白玉蘭呢?

  正想喊徐大姊,卻看見一個雙眼紅腫,神色悲傷的男人往員工餐廳走來。

  啊,是李文彬!他怎麼變得如此憔悴?她看著他驚訝地想。

  「王小姐,請記得發給每一位來賓白玉蘭,這是她最愛的花……」他聲音嗄啞地對王姊說。

  「總經理請放心。」王姊點頭保證,徐大姊卻一直在抹淚。

  接著更多的人來了,有認識的、不認識的、還有小孩……咦,等等,那小孩不就是她在海邊救的東東嗎?在他身邊還有其他幾個孩子和那幾位老人,他們怎麼到公司來了?

  正納悶時,她看到所有人在接過白玉蘭別在胸前後,陸續地走進了餐廳,於是她趕緊上前,呼喊徐大姊,並伸出了手,可是平時最喜歡她的徐大姊卻毫無反應,也沒有人給她一朵她最愛的白玉蘭花。

  她只好匆匆尾隨徐大姊和王姊走進餐廳。

  舉目一看,她當下傻了眼!

  這哪里還是餐廳,分明是一個莊嚴肅穆的靈堂,靈堂四周圍滿了白玉蘭花圈,催人淚下的哀樂迴旋在空中,那音樂不僅令與會者落淚,也讓盈盈心裏直發酸。

  公司裏是誰死了嗎?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排場?她驚訝的往前看。可不看還好,一看當即嚇得四肢冰涼。

  那靈堂上擺放著被黑布框住的巨大照片,一個女孩正面帶笑容注視著所有的人,而那個女孩正是自己!

  她還記得這張照片是半年前換發新工作證時照的。

  老天,這是在做什麼?追悼會嗎?他們在為我舉行追悼會?可是我還沒死啊?!

  她震驚地看著這一切,看著所有熟悉或不熟悉,認識或不認識的人為她默哀。

  她大聲吶喊,想阻止他們,可是沒有人回應,甚至沒有人看她一眼。大家都滿懷哀痛地悼念著她,述說著她勤奮工作、關心同事,不計較個人得失的生平事蹟,歌頌著她不顧惡浪,捨己救人的高貴情操。

  最令她震驚的是--在悼念的人群中,她看見了她的父母!

  爸爸還是那樣風流倜儻,氣宇軒昂,媽媽依舊氣質高雅,雍容美麗。可是他們在流淚、在哭泣,而且他們一直喃喃低語:「盈盈,對不起!請原諒爸爸媽媽!」

  「我原諒你們,你們不要再哭了……」盈盈終於落下了淚。她此刻真的原諒了她的爸爸媽媽,不是因為他們的眼淚,而是因為他們來了,來看她了,儘管沒有靈柩可以裝她的「遺體」,無法看到她的遺容,但是他們願意從那麼遠的地方趕來,她已經很滿足了。

  看著大家為她流淚,她的心裏也充滿了哀傷。

  甜美的聲音再次響起,將哀樂淹蓋。

  「盈盈,不要傷心,這就是妳的命運。那個時代的妳已經死了,妳的命運會在這個時代開始。」

  「不要!不要!」盈盈大聲哭叫著抗議那漸漸消失的畫面,可是一雙有力而溫暖的大手緊緊包住了她冰涼的手。

  「盈盈!盈盈!」

  是誰在她耳邊如此急切地呼喚她?

  她奮力睜開眼睛,彭翊焦慮的面龐出現在眼前。

  「我死了。」她喃喃地說。

  「不,妳沒有死,我不會讓妳死!」彭翊的口氣霸道又專斷。

  盈盈苦笑道:「可是我真的死了,我剛剛參加了我的追悼會,還看到了我的朋友和我的爸爸媽媽,他們都哭了,而且很傷心……」

  淚珠從盈盈的眼角滾滾滑落,彭翊雖不明白什麼是追悼會,但能猜出個大概,於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替她拭去淚珠,將她頭上的傷口包紮好,再將她緊緊抱在懷裏。

  躺在他懷裏,盈盈混亂激昂的情緒慢慢舒緩,並感到從未有過的安定和平靜。

  也許她的命運真的在這個時代吧?她想。

  可是她還是想回去,她不忍心讓她的朋友們為失去她而傷心,同時她是多麼地渴望與爸爸媽媽再見見面!

  「你怎麼來了?」她輕聲問。

  彭翊對躺在她身邊的貓咪努努嘴。「得感謝妳的晶晶,是牠把我帶來的。」

  傍晚,當他回家後沒有見到她,又得知馬廄少了一匹馬時,就猜到她騎馬逃跑了。儘管他心急如焚,卻不想驚動大家,特別不想驚動母親,於是他交代侍衛幾句後便隻身騎馬追趕。

  他知道她只會去一個地方--海邊,這倒省了他不少時間,可是他沒有想到她會摔下山崖。

  正當他為失去了地上的馬蹄印焦慮時,那只大黑貓晶晶突然出現在他眼前,可是不等他捉住牠,牠轉身就跑。

  出於本能,他立即跟隨牠的背影往回跑,可是貓咪一會出現,一會又消失,令他猜不透這貓咪到底是在玩他,還是在幫他。

  就在此時,貓咪停在這山崖邊,才讓他發現了躺在灌木叢中的她。

  當看到她額頭的血跡時,他真的被嚇壞了。幸好用泉水洗去血污後,他仔細檢查她的傷勢,發現傷口不大,才放了心。

  可是她一直沒有醒來,還淚流不止,讓他感到揪心的痛。

  他知道她不想留在這裏,可是在他的心裏已經完全被她的身影佔據後,他又怎麼能放她離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他發誓要用一生一世的愛來回報她!

  「彭翊。」盈盈輕聲喚他。

  彭翊低頭看她,用眼神表示詢問。

  「送我到大海去,可以嗎?」

  「不!」彭翊緊緊抱著她,彷佛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似的。

  盈盈苦惱地看著他,眼淚在眼裏轉動。「可是我真的很想回去。」

  「海水凍了,不能下海。」彭翊的心彷佛有刀子在剜,雙眼刺痛,他將臉轉向山泉,掩飾著自己的傷痛。

  可是他的雙手在顫抖,他的眉頭緊蹙,盈盈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她默默地伸出雙手環抱著他的腰,將臉埋進他的胸膛,覺得自己的心已經一點一點地失落了。

  彭翊立即更緊地抱住她,將她的斗篷和自己的一起覆蓋在她身上。

  盈盈依偎在他溫暖的懷裏,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也許,她該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只要盡情享受他所給予她的關愛、尊重與憐惜?

  過了好久,盈盈在他的胸前悶聲道:「我嫁給你,等明年春暖花開海潮漲時,你讓我走,好不好?」

  彭翊沒有回答她,只是隔著厚厚的斗篷輕輕撫摸著她的背。

  盈盈似乎也沒有期待他的答復,她靜靜地蜷縮在他懷裏,從他有力的心跳聲中感受著他強大的力量和熾熱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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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當盈盈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沒有睡在彭翊身上,也不在泉水邊了,而是在一個帳篷內,身上蓋著兩件厚厚的斗篷。

  她坐起身,見帳篷裏只有她獨自一人,便趕緊出去找彭翊。

  一走出帳篷,她安心了,因為彭翊正在一堆火前烤著肉,而晶晶正在他身邊大啖美味。

  於是她悄悄從另一面走到山崖下去洗漱。

  看著昨晚讓她受傷的崖壁,盈盈好笑的發現自己真的身手變笨了,這麼點高度要是換在白天,她是絕對不會受傷的。

  等她弄完,回到火堆旁時,看到火上的野味已經烤得金黃。

  看到她走來,彭翊馬上間她的情況。

  「沒事了,頭已經不暈了。」盈盈說著,摸摸額頭上包紮的傷,只感覺到些微的痛。

  「我聞到香味了,這山雉可以吃了吧?」

  「妳知道這是山雉?」彭翊詫異地問,他還以為他這個時代沒有一件事是與她那個時代共同的呢!

  「當然,我在大學露營時也烤過呢。」盈盈說。

  彭翊沒有再問,只是很高興她有胃口。

  「你們這裏也有俄國人嗎?」一邊吃著,盈盈一邊問。

  「什麼是俄國人?」彭翊奇怪地問。

  「就是那些紅頭發藍眼睛的RUSSIAN。」盈盈比劃著說。

  「哦,妳是說羅剎國人啊?」彭翊恍然大悟道。

  「羅剎國?」這次換盈盈一愣,接著笑道:「羅剎--RUSSIA,音譯得很准嘛。」

  接著她神情一變,說:「你最好派人到一個叫蘇家屯的地方去看看,昨晚我聽他們說要把什麼東西從那裏運出去,還說不要驚動官府。」

  「他們?妳怎麼聽得懂他們的話?」聽了她的話,彭翊心頭一凜,蘇家屯是遠離奉天的金州北面的一個小鎮,十分荒涼,羅剎人到那裏去幹嘛?

  「我告訴過你我是學國際貿易的,在學校時我修的第二外語就是俄語,我還去他們國家遊學過,會說他們的話有什麼好奇怪的?」

  彭翊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便不再多問,讓她吃雞,自己則去收拾東西拔營。

  「你是個大將軍,想不到也會親自搭帳篷點營火,真厲害!」看著他動作俐落地收拾一切,盈盈佩服地說。

  聽到她的讚美,彭翊開心大笑。學著她先前的口氣說:「將軍也是從士兵做起的,會做這些事有什麼好奇怪的?」

  見他將自己說話時的神態語氣學得惟妙惟肖,盈盈也笑了,兩人間的氣氛顯得十分親密又自然。

  等盈盈吃飽後,她也沒閑著,先幫忙將營火撲滅,又去樹林裏幫彭翊牽馬。

  當看到那匹將她踢下山崖的蒙古馬在彭翊的坐騎旁邊時,她感到很驚訝。

  「牠不是跑掉了嗎?」她問朝她走來的彭翊。

  彭翊替她將斗篷披上。「牠不是跑掉,是去找主人,遇到我後就跟來了。」

  「你是牠的主人?」

  「當然,否則牠怎麼會跟著我?」彭翊將收好的帳篷等雜物都綁在蒙古馬的背上,說:「昨天衛兵騎牠跑了一天,剛回府還沒休息就被妳騎走,所以妳不要怪牠丟下妳跑掉,戰場上牠可是匹好馬呢!」

  「我知道,昨天是我不好,不小心踢到牠的肋骨,牠受到驚嚇才將我撞下山崖的。」

  「哦,原來妳落下山崖是牠惹的禍,那我是不是該懲罰牠一下?」彭翊手持馬鞭走向蒙古馬。

  「不要!」盈盈一把拉住他,真後悔自己說漏了嘴。「這事不能怪牠啦。」

  彭翊看她這樣,只好作罷,將她抱上坐騎。「好吧,聽妳的。我們走!」

  說完,他翻身上馬,極其自然地將她擁入懷裏,貓咪則跳到盈盈腿上。

  現在彭翊對這只貓已是另眼相看了,是牠指引他找到了盈盈,於是他相信這只貓擁有保護盈盈,並將她安全送來給他的神奇力量。

  當天彭翊並沒有帶她回家,而是直奔看起來很荒涼,但城堡很堅固的蓋平城。

  守城的士兵一見到彭翊,無不恭敬有禮,隨即將他們迎進了城堡,安頓在一間燒著炕的房間,並詢問是否要去找回正在巡城的守尉大人。

  「不用,我自己去找他,順便四處看看。」彭翊阻止他,又轉頭對盈盈說:「妳也累了,先在這裏歇息,我去去就來。」

  盈盈點頭,看著彭翊隨那個士兵離開了。

  她坐在炕上,打量著四周,覺得有些無聊,反正她不累,也不想睡覺,乾脆出去走走。

  她出了門,看到眼前是個半圓型的甕城,於是沿著圍築於城門外側的樓梯往上走,一邊注意到城牆上凹凸不平的棱角,知道那些是古代戰爭的防禦設施。

  上到頂層,視野頓時開闊了,而且令她欣喜異常的是,她看到遠處與天相接的正是波瀾壯闊的大海!雖然還相隔很遠,但方向明確,這樣她以後會更容易找到大海了。她激動地想著。

  她巡視著四周的環境--這高約十公尺的城牆完全是由巨大的條石和塊石、夯土築成,城牆四角設有角台,可以看出施工者有著精湛的建築工藝。

  她曾經去過山海關,也去過長城,見過那些古代防禦性建築,可是都不像今天這樣震撼人心,因為這裏,她手下冰冷的一石一塊不是歷史的遺跡,而是實實在在地存在於眼前。她不記得自己是否聽說過蓋平古城?也許三百多年後的現代已經沒有這座城堡了。

  她心情複雜地在城牆上漫步,當轉過牆腳時,看到前面有個體格高大,模樣兇悍的男人正站在一個掩蔽體旁注視著下面,而他手裏舉著一塊馬桶般粗大的石塊正準備往下扔。顯然,他的目標是下面的某個人。

  盈盈好奇地低頭往下看,當即急怒攻心--

  彭翊從下面走出,他身後還是那個士兵,眼看他正走入那個男人的目標圈。

  「彭翊,小心!」她大喊一聲,同時縱身向那個男人撲去。

  那男人也不含糊,縱使毫不防備地被盈盈踢倒,但隨即就跳起來,展開還擊。

  盈盈氣惱身上的衣服讓她無法放開拳腳對付他。而那男人似乎意識到什麼,幾招之後便像逗她玩似地只守不攻。氣得她破口大駡:「無恥小人,出手啊!」

  對方仍不出手,但也不認輸,逼得盈盈只好使出了最後一招--「魚死網破」。

  只見她雙拳忽左忽右,隨後飛出右腿,身子騰空躍起,聚起全身力量向對方撲去。

  男人沒法躲過她的拳腳連番攻擊,終於踉蹌倒地,而她將身體做武器,作出最後一擊--整個人壓在了他的身上。

  這招之所以稱為「魚死網破」,就是因為使出這招的人已經不為自己留下任何退路,對方如果真的反擊,那麼就只有同歸於盡一途。

  幸好那人沒有反擊,匆匆趕到的彭翊將她從那人身上拉起時,她還不甘心地當胸又揍了他一拳。

  「哎喲,哪里來的母老虎?」地上的男人哀號。

  彭翊向他伸出一隻手,笑道:「是你自己找死。」

  那男人握住彭翊伸出的手,突然躍起,當即與彭翊又交上了手。

  「該死的臭蟲!」正在拍打身上灰塵的盈盈一看那男人竟敢偷襲彭翊,立即氣得一腳踹向他,隨即又是一拳跟上。

  男人又挨了一腳,立即哀叫連連。彭翊眼明手快,趕緊將他往身後一帶,避開了盈盈的拳風,隨即抱住仍摩拳擦掌的盈盈。

  「盈盈,不要再打了。」

  盈盈氣紅了眼說:「這個傢伙不安好心,他要害你,不能輕饒了他!」

  那個男人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宏亮,震得人耳膜「嗡嗡」直響。「太好啦,看來這位正是我未來的嫂夫人了。」

  說著他站直了身子整整衣冠,接著單膝落地,俯身行了個大禮,朗聲道:「蓋平守尉封塵疆,叩見總兵大人和夫人工

  這下盈盈被搞糊塗了,厲聲質問道:「你既然是守尉,為什麼要害他?」

  「塵疆不會害我的。」彭翊替那個大漢說情。「是妳誤會他了。」

  「我哪有誤會,我親眼看到他想用那個石頭砸你!」盈盈氣憤難平地說。

  封塵疆對盈盈又是一拜,道:「嫂子真的誤會了,請看--」

  說著,他起身走回掩蔽體,將那塊大圓石塊舉起。「嫂子看到的是這個吧?」

  盈盈點頭。

  「那妳聽。」他將石塊往下扔去,只聽一陣「哆咚」聲響傳來,盈盈趕緊往下看,見那塊石頭被懸掛在半空中,隨著搖擺的幅度不斷撞擊著城牆,發出「咯咚』聲。

  「怎麼會這樣?」盈盈好奇地看著那個擺蕩在空中的石塊。

  彭翊走到她身邊,解釋道:「那是極其堅硬的金剛石。我們邊關的每座城都有鼓樓,當有朝廷要員來視察,或城裏有事時就得擊鼓。人們可從鼓聲中得到訊息。

  蓋平城的鼓樓建在半城牆中,擊鼓時就得將這個石塊扔下去,用力的大小決定了鼓點的多少。塵疆是我少年學武時的師弟,他生性好作弄人,每次我來,他都這樣。」

  聽了這番解釋,盈盈明白自己真的是誤會他了,於是不好意思地道歉。

  封塵疆豪爽一笑,道:「不用介意,小弟剛才也多有冒犯。況且嫂子有如此武功,又那麼維護師兄,這是師兄幾世修來的洪福。小弟高興還來不及呢!」

  三人輕鬆地說笑著回到大堂,盈盈發現封塵疆其實是個很不錯的年輕人。

  傍晚,又有幾個人來到蓋平。

  彭翊告訴她,他們是其他兩城的軍官及翻譯官。他沒有讓盈盈與他們見面,並告訴她今後都不可透露她懂羅剎語的事。

  盈盈答應了。她明白在這樣的社會,一個普通漢族女子如果懂得太多是會引人生疑的,而她不想被當作「妖巫」或「奸細」被殺死。

  晚上,她就睡在有火炕的房間,而彭翊和那幾個官員一直在商議。

  半夜盈盈被彭翊喚醒,蒙矓間聽他說他得馬上離開,天亮後會有人送她回奉天總兵府,要她安心回去。

  最後他吻了她,他溫柔的觸摸令她不想離開他,可是大火炕也很舒服溫暖,於是在他離開後,她很快又陷入了夢鄉。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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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她發現彭翊真的走了,不過封塵疆還在,是彭翊特意要他護送她回府。

  由於封塵疆個性十分豪爽開朗,又不失幽默,於是他們相處很融洽。

  吃過早飯要啟程時,盈盈一看自己將要乘坐的是一席用人抬的軟轎時,就不願坐了,堅持要騎馬。

  封塵疆告訴她身為總兵夫人是不可以騎馬招搖過市的,否則有損大人威名,也會破壞禮數。

  但盈盈仍堅持經過鬧市時她可以用斗篷遮面,就是不願坐轎子。

  封塵疆實在拗不過她,只好讓她騎上了那匹蒙古馬,但心裏一直惴惴不安,覺得有負師兄重托,也怕進城後引起議論。

  幸好他的擔憂沒有持續太久,當天下午,在他們接近奉天時,彭翊趕來了。他已經知道盈盈拒不乘轎的事,所以並沒有怪封塵疆。

  「啊,太好啦!」他如釋重負地對盈盈說。「我真怕被師兄扒層皮呢!」

  彭翊對他說:「好啦,別貧嘴了,快回城去,金州方面還需要你的協助。」

  「是!」封塵疆在馬上對盈盈行禮後,掉轉馬頭匆匆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盈盈感歎地說:「他是個好人,雖然粗魯,但很誠實。」

  彭翊笑道:「妳這麼會看人嗎?」

  「當然。」盈盈自信地說。「我看人十之八九不會錯的。」

  「那我是不是好人?」

  「你呀?」盈盈看著他翻了個白眼。「你是好--壞的人!」

  看到彭翊要來拉她,她一夾腿,蒙古馬揚蹄便往前跑了。

  彭翊很快就趕上了她,對她說:「停下,到我的馬上來。」

  「不要,還是我自己騎吧。」盈盈搖搖頭。「你的馬已經很累了,不要再折磨牠了。」

  彭翊看看自己的坐騎。「好吧,妳說的沒錯,牠是很累了,這一夜牠可跑了不少路。」

  「你們查得怎樣?有發現什麼嗎?」盈盈關切地問。

  「查出的東西可多了,要不是妳,這個賊窩還真不容易被發現。」

  「是走私嗎--」想到他可能不懂什麼是走私,又趕緊解釋道。「他們偷運貨物出關不交稅嗎?」

  彭翊點點頭,眉頭漸漸攢了起來。「還不光是這些,他們也搜集我們邊關的駐軍情況,還有很多看不懂的檔,我正要他們整理後上報。」

  見他煩惱的模樣,盈盈安慰他說:「這種事情急不得的,讓專司的部門去處理會更好。」

  「沒錯,妳說的對。」她的開導令他感到溫暖,轉而高興地對她說:「這次妳立了頭功,說吧,要什麼獎賞?」

  「獎賞嗎?」盈盈眼珠一轉,想到了一件事。「那你送我一件東西,行嗎?」

  「當然行,是什麼?」

  「紙--」說出這個字的時候,她突然感到臉孔發燙,她知道自己臉紅了。

  她趕緊驅馬遠離彭翊,掩飾心裏的難堪。

  「紙?」對她這奇怪的要求,彭翊非常納悶,家裏有很多紙,為何她還要?

  「什麼紙?」他趕上她追問。

  盈盈頭也不回地說:「就是紙嘛!」連紙都不懂,真笨!

  彭翊卻真是不懂了。「紙有很多,妳要……」

  「上茅廁的手紙,我不想用樹皮!」盈盈大聲地說,心想反正自己在這個男人面前早已丟夠了臉,也就直說了。

  「樹皮?!」彭翊震驚得忘了說話,看著她騎馬奔去的背影,他還是無法將這件事想明白。「茅廁?樹皮?這是怎麼回事?」

  他一定得查出來!他放馬追趕盈盈,很快就與她並轡而行。

  進城門前,彭翊牽過盈盈的馬韁,要她緊跟在身邊。

  「不行,讓我自己過去,別讓人看出我跟你是一起的,那會有損你的聲威。」盈盈不贊成地說。

  彭翊說:「誰說的,我們本來就是一起的。」

  說著他已經率先騎馬進關,其他騎馬者都下馬待查,他們不僅不用下馬,而且走的是另一條關閉的通道,有兩個士兵守在那裏。

  當他將一個腰牌展示給他們看後,士兵立即為他們打開柵欄,讓他們進了城。

  「原來耍特權是自古有之的。」見他如此特殊,盈盈不由咋舌。

  彭翊回頭看看她。「妳在嘀咕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只是覺得跟著你萬事方便!」她趕緊恭維他,不想讓他一直板著臉。

  從跟他要紙以後,他就一直不開心。

  回到府裏,彭翊將兩匹馬交給前來迎接的馬僮,沒有理會丫鬟僕人們的問安,甚至連月娥的行禮都視而不見,只是牽著盈盈的手就往她的臥室走。

  「給我看,什麼樹皮?」站在她的房間裏,彭翊放開她的手要求。

  他少見的強硬態度讓房門口站著的玲子和秋花,嚇得不敢動。

  盈盈奇怪地看看他,走到屏風後拿了片樹皮給他。

  彭翊接過樹皮一看,那是用來泡在清洗後的馬桶裏的樟木。

  「誰給妳的?」他陰沈地問。

  以為他生氣了,盈盈趕緊說:「是月娥,那裏面還有好幾片呢。」

  青筋在他的額頭跳動,手掌一緊,那片在盈盈看來非常粗硬的樹皮即刻碎了。

  「啊,你怎麼把它弄碎了?」盈盈驚訝地展開他的手掌,只看到一些粉末。

  「妳跟我來。」他拍去手上的粉層,拉著盈盈走到屏風後,指著馬桶一側的牆說:「去拉那個木栓。」

  盈盈狐疑地看著他,伸手抓住牆上不起眼的圓形小木栓往下拉,可是沒動靜。

  「不要往下拉。」彭翊說著握住她的手輕輕一拉。一個抽屜似的木箱從牆內滑了出來,裏面堆放著裁剪整齊的草紙,雖然不及現代的衛生棉、衛生紙柔軟,可是已經遠遠超出了盈盈的期待,她開心地笑了。

  「哈,你們有啊,怎麼會在這裏?我試著找過,可是月娥說……」她突然住了嘴,因為她感覺到彭翊身上瞬間進發的怒氣。

  「唉,你不要怪她,是我自己太笨。」

  彭翊沒有說話,他轉身出來,對兩個丫鬟說了句什麼就走了。

  盈盈無法阻止他,因為此刻她正為解決了一個煩惱而開心呢!

  隨後玲子和秋花幫她準備了洗澡水,盈盈堅持不要她們伺候,並說清楚以後都要自己洗澡,於是兩個丫鬟只好出去守在門口,她則好好地享受來到這個時代後的第一個熱水澡。

  當然最後她還是得靠兩個丫鬟幫她穿衣服,由她們幫她穿衣,那件「思薇爾」也就不能再穿了。不過當她們幫她把帶子調整好系緊時,她感覺很好。

  原來那些帶子是有塑身作用的。她暗自想著。

  等她漂亮整潔地出現在大家面前時,已經是晚飯時間了。

  老夫人和彭翊都在客廳等她一同用餐,不過老夫人對她的「逃跑」似乎一無所知。

  當她隨同老夫人和彭翊往餐廳走時,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月娥。

  月娥的眼睛紅紅腫腫的,看樣子是很傷心地哭過。

  盈盈看看她,再看看彭翊,見他若無其事地走在老夫人的另一側。

  她很想問問他,可是因有老夫人在,她只好放棄。但她敢保證,一定是彭翊為樹皮的事狠狠罵了她,否則那麼冷漠強硬的女人是不可能哭得眼睛都紅了的。

  想到這個女人那麼愛彭翊,卻不能嫁給他,現在又因為自己而挨了他的罵,盈盈覺得都是自己的錯,於是很不安。

  唉,之前在工作職場上、複雜的人事圈裏,自己都沒有樹敵,為何到這裏卻樹敵了呢?

  盈盈憂慮地想著,禁不住又回頭看了眼跟在他們身後的月娥。

  這餐飯她吃得不是很開心,總覺得月娥蒼白的臉一直在她面前晃,而她紅腫的眼睛也一直盯在自己身上。

  她突然覺得還是在野外吃燒烤好,自在又輕鬆……

  「盈盈,吃飯時在想什麼?母親間妳話呢。」彭翊的聲音將她喚醒,她急忙抬頭。

  「沒關係。」老夫人看了兒子一眼又轉向她。「妳不舒服嗎?額頭怎麼啦?」

  「呃,對不起,是我分心了。額頭?」盈盈摸摸洗澡時已拆掉繃帶的額頭說:「不小心碰破了點皮,已經沒事了。」

  就在這時,夏不凡進來說金州守尉求見。

  彭翊立刻起身對母親告辭後,看了盈盈一眼就離開了。

  他走後,老夫人跟月娥說起了家常。

  這下,盈盈反倒覺得輕鬆。她悄悄地觀察著月娥與老夫人說話時的表情,發現她對彭老夫人十分溫順有禮。盈盈覺得這才是她的本色:善良、溫柔和順從。像她這樣美麗的女人本來就不該是尖刻、冷漠的。

  而且從老夫人毫不避諱的安撫和承諾中,盈盈感覺到老夫人知道月娥愛彭翊的事,也曾暗中相助過,可惜彭翊始終不解風情。

  看來是彭翊傷了美人的心,自己則成了美人的出氣包。盈盈默默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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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不管盈盈和月娥是怎麼想的,總兵府的喜事依舊緊鑼密鼓地籌備著。

  盈盈現在對嫁給彭翊已不再排斥,因為她越來越喜歡和他在一起,她覺得如果在她「滯留」在這個時代的日子裏,能與他做一回短暫夫妻也沒什麼不好。

  可是因為公事繁忙,彭翊常常不在府內,即便在也是好多人來找他,她也不便去找他,於是他們已經兩天沒有見到面了。

  晚上她悄悄到前院去找他,卻在走廊邊聽到有人小聲說話,她急忙隱身柱後。

  「……大人責駡的是過火了,可是妳也實在太放肆,怎麼能那樣對待夫人?」

  是夏不凡的聲音。

  「還不是因為聽你們說她對大人不敬,還動手打了大人,我實在氣不過,想代大人教訓她一下,可大人竟如此無情,還要趕我走……」月娥的聲音裏充滿了失望和傷心。

  夏不凡歎氣道:「月娥,妳是個聰明善良的女子,所以我敬重妳、喜歡妳,可是我不喜歡鑽牛角尖的妳。大人愛夫人,難道妳看不出來嗎?有哪個男人能忍受自己心愛的女人受委屈?妳放手吧,讓大人好好去愛他的女人!」

  盈盈聞言呆住了。彭翊愛我?他們說的是我吧?

  到底什麼是愛?真的有人愛她嗎?

  李文彬說過愛她,卻要她回報同樣的愛,還可以離開她七年毫無音訊。

  彭翊從來沒有說過愛她,可是他對自己真的很好,他細心、穩重、體貼,還注重她的感受……從他身上她感覺到溫暖和平靜,那是愛嗎?

  愛?這個令她打哆嗦的字眼,是她曾誓言永遠不談的話題,可是現在她卻要嫁給一個愛--如果那真的是愛她的人。

  不行,我不能嫁給一個愛我的人!

  她苦惱地悄悄離開了柱子往回走,剛走過空蕩蕩的走廊,就撞上了一堵人牆。

  「妳去哪里?我找了妳半天。」彭翊的聲音令她精神一振。

  「彭翊,我正要去找你!」她一把抓著他的衣袖問:「你愛我嗎?」

  彭翊身子一僵,拉著她走向他處理公務的花廳。

  「彭翊,你愛我嗎?」

  一進花廳,盈盈再次急迫地追問他。

  彭翊板著臉,難掩錯愕地反問道:「妳那時代的姑娘都這麼問男人的嗎?」

  盈盈搖搖頭,眉心擰著一個糾結不散的結。「沒有,可是我必須弄清楚。」

  「為什麼?」彭翊不解地看著她,心緒被她臉上明顯的苦惱攪亂了。

  「因為我不要愛!」她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劃過了彭翊的心臟。

  「為什麼不要?每個女人不是都想被人愛嗎?」他艱難地問。

  盈盈看著花廳裏形狀各異的雕花窗子,憂鬱地說:「因為我不想吵架,不想每天生活在愛的牢籠裏。」

  彭翊聽得糊裏糊塗,但沒有打斷她,只是將她拉到身邊的椅子上坐好,靜靜地看著她,準備聽她傾訴心事。

  他關切與專注的目光鼓勵了盈盈,她開始將她父母的遭遇和她不愉快的童年講給他聽。

  講完這長長的故事時,她早已熱淚盈眶。「所以你看,相愛的人是不能快樂地生活在一起的,如果爸爸不愛媽媽,他可以離婚,不用守著媽媽爭吵了十幾年;媽媽如果不愛爸爸,就不會疑神疑鬼地跟蹤監視,哭哭啼啼,搞得家無寧日。愛是一種極富殺傷力的東西,我無力承受它,所以只好不要它……」

  彭翊將她抱到腿上,為她擦拭眼淚,輕拍她的背安撫她激動的情緒。

  現在他心中的痛,不再是因為她不要愛而痛,而是為她害怕愛而痛!

  雖然他不能完全明白她所說的事情,甚至不知何為「離婚』?但是他能強烈地感受到她的恐懼和不安全感。

  他明白了為什麼她那麼排斥成親,排斥男人,那是因為她父親的不忠和她母親的懦弱。他從心裏可憐她不幸的童年,同情她的遭遇。

  等盈盈情緒平穩後,她突然想起還沒有得到他的答復,於是問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不是愛我?」

  「妳說呢?」彭翊輕笑著反問,下意識地輕輕撫摸著她的背,就像她常對貓咪做的一樣,那動作充滿了寵溺和保護。

  盈盈心裏有種甜蜜的感覺,很希望永遠這樣依偎在他懷裏。

  「我不知道。」她回答道。「當你容忍我、照顧我時,我覺得你有點愛我,可是昨天、今天,我都沒見到你,你也不會想念我,我又覺得你不愛我,所以才會問你嘛!」

  「那麼妳想念我嗎?」彭翊問。他不想告訴她由於蘇家屯案子引發了一連串的效應,弄得他頓時公務纏身。但即便這樣,他昨天晚上還是抽空去看了她,只可惜她睡著了,而現在他已經知道當她熟睡後有多難叫醒。

  「當然想啊。從來到這裏後,你一直都陪著我,沒有你,我覺得不習慣。」盈盈誠實地說。她真的很想他,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像這樣想念過誰。

  彭翊親親她額頭上的傷痕,柔聲說:「我會一直陪著妳。」

  盈盈心裏好感動,可是想到自己總是要離開的,到那時他會很孤獨。於是沖口道:「等我離開後,你娶月娥吧,讓她陪著你。」

  彭翊的眉頭倏地緊蹙,臉色難看地說:「妳幹嘛?想替月娥做媒嗎?」

  見他生氣了,盈盈急忙說:「不是,我只是擔心我離開後你會很孤獨,月娥會對你好的,如果有她陪伴你,我也才能安心。」

  彭翊將她的頭壓進懷裏,氣惱地說:「如果妳想安心就不要再說這些混話!」

  感覺到他的心跳很快,盈盈從他懷裏抬起頭,看到他眼裏佈滿紅絲,情緒很激動。便小聲地說:「你為什麼要生氣?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不對,非常不對!」彭翊瞪著她,火大地說:「我說過我只要妳,妳如果這麼在乎月娥,我就將她趕走!」

  「不要,我沒有在乎月娥,我在乎的是你!」

  「那麼就好好地陪著我,不要再讓我生氣!」

  「可是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你到底愛不愛我?」盈盈發現他很會轉移話題。

  彭翊含糊其辭地說:「妳說愛就愛,妳說不愛就不愛吧!」

  「哼,這算什麼回答?」盈盈不滿地看著他,卻被他的雙唇堵住。而他的吻總會將她帶上九霄雲天,令她飄飄然忘記了一切。

  稍後,彭翊離開她醉人的芳唇,輕聲問:「在妳那個時代,有男人愛妳嗎?」

  「沒有。」盈盈悶聲回應,腦海裏出現了李文彬痛苦的眼神。

  「為什麼?」彭翊覺得不可思議,捧起她的臉問。

  「因為誰敢愛我,我就K他。」盈盈簡單的說。

  彭翊不明白。「『K他』是什麼?」

  盈盈對他皺眉頭。「就是揍他。這個都不懂?」

  對她的指責彭翊不以為意,笑道:「那如果我愛妳的話……」

  「那我一樣K你!」盈盈揮舞著一隻拳頭從他腿上跳下來,警告道。「我已經說過,不要愛上我,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彭翊但笑不語,眼裏卻分明寫著三個字:試試看!

  就這樣,儘管愛或不愛尚未定論,歸與不歸懸而未決,盈盈嫁人卻已成定局。因此在期待與惶惑中她又有了新的苦惱。

  享受著彭翊的寵愛,她感到新奇與快樂,同時心底產生了一種陌生的渴望,渴望在兩情相悅中進一步體驗男女間的肌膚之親,可是她又害怕懷孕。

  明知道自己與他的婚姻只是短暫的,她又有什麼資格懷孕?雖然彭翊在她離去後也許會痛苦,但他畢竟是成年人,而且位高權重,總會有女人來填補她離去後的位置的。可是孩子就不同了,她是萬萬不能讓自己的孩子經歷自己幼年時的孤獨與寂寞的!

  於是當此關頭,她有了急迫的任務:找到避孕方法。

  幸好她在藥廠相關行業工作了一陣子,累積了一些知識,因此對她來說要解決這個問題似乎並不難。

  她在花園、果園、廚房,甚至每個院子的角落尋找。但很快就受到了沉重的打擊:天氣轉涼,花木衰敗,再加上花匠仆傭們過於盡責,將每個地方都打掃拾掇得乾淨異常,連一根雜草都沒有,她又怎麼能找到她想要的植物呢?

  失望、沮喪幾乎將她擊垮,她神情頹喪地走回後院。

  穿過後院大堂,她看見秋花和玲子正走進角落的一間房間,便跟了過去。

  「夫人。」兩個丫鬟一看到她,馬上向她行禮。

  盈盈忙對她們說:「以後見面不用那麼拘謹。」她好奇地探頭看看房間,吸吸鼻子。「哦,好香,妳們在做什麼?」

  快人快語的玲子說:「我們在為明日的婚禮配香料。」

  「香料?」難怪那麼香。盈盈感興趣地走近她們,看著她們面前筐子裏的瓶瓶罐罐。她拿起來在鼻子前聞聞,認出有薄荷、松香和菊花。

  哦,原來書上說的古人愛用香料果然是真的。

  「這麼多。」她驚歎著拿起那些瓶子,發現每個瓶罐底部都有清楚的注明。有金銀花、丁香甚至還有麝香、馬鞭草……

  「馬鞭草?麝香?!」盈盈心裏一動,忙打開那個大肚瓶一看,果真是些紫黑色小珠子似的、表面油潤光亮的東西,味道不是很香,還有點淡淡的腥臭味。

  啊,太好了,她又在瓶瓶罐罐裏翻找,果真有她要的其他配料。盈盈沒有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在這裏竟然有她所有需要的東西。

  於是她問她們:「我可以要一點香料嗎?」

  不料兩個女孩好像被她嚇了一跳似的,雙雙跪下。「夫人!您是主子,要什麼只管吩咐,奴婢們自然會給您送去,可千萬不可問奴婢們,否則奴婢們就逾越身分了,會被趕出府的。」

  盈盈困惑地看著她們的舉動,見她們一臉正經,急忙扶起她們。「快起來,是我不懂這些規矩,以後妳們多提醒我吧,現在去幫我找個大瓶子。」

  兩個丫鬟趕緊起身,秋花找來了一個細長的青花瓷瓶,盈盈高興地接過來,開始專心地配製自己的「藥」,而丫鬟們也忙著配婚禮用的香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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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禮當天的清晨,盈盈被丫鬟喚醒,說大人派人傳話來,要她趕快去前廳。

  她像個木偶似地由兩個丫鬟拉起來,梳洗更衣,再陪她往前院走去。

  一進大廳由於沒睡醒,加上乍然從明亮的院子走進只開了半邊門,光線嚴重不足的房間內,盈盈習慣性地伸手往牆上摸,嘴裏還叨念著:「怎麼不開燈呢?」

  「盈盈,妳幹嘛?」彭翊走到她身邊驚訝地問。

  「找開關呀,我什麼都看不見……」

  「咯嘰--」大門被整個的推開了,接著大廳內所有的窗子先後被打開,大廳霎時佈滿晨光,變得亮晃晃的,可是冷風也毫不留情地灌了進來。

  「哇,怎麼這麼多人?!」當眼前突然出現滿屋子的人,而且個個臉上都是一付受到驚嚇的樣子時,盈盈頓時清醒了大半。

  「對不起,我以為那裏有燈……」她想解釋,可是看到所有人更加疑惑地看著她時,她住了口。

  她看看身邊的彭翊,見他也直盯著她瞧,便沒好氣地對他低聲說:「這不能怪我,我還沒睡醒,你就叫我來!」

  「哈哈哈……」彭翊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其他的人也都笑了出來,特別是幾個站著的年輕男人笑得更是大聲。

  彭翊忍住笑,對她說:「快來見過我的父親和姊姊、姊夫、堂兄弟們。」

  喔,原來他的家人都來了?盈盈這下是完全清醒了,趕緊看著眼前的人。

  「沒睡好吧?今天要行大禮,還有很多事,只好這麼早就叫妳過來。」彭老夫人和藹地說。她仍端坐在老位置上,而此刻她身邊的椅子上坐著一位面色紅潤,皓首童顏,身著猛獅大袍的老人。

  不用說,他就是彭翊的父親、那位在關內任職的將軍。

  而兩側坐著的美婦人和壯漢子,一定就是他的姊姊、姊夫。至於那幾個或站或坐的男人,均有與彭翊相似的眉眼和體型,應該是他的堂兄弟吧。

  從服裝上看,他們彭家的男人好像都是從軍的,不管長得溫文爾雅、還是粗魯憨直,都身著軍服、佩戴兵器。

  不過他的姊姊們看起來十分溫柔賢慧,而且很富態。她們的服裝優雅大方,那種硬梆梆的袍子穿在她們身上,雖然將她們的身體繃得筆直,但也更顯高貴。

  看著她們的袍子,盈盈下意識地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著。滿意地想,看來兩個丫鬟十分懂得她的心思,都沒有給她穿那種硬硬的夾袍,現在身上這套衣服雖然顏色豔了點,但挺合身也挺舒適的。

  「好啦,各位不要笑了,這位就是我要娶的女人。」彭翊將她介紹給眾人。

  盈盈呆呆的不知該做什麼,就算在她的時代,她也不知道該如何相親?如何與對方親友見面?何況現在她面對的是一堆古人,自己連他們的話都說不來,要如何與他們相處呢?

  幸好彭家人都很隨和,特別是他的父親十分和藹幽默。

  當盈盈對他行禮後,他爽朗地說:「閨女,因妳乃翊兒命定佳人,故三書六禮就免了,但彭家也不能虧待了妳,今日備了薄禮以示慶賀,還望妳莫要見怪,與翊兒儘早喝了合巹酒,讓我彭氏兒孫滿堂,開枝散葉。」

  說著,他一擊掌,外面的人立即將幾個大箱子挑了進來,放在地上正要打開,卻被盈盈阻止了。

  「不要打開!」她大聲喊著,對彭老將軍夫婦畢恭畢敬地鞠了個躬,說:「我不要任何東西,明年春暖花開時……」

  「明年春暖花開時,我會帶她回家省親。」她話沒說完就被彭翊捂住了嘴,替她將下半句補完。

  盈盈聽他將自己的意思改了,可又無法掙脫他的控制,只得乾瞪眼。

  而彭翊的表現顯然也令他的家人吃驚,彭老將軍看著兒子,笑著對其他人說:「好啦,大家都去找點事做吧。新人也該做準備了,翊兒速去安排。今天來的賓客多,芬兒、珍兒幫著妳娘看著吧。」

  「是。」彭翊的兩個姊姊起身對彭老爺屈身答應。

  隨後,盈盈也被丫鬟們帶回去做準備。

  婚禮在傍晚舉行,場面熱鬧非凡,喜樂鞭炮,人聲鼎沸,鬧得盈盈頭暈目眩。隔著絲綢蓋頭,她模糊地看到來賓人數眾多,眼前不停地晃過一頂頂紅翎頂戴,一串串紫色珠兒。

  在一片恭賀聲中,她聽進耳裏的就有奉天府尹張尚賢張大人、金州巡檢司、蓋平城守尉封塵疆等,另外還有羅剎國統領戈洛文將軍、伊萬上尉……

  就這樣,盈盈被彭翊牽入了洞房,成了總兵夫人。

  新房位於後院正房,是新佈置的,盈盈以前沒有進來過,所以感到很新鮮。

  可是蓋頭才被挑起,她還沒來得及喘氣,外頭就來了彭翊那群年紀相仿、急著鬧洞房的下屬將領們,其中也包括彭翊最忠實的部將封塵疆、夏不凡和鍾良等。

  豪爽的東北漢子們毫無顧忌地吆喝著要親睹嫂夫人的風采並敬她一口酒,這是當地民間婚禮習俗,即使明知他們是想借機捉弄自己,彭翊也無法發作,可是又實在不願讓盈盈陪著這班粗魯的傢伙玩。

  「統統出去!」彭翊厲聲大喝,本想以一貫的威嚴鎮住他們。可今天這班傢伙全吃了熊心豹子膽,根本不理他的話。想用武吧,又覺得有損喜氣。

  軟硬不得,這可真把這個叱吒沙場的大將軍給難住了。

  倒是盈盈明白他的苦衷,讓他允許他們進來。

  「他們是你的下屬,你該寬待他們。別擔心,我能擺平他們。」她安慰他。

  彭翊雖不願意,也無法反駁她,而且他也想看看他的娘子要如何「擺平」那些武將們。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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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各位將軍們進門後,盈盈也不扭捏作態,大方地與他們見面,要求他們保證在她飲酒後不得再鬧。

  她清麗秀美的姿容、落落大方的神態和眉宇間的颯爽英氣,無不令眾男兒驚異不已,就連已經見過她的封塵疆、夏不凡等人也被她身上那種揉合了女人的嬌美靈秀和男人的堅毅威武的美麗所震懾,於是紛紛允諾。

  得到他們的保證後,盈盈果真二話不說的伸出纖手,一一接過他們奉上的酒喝下。

  這酒味道醇厚,甜甜的,有點像紅葡萄酒,很好喝。她本來就有點酒量,於是也不計較太多,接過那些男人獻上的酒就喝,大概五、六杯後,她覺得臉熱熱的,再喝兩杯後,頭也開始暈暈的。

  哦,這酒看來後勁大,得趕快結束才行!盈盈心裏想著,很快將最後兩人的敬酒一口喝盡,雙手往腰側一擺,模仿舞臺上古代女子的動作屈身一拜,說:「謝謝大人們賞光,各位請回吧。」

  說這話時,她已經感到舌頭彷佛變大了,眼前也出現了重迭的人影。

  接著她聽見彭翊威嚴的聲音和一些震得她頭痛的笑聲,然後房間安靜了。

  她轉身走到桌子前,用雙手捧著自己發燙的臉,看到眼前出現一個雲髻低挽、滿頭珠翠,素手上套著溫潤沁透的碧玉鐲、耳畔輕輕搖曳的珠墜,雙腮殷紅、秀目氤氳、眉宇間含著輕愁、嘴角帶著叛逆的美人。

  「這人是誰啊?幹嘛那樣看著我?」盈盈伸手往那個美人摸去,觸手卻是一片的冰涼。於是略微清醒,細細查看,原來是面銅鏡,那晶瑩的銅鏡內似怨似瞋的美人正是自己。

  「嚇,原來我有這麼漂亮啊?」她回頭看看充滿喜氣的房間,那帷幔低垂的繡床,燭影搖紅的紗燈,還有飄散在空氣中隱隱約約的香味,無一不讓她有夢幻般的感覺。

  新房一角擺放著精緻美麗的禮物,當看到那些賀禮中居然有一個上面寫著「百子千孫」的鼓形馬桶和一個青花白釉,製作精細的夜壺時,她的臉臊得更加滾燙。

  喔,我真的嫁人了,嫁給了三百多年前的「古人」!

  她步履搖晃地離開了梳粧檯,往看似門板的地方走去,她想去外頭吹吹風,她知道醒酒的方法就是讓冷風吹一吹,她可不想當個醉酒新娘。

  可是她腳步踉蹌,目標就在眼前搖晃,她卻始終走不到。

  「喔,該死的,為什麼那麼甜的酒會有那麼大的後勁?害得我頭好暈!」她嘀咕著往終於出現的目標靠過去。

  「嘻嘻,這個門怎麼是暖的?可是……可是為什麼推不開呢?」她用力推,又上下摸索著尋找門把手,可是卻遍尋不得。正失望時,被一隻手抓住了。

  「妳想上哪兒去?」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啊,彭翊,原來是你在搗鬼,難怪這門推不開。」盈盈總算找到了理由,笑嘻嘻地說:「快把門打開,我好悶,得出去透透氣……我好像喝多了……」

  「沒錯,妳真是喝多了。」彭翊毫不客氣地說。

  接著一陣天旋地轉,她的雙腳離開了地。「啊,該死的,頭好痛……」

  她的哀號還沒完,身子已經落在軟軟的床上,一雙大手將她身上那些緊緊束縛著她,令她無法暢快地呼吸、說話和大笑的東西一一解除。

  「啊,這樣好多了,我可以喘氣了……」

  「就是這些該死的東西壓得我頭痛……」她低喃著,幫忙將頭髮上的各種珠翠發飾拔下來扔在床上,又嘻嘻笑地說:「不過我好漂亮,你說是不是?」

  然後她長長地舒口氣,閉上了眼睛。

  「是,妳很漂亮。」站在床邊的彭翊低聲附和,輕輕在她額際上按摩著,她的面色漸漸平和放鬆。

  看著她姣好嬌豔的容顏,他微笑地想:這個小女人居然敢接受他那些強壯粗魯又好鬥的下屬們的挑戰,不僅「擺平」了他們,還讓他們在短短時間內便對她欽佩有加,這令他感到頗為自豪。

  見她一動不動地躺著、他以為她睡著了,便拉過被子替她蓋上。再將滿床散落的衣服和首飾一一撿起,整齊地放在床邊的箱子上。

  然後他脫掉身上的衣服上床。

  彭翊沒有拉下帳幔,並任由床頭案桌上的紅燭繼續燃著。他靜靜地躺在盈盈身邊,側頭注視著身邊滿臉酡紅,嬌豔若花的她。

  他們終於成親了!

  撫摸著她滾燙的面頰,他的心裏充滿喜悅,他覺得自己十年的等待是值得的。如果說當初在海邊宣稱她是自己命定夫人時,尚有一絲無奈和遺憾的話,此刻他已經全無保留地堅信她就是他命定的妻子,是他願意花一生一世來等待的女人!

  他感激老天爺將她送來,感激卜卦預先顯示了這一切。否則,他一定早娶了其他女人,而他相信,世上沒有任何人比她更適合他。

  就在他心情激蕩地注視著她時,他以為已經睡著的盈盈突然睜開了眼睛。

  彭翊沒有閃避她的目光,於是他們靜靜地對望。

  她的眼睛晶黑透明,亮得像水潭裏閃閃發光的寶石,她長長的黑睫毛隨著眼睛的眨動好像蝴蝶翅膀似地攝動。她一笑,唇邊盈出兩個圓圓的酒渦,渦裏像汪著一泓春水,而她紅豔豔的小嘴總是微微張開著,好像有什麼開心的事吸引著她。

  「我是不是很好看?」半醉半醒的盈盈慵懶的問,那神態像極了她的貓咪。

  「是,妳很好看!」彭翊輕聲說。

  「你也很好看。」盈盈翻了個身趴在他的身上,拉起他頸項間的銀鏈嘟囔著:「這條鏈子也很好看。」

  看著她酡紅的面頰,彭翊心想:如果不是醉了,她敢這樣大膽地撩撥他嗎?

  也許是他一直沒有反應,盈盈再湊近他鼻子看著他的臉,用手指指點地說:「你有山一樣堅硬的額頭,有雄鷹展翅般的飛眉,有大樹一樣筆直的鼻樑,有夜空一樣深邃的眼睛,有鼻翼飽滿的富貴鼻子,還有可吃遍天下的豐厚嘴巴……總之,你有一副富貴旺財、多子多孫相。」

  彭翊抓住她在他臉上作怪的小手,笑著說:「妳真會看相嗎?」

  「當然,我看得很准的。」盈盈毫不謙虛地說。「難道你不相信嗎?」

  「我當然相信,那妳得合作啊,不然我如何多子多孫?」彭翊的笑容變得十分曖昧。

  盈盈恍然醒悟,立刻翻下他的身子說:「等一下,我們得先談談……」

  可是她的嘗試很快就無疾而終,因為彭翊已經將她壓在床上,在她虛弱的掙扎中與她完美地交換了位置,他熾熱的吻將她的抗議和呻吟統統吞沒。

  她沒想到他的吻居然有這麼大的力量,當他熾熱的吻落在她唇上時,她的意志便被他瘋狂的吻和那些迷惑心智的酒精瓦解,像一片枯葉般凋落了。

  她那雙開始時推拒的雙手反而越來越緊地摟住他強健的肩頭,呼吸變得短淺而急促。最後她乏力地依偎在他懷裏,任由他的熱唇在她唇上移動,需索著更多的回應。

  彭翊最初的親吻源於情不自禁,是她的反抗刺激了他,令他急於征服。

  可是當接觸到她柔軟的嘴唇時,她身上特有的體香蠱惑了他。而後她笨拙的回應和她急促的呼吸更挑起了他心底最原始的欲望,於是他不斷地親吻著她,並趁她意亂情迷時快速地脫去了她身上最後的衣物。

  他捧著她的臉狂熱地吻著她,情欲有如大海狂濤般地推動著他,他的雙手愛撫著她,輕柔而漸狂暴。

  盈盈從沒有與男人如此親近過,這感覺令她不由自主地戰慄。她愛意深濃,情意綿綿地吻著他,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命運讓她到這裏來,就是要讓她從這個男人身上得到這樣的快樂……

  很久之後,盈盈才從迷茫中清醒,看著依然緊緊抱著自己的男人,她心裏充滿了複雜的感情。

  雖然將保守了快二十五年的童貞給了這個另一個世紀的男人,可她一點都不後悔,畢竟她喜歡他!而且他待她很溫柔,他彷佛對待珍貴的寶貝似地對待她,這讓她很感動。

  只是想到自己今後的打算,她又為不能替他生孩子而遺憾。

  「孩子?!」這個念頭一起,她彷佛被一桶冰水當頭澆下,她真的清醒了,就連最後那點醉意也徹底消除了。

  昨晚才製成的藥水未必可靠。被彭翊激起的熱情雖然讓她體驗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樂,但是在孩子的問題上她絕不能大意。

  於是她匆忙從彭翊身下脫身,溜下床往屏風後面跑。

  見她急匆匆地下床,彭翊一驚,看到她消失在屏風後,才放了心。

  他低頭看著床上的血跡,心裏為妻子的純潔美好,深深感謝上蒼的恩賜。

  他起身,為盈盈取了件衣服,舉著蠟燭往屏風後走去。

  「你不要過來!」聽到他的腳步和看到燈火時,盈盈大聲阻止他。

  彭翊聞聲僵立原地,關心地問:「妳還好嗎?我給妳拿件衣服。」

  「我沒事,你把衣服扔進來就好。」盈盈口氣和緩地說。

  「那、妳接好了。」

  衣服從屏風上方飛了進來,盈盈伸手接住。「好啦,你去睡吧。」

  彭翊看著屏風,無可奈何地說:「這就是妳說的『隱私權』嗎?」

  想起在湖裏自己曾罵他不懂隱私權,盈盈笑了。「對,這是隱私權。」

  彭翊無聲地笑笑,往床走去。

  躺在床上等她的彭翊不知不覺睡著了,當一陣輕微的聲響將他驚醒時,他看到盈盈正吹滅那對滴滿燭淚的紅燭,房間立刻變得黑漆漆的。

  「快上來。」彭翊拉開被子叫她,隨即一條冰冷的身子滑進了他的懷抱。

  「好冷。」盈盈哆嗦地往彭翊身上貼。

  彭翊為她搓揉著肩背。「妳幹嘛要那麼久?這樣會生病的。」

  盈盈沒說話,等彭翊又問第二遍時,才說:「都告訴你是隱私了,還問?」

  於是彭翊也不再問了,兩人就這麼相偎著沉入了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盈盈眼前出現了奼紫嫣紅的花園。

  咦,冬天的花園裏不是沒有花嗎?她好奇地走進去,看見晶晶正以她熟悉的姿勢俯臥在花亭內的石桌上。

  「晶晶,原來妳在這裏?今天一早我就沒見到妳了!」盈盈歡喜地奔過去想抱起牠,可是貓咪卻倏地不見了。

  「晶晶?!」她失望地呼喚著,抬頭卻見牠站在一朵飄浮的白雲上,晶亮的眼睛裏閃動著耀眼的光。

  「盈盈,是我,我是妳的晶晶。」

  啊,貓咪居然會說話!盈盈呆住了。

  那聲音、那熟悉的聲音正是她家被大火燒毀前一夜,在她的夢中對她喊「去看海」;還有在她的追悼會上對她說「這就是妳的命運」的那個甜美聲音!

  「晶晶,這是怎麼回事?」她大惑不解地問。

  「盈盈,妳聽我說。」貓咪看著她,細細地述說起令盈盈震驚的「天機」。「我是一只有千年道行與靈力的貓,千年來我一直在旁觀著芸芸眾生,憑藉自己的力量幫助善良而無助的人們擺脫厄運。

  十八年前,我選擇了一位悲傷的女孩做了自己的主人,因為我希望能帶給她快樂,讓她健康長大。我還算出她的命運在出生時被司命天神搞錯了,於是我想幫助她糾正過來。」

  命運被搞錯了?這是否能說明,難怪自己從小就沒有感受過家庭的溫暖,性格愛好總是與周圍同齡的人格格不入?

  「而這位可愛的女孩一直真心地對我好。」貓咪繼續說著。「於是當我預感到這個女孩即將大禍臨身時,便施行法力推算出女孩將在一場無人能控制的大火中喪生。我不能讓她死於大火,於是決心拯救她,把她帶回屬於她的時代,讓她得到屬於她的愛。」

  「因為這樣,妳才將我引到了金石灘,引到了這個世代,讓我遇到這個男人?是這樣嗎?」盈盈覺得心好痛,她的命運竟如此離奇怪異,更難相信那只陪伴了她近十八年、帶給她無數歡笑與快樂的貓咪居然會陷她抄今日之困境!

  「是的,妳是屬於這個時代的。」貓咪承認。

  「不、我不屬於這裏!」盈盈搶白道:「這裏沒有工作、沒有微波爐、沒有電視機、沒有冰箱、甚至連浴室和像樣的廁所都沒有,我無法忍受!」

  「可是這個男人獻給了妳他最真誠的愛,他會愛護妳、保護妳!這是其他任何東西都無法相比的。」

  「不要,我不要在這裏,妳帶我回去吧,晶晶!」盈盈不相信貓咪的話,她捨不得現代社會精緻舒適的生活。

  對她來說,愛有什麼意義?剛結婚的男女誰不是說愛對方?可是一年兩年,甚至數天、數月後便開始齟齬頻頻,冷戰連連。

  不,她寧願相信生活是自己的,也不要相信愛!

  「盈盈,珍惜妳的機緣吧,我的使命已完成,剩下的要妳自己努力。」

  「什麼意思?妳不再幫助我了嗎?」盈盈急切地問。

  「天下蒼生還有很多人需要幫助,盈盈,妳的幸福此刻就在妳手中,除了妳自己,無人能夠幫助妳的。」貓咪身下的雲彩開始飄動。

  盈盈大聲哭喊:「晶晶!晶晶,帶我回去……」

  勁風襲來,托著貓咪的雲彩往遠處飄去。

  「晶晶--」

  「盈盈!」一雙大手用力抱著她,將她從黑暗中喚醒。

  天邊已露出曙光,房間裏有了淡淡的光亮。

  盈盈猛地坐起身。「晶晶呢?晶晶會說話,我是在作夢,一定是作夢,晶晶還在這裏,是吧?牠跟了我快十八年,牠不會將我拋下的……」

  見她神情驚惶,臉上掛著淚水,彭翊心疼地將她擁進懷裏,替她擦著淚水。「牠在這裏,當然在這裏,剛剛我醒來時,還看到牠坐在妳的旁邊呢!」

  「真的嗎?牠剛才還在嗎?」盈盈急切地問。

  彭翊安慰她道:「當然,妳等著,我替妳找找看。」

  說著他披衣下床,點亮了紅燭。

  一時間兩人都愣住了,盈盈立刻跳下了床。

  就在兩根紅燭前面,並排放著一白一黃兩張道士卜卦所得的簽詩,而在它們的上面,用黑色的毛擺放出了四個字--「花好月圓」。

  「晶晶果真離開了!她在夢裏跟我告別……」盈盈伸手去抓那些顯然是貓咪身上的毛。

  可當她的手碰到那些毛時,它們立即幻化成一塊純黑,晶亮無比的心形玉佩。「花好圓月」四個鏤金題字鑲嵌在正中,整塊玉佩十分精緻美麗。

  「怎麼會這樣?」盈盈驚異地撫摸著溫暖如貓咪身軀的玉佩,再看看已經沒有貓咪蹤跡的房屋,眼淚終於撲簌簌而下。

  若非親眼所見,她絕對不能相信晶晶的毛會變成了這麼美麗的首飾。

  彭翊同樣震驚,雖然在貓咪引導他去尋找盈盈的時候,他已經感覺這只貓咪非同一般,可是從沒想到牠會是一隻道法高深的靈貓!他為自己的姻緣得到牠的幫助而深感榮幸。

  他取過盈盈手裏的玉佩,從自己頸子上取下那條銀鏈,將它串在玉佩上,然後細心地套過盈盈的頭,讓鏈子和玉佩都緊密地貼在她美麗的頸項間。

  「彭翊!」盈盈撫摸著鏈子和玉佩,百感交集地依偎在丈夫胸前,她不知道此刻該感謝上蒼將貓咪給了她,還是要怨恨牠將貓咪帶走?

  彭翊將她抱到床上,用自己的身體溫暖著她冰冷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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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後,彭翊的父母姊姊們要離開了,他們對這門期盼了多年的「天授姻緣」十分滿意,因為每個人都能感覺到由於盈盈的到來,往日總兵府沉悶的氣氛全然改觀,而彭翊的快樂也是那麼明顯。

  就在全家人聚在大廳話別時,突然聽見有人高喊:「聖旨到,奉天總兵彭翊接旨!」

  彭翊即刻整衣束冠前往大廳接旨,而其家人、仆傭則齊跪通往大廳的天井內。對這驟然而至的變化,盈盈看得目瞪口呆,尚未來得及問,就被彭老夫人一把拉著跪在她身邊。

  從未跪過的盈盈只覺得膝蓋隱隱發痛,同時也聽到大廳內傳來送旨的欽差大臣抑揚頓挫的聲音,可是他說的話在進她耳朵前就隨風飄散了。

  她很想過去偷看彭翊接聖旨的樣子,是不是真像電視裏演的那樣誠惶誠恐?可是當她側頭覷了周圍一眼後,立即被那種凝重莊嚴的氣氛鎮住了,只好繼續跪在那裏胡思亂想。

  她的雙腿跪得發麻,她偷眼看看老夫人和姊姊們,好奇她們怎麼能跪得那麼自在平穩?難道她們的膝蓋不會痛嗎?

  總算,那個大臣說完了,全家齊聲謝恩後起身。

  彭老夫人拉著盈盈的手笑道:「瞧,盈盈,妳不是翊兒的吉星是什麼呢?」

  彭翊的姊姊和其他人也都對她笑,笑得她心裏毛毛的。獨獨那個似乎沾了她光的彭翊連面都見不到,他的父親跟姊夫們也不見了。

  直到好久之後,她才明白,原來彭翊由從二品總兵大人,躍升為正二品奉天副都統了。

  雖然不知這個官到底有多大,但是看到總兵府--不,現在是都統府的人們笑顏逐開,興奮異常,盈盈也受到傳染跟著高興起來。

  她跑去前院找彭翊,結果被老夫人知道後急忙叫人喚了回來,說大人正在接受地方官員們的賀喜,這是官場很重要的應酬,沒有傳喚,內眷是不可貿然跑去的。

  盈盈被潑了冷水,心灰意冷地想,在這裏女人的地位真夠低的,連與丈夫分享喜悅的自主權都沒有。

  晚飯後彭翊仍然沒回來,盈盈在西廂房陪老夫人和彭翊的兩個姊姊說話,月娥也在旁邊。她們講了許多彭翊小時候的趣事,盈盈聽得津津有味,並深深羡慕彭翊和他的姊姊們有個快樂的童年。

  「他對女孩子真的很凶。」二姊彭珍笑道。「我和大姊都得讓他三分。」

  大姊彭芬說:「可不是嗎?那年他才十來歲,就不許女人進他的屋子,連我們都不行,丫鬟也不要,還是娘把月娥妹妹派去他屋裏,才有人替他整理房間呢!」

  「即使是乾娘要我去的,他還不是一樣對我瞪著大小眼,不理不睬的。」月娥也笑了。

  她這一笑讓盈盈看呆了,她除了皮膚較粗糙,臉上有些細小雀斑外,真的長得很美,那雙丹鳳眼秀氣而溫和,絲毫沒有平日的寒氣。也許是對往事的回憶令她沉浸在快樂中,此刻的她沒有防備心,顯得很和善。

  已經開始發福的彭珍拉著母親的手,埋怨道:「都是娘把弟弟寵壞了!」

  彭老夫人拍拍女兒的手笑著說:「妳們是姊姊,自該讓著弟弟……」

  「讓弟弟什麼?」洪亮的嗓門響起,彭老將軍率先掀開簾子進來,後面魚貫而人的是彭翊的姊夫和其他堂兄弟,彭翊則跟隨在眾人之後。

  「妳們的弟弟可是給咱彭家增了光,甭說妳們是姊姊,就算小輩也得讓著!」老爺子似乎喝多了點,也不管她們說的是什麼就開口攙和。

  而從進門起,彭翊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盈盈,盈盈也在看到他的同時就從炕上溜了下來,趁老爺子說話時跑到他身邊,將手插進他溫暖的大掌中,湊近他的耳朵悄聲問:「你真的升官啦?」

  彭翊立即將她的小手包住,微笑地對她點點頭。

  他們的親昵可沒躲過大家的眼睛,盈盈毫不掩飾的熱情舉止雖令他們側目,但也沒人說話。老夫人理解地笑道:「去吧,去吧,小倆口回房說悄悄話去吧。」

  盈盈回頭看到大家都面帶笑容看著他們,不由有點害羞。倒是彭翊一聽,立即向大家告辭,拉著她就往外跑。

  屋裏的彭老將軍對兒子迫不及待的樣子似乎很滿意。「看翊兒那樣,很快咱們彭家就該添丁加口了吧。」

  除了月娥,大家都笑了。

  回到房裏的彭翊果真如他爹爹期望的那樣,用最古老直接的方式,在他美麗可愛的妻子身上,播撤下希望的種子。

  「我真的給你帶來好運了嗎?」盈盈滿足地蜷縮在他的懷裏,享受著他溫柔的愛撫,愛極了每次親密後他的舉動。

  「沒錯,妳給我帶來好運,更給我帶來快樂!」彭翊撥開她額前汗濕的頭髮,親吻著她緋紅的面頰,感動地想,她真是上蒼送給他的最完美的妻子!在他們的激情歡愛中,她從不掩飾她的感覺,不壓抑她的熱情,而她的積極參與和全身投入,每次都令他獲得了最大的滿足,他相信自己永遠都不會厭倦與她的魚水之歡。

  「盈盈。」他衝動地抱緊她。「快給我生兒子吧!」

  「不要。」已經昏昏欲睡的盈盈沒有防備地說:「不要生孩子,明年春暖花開時……」

  她的聲音沒了,眼看就要睡著了,彭翊輕咬她的耳朵,堅決地說:「要!」

  睡意襲人,他還一直在她耳邊吵、與她唱反調,盈盈心裏的柔情消退,睜開迷離的雙眼,噘著嘴說:「等我走後,讓別的女人給你生吧!」

  「不行,我只要妳生我的孩子,我不會讓妳走的!」彭翊報復性地重重親吻她的嘴、她的眼,可是還是沒能阻止她跌人深沉的夢鄉。

  感覺到她平靜舒緩的鼻息,彭翊抬頭一看,她竟然在他這麼折騰她的時候睡著了,他不由啞然失笑。

  再看她秀眉輕鎖,雙頰嫣紅,小嘴微腫……不禁內疚地輕撫著,是他的錯,將她弄得那麼累又不讓她睡。

  他再在她噘起的嘴上輕柔地吻了一下,起身將燈撚滅,靜靜地躺在她身邊,心想一定要讓她儘快懷孕,看來只有用孩子才能拴住她的心。

  想到此,他嘴邊泛起了一個苦笑。

  就這樣,盈盈嫁給他的第十日,彭翊加官晉爵,彭氏滿門增輝,彭老將軍和夫人又多住了三天,才懷著滿心的喜悅離開了寒冷的關東。

  臨行前,彭老夫人再次問月娥是否願跟她回關內,她依然搖頭。

  「唉,妳若想通了,什麼時候都可以回來。」彭老夫人輕聲歎氣,又勸她道:「翊兒的婚事是天作之合,盈盈出身雖非顯非貴,但為人率真可愛、謙和善良。她孤身來此,我們不能委屈了她,更不能讓翊兒後院不甯、禍及滿門。」

  月娥自然明白老夫人話裏的意思,含淚點頭,心裏對盈盈還是無法釋然。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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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伴盈盈近十八年的晶晶走了,幸好彭翊的體貼關愛緩解了她心裏的痛苦。

  眼下寒冬到了,她不得不暫時放棄到海邊尋找時光隧道的念頭。可是她覺得自己無法安心地做貴夫人,總想找事做。

  這天上午,彭翊從外頭回來,聽到天井裏十分吵雜,走去一看,原來盈盈正與士兵們拳來腳往地打鬥,已經有四、五個士兵倒在牆腳,周圍聚了不少人觀看。

  「這在搞什麼名堂?」他好奇地問。

  「夫人這幾天都在參加士兵訓練,大人不知道嗎?」他身邊的夏不凡說。

  幾天前某個晚上,好像是聽她說過她要幫忙訓練幾個士兵之類的話……可他當時忙著在她身上點火,也沒將她的話往心裏去,這會兒看來她真是在訓練了。

  可是在被她打趴的士兵中,有幾個是很不錯的老兵,跟隨他多年,他很瞭解他們的功底,不應該這麼快就認輸的。

  他轉頭看看他那位俏夫人,這會兒正在向他最頂尖的侍衛鍾良叫陣呢!

  「鍾大哥,放馬過來,我們真刀真槍地打一場吧!」她興奮地喊。

  鍾大哥?她什麼時候與鍾良那麼親近了?彭翊心裏一愣,再看看鍾良,果真經不起她的一激再激,卷起袖子就迎上那雙纖手長腿。

  「去,告訴鍾良給她點苦頭吃。」他低聲對夏不凡說。

  「什麼?」夏不凡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大人捨得嗎?」

  彭翊眉毛一揚。「教訓一下無大礙,別讓她以為我都統府無人!」

  夏不凡明白了,笑著點頭。「小的遵令。」

  可是晚了,盈盈不知用了什麼招,把身高體重都超過她的鍾良打得連連後退。

  盈盈雙腿一點,正待飛出去「痛打落水狗」時,突然一股強勁的力量將她往旁邊掃去,已使出全力往前沖的她根本無法撤力自保,就這麼被掃得飛了出去。

  「哎喲!」她大叫一聲,摔倒在草地上。

  雖說是草地,但此時草木衰敗,哪有保護的作用?摔得她捂著屁股直咧嘴。

  等看到始作俑者竟是她的夫君時,她頓時火冒三丈。「你竟敢暗箭傷人!」

  彭翊心知自己只使出二成力,傷不了她,但看她摔在地上,仍有幾分不舍,急忙過來想拉起她,不料她一抓住他的手就給了他個「掃堂腿」。

  吃過虧的彭翊一見她長腿踢出就知不妙,立即騰空躍起。可手被她抓住,脫不了身,他乾脆順勢將她一併抱起,在空中翻了個身,雙雙落回地面。

  「放開我!」盈盈被他反抱住動不了,只能氣急敗壞地大叫。

  彭翊扣著她的兩隻手,將她緊緊摟在胸前,嚴厲地說:「妳真以為他們打不過妳嗎?那幾個新兵打不過尚可信。可是他們--」他將她轉向鍾良和那幾個被她打得趴下的老兵。「鍾良出身少林寺,他的功夫沒有幾個人能比;還有他們,都是出自名師的練家子,若使出全力,他們會打不過妳嗎?」

  彭翊的話才完,盈盈的氣就消了,明白是非的她可不是胡攪蠻纏的人。

  「鍾大哥、各位大哥,是我放肆了,請各位別生氣。」她又對身後的彭翊說:「哎,你放開我,讓我跟鍾大哥他們賠禮認錯。」

  抓著她的人不肯放手,鍾良倒是開腔了。「夫人毋須在意,習武之人相互比武切磋技藝何錯之有?倒是夫人師從何門派?拳腳並用威力強大。絕非在下謙虛,真要與夫人對壘恐怕不是易事。」

  「我沒有門派。」聽到他沒有生氣,還誇獎她,盈盈十分高興,笑著說:「鍾大哥能不能救我一回,把我身後這頭大笨熊打跑?」

  這下鍾良哈哈大笑起來。「夫人請原諒,您身後那頭可不是笨熊,是猛虎呢!我要是打他,小命准玩完,小的還是跑吧。」

  說著在眾人的笑聲中,吆喝著練兵的兄弟們徹回前院去了。

  見人們都走了,盈盈放鬆身子靠在彭翊身上。「好吧,咱們就耗在這兒吧。」

  「站好。」彭翊推她一把命令道。

  可她根本不予理睬,依然將全身力量都放在他身上,嚮往地說:「少林寺耶,原來鍾大哥是少林寺和尚,那我得向他學幾招,也不枉到此一遊。」

  彭翊也不管她口裏念念有詞,一手扶著她,另一手為她拍掉身上的灰塵草屑。

  「盈盈。」他突然聲音怪怪的喊她。

  「嗯?」

  「為什麼這條褲子我這麼眼熟?」

  「啊?」盈盈猛然醒悟,想遮掩已經來不及,只好訕訕地笑道:「是你的褲子啦,反正我的褲子被你藏起來了,你還給我一條也是應該的。」

  「妳真該打!」彭翊看看被她改小的褲子,拍了她的屁股一下,低聲斥責她。

  「哎喲,痛!」盈盈突然拍開他的手,站直了身體。

  「痛?這樣就痛啦?」彭翊臉色嚴厲,聲音卻難掩關心地間。

  盈盈一瞪他,委屈地說:「你還裝傻?說要對我好,卻當著那麼多人用那麼大的力氣打我,我的屁股都被摔開花了!」

  彭翊當即在她屁股上輕輕揉了揉,笑道:「對不起,可妳實在該有點教訓……走吧,回房去我幫妳看看。」

  說完抱起她就往後院走去。

  當脫下那條被她改得亂七八糟的褲子,看到她被摔紅的屁股時,彭翊心中只剩下對她的疼惜,氣惱早已消失無蹤。而在他的一番愛撫下,盈盈很快也忘記了疼痛和委屈,全心全意地投入到由他引發的激情風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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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國冬季的藍天總是很藍,嚴冬還沒到,盈盈已經感覺到濃濃的寒氣。而且在這個沒有經過工業化污染的古代,氣溫更低,天空也更藍,藍得深透。

  站在空寂的花園裏,盈盈仰頭呼吸著純淨的空氣,看著一望無際的藍天,感受到那種面對大海時心曠神怡的感覺。

  她沿著整潔的碎石甬道慢慢地走著,想著婚後這二個月的生活,覺得結婚其實也不是那麼可怕。

  彭翊對她很好,每個夜晚他都用充滿激情的方式給予她歡愛,從他的每一個眼神、親吻和碰觸中,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深情,而自己的心也在不自覺中沉淪在他的柔情蜜意裏。

  雖然沒了電視音響,沒了所有現代生活的享受,可是她卻有了一個疼她寵她的夫君,令她享受到從未有過的幸福。

  現在,只要想起他的笑容,她的心就忍不住狂跳、肌膚發熱,可是她依然清醒地記得她不屬於這裏,她很快會離開,因此她絕對不能懷孕。

  孩子?這是她心底最深的恐懼,她絕對不能讓她的孩子經歷像自己小時候那樣的孤獨寂寞。如今就盡情享受彭翊給予她的那些,她從未得到過的關愛與甜蜜吧!這些將是她終身最美好的回憶。

  從花園出來,她看到有乘轎子停放在院子裏,四個轎夫安靜地站在日頭下,而兩個都統府計程車兵站在花廳門前,那裏是彭翊處理公務的地方。

  「來人是誰啊?」盈盈好奇地往花廳後面跑去,她知道那裏有道小門。

  才走到後門口,一陣很大聲的談話從花廳裏傳來,她不由詫異地停住了腳步。從來到這裏後,她還從沒聽見過誰敢對彭翊如此大聲地說話。

  她偷偷往虛掩的門縫裏一看,原來是那個總是苦著一張臉的胖府尹張尚賢。

  只聽張尚賢忿忿不平地說:「彭大人,本府早在給皇上的奏疏中,陳述過現今遼河以東只有奉天、遼陽、海城等處人口聚集。河東與河西的廣闊地區皆為荒城廢堡,敗瓦頹垣,沃野千里,有土無人,如果不讓這些八旗貴族買奴開墾,我等到哪里去找願意來這苦寒之地開田種植之人呢?明年的稅收又該向何人去征?」

  「張大人所言不虛,但民戶的徵召仍在進行,估計不日將有新征的關內漢民到達。」彭翊不慍不火地說。

  「哼,估計?」張尚賢一聽,不由更加惱怒,長袖一摔,道:「那本府只好再向皇上送上奏疏了。」

  說完即揚長而去,連起碼的客套禮貌都沒了。

  見此情景,門後的盈盈不由吐舌:哇,還以為古人官場上的表現大多虛假客套呢,沒想到還是有會吹鬍子瞪眼睛的官吏嘛!

  回頭看看屋裏獨自低頭沉思的彭翊,盈盈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想嚇他一嚇。

  可是她還沒靠近他身邊,他已經頭都不回地說:「找我有事嗎?」

  盈盈一愣:這傢伙腦後有眼睛啊?恐怕是唬人的吧?

  於是她屏息凝神,靜悄悄地站住,看他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在這裏。

  不料他依然沒回頭,一隻大手卻往她腰上一撈,她機靈地往後跳,卻還是被他的長臂勾住,隨即倒在他懷中。

  「你這傢伙真是壞,你腦後又沒長眼睛,怎麼知道是我在你身後?如果是別人呢?你也這麼抓來抱著嗎?」盈盈坐在他腿上不滿地嘟囔。

  彭翊笑了,摟緊她說:「當然,不管是誰,像妳這樣偷偷靠近我,我都會出手的,不同的是只有妳會躺在這裏。」

  「那如果是其他人呢?」盈盈在他腿上坐正身子好奇地問,

  「自然是躺在地上了。」彭翊將她冰冷的雙手握在掌中。「這麼冷的天氣,妳又到花園去了?」

  「嗯。待在屋子裏沒事做,好煩。」在他溫暖的大手裏,盈盈覺得好舒服,緊扣著他的手指問:「你與張府尹不和嗎?」

  「那倒不是。」彭翊從不跟女人講公事,但對盈盈卻是個例外,他喜歡跟她說話,聽她發表意見,她的聰明伶俐和不俗的言談總能吸引他。

  他把玩著她的手指說:「張大人是前輩,而且忠心為國,我怎會與他不和?」

  「府尹是地方文職官,你不能好好跟他溝通嗎?」盈盈關切地問。

  「沒什麼可溝通的,奉天是朝廷軍事管轄區,一切稽察往來商旅、抽取稅收的事情都得經由都統府督察,我們得按律法辦事,他不滿也沒辦法。」說到張府尹,彭翊變得憂心忡忡。

  「大清開國以來,戰事不斷,大量戰俘都送到這裏;治內政,同樣有不少從寬免死的罪犯及家屬,也大都被流放到關外為奴。近年來八旗中有不少貴族想購買這些人開墾荒地,府尹張大人也有此意。」

  「可是你不同意。」看著他濃眉深鎖,盈盈想聽他講下去。

  見她真的很關心自己的事,彭翊很高興。「其實也不是完全不同意,只是按朝廷犯人的管治律法是不可以買賣人犯的。所以我若簽發給部印文,就有違法理……不過,這些都是乏味的政務,妳別操那麼多心了,還是早點給我生兒子吧。」

  「你別想轉移話題。」盈盈笑著站起身,在屋子裏踱著方步,說:「我能不能給你出個主意?」

  看著她慧黠機靈的樣子,彭翊的心情似乎不再那麼沉重。「說來聽聽。」

  「剛才聽張大人說--哦,我不是故意偷聽的喔。目前遼東除了奉天、遼陽、海城算是人口多的城市外,其他地方都有土無人,這可是真的?」

  「那當然是真的。那日我帶妳從青泥窪回來時,妳不是也看到了?」彭翊再次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

  「就眼前來看,奉天府尹治下民戶共計五千五百五十七丁,耕地六十萬九百三十三畝。從關內招的墾荒農民,尚不及關內一縣之數,實在是缺少勞力……」

  「那你何不向皇帝報告,請求當局修改法律。這不是你職權範圍內的事嗎?」

  盈盈習慣性地用起了現代人表述意見的方式,並隨手端起茶几上彭翊的茶盅毫不淑女地大飲一口。

  彭翊用手抹去她嘴角沾上的茶漬說:「為人臣者不就是要為皇上分憂嗎?如果臣子們在無法按王法成事時,都請求更改法令的話,那不是有脫咎之嫌嗎?」

  「唉,你可真是個實心眼。」盈盈放下手中的茶盅。「你給皇帝的報告並不是只說此法不當,而是以提建議為主。你可以建議朝廷實行招民墾殖的政策,就像我們那個時代的招商引資一樣,讓有權有錢的貴族圈地占產,准許他們買賣流放到此的犯人。這樣,朝廷既可收到一筆數目不小的錢財,又能省下今後結營管理犯人的人力和經費,同時還可以讓這些犯人安分地過日子。」

  彭翊聽了她說的話,仔細想想,眼睛一亮。「聽起來不錯,貴族們買奴的錢財可以上繳國庫,還可按新增丁口納稅,既解了關外稅收難題,也免了朝廷每年撥款建造犯人營的負擔,兩相增減,何樂而不為呢?」

  心頭盤算著,他眉頭漸漸舒展,俯身在盈盈嘴上用力親了一下。「謝謝妳這張能言善道的小嘴,朝廷日前頒文鼓勵外地漢民來遼東墾荒,我一心只想著到關內招募,倒是忽略了利用當地已有人力……我現在就來擬此奏摺。來人--」

  他站起身將盈盈放在椅子上,撫摸著她紅潤的面頰說:「妳就乖乖坐在這裏等著,等我寫完了,我帶妳出去走走。」

  「真的嗎?」聽說能出去看看,盈盈很高興。「那帶我去城門吧!」

  「行。」彭翊滿口答應,轉身面對已經等候在門邊的鍾良和夏不凡,卻見月娥也站在門邊瞪著眼睛注視著他們。

  他先吩咐夏不凡:「準備印鑒!」然後再問月娥:「有什麼事嗎?」

  從沒見過大人如此親熱自然地對待一個女人的月娥,看到他們毫不避諱的親昵言行,當下深受打擊,呆立門邊。

  此刻一聽大人間她話,立即強忍心頭的失落,低垂著眉眼說:「大人吩咐裁縫替夫人趕制的冬衣已經送來了,想請夫人去試衣。」

  彭翊轉頭對盈盈說:「那妳先去試衣,我一會兒去找妳。」

  「等會兒再試吧。」盈盈坐著不動,至今她都不習慣月娥冷漠刻板的態度,也很不喜歡與她獨處,甚至有點--怕她。

  「去吧,反正我也沒那麼快。」看出她不想離開,彭翊笑了,一把將她從椅子上拽起來就往門口推。

  「唉,你就是想趕我走就對了!」盈盈故作無奈地歎息著走到門口,側身溜過依然直挺挺地站在那裏不肯讓道的月娥身邊,邁開腳步就往臥室方向跑去。

  見此情景,彭翊臉色微寒,冷冷地說:「月娥,妳的禮數呢?妳不覺得應該對夫人表現出應有的尊重和禮貌嗎?」

  他的聲音神態與方才跟盈盈說話時完全兩樣,月娥一怔,站在一邊的夏不凡和鍾良也頗感驚訝地看著他。

  他們追隨彭翊多年,深知他對被老夫人安排在身邊的月娥並無更深的情分,但也極少見他這樣當著別人的面嚴厲斥責她。

  「對……對不起,大人,是月娥錯了。」月娥眼裏含著淚,急忙低頭認錯。

  「妳走吧,讓丫鬟們伺候夫人試衣就行,妳不必跟著。」彭翊依然冷漠地說,他早已看出了盈盈怕她的心態,因此不想讓她再去增加盈盈的心裏負擔。

  「是……」月娥似乎還有話要說,但彭翊已經低頭寫奏章了。

  見狀,月娥黯然轉身,離開了花廳。可才走到院子裏就聽到身後有人喊她。

  「月娥姑娘。」看到她臉上掛滿淚水,夏不凡喚住她。「妳、妳不要在意大人的話,他也是為了能早日留住夫人的心……何況,妳今天是有點反常,怎麼能不給夫人讓道呢?」

  月娥木然地看著他,冷硬地說:「我的事不要你管。」

  看著她蹣跚的身影,夏不凡重重地歎了口氣:這老天爺就是會捉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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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月後,盈盈在地窖前看月娥指揮著僕人們制冰。這對她來說是個新鮮事,她沒想到古人這麼聰明,能利用地窖采冰。

  「盈盈!」就在她看得高興時,彭翊親自來找她。

  他的出現不僅令所有人大吃一驚,盈盈自己也很驚訝。

  因為這地方他通常是不會來的,而且越接近年關,地方政事軍務越繁重,最近他非常忙碌,通常回來的都很晚。

  今天為何現在就回來了,而且一見面就抓著她往屋裏跑?

  看著彭翊急切地奔來尋找他的妻子,月娥心情很複雜,這段時間的相處,對盈盈她有了更多的瞭解。雖然同為女人,可盈盈的行為舉止和言談都與她們不同。

  她有一種令人傾心的率真和豪爽。貴為夫人,她從不頤指氣使,反而和藹地對待每一個人,包括最下層的士兵和仆傭,她的笑容總能感染周圍的人。

  看看近來顯得很滿足快樂的彭翊,月娥暗想,也許盈盈真是大人命定的夫人,只有她才能帶給大人如此的快樂。

  隨彭翊回到房裏的盈盈很好奇他為何這麼急的將她找來,可才進門就看見一隻非常精美的箱子,箱蓋是打開著的,裏面裝滿了晶瑩璀璨的珠寶。

  「這是什麼?」她納悶地問。

  「賞賜,皇上的賞賜。」彭翊說。「招民墾殖的奏章,皇上奏准了。」

  盈盈也很高興。「太好了!那你應該先去告訴張府尹,免得他又參你一本。」

  「沒事,他已經知道了,宣旨時他也在場。」彭翊的聲音裏充滿快樂,抱起她親熱地說:「今天是妳的生辰,我將這些全都送給妳,妳高興嗎?」

  盈盈笑道:「高興。可是我們記日子的方法不同……忘記我的生日吧,不然我總記得你比我大三百多歲呢!」

  彭翊立即吻住她的嘴,在她唇邊喃喃地說:「不管,反正今天是十二月三十,是妳的生辰,以後每年今天我都陪妳!」

  說著他將她抱到了床上,開始脫她的衣服。他們雖沒有睡火炕,但房間裏燒了一個大爐子,所以並不冷。

  「嘿,現在是白天耶!」盈盈驚訝地推他,從結婚以來,他們從來沒有在白天親熱過,一則他太忙,二來似乎白天總不太對勁似的。

  「白天怎麼啦?誰說過我白天不能跟妳親熱?」彭翊的臉上有著無法壓抑的渴望,匆匆地解下了她的衣裙。

  「丫鬟進來怎麼辦?」盈盈還是不放心。

  「放心吧,她們知道我在是不會進來的。」他嘴裏說著手也沒停下,不一會工夫就將盈盈帶進了他刮起的熾熱旋風中。

  盈盈四肢顫抖,在這方面她永遠是沒有理智的,他的一個吻、一句情話、一個撫摸就讓她變得迷迷糊糊。她身不由己地快樂呻吟著,內心交織著強烈的渴求和愛戀。她摸索著解開他的衣服,一隻手伸了進去,撫弄他強壯的身軀,感受他皮膚的溫度和緊繃的腹肌。

  就在激情環繞,雲雨方歇時,彭翊撫摸著她平滑的小腹。「盈盈,我這麼努力的開墾播種,為何這片肥沃土地還不開花結果呢?」

  「因為我不想開花結果。」依然深陷情網的盈盈充滿激情地親吻著他說。

  彭翊笑著回吻她。「這可由不了妳。」

  盈盈挑戰似地說:「當然由得了我!」

  「什麼意思?」彭翊心裏猛地一驚,捧著她的臉,審視著她波光流轉的雙眼。

  聽到他提高的音調,盈盈意識到了什麼,語帶歉意地說:「對不起,我不能讓孩子困住,再過幾個月就是春暖花開……」

  「不許說!」彭翊現在最不能聽到的就是「春暖花開」四個字,這本來是多麼美妙的景色,可是現在卻成了他的緊箍咒。

  「好好,不說不說。」盈盈抱著他寬厚的肩膀,仰頭輕咬他的嘴唇,用細膩而飽含深情的愛撫,向她威猛強悍的夫君表達心底的歉意。

  彭翊更為狂猛地回應著她,然而,令人心醉神迷的激情狂愛並沒有燒毀大將軍鋼鐵般的意志,他沒有忽略妻子眼裏那抹稍縱即逝的慧黠和歉疚。

  稍後,見筋疲力盡的盈盈熟睡了,他充滿愛戀的目光停駐在她嬌美的臉上片刻後,在她帶著笑意的唇角吻了一下,便輕輕起身,穿上了衣服。

  不對,這個小女人一定在搞什麼名堂,不然不會讓他屢戰屢敗,至今仍無法藍田種玉。他默默地看看床上的妻子,決心查出原因。

  不愧為大將軍,找到方向後全力出擊,僅一個回合就從玲子、秋花口中尋得蛛絲馬跡。很快,在屏風後的一個角落,他發現了那個細頸青花瓷瓶,並將其中的液體倒了一點到另一個小瓶中,然後去了趟奉天有名的「藥王鋪」。

  於是短短幾個時辰內,在老藥王的幫助下,他不動聲色地來了個移花接木,準備給他冥頑不靈又聰明絕頂的妻子一個小小的教訓。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妳有妳那世紀的道,我有我這朝代的妙,看看我們兩人在這場較量中究竟鹿死誰手吧?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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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天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也是盈盈來到這個時代後遇到的第一場降雪。

  飛揚的雪花與廿一世紀相比,並沒有什麼不同,不同的只是感覺。

  她說不清為什麼,這幾天她總覺得懶懶的,而且特別怕冷。每天早晨彭翊一離開床,她就無法再安睡,寒冷使得她只能縮在火爐邊。

  可是今天,就算坐在火爐邊她也只獲得部分的溫暖,而且毫無食欲,甚至懶到不想開口說話。

  於是她只好鑽進棉被裏,看著窗外堆積至窗沿的白雪,思念起與晶晶生活在一起的那些冬季。

  此刻,她更渴望彭翊能夠陪伴在她身邊,可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自從朝廷批准了他的上奏,頒佈了「招民開墾條例」後,他更忙了,近來總是早出晚歸,還常常到奉天以外的地方去視察民情,為明年開春後做準備。

  「夫人!」隨著一聲輕喊,房門被推開了,玲子提著食籃走了進來。

  盈盈到現在仍不能習慣外人這樣無禮地進出自己臥房,可是也沒辦法。

  玲子身後的秋花手裏端著一張小炕桌。

  盈盈明白了她們的意思,說道:「不要,我現在不想吃。」

  兩個丫鬟看著她,不知該怎麼辦。

  這時月娥從門外進來了,對她說:「夫人今天什麼都沒有吃,這樣不行。」

  盈盈愣愣地坐在床上,雖然近來月娥對她的態度大有改變,但像這樣關心她吃喝、溫言細語地對她講話,還是頭一次,這令她失措起來。

  「我、我不餓。」她結結巴巴地說。「要不妳們放下,等會兒我再吃。」

  「那就擱下吧。」月娥對兩個丫鬟說,又看看盈盈緊捂棉被的樣子,問:「夫人很冷嗎?」

  「是,是很冷。」

  月娥看看屋裏已經燒得夠旺的火爐。「那要不要將您的炕燒起來?」

  「炕?」盈盈疑惑地看著她。

  「對啊,就是這張床。」月娥說著走近,掀起床幔。

  盈盈看到原來她身下的床並不是木床,而是一張修砌得十分精細的火炕。

  「啊,真是炕耶,我睡了這麼久都不知道。」盈盈蒼白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那能不能麻煩妳讓人幫我燒炕?」

  「當然可以,不過不能馬上熱起來……喔,大人回來了。」

  她的話音剛落,門口就傳來彭翊焦慮的聲音。

  「盈盈,妳怎麼啦?」帶著外頭的寒氣,他將手套摔在門口的小桌上,疾步來到盈盈身邊,對其他人的存在視而不見。

  「大人,夫人怕冷,您得先脫了斗篷在火邊烤烤。」月娥提醒他。

  可是彭翊的手早就搭在了盈盈的臉上,盈盈立即從被子裏抽出冰涼的手,握著他溫暖的大手。

  「妳手怎麼這麼冰?」彭翊皺緊眉頭,將她從床上抱起來,拉開身上的斗篷將她裹進胸前,然後坐在火爐邊的軟椅上,對月娥說:「去讓他們燒炕!」

  「是,大人。」月娥答應著往外走去,眼前卻是彭翊眼裏對夫人毫不掩飾的關切和憂慮,以及盈盈看到他時眼裏的光彩,不由被他們之間真摯的感情感動。

  「你怎麼現在就回來了?」依偎在他懷裏,盈盈不再覺得寒冷。

  「不凡回來取檔,聽說妳一天沒有吃東西了……為什麼?妳若不吃不喝當然會冷。」他回頭對站在門口的丫鬟說:「將夫人的飯菜取出來。」

  秋花立即將炕桌放在火爐旁,玲子則從食籃裏取出一碟碟菜肴放在上面。

  等她們放好後,彭翊說:「好了,這裏沒妳們事了,下去吧。」

  兩個丫鬟答應著,行禮退下。

  「妳看,這是廚子最拿手的小雞燉蘑菇喔。」彭翊將桌上的一碟菜端起。

  可是才聞到香味,盈盈突然感到噁心。「我不想吃……呃……」

  她用手捂住嘴,將臉埋進彭翊的身上,用力忍住嘔吐感。

  「妳病了?」彭翊放下菜,轉過她的臉,看到她雙眼緊閉,臉色青黃,額頭冒著冷汗,不由擔心地問。

  隨即心裏一動,立刻將丫鬟叫進來,吩咐道:「速去前院找夏不凡,讓他請藥王鋪藥王來一趟。」

  玲子立刻遵命而去,彭翊又讓秋花將飯菜收了。

  當晚,藥王診斷的結果令人人歡喜一人憂--都統夫人已懷孕月餘。

  盈盈彷佛石化了般坐在已經燒熱的炕上,無法消化這個驚人的消息。她不明白自己的避孕藥管用了幾個月,為何突然失效了呢?

  「盈盈,有我的孩子妳不高興嗎?」夜裏,彭翊躺在她身邊小心翼翼地問。

  「不,我很高興懷了你的孩子,只是到時我怎麼能走……」盈盈將臉枕在他的胳膊上低聲說,一滴滾燙的淚水落在了彭翊的臂上。

  感覺到那滴淚珠,彭翊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悶聲道:「妳不能離開我!」

  幾天後,盈盈收到了彭翊送她的一件禮物--一件毛色黑亮,特別溫暖的貂皮大衣。

  「這是紫紹皮喔。」玲子羡慕地說。「是天下最暖和最珍稀的毛皮呢!」

  「是啊,而且又輕又軟,夫人穿上不會感到冷了。」秋花也說。

  將紹皮大衣柔軟的皮毛貼在臉上的盈盈,感受到了來自丈夫的濃濃深情,同時也恍惚覺得這彷佛是晶晶,那只陪伴她快十八年、又將她帶到這裏來的貓咪。

  時間在白雪飄飄中慢慢地過著,有了暖暖的熱炕和合適的飲食,盈盈初時懷孕的不適好了一些,但依然精神不佳。

  一天中午,彭翊回房,沒見到盈盈,卻看見玲子正在清洗那只細頸青花瓷瓶,便問她何以動夫人的東西?

  玲子說:「是夫人要我將瓶子洗乾淨,說那裏面的東西對孩子不好。」

  「是嗎?」彭翊的心裏一陣驚喜,忙問:「夫人呢?」

  「在花園裏,秋花陪著呢。」

  彭翊即刻轉身往花園去。此刻風雪雖停,但依然很寒冷。

  走進銀裝素裹的花園,他看到盈盈正坐在涼亭裏的石椅上雙手合抱在眼前,而她的丫鬟秋花則站立在亭子外候著。

  他走過去,示意秋花離開。然後悄悄進了亭子,發現她雙目緊閉,口中正喃喃說著什麼,於是他再靠近一點傾聽她的話。

  「……晶晶,用妳的神力幫助我!在我離開這裏前,請讓我平安地生下這個孩子,這是他渴望的寶貝,讓我把這個寶貝送給他……」

  專心祈求的盈盈並未發現有人進來,更沒看到來人臉上由喜轉憂再轉悲的複雜神色。

  她緩緩張開合著的雙手,彭翊看到在她白皙的雙掌間正是那塊黑貓留下的、他替她掛在胸前的玉佩。

  盈盈俯首將額頭貼抵在玉佩上,彷佛睡著似地寂靜不動。輕風吹飄她的發絲,拂動她身上那件輕柔的紫紹裘衣,白雪寒亭中,她顯得孤獨而脆弱。

  彭翊的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動,在這剎那,他彷佛感受到她的痛楚,看清了她的內心,那是一個缺乏自信和安全感的女孩!

  想起以前她不經意間說過的話和她告訴過他的往事,他明白了。

  一直以來她從不相信會有人真的愛她--她的父母不愛她,她的朋友只是需要她,就連她曾經以為最愛她的貓咪都離她而去,因此在她的心底,她不認為自己是值得被愛的。

  「你愛我嗎?你不能愛上我……」

  「我好漂亮,你說是不是?」

  「我是不是很好看?」

  他們成親前和洞房之夜她說過的話一一浮現在他腦海,她是那麼的沒有自信。她否定了自己的魅力,甚至連最明顯的美麗外表都不相信,彷佛人們不愛她是正常的,愛上她才是危險的,所以她小心地與「愛」保持距離,不讓自己受到傷害。

  此刻他真希望自己有魔力,能將盈盈那對不負責任的父母抓來好好教訓一頓!

  克制著澎湃的心潮,他伸手握住了盈盈冰涼的雙手。

  盈盈一驚,抬起頭來,看到他時,眼裏閃過喜悅,這令他深受安慰。

  「你怎麼來了,現在不是你最忙的時候嗎?」盈盈抓住他的手問。

  「過來。」彭翊坐在亭子的木欄上,將她拉到自己的腿上,教訓道:「大雪天裏怎麼坐在石頭上?難道妳沒聽說過『冬不坐石,夏不坐木』嗎?」

  「沒有。」盈盈搖頭,將手探進他溫暖的胸懷中。

  彭翊小心地將那塊玉佩用手捂暖後,再放進她的衣襟裏。

  盈盈看著他細心體貼的動作,感動地問:「你那麼忙,怎麼會有空回來?」

  彭翊在她凍紅了的鼻尖上親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說:「再忙,也得回來看看我最大的寶貝,看她好不好?開不開心?」

  「最大的寶貝?」盈盈困惑地看著他,對上他深情的目光時,美目一毫。「你是說我嗎?我是你的寶貝嗎?」

  「當然,妳當然是我的寶貝!」彭翊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手掌平貼在她已經微微隆起的小腹摩挲著。「而他,是我的小寶貝。」

  盈盈驚喜地說:「你是說我比孩子重要嗎?」

  「是的,我的大寶貝。」彭翊抱起她往屋裏走,一邊在她耳邊說:「妳比孩子重要,比一切都重要!」

  「為什麼?」進了臥室,躺在熱炕上,盈盈仍未從他的話裏醒悟過來,在她看來,他對她好都是要她為他生孩子而已。

  「因為我愛妳!」彭翊為她脫掉紫貂大衣,讓她靠在炕頭迭起的被褥上。

  「愛我?!」盈盈震驚地看著他。「可是我說過你不能愛上我,不然……」

  「不然妳就要揍我,是不是?」彭翊嘻笑著在她身邊坐下,一點都沒有大將軍的威嚴模樣。「揍吧,反正我皮厚,不怕妳的粉拳。」

  他的模樣令盈盈心裏蕩起一股暖暖的激流,她遲疑地說:「是因為孩子……你才愛我嗎?」

  「不,是因為妳,我才愛孩子!」他收起臉上的笑容,嚴肅地糾正著她。

  他的語氣溫柔而堅定,眼神專注而深情。

  冰雪在盈盈的心底悄悄融化,她的心似乎正飛出自幼形成的樊籠,向愛的晴空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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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翊有心想多陪伴在懷孕的妻子身邊,可是隨著從關內入關流民增多,他不得不時時離家巡視關卡。

  東北雖是大荒苦寒之地,但自然資源豐富,尤其冬季捕捉雪貂、採摘人參、雪蓮等獲利極大,因此每逢此時都有流民從關內到關外來,加上直隸、山西、山東等地的皮毛商、販牛商及木材商等也大批到東北地區往來販貨。

  而康熙初年為保「龍脈」推行封禁政策,嚴格規定控制關內人到關外捕獵采參的數量,因而東北三將軍轄區的關卡都擔負著極其繁重的重任,所有捕獵採集者皆以都統府派發的通票驗關放行。

  三日前,彭翊離家前往北部關卡視察,將鍾良留下,協助兵馬司守護奉天。

  傍晚,盈盈正在房間讓女紅特別好的秋花教她做嬰兒衣服時,月娥匆匆趕來。

  「夫人,請勸阻鍾良吧,他那樣蠻幹一定會連累大人的!」她急促的說。

  「怎麼回事?」盈盈一驚,放下手裏的活問道。

  原來今天傍晚,突然有一群流民以官衙沒有派發足夠的通票為由,暴力圍攻府尹張大人的府宅,逼迫張大人派發臨時府印,否則就要殺了張大人,火燒府尹府。

  鍾良聞訊大怒,現正準備領著軍隊要去殺了那幫流民。

  盈盈一聽,立刻意識到情況不妙。她知道府尹府派發的臨時府印雖只有一日一地之效,但仍允許持件者采獵或攜貨出關。

  而身為府尹的張大人只有一日派發十張的權力,因而就算他肯屈服,也肯定不能滿足鬧事者的要求,最後還是會出事。

  而一旦在這「龍興之地」發生了流血事件,尤其朝廷要員張大人如有個三長兩短的話,那麼無論彭翊當時在或不在,都將難逃罪責。

  「不行,妳快帶鍾良來見我!」她當即下炕對月娥說,月娥匆匆離去。

  「玲子、秋花,快將大人的官服找一套來!」

  見她行色匆匆,丫鬟們不敢多問,立即從衣櫃裏找出彭翊多餘的官服。

  「快,替我穿上!」盈盈命令道。

  「夫人!您的身子……」

  「四個多月了,沒事。」盈盈一揮手打斷她們。「況且現在人命關天,顧不得那麼多了。快!」

  於是當鍾良隨月娥來到時,看到的是一個英氣勃發,不怒而威的「美將軍」。

  「夫人?!使不得啊!」鍾良和月娥都吃驚地大叫,且不論她懷有身孕、女扮男裝有違朝廷律法,就是假冒將軍出行,也是一大死罪啊!

  盈盈道:「此時此刻,平息騷亂是頭等大事,否則彭翊會有殺身之禍!」

  「可是夫人,這班人明擺著是沖著彭大人不在才趁機作亂的,妳這一去,不僅自己有危險,若讓人知道了您的身分,彭大人同樣會被加罪。就讓我帶人去收拾了他們,就算有罪也是我一人承擔。」鍾良阻止她。

  「錯了!」盈盈厲聲喝止他。「此刻絕對不可用武力,那樣只會火上加油!我們只要捉賊擒王,定可化險為夷。就算是為了彭翊,請你們配合我,不要讓人認出我,我不會讓彭翊身陷險境的!」

  再有意見,面對她的凜凜威風,鍾良也不敢再說話了。

  於是盈盈將自己的計策輿鍾良說了一番,要兵馬司大部分的兵力仍守住城門,他們只帶了不多的人馬往張府尹宅邸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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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見張大人府前,圍著近百人,主管府尹府文書的副史正在大門上的走廊上喊話,說派發通票是都統府的責任,而非府尹大人。但如果他們安靜,府尹大人願在天亮時為他們派發臨時府印。

  可是那些人依然大喊大叫著要求立刻派發給他們府印,否則就燒了府尹府。

  現場群情激昂,一個精壯蓄須的男人吼聲最大,數枝火把吐著烈烈火焰。

  「都統大人在此,若要通票就不許亂動!」

  一聲響亮的吼聲伴著急促的馬蹄聲如雷鳴般響起,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很快將鬧事的場子圍住。

  事態發展完全出乎那蓄須大漢的意料之外。

  他知道,拖延下去後果嚴重,便氣急敗壞地大聲叫道:「快,放火燒了府衙!捉住張尚賢!」

  他的手下得令,立即舉起火把,往府尹衙門扔去。卻不料一人突然從馬背上竄出,斜腿往火把踢去。

  那火把即掉轉方嚮往擲火者的身上飛去,立刻點燃了他身上的長衫。霎時間,淒厲號叫聲響起,那手下還算機靈,痛號著不忘往冰雪地上一躺,翻了兩下,火熄滅了。只剩下煙熏後的枯發破衫,模樣甚是狼狽。

  再看那腳踢火把者,身著都統蟒袍,頭戴花翎頂戴,雪地的反光將他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可是帽子壓得太低,面容看不太真切,但周身環繞可敵萬夫的氣勢令人莫敢仰視。

  「啊,果真是都統大人!」鬧事的人群當即一驚,喧囂聲逝去,領頭的心中暗暗叫苦:媽的,又被他壞了好事!

  他明明聽說這個鐵面無私的將軍出了城,才定下這招「火燒府尹府,活捉張尚賢」,迫其簽發臨時府印,讓他們能將所有的私藏順利運出城。

  不料眼看就要成功時卻又被他趕回了。昨日明明有人看見他還在寧城的,怎麼可能這麼快就趕回來了呢?看來,只有先幹掉他!

  這邊馬上的盈盈一看眼前陣勢,知道不能硬來,鬧事百姓大多數是不明真相被鼓動來的,真正要制服的是那個領頭的人。幸虧月娥來告訴她,否則按鍾良的個性到此大開殺戒,那造成的損失與錯誤就很難善了了。

  她銳利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很快就發現了目標。於是低聲對身邊的鍾良說:「去,派人下馬抓住那個身穿黑衣的蓄須大漢,和他身後的那幾個人。」

  鍾良因帶來的人不多,又有護衛夫人的責任,故一步不敢離開她左右。此刻一聽,不放心地說:「那您得小心。」

  「我知道。」

  鍾良對那個喊話的軍官點點頭,那人再次對人群大喊:「都統彭大人有令,明日寅時,各位到城門東領取通票!今日之事既往不咎,但若再敢滋事者,按大清律法定嚴懲不貸!」

  他粗大的嗓音穿過雪夜的上空,讓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眾人靜默。

  「不行,他們是在唬弄咱們,要他們現在就派發通票!」蓄須大漢狂叫。

  他身後的幾個人也隨之吶喊,那蓄須大漢趁機向盈盈的坐騎撲來。

  對他早有防備的盈盈立即翻身下馬,迎著他龐大的身軀飛出一腳,隨即兩人在雪地裏拳來腳往,展開了搏鬥。

  那大漢除了一身蠻力,並無功夫,幾個回合後便被盈盈的雙腿踢倒在地,立即上來幾個士兵將他綁了,盈盈則回到馬上。

  而那邊,鍾良帶著幾個士兵也迅速地將大漢帶來的打手一一拿下。

  見領頭鬧事的幾個大壯漢,不過眨眼功夫就被那個都統大人和官兵們五花大綁地拿下了,鬧事的人們自然害怕,紛紛逃離了現場,火把扔得到處都是。

  此刻,緊閉多時的府尹大門開了。驚魂未定的張大人站在臺階上雙手一抱,行了個大禮,高聲說:「多謝彭大人連夜趕來為本府解圍,請大人府上一敘。」

  怎麼辦?我可沒想到這一出!盈盈與鍾良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怎麼辦。

  「不用了,張大人受驚,本帥難辭其咎,如何再敢打擾?今日容本帥告辭,明日定上門謝罪並通報今日案情!」彭翊鏗鏘有力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盈盈心中大喜。

  「也好,那彭大人一路走好,明日再會。」張尚賢又在臺階上連連作揖。

  彭翊應對著,策馬來到盈盈身邊。

  見彭翊及時趕到,鍾良放了心,促狹地說:「大人,那小的可是將當今世上最俊美的『大人』交還給你囉!」

  「等等。」彭翊輕聲一喝,將手中的韁繩扔給他,騰身上了盈盈的馬,摘下她頭上快壓到鼻子的帽子扔到鍾良身上。「去吧,好好審問人犯!」

  鍾良輕聲笑著,牽馬往犯人和士兵處跑去。

  彭翊將盈盈舉起來轉了個身,橫放在他身前。就著閃爍的火光和夜色看到他威嚴莊重的官服穿在她身上鬆鬆垮垮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啊,你回來的正是時候!不然我還不知該怎樣應付張尚賢呢。」盈盈滿心歡喜地用手臂摟著他,靠在他懷裏,任他用斗篷將自己蓋住。

  「妳沒事吧?」彭翊讓馬平穩緩慢地跑著,摸摸她的腹部關心地問。

  他一回到府中就聽月娥講了整件事,於是即刻趕來。遠遠地看到她與那個男人打鬥還真讓他揪提了一顆心。他很想責怪她為何如此莽撞冒險,可是想到月娥說的「夫人一心只想替大人解難」,他就無法開口責備她。

  「我很好,放心吧,我可不是豆腐做的。」她說著捏了捏他的腰肌。

  彭翊看著她充滿鬥志的樣子,與幾天前他離開時比,好像精神狀態還不錯,於是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說:「靠著我睡會兒吧。」

  本來是關心她,可是盈盈不領情,抽出一隻手拍打著他,凶巴巴地說:「欸,你這個人真是的,三天沒有見面,見了面就叫人家睡覺,你是不是嫌我話說太多,嫌我煩啦?」

  彭翊先是一愣,隨即笑了。「好好,不睡就不睡,妳說吧,我聽著。」

  「你一點都不正經。」盈盈瞋怪地看著他。「我可是認真的,今天這事給你一個警示,你得注意關內流民問題。如果朝廷有封禁政策,你就不應該在同一天裏讓太多的流民進城,或者進關。

  我想奉天城是這樣,其他城也是這樣吧?你最好限制為了得到通票而進城的人數。否則每日通票的發放量與要求得到通票的人數差距過大時,滯留城裏等待通票的人數就會不斷增加。

  失去耐心的流民很容易被心存不軌的人挑起不滿情緒,那麼今天這種暴力事件就會層出不窮,你身為都統將軍恐怕每天應付這些流民都來不及,又如何去處理其他政務、軍務呢?」

  彭翊輕抖韁繩,引導著馬在雪地上奔跑,一邊思考著妻子的話。

  他為官領兵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一個人,更遑論女人,敢這樣直言不諱地指責他的失誤或告訴他該怎麼做。只有她,這個來自另一個時代的女人敢這麼做,而且她大多能直指問題的核心,讓人不得不服。

  於是他問道:「那如何知道誰要申請通票呢?我總不能將所有進城的人都攔住吧?」

  「那簡單,你將派發通票的辦事機構挪到城門那兒,張榜昭示,人們自然會從那裏分流。」盈盈說。「這樣其實在課稅時也容易查核……」

  在她說話時,彭翊不時低頭看她。

  銀白色的天地間,迎著呼嘯寒風,她坐在他的懷中就像一尊象牙雕刻的娃娃,嫣紅的嘴唇時開時合,黑亮的眼珠如寶石般在她白玉似的面頰上閃爍,她說話表情生動,並偶爾對他展露笑顏,那嬌歎的笑容令他心旌搖盪。

  他突然低頭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快速地離開在她耳邊低聲說。「我明白妳的意思了,我會斟酌的。」

  可是盈盈已經忘記了她要講什麼,腦袋只有一個念頭:為什麼不繼續這個吻?

  「還要!」她抗議道。

  「要什麼?」彭翊吃驚地看著她。

  「這個--」她拉下他的頭,將自己的唇送上,用力地吮吸著他的唇,她甚至在馬上直起身子,緊緊抱著他的頸子。「我好想你!好想你!」

  她突然爆發的熱情和極富挑逗性的低喃,令彭翊心跳失序又措手不及。

  剛才他吻她雖是情不自禁,但還控制在適度的範圍。可她的熱情就不同了,彷佛一支帶火的利箭穿透了他的身體,令他瞬間燃燒起來。

  坐騎似乎理解主人的現狀,自動放慢了腳步。彭翊用力摟著她,如饑似渴地吻著她,直到她冰涼的手鑽進了他的胸膛將他激醒。

  「老天,盈盈,妳就不能把妳的熱情留到我們回到家嗎?」他低嗄地說。

  畢竟,這還算是在執行公務的途中,況且他的數十名屬下就在前面不遠處,還拉著一串犯人。明晃晃的雪地裏,只要一回頭,誰都可以看到他們親熱的畫面,這讓他這個大將軍日後如何以威嚴治軍?

  「不能。」盈盈喘息地說,搗蛋的小手再次在他的胸前探索。

  彭翊呻吟道:「喔,盈盈,寶貝,妳真的會要了我的命、我們兩個的命!」

  說著,他雙膝一夾,坐騎揚蹄如風一般地往都統府疾馳而去。

  盈盈被他緊緊地摟在胸前,厚厚的斗篷將她連頭帶腳地包裹住。

  黑暗中,風雪、邊關、士兵、人犯都被她遺忘,她所有的感覺只有彭翊強而有力的急促心跳聲……

  當頭上的覆蓋物被掀開時,她已經躺在他們暖暖的火炕上了。

  她看著她心愛的丈夫,覺得他是如此英俊和強壯,而她從來沒有這麼強烈地感覺到,自己早已依戀他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

  彭翊把她輕輕地平放在床上,久久地凝視著她那對黝黑深邃的眼睛,一雙大手開始慢慢地剝下她身上的衣服,撫摸她光潔如玉的肌膚,眼裏燃燒著愛的火焰。

  「彭翊……我要你……愛我!」盈盈對他張開手臂。

  「我知道、我知道……」彭翊溫柔撫摸著她,親吻著她,當撫摸到她隆起的腹部時,他抬起頭看著她。「可以嗎?」

  「可以,我保證……」盈盈將他拉了回來,繼續著在馬背上未能完成的動作。

  彭翊充滿愛意但卻溫柔地回應著她。

  一波波的激情浪花湧向他們,性欲和情愛匯合成汪洋大海將他們包圍,他們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中掙扎著、呼喊著、糾纏著,兩個人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將他們的激情愛戀推向最高潮。

  「翊,我愛你!」當從起伏的浪濤中歸於平靜後,她緊緊依偎著彭翊,費了好大勁兒終於說出了心裏話。「我愛你!」她重複著,眼淚簌簌而下。

  彭翊吮去她的淚水,飽含深情的眼睛注視著她。「盈盈,我也愛妳,我用整個身心愛著妳,愛妳的美麗,更愛妳的勇敢和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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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後

  同樣是白雪皚皚的奉天府,同樣是熱呼呼的火炕頭。

  「彭翊--」驚慌的叫喊聲將正專心於手中木塊的彭翊嚇了一跳。

  「砰!」門開了,比一年前更顯美麗的盈盈,滿臉委屈地站在門口。

  「怎麼啦?」彭翊趕緊放下手裏的活,走過去將她攬入懷裏。

  「我、我又懷孕了啦!」最後一個字是帶著哭腔吐出來的。

  「真的?太好啦!我的盈盈真的是塊良田沃土喔!」彭翊興奮地抱著她旋轉。

  「快放我下來,我要吐了!」盈盈趴在他的肩頭大聲叫。

  彭翊趕緊抱她坐下。「呃,是我不好,一高興就忘了……妳怎樣?還好吧?」

  「不好!」盈盈虛弱地靠著他的肩膀,沮喪地說:「記得以前聽人說過哺乳期是不會懷孕的,可是我怎麼會懷孕了呢?」

  現在已經完全能聽懂她的話的彭翊親吻著她的額頭、眼睛,撫摸著她的腹部,笑意盎然地說:「那是因為我很努力地提供優良品種,妳也很配合地……」

  「彭翊!」盈盈警告地看著他。「我都煩死了,你還取笑我?」

  「好好好,不取笑。」彭翊趕緊正經地說。「妳看猛兒多可憐,都沒有玩伴,如果有了個弟弟或妹妹,他一定會很開心的。妳說是不是?」

  盈盈看著桌上她進來前彭翊正在做的事,說:「你給他做了那麼多玩具,他當然會開心。」

  「可是妳也不能忘了爹跟娘給我們的任務。」彭翊的嘴在她的唇間移動著,令盈盈又開始心猿意馬起來。

  當然,她不會忘記當她生孩子時,公公婆婆都從關內趕來看望她和彭家的第一個孫子。因為這個孫子來得特別猛,故而他們親自給長孫取名為「彭峻猛」,還要求她至少要為彭家生「猛、虎、威、龍」四個孫子。

  盈盈歎息道:「唉,你爹娘是不是以為我是只母雞,只要『咯登』一聲就可以下個蛋?」

  聽到她的比喻,彭翊大笑起來,連連親吻著她,說:「沒錯,妳就是一隻快樂的小母雞,如果沒有妳的『咯登』,我們都會不高興的。」

  他暢快的笑聲驅散了盈盈心頭的陰影,他溫暖的笑容令她感覺到被愛、被需要的快樂,於是她忘記了再次懷孕的煩惱,加入到她夫君的快樂中。


            

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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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消冰化,春暖花開的季節到了,嫩綠的小草從酥軟的土地中冒出綠芽,凋謝許久的花兒也發出了帶色的尖葉。

  春風和氣,春陽溫暖,草地上盛開著披著毛絨大衣的三月蘭,還有黃色、粉色的貼地小花;在枝青葉綠的花草間,在野草新發的小氈毯上,爬著一個胖嘟嘟,身上依然穿著錦緞小棉襖的可愛娃娃。

  娃娃在新長的草葉裏機靈地爬行,嘴角掛著頑皮的笑靨下流出的口水。

  「龍兒!龍兒!」女子焦慮的聲音由遠而近。聽到娘親的呼喚爬得更快的娃娃笑得也更快樂,口水也流得更多了,他胖胖的小身子很快就藏到了大樹後。

  「哈哈,小寶貝又在跟你娘玩『躲貓貓』了?」渾厚低沉的笑聲中,胖娃娃被一雙大手抱住了。

  「娘,娘,小弟沒在天井裏。」雖然才十歲出頭,但彭峻猛已經有了爹爹的威儀和娘親的修長身材。

  「猛兒,去,叫虎兒、威兒一起來幫娘找弟弟!」盈盈焦慮地說。

  「娘、娘,小弟的鞋……」花園邊又跑來兩個眉眼十分清秀俊朗的小男孩。

  略矮的男孩手裏拿著一隻小孩鞋。

  「威兒,你在哪里找到的?」盈盈接過鞋子,急切地問。

  「就在花園邊。」六歲的峻威明眸皓齒,長相十分秀氣機靈。

  「娘,您別急,小弟不會有事的,我們分頭再四處找找吧!」二子峻虎沉穩地說。九歲的他有一種同齡孩子中少見的冷靜和沈著,他身上幾乎全是彭翊的影子,個性剛強,頭腦冷靜。

  「好吧,可是找到弟弟後,你們得趕快來告訴娘喔……」

  「嗨,我在這兒呢!」一個捏著鼻子的聲音突然從大樹後傳來,伴隨著小孩「咯咯」的笑聲。

  大家一回頭,看到大樹後探出了小弟峻龍沾滿了口水的得意笑臉。

  「爹爹!」峻威往樹後竄去,可他的大哥、二哥身形比他還快,眨眼間已經將小弟抱到了娘親懷裏。

  彭翊笑著從大樹後走出,肩上倒扛著峻威,等峻威在他肩上完成了全立式挺身騰越落地後,他才笑著往妻子走來。

  「你們都過來!」盈盈將調皮搗蛋的小兒子放在花園桌子上,無比威嚴地命令道。「你、龍兒,坐好!」

  然後回頭看著整齊地站在她面前的兒子們。

  彭翊趕緊伸手扶住還坐不太安穩的小兒子,對娘親的威懾力量尚無實感的峻龍立即抓住他的胳膊,「呀呀」叫著要爹爹陪他玩。

  彭翊抱起他,示意他安靜,聽娘親訓話,一邊用手帕擦去他嘴角的口水。

  「聽好了,春天到了,娘知道外頭有很多好玩的事吸引你們。要玩可以,但你們都得記住--識字練武一樣都不能少,每日的功課當日完成,由娘來驗收,沒有完成的不許睡覺,更不許出去玩,聽到沒有?」盈盈頗具權威地說。

  「聽到!」三個兒子齊聲回答,盈盈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等兒子們往房裏跑去後,盈盈回頭準備教訓一下最小的搗蛋鬼,可是桌上空空的,峻龍又不見了。

  「龍兒!」她剛生氣地叫了一聲,就被彭翊從身後抱住,坐在他腿上。

  「好啦,龍兒才那麼點大,孩子們淘氣點也是可以的,妳別那麼認真。」

  「我那也是為他們好,要想出人頭地,就得從小受點約束儘早學藝。」盈盈習慣性地靠在他懷裏,把玩著他的大手。

  彭翊看著妻子依然姣美秀麗的容顏,感歎生了四個孩子的她依然苗條如昔。

  他們安靜地依偎著,彭翊喜歡這樣靜靜地抱著她,讓幸福的感覺環繞著他們。

  「翊,春暖花開了。」良久,盈盈看著樹上的嫩枝和藍天飄動的白雲說。

  彭翊心頭一跳,轉過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盈盈?妳還想離開嗎?」

  「離開?是啊,我好懷念那個時代。可是我能離開你和我們的兒子嗎?」

  聽到她似怨似憾的話語,彭翊的心像被刀子捅了一樣的痛。

  他低沉地間:「妳怨我當初換了妳的藥,把妳留住嗎?」

  「不,我不怨你。」盈盈轉身面向他。

  在她生下峻虎後,彭翊終於坦白自己當初做的手腳,那時已時過境遷,正沉浸在愛與被愛激情中的她並沒有生氣。

  此刻聽他間起,又看到他眼裏的痛苦時,她笑了。她柔情似水地用雙手捧著他的臉,在他憂鬱的眼睛上親了一下。「你真傻,我懷念過去是因為那裏曾經是我生活的世界。可是我不會回去的,永遠不會!

  因為我的家在這裏,在有你的地方。雖然你換了藥,讓我有了孩子,但也讓我真正體會到了家的感覺,對你,我只有感謝和愛,又怎麼會怨你呢?晶晶說得對,你給我的愛是其他什麼東西都無法相比的!」

  她的話徹底解除了彭翊心頭的隱憂,他的眉頭開朗了。

  「盈盈,對妳我也只有愛和感激,我會一生一世疼愛妳。」

  「你當然要疼愛我,因為是我跨越時空來找你、因為我是你命定的夫人。」盈盈俏皮地輕咬他的嘴唇。

  「沒錯,我們是天作之合,我的夫人!」

  盈盈沒有說話,因為她靈巧的小嘴已經被她命定的夫君佔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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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後數十年,彭氏夫婦夫唱婦隨,彭將軍統領遼東軍,駐守大清龍興寶地,奉公守法,功德顯著,深得皇上信任。

  而他本人操守廉潔,治家嚴整,為人謙虛誠懇,朝中內外,口碑皆佳。

  他與夫人生育的四子,人稱「猛虎威龍」,個個自幼習文尚武。數年後,均成就功名,傳為一時佳話。

  康熙廿四年,羅剎國屢次進犯我東北邊境,築城侵地,殺人越貨。康熙帝為保境安民,於平定「三藩之亂」後,命遼東都統公彭翊將軍統率清朝大軍出戰。

  俗話說「世亂思忠臣,戰來盼良將」,彭翊臨危受命將自己的兒子--除了時年八歲的幼子峻龍外,一併帶上了戰場。

  清軍在雅克薩城下與羅剎國大軍鏖戰數日,最終大敗敵軍,奪回了被其佔領的城堡,旋即奉命班師。

  彭翊受皇上賞賜,贈少師銜,封一品建威將軍,世襲罔替;夫人彭黃氏封為一品誥命夫人。而隨其出戰立下奇功的長子彭峻猛、手擒敵軍將領的次子彭峻虎同時獲授三品都將官職,領軍數千。

  從此,彭氏一族深得皇恩眷顧,可謂滿門顯貴,從而應了那句天道偈語:

  天女福緣降塵間,

  滄海白浪萬里來:

  迎駕紅鸞合巹日,

  黃鸛合唱人未衰。


  【全書完】


  ◎編注:

  欲知《掉錯時空愛對人之一》的精采故事,請見花裙子334--「千歲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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