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一個週末,碧空如洗,風輕雲淡。清晨,紅日滿窗,一陣急促的電話鈴響。
喂,誰呀?浩東翻個身,懶洋洋地從被窩伸出手,拿起了聽筒。
怎麼,聽不出來嗎?一陣放肆的大笑。
唔!是家輝呀——什麼事?浩東拖著聲音問。
瞧你那蔫樣——霜打似的!還沒爬起來嗎?太陽曬著屁股了!家輝笑罵。
唔!浩東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嫂夫人呢?沒把你拎起來?家輝笑問。
她?一大早就帶兒子回娘家了!浩東又是一個長長的哈欠。
你這懶蟲!快起來!離出發只剩半小時了,大家都等著你呢!家輝大喝。
啊喲!什麼事?浩東一驚,醒了一大半。
登山呀!上周大家約好的,你怎麼忘了?待會一定要罰你擔行李!家輝笑了。
啊喲!我倒真忘了!時間來得及嗎?不去行不行?浩東一屁股坐起。
不行!都擊掌為誓了,你怎麼能反悔呢?快起來!大家在等著你呢!——你要不來也行,不過嘿嘿……家輝語氣堅決,丟下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喂——喂——喂!浩東急忙大叫。
只有一陣嘟嘟的回聲。浩東無奈,苦笑著放下電話。
昨夜的怪夢清晰的浮上腦海。
浩東夢見自己孤伶伶的在一座山上,右手正貼著石壁。他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這時候,怪事出現了!
浩東忽然覺得石壁一軟,右手陷了進去。浩東吃了一驚,只見右手下那塊堅硬的石壁,竟突然破了一個直徑約莫15釐米的洞。那洞相當的深,裡頭黑沉沉的,仿佛要通向地獄。
浩東非常害怕,右手急忙往外拽。那洞裡仿佛有一股極大的吸力,浩東的右手,不由自主的往洞裡伸去。浩東拼命往外拽,可右手還在慢慢地往洞裡伸去,浩東竟然控制不住。
浩東驚恐的伸出左手,緊緊抓住右臂,使勁往外拽……可右手還是一個勁地往洞裡伸。
很快,浩東的右手連帶整條右臂被吸進了洞裡。
右手完全不受浩東控制,還在使勁往洞裡進。浩東感到自己的身體也快要被扯進堅硬的石壁裡。浩東痛苦的呻吟著,拼命的掙扎,掙扎,掙扎……
浩東大叫一聲,醒了過來。一身的冷汗,雨淋一般。
老公,你怎麼了?身旁的菊影被驚醒,迷迷糊糊的問。
沒……沒什麼!做了一個夢!浩東一把抱住菊影,身子瑟瑟發抖。
三十多年了,浩東從來沒有這樣驚恐過。即使一個霹靂打在眼前,深淵裂在腳下,也不會比夢中情形更讓他害怕!那黑沉沉的洞,那股扯著自己身體的可怕力量,那向洞裡慢慢伸去的右手,那種無法控制自己的感覺,是那樣的真實和無助……浩東的心頭有一種莫名的恐懼。他不敢對菊影說,怕她擔驚受怕。
浩東從來不是一個耽於幻想的人。他絕不迷信什麼夢兆之說。他受過高等教育,在一家網站工作。他和菊影相親相愛,沒有人懷疑能否白頭偕老。有一個聰明懂事的兒子。可以說家庭幸福,事業有成!浩東一直很滿足,從來不想再奢求什麼。
家輝說去登山,浩東突然有種莫名的恐懼。那或許是由於昨夜的夢境實在太詭異。浩東不禁苦笑,自己幾時變得這樣膽小了?他搖搖頭,實在弄不清楚。那不過是一個夢,就算再可怕,也始終只是一個夢!我為什麼要自己嚇自己呢?浩東啞然失笑起來。
浩東本來不想去登山,可一想起那幫朋友捉弄人的手段,就不免有點心驚膽戰。浩東記得,半年前曾有一位朋友失約,後來被大家耍得灰頭土臉,慘兮兮的。那朋友苦笑不得的樣子,浩東每每和菊影說起,就忍不住想笑。
我說——你們也真夠損的!這時候,菊影總是一面笑,一面輕輕捶打著浩東。
登山?去!怎麼不去!一定要去!我可不想步那位老兄的後塵!浩東從床上一躍而起。
三小時後,浩東已經和一幫朋友攀行在崎嶇的山路上。
那山很高,但並不陡。一路初秋風景如畫,有朋友說說笑笑,倒也不覺得累。
過了山腰,山勢漸陡。對於浩東這種久坐電腦前的人,未免有點吃不消了。咬著牙又行了一段路,漸漸感到勁疲力竭,氣喘吁吁起來。
而更要命的是,昨夜的怪夢一直像散不開的陰影,籠罩著浩東。每當把右手貼上石壁的時候,浩東都忍不住心驚肉跳。好像那石壁真會如夢境一樣,突然現出一個很深的洞,將浩東的右手直吸進去。
浩東實在沒力氣,也沒勇氣往上攀了。極度的恐懼使他的精神有些恍惚。浩東真擔心這種狀態下,自己一個不留神,會滾下山去,跌得粉身碎骨。
在一片山勢平緩的空地上,浩東終於舉手投降,宣布要半途而返。朋友們免不了奚落他一番,各自去了。
浩東!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家輝走過來問。
是嗎?沒什麼!好久沒做劇烈運動了,骨頭也懶了,有點吃不消!哈哈!浩東抹了一下臉,若無其事的大笑。
可要我陪你下山去?家輝猶豫了一下,說。
不用!浩東擺手。快看!他們已經攀很高了!你再不走,就追不上了!
好!那我去了!浩東,你一個人當心點!家輝望瞭望山頂,遲疑了一下,走了。
浩東呆了半晌,慢慢循著來路,一個人向山下走去。
其時正值夏末秋初,又是午後。山裡天氣,說變就變。沒過多久,陡然間狂風大作,林木蕭蕭,天色突然黯淡下來。大片濃重的烏雲從四下裡沉沉涌起,增多,逐漸布滿天空。遠處天邊滾來一陣轟隆隆的雷聲,幾道耀眼奪目的閃電不時劃過長空。
浩東吃了一驚,上午還陽光普照,絕想不到午後會有暴雨,又沒帶雨具,這下非做落湯雞不可!
豆大的雨點已經噼噼啪啪地開始落。
浩東正無計可施間,又一陣狂風起處,只見不遠處的石壁旁,一大片長得很深的衰草,被風吹得倒向一邊,後面露出了一個半人高的洞穴來。
這時候,雨點越發大了。浩東呆了一下,顧不得多想,急忙奔過去鑽進了洞裡。
世上有些事似乎是註定的,任你怎麼逃也逃不掉。
山洞不大,浩東直不起身子。一進來,他的視線就驚恐地盯在一個角落裡。
那裡靠著石壁,赫然有一具白森森的骸骨,叫人觸目驚心。
洞外大雨傾盆而下,嘩嘩作響。一陣轟隆隆的雷聲,震得石壁上的泥沙簌簌而落,青白色的閃電映得洞內忽明忽暗,使得那具骸骨,更透著一種說不起的詭異。
只見一根根肋骨隨著電光忽明忽暗的閃爍,空洞洞黑沉沉的眼窩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轉動。兩排白森森尖利的牙齒閃著奇異的寒光,仿佛在上下叩擊著什麼,發出咯咯的響聲。左腿骨扭曲著放在地上,右腿骨平直地伸向前。很顯然,這具骸骨死前是背靠著石壁,坐在地上的。
浩東彎著腰,恐懼的瞪大了眼。緊捏著雙拳,捏得指節咯吱作響。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直滾下來。他嘴脣哆嗦著,喉嚨裡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他想移動步子,偏偏雙腿釘在地上。一剎那,他幾乎覺得心跳已停止。
但聽洞外風聲呼呼,雨聲嘩嘩,雷聲隆隆。也不知過了多久,浩東發瘋般的大叫一聲,拔腿就跑。他的腿是抖得這樣厲害,才一轉身,就踉踉蹌蹌的靠著石壁滑倒下來。
浩東無力的斜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驚恐的盯著對面的那具骸骨。那骸骨黑洞洞的眼窩也望著他。
就在這時,浩東突然看到在那骸骨的旁邊,有一隻乳白色的瓷瓶,流動著奇異的白光。那瓷瓶仿佛有一種攝人魂魄的力量,浩東的眼睛竟再也移不開來。瓷瓶不大,長約10釐米,平平地倒在地上。
浩東忽然有種想把那瓷瓶拿在手裡的衝動。他顫抖著爬到骸骨旁,左手一把抓起了瓷瓶。
觸手冰涼滑潤,果然上等的好瓷。瓷身布滿奇異的花紋。浩東覺得那既象是中國古代道士畫的符,又好似古埃及的字畫。
瓷瓶很輕,裡面好像沒盛東西。浩東翻過來倒過去的看,竟然找不到瓶口。頗感詫異,不會吧?這瓶子很輕,絕不可能是實心。
浩東細看,終於在瓷瓶最細的一端,發現了一道極細的縫,環繞著瓶子成一個圓。
浩東左手握著瓷瓶,右手用力來回擰著,漸漸感覺有些鬆動。浩東大喜,右手又擰了幾下,瓷瓶的一端便分了開來。
就在瓷瓶分開的一剎那,浩東突然感到身子一震,腦子裡一片空白。
緊接著,只聽啪的一聲,瓷瓶跌在了地上,除了裂成無數的碎片,什麼也沒有!
浩東呆了一下,簡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突然,他跳起來,裂開嘴,爆發出一陣可怕的狂笑。面容扭曲,雙眼閃著一種怪異的光芒。他瞪著那具骸骨,眼神是那樣的怨毒,象是包含了千年萬年的詛咒。
哈哈!我終於出來了!你以為困得住我嗎?哈哈!浩東的右手指著骸骨,仰天大笑。
忽然,浩東抬起右腳,狠狠向骸骨踢去。那骸骨被踢得飛了起來,撞向石壁,骨架四散開來。骷髏頭骨碌碌向浩東腳下滾來。
浩東呆住了。老天!我剛才做了什麼?我和他無怨無仇,為什麼那樣恨他?我為什麼要踢他?我……我究竟怎麼了?天哪!這洞裡很邪門!浩東驚恐地大叫一聲,發瘋一樣的衝出洞,拔腿向山下奔去。
浩東受了驚嚇,又淋了一場雨(還好那天的雨,在他奔出洞不遠就停了。來的疾,去的也快)。強壯的身體,也難免發了三天燒。多虧有菊影的細心照料,沒過半月,也就痊愈了。家輝也來看過他幾次,很是抱歉。浩東拍著家輝肩膀哈哈大笑,直說沒事,我身體棒著呢!
事後,菊影笑浩東發燒,一直說胡話。浩東居然很緊張,連問菊影,自己說過什麼。
菊影見浩東一副很認真的樣子,笑得彎下了腰,指著浩東鼻子,瞧你那緊張樣,怕是有事瞞著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吧?
浩東訕笑著說不出話。
菊影白了浩東一眼,搖搖頭,誰知你嘰哩咕嚕地說些什麼?怕是埃及的胡話吧?菊影忍不住又笑了。
浩東轉過身,他的臉色剎那間變得很白。
傍晚,書房裡,昏暗的光線下,浩東一個人呆呆的坐著,神情專注地凝視著右手。
右手,每一個正常人都有。簡直可以說,絲毫沒有奇特之處。很少有人像浩東那樣,仔細觀察過自己的右手,就像我們很少抬頭看天一樣,雖然我們無時無刻不在使用它。
人好像總是忽略一些身邊最常見的事物,無論那事物是人還是物。還是一位詩人說的妙:到遠方去,到遠方去,近處沒有景色!哦,人性啊!
的確,一般人的右手實在沒什麼好看的。但浩東的右手,卻和一般人不同!而且是大大的不同!一條殷紅似血的細線,自浩東右手掌心,一直蔓延到手腕上。猶如一條極細的紅色蚯蚓,蠕蠕而動著爬向浩東的手臂。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呢?浩東想起來了,是在上次發燒醒來後,他就覺得右手心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覺。起初他還以為是身體不適,但後來一細看,才發覺右手心有一個紅色的小血點。浩東當時不以為然,認為那是某種藥物刺激所致。
然而,幾天后,浩東洗澡的時候,忽然驚恐的發現,那個紅色的血點,竟長成了一條2釐米的紅色細線。那線是那樣的紅,紅得有點刺目,紅得讓人有些觸目驚心!浩東覺得,那好像是自己的血在往外冒。
那紅線開始幾天蔓延得很緩慢,但接下來,它蔓延的速度就有點驚人了!幾乎每天以1釐米、2釐米、3釐米……不斷遞增的速度,向浩東手臂蔓延著。
在那紅線還是1釐米的時候,浩東去看了一次醫生。醫生對浩東的身體進行了徹底檢查,結果什麼毛病也沒有。
而對於浩東手心的那條紅線,醫生更是說不出所以然來。只是用一種非常古怪的眼光看著浩東,好像浩東是一個青面獠牙的魔鬼,或者是患上了一種人類未知的可怕傳染病。
浩東憤怒地朝那醫生大吼一聲,右臂掄起椅子,砸碎了一塊玻璃,衝了出來。
打那以後,浩東不敢再看醫生。他甚至不願別人看到他手心的紅線,包括他深愛著的菊影在內。
浩東總是小心掩飾著。他真的很害怕,害怕有一天給別人知道了,會像那醫生一樣,用一種非常古怪的、唯恐避之不及的目光看著他。
想起那目光,浩東就不免打寒戰。他實在無法忍受。
黃昏的時候,浩東總會去一家酒吧,灌得酩酊大醉。企圖借無情的烈酒來自我麻醉,澆滅所以的痛苦和不幸。
那天斜陽正濃時,他又如約而至。意外邂逅了大學時的同學水雲。
水雲曾是大家公認的校花。幾年不見,越發漂亮標緻,嫵媚動人了。
浩東年輕時,曾暗戀過水雲,沒有結果而不了了之。再次相見,浩東不免有些尷尬。
兩個人一起追憶大學時光,水雲陪著浩東喝了好多酒。時間過得很快,浩東醉得一塌糊塗……
醒來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鼻中鑽進淡淡的幽香……
浩東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總是莫名其妙的發怒,非常喜歡摔東西。腦子裡時常有些邪惡可怕的念頭冒出來。他感到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如同一個月前的那個夢一樣。
接連和菊影吵了幾次架。有一次他甚至揚起右手,打了菊影一個耳光。
浩東記不清了,他的頭好痛。一切都很模糊。他甚至記不起自己曾經做過什麼。他為什麼要和菊影吵架?他為什麼要打菊影呢?以前,他可是連一句重話也不肯對菊影說的!
天哪!怎麼回事?一切突然都變了!不,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線!那條該死的紅線!
是的,那條該死的紅線!它已經蔓延到了浩東的右臂上面。
那天菊影下班回來,推開臥室的門,就驚訝地看到浩東頭下腳上的倒立著。
菊影以為浩東在做什麼運動,還打趣說,老公,你在練九陰真經嗎?怕是經脈逆轉,走火入魔了吧?
浩東砰的一聲,摔倒在地。爬起來,不由分說,揚起右手,就給了菊影一耳光。
菊影摸著熱辣辣疼痛的臉頰,一時呆住了。
浩東迷惑的看看右手,又看看菊影,頓時也呆住了。
午夜,整個城市死一般的靜。
在一間黑沉沉的屋子裡,一張寬大的床上。一個躺著的人,突然身體僵直,慢慢坐了起來。
一片月光透了進來,依稀可辨那人是浩東。
他的臉可怕地扭曲著,雙眼暴突,閃耀著詭異的白光,鼻中不斷噴著熱氣。
忽然,他裂開嘴,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齒,僵硬的轉過頭,慢慢俯下身子,撲向菊影的喉嚨。
菊影啊的一聲,突然從夢裡驚醒。她大睜著眼,奇怪地看著浩東。你怎麼了?老公!
浩東身子一震,呆了一下,搖搖晃晃倒在床上。額上滿是密集的汗珠。他迷惑地看著菊影,我……我怎麼了?你……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老公,你剛才的臉色好可怕!菊影顫聲說。
是……是嗎?我……我不知道,可能又做噩夢了!浩東一臉的迷惑,抹了一下臉。
別怕!別怕!菊影輕輕擁著浩東。浩東的身體在瑟瑟發抖。
小正!籠子裡那兩隻畫眉鳥呢?你是放飛了,還是送給同學了?菊影問兒子,語氣十分溫和。
小正驚恐地瞪大了眼,一下撲到菊影懷裡。偷眼看著一旁的浩東,顫聲說,不……不是我!我沒有……是爸爸!是爸爸!他……他……吃掉了那兩隻畫眉!
浩東的臉色剎那間變得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