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泉州城裡,有不少名門世家和經商大富,而臨城外的柯家莊則屬於後者,柯
老爺雖是白手起家,但經商有成,在城裡亦是數得出來的副賈人家。育有兩子一女,
家庭間的感情一向和睦,兩個兒子都上進﹔天資聰穎的次子以讀書為業,才二十歲
便取得進士之名,長子則繼承父業經商,更擴展了原有的基業。
有子如此,柯家一向為外人所稱羨,也津津樂道。
畢竟富家子弟裡只知享樂思淫慾、不知長進的敗家子不在少數。
原本柯老爺和柯夫人應該沒什麼好抱怨的,更不該覺得有所不足,但是……
柯家莊的女主人鎬真從庭園望向涼亭中──
唉﹗敗筆,真是敗筆……
她到現在仍想不通,自己怎麼會生出這樣一個「好女兒」。
一眼望去,柯家莊唯一的小姐,毫不端莊的躺在涼亭的椅子上曬太陽也就算了,
還張著大嘴邊睡午覺邊流口水,唯恐丟不盡柯家的臉似的。還好是在柯家庭園,否
則若讓外人見了,非讓她無地自容不可。
這個女兒……唉﹗想來真讓鎬真嘆氣,從小便讓她跟著兩個哥哥讀書寫字,念
了那麼多禮儀之書,怎麼就沒培養出一點大小姐的風範?
都十七歲了,再這樣下去,誰敢來娶?
照理說像柯家莊這樣人家的小姐,應該不乏人問津﹔偏偏她十五歲那年,在柯
老爺的壽誕上,鎬真要女兒淑女點也好順便尋覓個好婆家,而她這女兒卻像故意唱
反調似的,鬧出一堆笑話不打緊,連縣太爺也差點得罪。自然,原本有意上門提親
的人家全打了退堂鼓。
她不怪人家,真的一點都不怪﹗要是哪戶人家的女兒也像夜心一樣,她是絕對
不讓兒子娶進門的。又不是嫌活得太久會膩,想討個媳婦回來折壽。
可是……夜心這人見頭疼的女娃,畢竟是從她肚子裡蹦出來的。
沒人敢娶,她不擔心行嗎?再過兩年就真的沒望了。
柯老爺是早就完全死心,認命地要養女兒一輩子,就連疼她的兩位兄長,也老
早就有養妹終生的心理準備﹔但鎬真並不這麼想,她的觀念還是傳統得很,認定女
孩家還是要嫁人才會幸福。
「夜心﹗起來了。」鎬真撤下女婢,將女兒搖醒。
除了吃飯、睡覺、曬太陽,她真不知道女兒還會做些什麼。
在鎬真鍥而不舍的打擾之下,柯夜心總算睜開睡意矇矓的雙眼,打個好大的呵
欠後,才看是誰那麼不識相,敢來打擾她做白日夢這等大事。
真是活得不太耐煩的傢伙﹗但她立即收回了這念頭,誰教擾她清夢的是──
「娘?」唉﹗耳朵又要「受教」了,見母親大人一臉嚴肅,她不禁四下張望,
想看看有沒有藉口,好讓她逃過一劫。
不過是睡個午覺嘛﹗雖然這麼想,她還是順便回想,一早到現在有沒有闖禍。
「心兒,妳在這裡做什麼?」鎬真沉著聲問。
「睡……午覺吧……」
看不出來嗎?柯夜心真不懂她親愛的娘是哪隻眼睛睜得不夠大。
鎬真忍著怒氣,斥道:「別說大白天,妳要睡不能在自個兒房裡睡嗎?」非要
在這兒讓府裡的下人看笑話,以至於傳到外人耳裡,更沒人敢上門提親。
「房裡悶嘛﹗哪有在這兒睡舒服。」她回答得理直氣壯。
悶了會兒,鎬真以最大的極限忍耐,改口問:「我昨天要妳做的女紅呢?」
柯夜心有些心虛的低下眼,怯怯地道:「那……那些東西瞧我不順眼,繡花針
老扎著我的手,所以……」她吞了口口水,「我叫人把它們全扔了。」她幾乎可以
看見她親愛的娘頭頂開始冒煙,有些擔心她的娘會氣瘋。
鎬真惱瞪著女兒,咬著牙道:「是妳見它們不順眼吧﹗」
「那倒也是﹗」柯夜心一開口,立即招來鎬真一頓更兇的白眼。
就說這年頭做人不能太「老實」,瞧她落得什麼下場。不過說句心底的實話,
她就快被她親生的娘給瞪死﹗
要不是礙於親娘的臉色太難看,柯夜心一定會把這些話說出口。識時務者為俊
傑嘛﹗她又不是天生喜歡吃白眼。
更何況,她親娘的白眼威力可不小。
*****
在被一屁股踢出柯家大門以後,柯夜心仍舊有些不敢相信──
她親愛的娘……真的這麼做了。
一向最寵她的爹和哥哥,竟然也不肯救她?望著手中的包袱,柯夜心還在懷疑
從親娘口中說出來的那些話,是不是自己哪隻耳朵聽錯?
「在妳沒自己找到個相公之前,不用回來﹗」鎬真如此怒道。
就算她快嫁不出去,娘認定沒人會上門提親,也沒人會對自己親生的黃花閨女
這麼狠吧﹗要她自己去找個相公,不然不准回柯家莊﹖﹗
總之,柯家莊的人是死心了,與其讓夜心在家混吃等死,不如讓她出去見見世
面,說不定真可以找到個呆子,因此嫁掉。
商人、俠客、書生、販夫走卒……管他什麼人,只要對方不是壞人,肯要夜心
就成了。這是他們最後的冀望。
不過,依夜心向來獨特、對男人沒得嫌也嫌的個性﹔他們相信,她不太可能挑
個太差的對象帶回家,以至於他們並不太擔心會攀來個見不得人的女婿。
總之,柯家莊的人是死馬當活馬醫,豁出去了。
可惡﹗還以為這種麻煩事輪不到她煩惱哩﹗柯夜心懊惱地低啐。
吃得飽飽、養得肥肥、裝得傻傻等著嫁入。她一直以為,那些就是她唯一的工
作。
教她去哪裡找個相公帶回家﹖她想哭了。
「娘﹗爹﹗大哥、二哥──讓我進去啦﹗你們把我丟在外面會餓死的,萬一我
遇上壞人怎麼辦?你們別那麼狠心嘛﹗」柯夜心不死心,雙拳猛敲著柯家莊深鎖的
大門,企圖軟化家人踢她出門的決心。
怕遇上壞人?見鬼了,壞人碰上她才算倒楣哩﹗
餓死?不會的,給她的銀兩夠她用個一年半載,他們就是打定主意,一年後她
若還找不到一個相公,也只好認命的養她一輩子。
想把她嫁掉,看到她有幸福依歸。這決定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敲得手都痠了,柯夜心才確定他們是玩真的,幾乎想哭了。
「可惡﹗什麼父母、哥哥嘛﹗要是我有個三長兩短,非變成厲鬼回來嚇死你們
不可。」她喃喃地埋怨,邊走邊回頭瞪著柯家莊。
她體認到,這下真的沒好日子過了。
不過,瞧她的氣勢,要有個三長兩短絕對沒那麼容易。
*****
柯家莊的門內,聽見外頭的叫嚷聲不再,門外的腳步聲似乎也已遠去,才有個
門僕奉命,開了個小縫偷瞧著外面。
「夫人,小姐走了。」門僕盡職地報告。
在鎬真的示意下,門僕才將大門打開,讓主人們走到門外。
站在階上遠眺,柯武生不禁輕嘆:「娘,這樣做真的好嗎?」
從頭到尾,他都嗤之為無稽,不願意讓人生地不熟的小妹,出去人心兇險難測
的外頭找什麼丈夫,他一直都是最不贊成這麼做的,無奈母意已堅、母命難違﹗
夜心是頑皮了些,卻也天真單純得過了火,這點柯家莊上上下下豈有人不知。
教他這個一向疼愛小妹的大哥,怎麼可能放得下心。
「是啊﹗小妹她一個人,手無縛雞之力,連花拳繡腿都使不出來,要是真遇上
歹徒可怎麼好﹖」柯文生也不放心,一向從容瀟灑的他俊眉亦緊皺。
夜心剛才在外頭的哀求,喊得他心都疼了。
雖然他不像大哥一樣堅決反對,卻也沒認同過娘親這荒誕的主意。
嫁不了人,不就多一張嘴吃飯,他和大哥也不介意照顧小妹一生。娘何必要小
妹去尋什麼丈夫,自古還沒聽過這麼荒謬的事。
可見,娘是認定小妹真的嫁不出去……
鎬真收回視線,看向身旁語中難掩責備之意的兩個兒子,令兩兄弟一愣。
娘親的眸中,浮上的是無盡的擔憂。
「你們兄弟以為,娘是真捨得嗎?」鎬真的眼中染上一層雨霧,她忍著悲傷語
重心長地道:「娘是不捨也得捨啊﹗」誰教算命大師說了……
兩兄弟相望一嘆,默默無語。
*****
走呀走的,柯夜心覺得累了,便開始找客棧休息。
反正找相公也不是急得來的事,瞧包袱裡裝了那麼多銀兩,就算找得再慢也不
會餓死地,那她慢慢找就成了。書上不是說了嗎?凡事不能急,太急會倒楣的……
沒說?算了﹗
不是她要茫無頭緒,因為從沒出過遠門的她,實在也沒什麼方向感,離開家以
後就一直走,也不知道會走到哪兒……
柯家莊原本就建於城外討風景好,現在胡亂走一通,她似乎愈走愈偏僻了。
這荒郊野外連個人影都看不到,要去哪裡找客棧?不知又走了多久,眼見天也
黑了大半,她又累又煩悶,可不想露宿荒野。
好不容易,她終於看到燈光。
說也奇怪,這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荒野竟然真的有客棧﹗簡直是老天爺看她
可愛,特地變一間客棧出來救她一命。
再走下去,還沒找到娘要她找的相公,就先把她給累死了。
雖然說那客棧看起來有些破舊﹔不過在這節骨眼,有得住就該偷笑了。
非常時刻,她哪還有什麼無聊的精神去挑剔些什麼。
仰望那還有些腳程的客棧,下意識的,柯夜心加快原本快走不動的步伐。
只是當她看見掛在客棧上頭,那塊只寫了兩個字,應該是店名的橫匾招牌,不
禁有剎那的微愕──
「黑店1?」她仰望著招牌上粗率潦草的字,不禁覺得有趣。
連是黑店都明說了,還會有客人上門嗎?
當然有──不就是她囉﹗眼下荒涼得很,教她去哪裡換家客棧投宿啊?
所以,她連考慮也懶,直接進去名叫「黑店」的客棧。反正沒得選擇,想再多
還不是要住進來,浪費那個精神幹嘛﹗
當她一踏入客棧,立即發現所有人的焦點都集中在她身上。
就說她美麗可愛嘛,真不懂親愛的娘幹嘛怕她嫁不出去﹗柯夜心得意的想。
但那些眼光並非善意,她每走一步都像被盯了梢般,柯夜心再沒大腦也能感覺
到,這客棧聚集的不會有太多善良百姓。
「姑娘,您投宿?」
一個像店小二裝扮的人,將她上下打量過後,露出一口黃牙迎上來招呼。
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柯夜心本來想轉頭就走﹔但一想到自己沒地方可去,天
也晚了,她還是朝店小二點了點頭問:「有空房嗎﹖」
是她疑心太重吧﹗店名叫黑店不代表就是黑店,她從小就善良可愛,怎麼能以
貌取人……這店小二長得這麼「抱歉」,又不是他的錯。
該怪他爹娘才是﹗不然就往上追溯,怪他爹娘的爹娘,或者他爹娘的爹娘的爹
娘……算了,怪不完。反正外貌天生,怪不得人就是。
「有、有﹗」店小二連聲應答,卻有點遲疑。「不過……」
「怕我沒銀兩白住?」她直率的挑起眉問。見小二嘿嘿的乾笑兩聲,便從包袱
裡將錢袋掏出來,打開錢袋露出白花花的銀子。
一瞬間,柯夜心幾乎感覺到整個客棧裡的人眼睛都發亮了。
錯……覺吧﹗
店小二一見銀兩,立即笑開了眼,立即以最諂媚的態度奉承道:「姑娘愛說笑
了,我一看您,就知道您大富大貴,不會是想白住的那種客倌……」
「好啦﹗別淨說廢話,我肚子餓了,有沒有好吃的?」柯夜心不耐煩的打斷店
小二似乎將永無止境的廢話。
若等他扯完,恐怕早餓扁她可憐的五臟六腑。
想起幾乎一天沒進食,她的腸胃就更理直氣壯的大聲鳴放,嚮得可宏亮哩﹗
原來,她可憐的雙腿不只是累壞,還餓軟了。
「當然有﹗大姑娘您先坐,小的立刻去張羅。」小二殷勤的進了廚房。
坐﹖﹗坐哪兒呀?
一眼望去,柯夜心發現這客棧的客人不多,桌位更少得可憐。店小嘛,幾張桌
子就讓那三三兩兩的客人給全佔了,根本沒空桌子。
環顧四周,柯夜心朝最角落那只有一個人坐的桌位走去。
瞧這店裡,沒盯著她瞧的,也只有那連頭都沒轉過來的木愣子啦﹗那被她稱為
木愣子的男子,背影修長挺直,她直覺認為和他同桌會比較「安全」。
其他那些以怪異眼神看她的傢伙很難讓她期待,避遠些好。
*****
「我可以坐下嗎﹖」柯夜心走到那人的桌旁,見他頭也沒抬,只好禮貌的詢問。
那木愣子沒回答。
不用說,她把他的沉默當作同意,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
就算他想趕,她也不會走的。
一坐下,她當然禁不住好奇,審視著眼前這個連美女都懶得看的木愣子,看他
是不是個沒長眼的瞎子,不然怎麼會沒注意到她這個絕世大美女。
偏偏他不是,原來木愣子沒瞎,雙眸還犀利炯亮得嚇人,搭上高挺的鼻梁、抿
緊卻有型的雙唇,一張寒酷的臉要算得上是完美的冷俊﹔但唯一讓他不完美的不是
他天生的五官,而是一道劃過他臉側、已淡淺的疤痕,那刀疤不仔細看倒也看不出
來。
店小二送上菜,柯夜心草草地吃了些﹔不再饑餓的她,注意力就不在食物上了。
這木愣子是故意忽略她嘛,從頭到尾不搭理她也就算了,連瞥都不瞥她一眼。
柯夜心覺得受污衊了。
她可是宇宙無雙的大美人耶──雖然這是她自己說的,沒人承認。
但她主動和他說話,沒反應就是木愣子的不對﹗
「喂﹗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她不死心地又朝他喚了聲。
突然,她想到──他該不會是聾子﹖﹗
那她對他說了半天話,豈不是在浪費口水?真是的﹗也不早說……若他還是個
啞巴就更慘了。
虧他長得挺賞心悅目,竟既聾又啞,真是可惜了。
見他自始至終毫無反應,柯夜心更確定自己的想法。
就說嘛,沒道理他會不搭理像她這樣可愛、善良、美麗、絕色的……算了﹗在
心底一直誇自己也是會累的,還是省點力氣好了。
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不再只用嘴巴,連手都派上用場。她冷不防地用手去推
木愣子的身體,脫口道:「木愣子﹗我在和你說話。」
可別告訴她,木愣子連反射神經都死光,全木頭化了。
「妳叫誰木愣子﹖﹗」
木愣子會說話耶,奇了﹗柯夜心張大眼,骨碌碌的大眼盯著眼前的人。
原來他不聾也沒啞,那聲音冷凝僵硬,她肯定是出自一臉寒霜的木愣子之口。
「當然是叫你,我眼前有別人嗎﹖」她不知死活地承認。
月衍的眸光流轉出殺人的冰霜,這無知又煩人的女人,最好識相就此閉嘴﹗
別怪他有先入為主的觀點,會在人前把一大袋銀兩亮出來的,本來就是無知之
輩。更別說她一看,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要沒為她的愚蠢喪命,是她命
大。
「不要用那麼兒的眼神瞪著我,我又沒欠你錢。」見他不吭聲,她還故意挑釁。
他不知她從小就少一根筋──害怕神經。
他愈瞪,她就愈覺得好玩。反正大不了小命一條,爹娘都不要她了﹐她還有什
麼好輸不起?再說,他冷歸冷,卻不像壞人。
基本上,整間客棧裡,她還是覺得這木愣子最像「好人」。
月衍懶得再搭理她,逕自朝自己在二樓的客房走去。
被扔下的柯夜心,無所謂的聳了聳肩。吃也吃飽了﹐她伸手招來店小二﹐瞥了
一眼二樓,直接對店小二命令:
「我要住那木愣子隔壁的客房,你去給我準備﹗」見店小二微愣﹐她又加了一
句﹕「有人睡叫他換房,我可以付雙倍的錢。」
雙倍的錢﹖﹗眼睛發光的店小二立即照辦去了。
*****
睡到半夜﹐還沒睡沉的柯夜心因聽到些微的騷動聲而悠悠轉醒。
搞什麼呀﹗連睡個覺都不得安寧,也不體諒她走了一天路,快累斃了。
但……她一張眼就發現不對勁﹔不知何時,她房裡已摸進幾個呼吸沉重、帶著
淫佞笑意的大塊頭。
嘖,還真是名副其實的黑店哩﹗
媽呀,就知道人長得太可愛會遭天妒﹗她也沒想到是自己之前亮出的銀兩惹的
橫禍,只記得要先讚揚自己一番。
當那些帶著汗臭的大塊頭撲向她時,她想都沒想就扯開喉嚨大喊:「木愣子」
」救命啊﹗有色狼啦﹗」
硬是堅持要住他隔壁,就是怕有這一刻﹗
但在人家還沒來救她之前總得自力救濟,於是抓起床邊她晚上偷偷藏起的木棒,
誰朝她撲來她就揮向誰,惹得那些挨了棍的大塊頭更加惱羞成怒。
「臭女娃﹗」又一個挨了悶棍的男人大聲咆哮。
「你才臭哩﹗滾開、臭色狼﹗」柯夜心的力氣是不大,但對準目標卻又快又準,
自然讓沒心理準備的他們嘗到些苦頭。這些侵襲者原以為準會很容易得手,沒料到,
一個看起來文弱的女娃,竟有膽做出那麼激烈的反抗。
說來有點冤枉,他們的目標是她包袱裡閃著光的白銀,誰對她有興趣來著?也
不瞧瞧她身上有多少肉,要快活,花點錢去妓院,還銷魂快意得多哩﹗
「媽的﹗妳要命就乖乖把東西給我﹗」
有個大塊頭氣不過,在他興起殺人念頭前朝她警告。
「東西﹖﹗這屋裡多的是東西,我哪知道你要哪一樣,別來找我要﹗」她不知死
活的還啐了人家一口,死抱著她的包袱。
幾個人塊頭不由分說的朝她身上撲去,再也不顧她漫天的怒罵嘶吼。
「把包袱拿來﹗」
柯夜心踹了第一個衝上床的傢伙一腳,一聽到他們要的是包袱,是她在找到相
公前賴以苟活的「依靠」,她更是死命地把包袱往懷裡抱。
「走開﹗要錢叫你爹給去﹗」
被她踹到下腹部的男子悶哼一聲,像怒獅一樣發了狠。
眼見她就要被幾個雜碎生吞活剝,她口中喊的木愣子終於現身,一把扯開幾個
趴在她身上搶東西的傢伙,將她從他們之中,抓小雞似的提到自己身邊。
很快的,那些雜碎便又重新將他倆圍在客房中間,桌子更早被他們掀翻。
柯夜心緊緊抓住唯一可以保護她的臂膀……和包袱。
「緊跟著我﹗」
月衍的話一脫口,房內的幾人就動了起來,開始一場拼鬥。
不用他提醒,柯夜心也不會離他太遠,她對自己的小命可愛惜得很。
對刀終究人多勢眾,月衍又被柯夜心拖住一隻手,要應付他們雖可勉強擋著,
但他也清楚久了便會撐不住。
快速瞟了一眼房門口,他在擋下幾招攻擊的招式之後,拖著她便朝門口飛衝而
去,帶她離開險境。
對方倒也眼明手快,擋不住人,所有人的手便朝柯夜心懷中的包袱攻去,硬生
生的在她絕望的驚叫聲中,扯下她死命護住的包袱。
「我的包袱﹗」
月衍沒理會她要往回衝的掙扎,強硬拖著她離開這已不能暫宿的危險之地。
命都快沒了,還死要錢﹖﹗
瞧她沒命的想衝回房裡找死,月衍差點出聲嘆氣,並預感她對自己的救命之恩
絕不會太感激……
第二章
「放開我,我要回去﹗」
不知被拖了多遠,柯夜心仍不死心的想往回衝。
這回月衍沒有阻止她,很乾脆的放開手。
衝力過大,就見她摔跌在地上。
「好痛﹗」柯夜心皺著臉,不敢置信的撫著自己摔疼的小屁股。要他放開也沒
個預警就鬆手,這個死木愣子﹗
月衍酷酷的俯視她,一點內疚的表情都沒有。
「你算不算男人呀,我可是柔弱的婦女,你怎麼可以對我那麼粗魯﹗」她仰著
頭,氣得朝他怒氣沖沖的開罵。
果然是木愣子,竟然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是妳要我放開的。」他冷漠的道。依她剛才的表現,和「柔弱婦女」這四個
字,似乎很難搭得上邊。
「叫你放開,有叫你『放』得那麼『用力』嗎?」她冷哼,白他一眼。
摔得她可愛的小屁股都快裂了。
月衍望著她一會兒,沒有再說話,轉身就走。
柯夜心因他的舉動愣了一下,猛地一驚,連忙追上前去硬扯住他的手臂。
「你要去哪裡﹖」急忙跟上,她慌張的追問。瞧他這舉動,要是不知道他想就
這麼扔下她,那她才真是反應遲鈍。
月衍低下頭,看著她那雙沒得到他允許就自個兒黏上來的小手,兩道英氣的劍
眉不禁聚攏,十分不快。
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
「別纏著我﹗」
硬拖著一個巴著他的手臂走了一段路的「拖油瓶」,月衍再也忍不住的發作。
不管他怎麼說,這個自稱為柯夜心的女人就是不肯放開他的手,所以他乾脆當
她不存在舉步就走,可是走了一段路,他再也忍無可忍。
真不知道是怎麼惹上這個災禍的,他不過就是無法見死不救,偶爾路見不平一
次,卻惹得橫禍上身﹗就知道好人不能當。
「誰纏著你了,是你捨不得丟下我,所以要帶我一起走的。」她厚著臉皮反駁。
現在的她身無分文,再怎麼沒見過世面,也知道一個女孩家在外頭一個人亂晃
有多危險,更別說她長得如此國色天香、秀色可餐對吧﹗
所以囉,在沒去處之前,她是要死賴上這木愣子了。
「誰告訴妳的?」他的眉頭深鎖,從沒見過能如此自說自話的女人。先別談他
介不介意多個跟班,光是他的身分,就不允許他帶個女人同行。
帶著個礙手礙腳的女人,會妨礙他的追蹤查訪行動。
所以,他必須及早和她撇清關係。
「千萬不要不承認,你的眼神就是這麼說的,我知道妳不好意思,但長得這麼
美也不是我的錯,所以你什麼都不用說,放心好了,我能明白你的心意。」柯夜心
睜著一對骨碌碌的大眼,話說得極快速又流暢,就怕他聽得太清楚似的。
見鬼的,她在胡說八道些什麼﹖為什麼她說了半天,他卻不能明白她明白了什
麼事?月衍直覺自己碰上個瘋婆子。
「我不能帶著妳。」他斬釘截鐵地對她說道。
「我不管,你救了我,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人,你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除
非你賣了我,否則我絕對不離開你﹗」說著,她認真起來。
反正,就是不能被他甩了。
否則她以後吃的、喝的、住的靠誰?怎麼想也只有委屈自己讓他養。
月衍怔楞住,這丫頭準備以身相許?不﹗她說他可以賣了她,也就是說,因為
他的救命之恩,她當他是主人。
「我不用妳感激我救了妳,那只是舉手之勞。」他試著打消她「報恩」的念頭。
他一向最不恥的就是人口販子,所以根本不可能將她賣了﹔而他有任務在身,
也絕不考慮帶個礙事的女人在身邊。
「誰說這是感激來著?」她仰起小小的頭顱瞟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你害我
把銀兩都丟了,你得負起責任養我。」
月衍這下是真的啞然無語,她說的是哪國的道理?不感激他救了她一命也就算
了,還怨他救不了她的銀子﹖真是沒良心呀﹗
要是讓她回去拿銀兩,她以為她還能有命回來不成﹗
沒被賣去妓女戶,已經算她幸運,而她竟然還不知福。
「跟著我,會為妳引來殺身之禍。」依他看,嚇她是擺脫她的最好方法。
「那又怎麼樣?」她不耐煩的反問。
照她看,像妳這樣絕色天香的大美女一個人到處晃,會死得更快。就不知道她
親愛的娘,要趕她出門也不記得派幾個保鏢給她。
真嫌她這個女兒活著惹人厭不成﹗
沒良心的娘,一點也不顧及多年的母女情分……一想到這一點,她便不住在心
底埋怨,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憐的女兒了。
「妳會死的。」他實在懷疑,她有沒有聽懂他的話?
唉……瞧她一臉弱智的模樣,九成九是沒有──不懂﹗
「捨不得我死,你不會用點力保護我呀﹗」她以「你真白癡」的眼神瞥他一眼,
說出差點沒令他吐血的話。
「誰捨不得妳,妳的死活與我無關﹗」他冷冷地嗤哼。
實在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這麼厚顏無恥的女人﹔看她一身的裝扮,不是出自名
門也該是富貴人家的小姐,竟一點禮教概念都沒有﹗
「既然無關,在黑店裡你幹嘛救我?救了,你就得負起責任。」她霸氣地擋在
他健碩的身前。「不然,你乾脆殺了我,把命取回去。」
她的話表達得很清楚──想要甩掉她,除非殺了她。
當然不是想尋死,她只是很確定他不會真的殺她。為什麼那麼確定……她哪裡
知道,不會就是不會嘛﹗
說完要說的話,她直勾勾地迎視他寒若冰霜的雙眸,等他做出決定。
月衍握著劍銷的右手緊縮,有股衝動想就這麼成全眼前這個打定主意纏上他的
女人,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何要費力救她。
讓她為自己的愚昧死在那個客棧裡,現在的他又豈會感覺到頭疼欲裂、進退兩
難。
她活該,不是嗎?
但救她的自己,豈不也是活該?誰教他多事,雞婆的學人家英雄救美。不過,
她算不算是個美人倒還有待商榷……
「要跟著我是妳的事,別指望我會保護妳的生命安全。」他撂下話,越過她舉
步前進。
言下之意,他認了。
這是他第一次對女人有所妥協,但那也是因為──第一次有女人這麼威脅他。
他以殺女人為恥,當然不會為她破例,而她又那麼堅持,他也只能隨她去。
之前他大可甩掉她的手,只要加快腳步,沒有功夫底子的她,豈能追得上功力
深厚、步伐輕快的他。下意識裡,他的確被一股莫名的情愫牽引,就是無法任由她
自生自滅,所以才會任她拖著走了那麼大一段路。
或許就因為他無法做出選擇,只好讓她做選擇。
柯夜心愣了一秒,才恍然大悟地朝他背影追去,興奮地大喊著:「木愣子﹗別
走那麼快,等等我呀﹗」
月衍頭也不回的冷吼一句──
「月衍﹗」
不告訴她自己的名字,那「木愣子」三個子就真要取而代之了。
她倒是很識時務,立即改喊:「月大哥﹗走慢點,我跟不上啦。」
跟不上,那最好﹗月衍在心底沒好氣的想,但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放慢腳步。
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個跟屁蟲,老天爺就是這樣讚許他難得的日行一善嗎?他根
本不該和任何人扯上關係……
更別說是個少根筋的女人。
*****
好不容易走到了市集,柯夜心興奮的到處摸摸看看,從未出過遠門的她,早已
忘記自己是被趕出家門的可憐人,活像是出來遊山玩水的大小姐。
也不是真的忘記那檔子事啦﹗一路上,她還是有稍微注意四周的男人。觀察有
沒有那種看起來「容易騙」的,好讓她拐回柯家莊當相公。
問題就是沒有。看來看去,她還是覺得月衍比較順眼。
「月大哥﹗我肚子餓了。」她扯住他的衣袖,用圓圓的大眼可憐兮兮地瞅住他。
月衍清朗的俊眉不禁皺起,沉吟一會兒後,不敢相信的看著她。
「妳剛才不是才吃了包子和糖葫蘆?」他簡直要懷疑她是不是餓死鬼投胎的。
一天下來,她幾乎會餓上個七、八次,那食量已經讓他望塵莫及,而且她剛才
吃的可是三人份的包子,照她這極吃法,他要破產一定挺快的。
「走走又餓了。」她無辜地眨動眼睫。
正值青春年少,活動量一大,餓得也就快,吃得多實在沒什麼好奇怪。就是這
麼想,所以柯夜心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
「忍住。」他撇下她往前直走。
誰知她竟在他身後扯開嗓門就猛喊──
「月大哥、月大哥﹗我肚子好餓,嗚,你不給我買吃的,也別丟下我啊﹗大哥
」──瞧她喊得可憐兮兮,不禁引來路人關愛的眸光。
這景況活像走在前頭的月衍,不但是歹毒沒給妹妹飯吃的哥哥,還打算棄手足
於不顧。路人評判的眼神,就這麼責難著月衍。要不是身形修長絕傲的他,一身的
肅冷隱隱透著不能招惹的酷寒,恐怕路人早已對著他指指點點起來。
柯夜心的身材原本就纖細,腰際看起來不盈一握,加上她刻意發出惹人同情的
語調,的確像被人餓了好幾餐、營養不良的可憐女孩。
月衍終於停下腳步,緩慢地轉過身。
他吃人般的眸光,緊盯著後頭追上他的柯夜心。
為什麼他就得和她扯上「關係」﹖慣於獨來獨往的他,已在心底自問不下百遍,
更不習慣眼下的情況,說倒楣也真沒道理﹗
「不要生我的氣嘛﹗人家真的肚子餓了……」看出他的不悅,在他跟前站定,
她垂下頭顱小聲地撒嬌。
她的模樣儼然就像在向哥哥撒嬌的小女孩。
「妳」──眼看他就要發脾氣。
「我肚子餓了、肚子好餓。」雙手交握,她睜著圓圓的眼,露出祈求的眸光。
月衍盯著她閃動的靈眸,沉默不語。
嘖,他該不該掐死這個小麻煩算了﹗
「我肚子餓就走不動,不然你背我好了,我就什麼都不吃。」喪氣的垂下雙肩,
她退而求其次,換個選擇。
好嘛,不管他是小氣還是窮,總之她沒得吃就對了,那也只好委屈點讓他背囉﹗
退而求其次,應該還是有商量的餘地。
「想都別想﹗」皺起眉頭,他冷冷地拒絕。
要他背個女人在街上走,乾脆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脅他算了。
他不做這種丟臉的事,就算她是個發育不全的女娃也沒得商量。所以……閉起
眼又張開,他拉起她的手朝一家飯館而去。
算了,既然時運不濟,還能說什麼呢?他有種無奈到家的預感──這小女娃將
帶給他的麻煩還不只這樣。
柯夜心開心的笑了,就知道他是好人嘛﹗
*****
不想惹人注意,月衍選個角落的桌子,背對大門口。
看柯夜心狠吞虎嚥的吃相,他實在懷疑她怎能有如此的好胃口。明明不到一小
時前才吃過東西,她此刻的吃法卻像餓了幾年的難民。吃那麼多,還一副瘦骨嶙崎
的身材,他真懷疑她把食物都吃到哪裡去了。
根本不餓,他移開放在她身上的視線,決定眼不見為淨。
他的注意力不自覺被拉到隔桌閒磕牙的對談上。
「吳兄,你有聽說京城裡最近出了事嗎?」隔桌的男子興致勃勃地提起,準備
和吳三分享從別處聽來的傳聞。
「梁兄有什麼消息,別弔小弟胃口,趕緊說來聽聽吧﹗」吳三也十分好奇。
「別心急,不正要說了嗎﹗」安撫對方的情緒後,梁賜問道:「你知道眼下在
當今皇上跟前最受寵的有誰嗎?」
吳三想了想,回道:「那還用說,不就是京城裡最有名的風流王爺都王爺、剛
迎娶月平公主的狀元公向雲攸,還有當今皇后的兄長長孫義。」
「你漏了一個人。」點點頭,梁賜神秘地笑了。
「有嗎?」吳三努力思索,卻想不出漏了哪一號當紅炸子雞。
「當然有,你漏了皇帝最信任的御前侍衛。」
「你是說……」
「沒錯,就是平山王爺之子。」平山王爺的公子,自小便是皇帝的伴讀,後來
更得到皇帝信賴,拔擢其為一品御前侍衛,不知羨煞多少人,自然也是皇帝跟前的
紅人。
「怎麼……你要說的事是有關……」吳三恍然大悟。
「沒錯,就是和他有關。」梁賜準備揭開謎底。
「他好好地在皇帝跟前當差,能有什麼問題﹖」吳三倒是不解。
「這你就不懂了,前陣子宮裡不但出現刺客,還被盜走價值連城的金色夜明珠。
皇帝為此事勃然大怒,命都王爺徹底查明刺客的身分,你想又有誰能夠輕易潛入皇
宮……」梁賜舉起杯子啜口茶,潤潤嗓才又道:「不久後,他無故失蹤了,沒有人
知道他的去向﹔你想,這裡頭有何玄機?」
「難不成……」
「沒有錯,皇帝也起了疑心。」梁賜放低音量,瞥瞥四周後小聲地道:「現在,
京城裡的王公貴族人人自危,避開平山王爺的體系唯恐不及:原本受皇帝敬重的平
山王爺也受到冷凍觀察,不但累及九族,更隨時有被滿門抄斬之憂。」
「這麼說來,『他』要是不出現,遲早……」明哲保身才是,何況攸關皇帝大
老爺,吳三不敢把話說得太明,點到為止。
「這個……或許就等著為他滿門收屍了。」梁賜似有所感嘆。
那人失蹤得實在離奇,像是平空不見一般,難怪會引來諸多猜測。
「梁兄,這話題還是少說點好,小心禍從口出哪。」吳三緊張地望望四周,小
心翼翼地提醒。好奇歸好奇,可沒必要為了好奇而送命。見梁賜點點頭,他才又問:
「倒是你,怎麼會那麼清楚宮中的事?」
宮中有許多事從不外傳,吳三卻已從梁賜嘴裡聽到不少消息。
「那當然了。」說起他驕傲之處,梁賜不由自主得意起來。「我小姪在宮裡當
差,宮裡頭有什麼消息,能逃得了我梁賜的耳?」
「原來如此……」
「對了,我還聽說那個……
月衍放下銀兩,抓起柯夜心的衣領就往客棧外走。
「哇……你做什麼啦,我還沒吃完呀……我的餃子……我的豬蹄膀……」抓著
雞腿,嘴裡咬著餃子的柯夜心,被他由領子處粗魯一提,差點因他的舉動哽到,好
不容易吞下嘴裡的食物才哇哇叫著。
殺千刀的,菜才上了一半,她還沒全掃進她的肚子裡哩﹗
此時,他們已離客棧老遠。
「回去客棧啦,不吃也要打包啊,我們不可以這麼浪費食物,會遭天譴的……」
她努力說服他回頭打包,不甘心地抓緊手中的雞腿,活像怕唯一握在手裡的食物也
被搶走。
可惡,她又不是小狗,幹嘛拎著她走?她覺得他的脾氣實在很古怪,莫名其妙
得緊﹗當牠是小狗也就算了,又沒趕時間,幹嘛不讓她把飯吃完﹖
嗚……她的餃子……她的豬蹄膀……
「閉嘴,安靜一點﹗」放開手,他突然大吼,不再理她地面走。
柯夜心嚇了好大一跳,呆在原地半天,差點放掉緊抓在手中的雞腿。
老天,他吃錯東西啦?剛才猛吃東西的人是她,也沒見他吃些什麼玩意,有狀
況的也該是她才對不是嗎?看來,她實在不夠了解他老兄。
得再仔細觀察一下才行,否則,她以後怎麼受得了他的怪脾氣。
再怎麼不情不願,回頭望客棧的方向一眼,她還是小跑步追上月衍的腳步。跟
在他身後,啃著手中的雞腿,她仍邊走邊吃得津津有味。
管他老大發什麼神經──沒有比吃東西更快樂的事。
得跟牢點,他可是她五臟廟的「依靠」。
第三章
深宮內院
一名太監匆匆地從御書房走出,被皇帝召進宮的長孫義,一伸手就擋下對方的
路,好奇地笑問:「小安子,你急著要趕廟會?」
「國舅爺,您別拿小的開玩笑了,您明知道沒有皇上的吩咐,奴才哪兒也不能
去。」請安之後,小安子苦笑。
太監要出宮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怎麼,你這是在埋怨嗎?」眸一轉﹐長孫義挑高了眉。
趕忙搖著腦袋,小安子急呼呼地否認:「奴才不敢,讓皇上差遣使喚是奴才的
榮幸,奴才絕對不敢埋怨,國舅爺別冤枉小的。」
「你說我冤枉你,是說我是非不分囉?」盯著小安子漸漸蒼白的臉,長孫義環
起雙臂質疑,嚇出小安子一身冷汗。
「奴才……奴才……」頻頻冒著冷汗的小安子一時真答不上來。
「長孫兄,別逗小安子玩了,皇上還在裡頭等著你呢。」走出御書房的向雲攸
好笑地搖搖頭,替小安子解了圍。
救星出現,小安子很明顯地鬆了口氣。
「沒別的事,奴才先告退。」不見長孫義有其他吩咐,小安子趕忙走人。
見小安子遠去,向雲攸才對長孫義道:「小安子好歹也是皇上身邊的人,你不
覺得偶爾也該給他留點餘地嗎?」
只要進宮,長孫義一定會逗逗小安子,簡直是上了癮。
「這你就不懂了,我玩他可是看得起他呢﹗」進御書房前,長孫義詭譎一笑,
說得理面氣壯,毫無愧疚之意。
身分不夠的人,他還不玩哩。
向雲攸一嘆,「你看得起他,他卻未必感激。」
「那又如何?長孫義跨進御薔房,他從沒想要小安子的感激。
「什麼又如何﹖」皇帝好奇地問。
和長孫義交換個眼神,向雲攸有默契地道:「他的生活優閒自在,好奇京裡最
近在亂些什麼事,問了卻又問那又如何。」
「雲攸,你在跟朕繞口令嗎﹖」皇帝揮揮袖,摒退御書房內的太監、宮女。
「有趣、有趣。」一旁的都王爺笑了起來。
「天方,什麼事那麼有趣?」皇帝的注意力立即被轉移。
「皇兄,我是覺得他們的性格很有趣,一文一武搭配得天衣無縫,難怪你老召
他們陪著進進出出,絕不怕無聊。」都王爺照實回答,嘴角猶掛著原有的笑意。
「皇上、都王爺,我們該討論正事了。」向雲攸輕咳,可不覺得自己有聽見讚
美。
「沒錯,是該討論正事了,你們找我來到底有什麼事?」長孫義亦有同感──
他向來只愛玩人,不愛被人玩。
「我們說的不算正事嗎?」都王爺無辜地望向皇帝。
沒有意外的,皇帝回了句:「當然算。」
喚了口氣,向雲攸只好道:「算也無妨,不過我們現在要討論的應該是衍的事,
兩位是否還記得?」
「當然記得。」皇帝和都王爺倒是十分有默契。
「你們說的是,近日讓許多人煩惱的」──想起近日京城裡,大小官都怕被平
山王爺牽連、人人自危的可笑情況,長孫義抬高了眉。
「就是這件事了。」皇帝道:「你們不覺得他走太久了?」
「好像是有點久……」向雲攸沉吟。
衍離開宮中,好像也好幾個月了。
「若是我沒弄錯,是皇兄『促成』的不是嗎?」都王爺向來只愛風花雪月,遇
到這種沉悶的玩意,實在提不起勁來。
「老實說,朕想要你們其中一個替朕微服出巡探訪民情,順便打聽他的情況。」
人到齊了,皇帝便有話直說,不再拐彎抹角。
斷了訊息月餘,他實在擔心衍的下落。
「皇上屬意誰呢?」互望一眼,向雲攸進一步探詢聖意。
君命難違,無論皇上要誰微服出巡,他們都沒有抗拒的份,只看皇帝要誰去了。
而新婚的向雲攸,自然不希望自己會雀屏中選。
否則,他就得請聖意回家說服小嬌妻讓他出遠門。妻子正在懷孕中,他也不希
望在這個時候離開妻子身邊。
「在你們之中,誰去最適合呢?」皇帝笑笑,不答反問。
「皇上的意思是?」長孫義在心中盤算著。
「朕不勉強誰,所以由你們自己決定,」皇帝將問題推了出去。
長途跋涉還得找人多累哪,長孫義想到這些就實在沒興趣出遠門﹔向雲攸又得
顧及家裡懷孕的小嬌妻,所以──
「喂喂,你們都看著我幹嘛?」頻頻打呵欠的都王爺,成為其他人的焦點,精
神霎時好了起來,感覺不太對勁。
皇帝笑而不語,其他兩人的表情可詭譎了。
孤家寡人的都王爺,顯然是這次出遠門最適合的人選。
*****
愈走愈往荒郊野嶺去,柯夜心的腳步不禁遲疑地減緩。
終於,她小跑步追上一個勁兒往前直走的月衍,拉住他的手臂問道:「月大哥,
我們今晚不投宿客棧嗎?」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再往前走,他們就真的得露宿
郊外,以天為被、以地為枕了。對象是他,她想來可不覺有半點浪漫。
夜露涼涼,她哪能露宿野外,就這樣熬過一整晚呢?
「月大哥,你聽到我在說話沒有?」見他沒有回應,她不禁搖晃他的手臂。
這一路上他都只顧著往前走,她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忘了她的存在,也不知道他
到底在想些什麼,她腿痠叫他停下好幾回,他卻完全不曾聽見。要不是她費盡吃奶
力氣,拼小命趕上他的步伐,早不知被他甩在多老遠的地方。
「妳說什麼?」因為她的搖晃,月衍的注意力才被拉回了些。
「我說你很過分耶﹗」嘟起小嘴,她實在很不滿意自己被忽略,而且還忽略了
大半天。就算是想事情,也不用花那麼久的時間吧。
月衍低頭望著她,立即皺起眉頭,狐疑地問:「我哪裡過分了?」他不記得自
己有打她、掐她還是欺負她。
他確信自己──沒有對她做出任何事。
「你都沒有在聽我說話,就是很不禮貌的行為,難道還不算過分?」她單手叉
腰,一手指著他的鼻頭,理直氣壯地指控。
「妳煩死了,我有什麼義務要聽妳說話﹖」他冷哼,根本難以理解她的指控。
「誰說沒有?」她生氣了,氣呼呼地道:「你沒聽過什麼叫同舟共濟嗎?好歹
我們現在也算是同一路的人,得互相照應,你當然有義務要聽我說話啦﹗」
管它有沒有道理,她就是這樣瞎掰定了。
「互相照應﹖」他笑了出來,笑得無比冷酷,難掩嘲諷。
這一路上是她硬要跟著他,他從來就不想和她「同舟共濟」﹔要說照應,也只
有他在照應她的份,她對他又何曾超過任何作用?她只會花他的錢猛吃,拼命拖慢
他的腳步而已。
「幹嘛,我說得不對嗎?」被他一看,她倒有些心虛。
「妳剛才到底想說什麼?」不想和她爭論,月衍乾脆跳回正題。
「還說哩,不就問你我們今晚是不是不投宿客棧?」她沒好氣地道,沒忘記悄
悄補上兩句:「就知道你沒在聽我說話,沒禮貌的傢伙﹗」
沒管她過於大聲的自言自語,月衍這時才往四周望去,打量起他們所在的環境。
只顧著想事情、往前走,他也不知自己何時走到這荒郊野嶺。
「怎麼了?」看他愣了半晌,她忍不住詢問。
「沒什麼,我想我們是沒客棧住了,就隨便找個地方窩一晚吧。」收回心思,
他倒不是很介意得露宿野外之事。
「我不要﹗」她想都沒想就大聲抗議。
一妳不要?」何時輪到她作決定了。
「對,我才不要像畜生一樣窩在草叢裡呢﹗」她嚴重抗拒。
酷酷地白她一眼,月衍告訴她:
「不要,那妳就自力更生,別再跟著我了。」若能就此甩掉她,真是他求之不
得的好事。
「你什麼意思?」她驚慌了,就怕被他撇下。
「妳慢慢想吧﹗」丟下她往前走,月衍頭也不回地離去。
柯夜心呆住了,就這麼呆在原地望著他走遠。
他……真的丟下她走了。
*****
一個時辰後。
不甘不願的月衍還是回頭了,而她當真一步都沒有再動過。
她不是他的責任,絕對不是﹗他十分懊惱自己回頭的舉動,不管怎麼想,她都
跟他毫無牽扯﹔為什麼他就是不能趁此大好機會,甩掉她換來從此以後的逍遙快活,
不用再帶著一個跟屁蟲在後頭多美好﹗
抱著膝蹲在地上,柯夜心簡直像一塊僵化的石頭。
「喂,站起來。」他沒蹲下去,只用腳碰了碰她的身體。
仰起頭,柯夜心以怨懟的眼神望著他。
「幹嘛?」他不太情願地哼了聲。
她張開唇,咕噥了些聲音。
「什麼?」他根本聽不到她在說些什麼。
「我……嗚……」白他一眼,她又再發出含糊的聲音。
「妳說什麼?」
「唔……」調回視線,她一個勁兒盯著地上。
耐性缺缺的月衍,一把扯起她的衣領,瞪視著她的臉問:「有什麼話就說清楚,
不要支支吾吾半天,妳是說給鬼聽的嗎?」
沉默幾秒後,她可憐兮兮地瞅著月衍。
「我腳麻了。」
「呃﹖」
「我腳麻了啦。」委屈的淚水浮上她的眼眶,直直落入他的黑瞳裡。
因為腳麻,她連站都站不起來,可以想見她在原地蹲了多久。
月衍愣愣地望著她,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覺得好氣又好笑。
被他提著衣領,她的眼神極其無辜,模樣就像隻被逮住的小雞般無助。緩緩將
她放到地上,他也陪她蹲了下去。
「你本來不想回來找我的對不對?」她突然問道。
月衍毫不猶豫地點頭,他本來是如此打算就此和她分道揚鑣沒錯。
「那你為什麼又回來?」她沒有追上去,就是在賭他會不會回來找她。
等了一個時辰,她差點要絕望了。
幸好他老兄尚未泯滅人性,沒有當真丟下她一個女人,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否
則,一個人被丟在這荒郊野外,她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在這個時辰裡,龐大的孤獨感朝她侵襲而來,讓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空虛失落,
眼淚差點就劈哩啪啦掉下來。
對向來堅強的柯夜心而言,那體會是新鮮得恐怖。
她從不知道孤獨是如此可怕的感受。
月衍被她這句話問倒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回頭。
「我回來看妳被野獸咬走了沒有,不行嗎?」這是他勉強能找出來的藉口。
「你還真壞心。」她睨著他,不高興地道:「看我還杵在這裡,你一定很不開
心對吧?」他肯定希望她被財狠虎豹吞了,省得增添他麻煩。
「我沒這麼說。」他也沒這麼想。
想到還得滿山去找她的屍骸,那感覺說有多差勁就有多差勁。
「你寫在臉上了,不用多說。」她賭氣地道。
是這樣嗎?看見他游移的眼神,她不禁有點懷疑。
沒有理會她,他的注意力轉移到她的腿,淡淡地問:「腳好些了嗎﹖」沒等她
回答,他伸出手隔著衣服替她揉了揉小腿。
「你」──
柯夜心有些震驚,不想大喊男女授受不親,卻猛地想起她從未顧忌過這個。但
是,從來沒人碰過她的腿,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走不動了是嗎?」像是在對自己說話,月衍說著就將她攔腰抱起。
「啊」──身體一騰空,她不禁輕呼出聲,雙手嚇得迅速攀住他的身體。
「妳要用走的?」月衍低頭問著懷中的她。
要是她能走,他就不用抱她了。
「不要﹗」柯夜心本能地快速搖頭。
她的雙腿早就走痠了,才沒笨到放棄比較舒服的選擇。別說這裡是荒郊野外,
這方圓百里也沒半個認識她的人,娘親和哥哥們又不在﹐她哪會去管什麼禮俗教養。
瞥她一眼,月衍沒說什麼就往前走。他要去找今晚落腳的地方。
不再矜持的柯夜心將頭埋進他胸口,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累慘的她就這麼緩
緩睡去。
混沌中,她發現自己很喜歡這種踏實的感覺……
若能一輩子賴在這個港口,也不錯是不?
*****
烤肉的香味溢散,撩撥沉睡中的柯夜心。
動動鼻子之後,她漸漸醒來。
張開眼,她揉了揉眼皮往四處張望,打量一下自己身處的破廟後,視線最後落
在蹲在破廟門口烤野鳥的月衍身上。
昨晚她在他的懷裡睡著了,顯然他找到這間破廟作為棲身之所。
「醒了﹖」試了試烤鳥的熱度,月衍朝她望來。
點點頭,她仍是睡眼惺松的模樣。
「你在烤什麼東西﹖好香喔……」向來以解決民生問題為第一的柯夜心,注意
力很快就被食物所吸引,立即半爬半拖著身體朝他移動。
「鳥。」收回視線,他的回答很簡短。
「可以吃了嗎?」精神一來,她幾乎全醒了。
「可以吃了。」黑眸一轉,半蹲跪的月衍故意道:「可是沒妳的份。」
「為什麼?」她立即跳起來,大聲抗議。
開玩笑,她的肚子早餓翻了,沒餵點吃的東西進去哪行﹗
「因為」──瞥她一眼,月衍冷冷地道:「這是我打的鳥,是我的食物﹔妳要
吃東西,自己去想辦法。」自己的食物自已張羅,多麼天經地義的道理。
無疑地,他是故意在刁難她,就看她有什麼辦法。
「自己想辦法──難道你要我去捉鳥?」她不敢相信地大叫。從小就嬌生慣養,
只管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她哪會捉野鳥?
他烤了三雙野鳥,竟然小氣得連一隻都不讓她吃﹗
「是又如何﹖」想來也沒什麼不對,他沒有義務管她死活、又要管她三頓溫飽?
壓根兒就沒這個道理,她是該學著自力更生。
萬一他有個意外……她總能照料自己。
「自己捕鳥就自己捕鳥,我就不信捉不到半隻笨鳥。」看見他輕視的眼神,擺
明認為她連一隻麻雀也捉不到,她當場豁了出去,想也沒想就往外衝。
「也只有笨鳥才有可能被妳捉到。」看著她衝出廟門的背影,月衍不禁搖頭輕
嘆,實在對她一點信心也沒有。
還是把鳥烤好,等她回來吃好了。
*****
過了會兒,月衍突然有極不太對勁的感覺。
猶豫幾秒,他立即丟下烤野鳥,起身往外頭走去。
「柯夜心﹗妳在哪裡」──遍尋不著她的身影,他開始拉開喉嚨喊人。
可是,他沒有聽到半點回應的聲音。月衍開始隱隱地感到不安,那丫頭該不會
遇到兇禽猛獸,真的被叨走了吧﹖
加速搜尋的腳步,他甚至攀上樹頭四處遠眺。
隱隱地,他似乎聽到流水聲,想了想便朝聲源處飛馳而去。
不久,他發現一條小溪,躍至高岩往下觀望。
「救命……咳……」失足落水的柯夜心,看見月衍在高處的身影簡直喜出望外。
她以狗爬式的姿勢在水中掙扎著,試著引起他的注意力。
想求救,偏偏嗆了好幾口水,她實在發不出什麼聲音。
她不行了……
當真天要亡她?救星近在眼前,她卻求不來……手腳早已無力發軟,她再也撐
不下去,在昏迷前,她朝他絕望地投去一瞥,就這麼沉入水底。
終於,月衍還是發現了她,立即躍下高岩,入水將她提了上來。
很快地,他們已經在陸地上。
「夜心,醒醒……」拍了拍她的臉頰,月衍試著喚醒昏迷的她。
然而,她的臉色死白,仍舊毫無動靜。伸了兩隻手指擺在她鼻孔前頭,發現她
已完全沒有鼻息,月衍的臉跟著刷白。只考慮一秒,他便將懷中的她平放在地上,
以內力將積水逼出來,直到她的呼吸順暢為止。
好不容易她終於能重新呼吸,月衍才鬆了一大口氣。
「咳咳……咳……」吐了幾口水,她開始猛咳。月衍將她扶起來,輕拍她的背,
試著讓她舒服一點。好一會後,她卻劇烈地發起抖。
臉一沉,月衍將她橫身抱起,飛步直往破廟而去。
第四章
昏迷不醒的柯夜心,發燒了整整兩天兩夜。
月衍寸步不離地照顧她,撿回足夠的木材﹐持續讓火溫暖整間破廟。
「唔……」她在睡夢中動了動。
一聽見她的呻吟,打盹的月衍立即張開眼﹐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是否醒來﹐伸手
查探她的高燒退了沒有。
「夜心?」他輕喚。
「唔……不要……」柯夜心轉了轉頭﹐突然抬起手,緊緊抓住他的手低吟。
「醒醒,沒事了。」他試圖喚醒她。
「不要不要……救命……」沒有醒來,她反而猛烈搖起頭來。昏沉沉中,她覺
得身體不斷往下墜,像是騰空墜往無底的深淵。
「沒事的,別怕……別怕……」月衍叫不醒她,無計可施之下,只好將她整個
人攬進懷中,輕拍安撫她。
她的體溫仍居高不下,讓他覺得很不放心。
早知道,他就不該讓她去捉野鳥……意識到自已對她的過度在意,月衍猛然一
震,訝異地瞪著懷中雙頰燒紅的容顏。
經過兩天,他才發現自己對她的關心超乎常情。
心疼……見鬼了,他竟然會為這個小丫頭感到心疼?他是哪根筋不對了,一個
原本素昧平生的丫頭,就算病死了也不關他的事才是。
難道這些日子的相處,真讓他們培養出什麼鬼感情不成?直覺地,月衍想丟下
懷中的人兒,就此一走了之﹔掙扎了許久,他終究沒有這麼做。
天殺的,一個丫頭豈是他該招惹的麻煩?
身負重命,他根本不該和女人──扯上關係。
「為什麼……」望著懷中的人兒嘆息﹐他不禁喃喃自問。他想問的事不外乎」
」為什麼該死的老天爺,會讓他遇上她?
柯夜心突然張開眼,月衍沉凝的酷臉直落入她眼底。在他以為她已清醒時,感
到莫名安心的她又沉入夢鄉,不再感到害怕。
凝視她略顯蒼白的睡顏,月衍深深嘆了口氣。
難道真是天意……
*****
當柯夜心再度醒來時,已不見月衍的蹤影。
為何……她不在破廟裡了?在柯夜心感到惶恐不安時,一名中年婦人推開竹門
而入,手裡捧著一碗熱騰騰的白粥,露出欣喜的笑容。
「姑娘,妳終於醒了。」婦人走向她,高興地道:「大夫說妳沒事了,也該醒
了;可是見妳一直沒張開眼,還真令人不放心呢。」
「我……」
「來來來,趁熱把粥喝了。」
「請問……」柯夜心有些招架不住婦人的熱絡。雖然燒退了,她仍感到昏昏沉
沉,抓不穩頭緒,沒看到月衍讓她極度不安。
「喔,妳找妳相公是吧?」婦人了解地笑問。
「相公﹖」換她迷糊了。
未出閣的她,可是貨真價實的黃花大閨女,哪來什麼「相公」﹖要是她有個相
公,豈會被她狠心的娘親踢出家門,落得有家歸不得的悲慘處境。
「別擔心,妳相公跟大夫進城去幫妳抓藥了,不要幾個時辰就會回來。」婦人
坐在床邊拍拍她的手,逕自微笑解釋著。
「我……」
原來月衍是去替她抓藥了,可是……他真的不是她的相公呀﹐為什麼眼前的婦
人會誤會,錯當他是呢?她百思不解。
「來,妳昏睡這麼些天,該餓了吧﹖什麼都別說﹐先把熱粥喝了暖暖胃。」阻
止她再說下去,婦人吹涼了粥,直接送一口進她嘴裡。
被婦人這麼一說,柯夜心的胃當真發出抗議聲,吵翻了天。也難怪她的胃會抗
議得兇,她的確已經許久未曾進食。
忽然意識到自己很餓,她餓得胃都疼了起來。
吞下溫熱的白粥,許多的疑問沒有問出口,她決定等見到月衍再說。
相公哪……她的確得找一個不是嗎?
*****
等月衍等到再度沉睡的柯夜心,在木門被打開之際並沒有立即醒來。入房的人
腳步聲輕淺,緩緩接近床邊,佇立在床邊後不再有動作。
不是別人﹐進入房內的正是進城去幫她抓藥回來的月衍。
放下手中的藥碗,他伸手碰了碰她的額頭,發現她的燒已退才放下心。聽見她
沉穩的呼吸聲,月衍的感覺好多了。
「醒醒,妳該吃築了。」搖搖她的肩膀,他輕喚著。
大夫說要趁熱讓她喝了藥,才能驅盡她體內的寒氣,比較不會留下病根。藥抓
回來以後,月衍細心地為她熬了半個時辰。
她看起來就瘦小得可憐,不替她把身體打好基礎不行。
揉揉眼睛,受睏的柯夜心才醒過來,看見月衍她本能地露出笑容。
這一笑,震入他的心底,讓他猛然往後退了一步。
看見月衍反常的舉動,她的笑容隱去,悶悶地問:「你怎麼了?躲得那麼遠,
是怕被我傳染嗎?」
過了些許時間,月衍才僵硬地同道:「我沒有。」
「沒有才怪哩。」白他一眼,她不信地咕噥。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月衍端著藥再度走向床邊。要是怕她傳染疾病,他早
就把她丟在破廟裡,豈會抱著她跋山涉水找戶人家讓她休憩。
若那麼不中用,被她折騰了這幾天,他不早病倒。
身子骨有差,練武的他才不像她落個水就燒個不停,也沒有那麼容易生病。
「喝藥。」在床邊坐下,他用湯匙舀了口藥汁,送到她嘴邊。
「我不要喝這個,好臭。」聞起來就像會苦死人的樣子,她才不想喝哩。瞥一
眼藥碗裡烏漆抹黑的玩意,她因刺激的藥味捂起口鼻直搖頭。
「藥本來就是這個味道。」他不否認藥味難聞,但她非吞進肚子裡不可。
「我……我的身體已經好多了,不需要吃藥。」瞪著眼前的藥,她不放棄掙扎。
月衍有些火大,但仍強自壓抑下來,以冰冷的口吻道:「既然妳說已經好多了,
下個床應該沒什麼大問題才對吧?」
「當……當然。」她硬著頭皮點頭。
「走到這裡來,我就同意妳不用吃藥。」先將藥碗放在一旁,月衍站起身,離
開床沒幾步遠。
不用確定,她也知道自己全身乏力、手腳虛軟。
手都舉不太起來,何況是下床走路呢?可是,她真的不想吃那苦苦的藥……沒
有辦法了,她只好抖著發軟的手腳,試著下床站起身。然而她的身體終究太虛弱了,
腳才剛著地,她便活生生地斜倒下去。
對她而言,短短幾步路的距離,此刻就像天國一樣遙遠。
月衍早有預感,眼明手快地接住她下滑的身體。
柯夜心再也不敢說話,任由臉色凝酷的他將她抱回床上。安置好她,月衍直接
拿起藥碗餵她喝藥﹔這回,不敢抗議的她,只好乖乖地張開嘴。
「好苦喔……」舌頭才舔到藥汁,她就皺著眉推開藥碗。
天哪,比她想像中還難喝的玩意。要不是她全身沒力想跑都跑不動,不然她肯
定會拔腿逃得遠遠,哪肯喝這兒玩意。
沒有逃的本事,她才不得不認命。
「苦也得喝。」他直接下達命令,懶得跟她說「良藥苦口」那一堆大道理。
想再度抗拒,柯夜心卻突然露出不解的神情,狐疑地問:「你什麼時候變成我
爹,那麼關心我的死活?」那天要不是小氣的他連一隻烤野鳥也不分她吃,她哪會
失足洛河,差點連小命都玩完了。
「這是大夫交代的,何況妳若病死我也少不了麻煩。」他冷冷地道。
「我就知道你怕我拖累你﹗」什麼話嘛,好像她只會給他找麻煩一樣。
「這是事實。」從認識她以來,她就一直是個麻煩。
聽見他竟然不否認,柯夜心氣得雙頰鼓脹,卻又難以反駁,拿他的話莫可余何。
就算不肯承認,她也明白自己給他帶來不少麻煩。
「喝。」舀了第二匙藥汁送到她嘴邊,他再度命令。
藥都快冷了,月衍決定不再和她瞎蘑菇。
本來氣得想拒絕的柯夜心,若在他親自餵她的份上,還是吞下第二口藥汁。雖
然他的嘴巴很壞,但一舉一動仍是令她難以不感動。
瞥了瞥他認真的酷臉,她想了想,決定乖乖當個聽話的病人。
一口一口吞下苦澀的藥汁,由他餵起來,倒也不那麼難以入喉。
*****
「能不能告訴我,妳那天為什麼會跌入河裡﹖」餵完藥以後,月衍心思一轉,
突然向她問道。他很想知道她去捉野鳥,是怎麼有本事摔進河裡去的。
「我……」咬了咬下唇,她有些難以啟齒。
月衍挑了挑眉,不說話等著支吾其詞的她繼續說下去。
「我……」柯夜心尷尬一笑,吞了口口水,以撒嬌的口氣道:「我口好渴喔。」
她瞟向桌子上的茶壺。
剛喝完一碗藥,她還說渴?月衍當場愣了一秒。
白她一眼,他旋即快速倒了杯水,走到床邊塞入她手中。
但願他別再追問她落水的原因……接過茶杯,她低下頭心虛地啜著茶水,不斷
在心底重複相同的祈禱。
「口不渴了吧?」足足等她五分鐘,月衍再度開口。
點點頭,柯夜心放下茶杯,轉而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別轉移話題。」他輕易拆穿她的企圖。
咬了咬下唇,見他始終沒有放棄追問的打算,柯夜心才豁出去,滿懷怨懟地道:
「都怪那隻笨鳥啦﹗讓我追得好辛苦不說,還飛到河邊去,才害我一失足跌進河裡。」
想起來都覺得丟臉的事,她實在不想說出來。
「笨鳥?」
「對啦,都是笨鳥害的﹗」她愈想愈憎恨。
若不是她太認真,焦點全放在那隻笨鳥身上,也不會沒注意到那顆絆她入河的
石頭。說來說去──還不都是他害的﹗
他不叫她去捉鳥不就沒事了。
「捉鳥捉到河裡去,妳未免也太傑出了吧﹖」對她將責任轉嫁於他的想法盡收
心底,月衍難掩嘲弄。不用她說,他也知道她在想什麼。
「你以為我『故意溺水』的?」她不太高興。
「希望不是。」否則他肯定會氣炸﹗月衍深沉地注視著她的臉。
「當然不是,我還不想死,萬一你沒及時趕到那還得了。」不習慣他這樣的注
視,柯夜心突然感到有些彆扭,不自在地轉開了頭。
從沒離死神那麼接近,那天她是真的以為自己死定了。
「妳累了,該休息。」
在她的錯愕中,月衍不再和她鬥嘴,直接讓她躺下。
霸道的男人﹗心裡咕噥了會兒,的確感到很累的柯夜心還是聽話地閉上眼休息,
和他說話花費她太多氣力。
唉,這樣能不能說他了解她呢?他連小地方都注意到了。
*****
休養幾天,柯夜心的燒完全退了,病也好得差不多。
病一好,她也慢慢恢復蹦蹦跳跳的天性。因為月衍進城裡去,無聊的她看到李
大嬸在菜園裡忙碌,便自告奮勇去幫忙除草。
「妳真的很幸福呢,有個那麼關心妳的丈夫。」李大嬸邊拔野草邊說。
「還好啦……」蹲在菜圃裡,柯夜心手頓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事到如今,
她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月衍並不是她的丈夫。
嘖,都怪月衍那傢伙一開始沒有講清楚。
「怎麼能說還好呢?妳沒瞧見他為妳熬藥的專注樣,有幾個做丈夫的會如此。」
李大嬸不以為然地搖頭,看到柯夜心呆愣的表情,才狐疑地問:「妳不知道妳喝的
藥,都是妳相公花了個把時辰,親自為妳熬的嗎?」
柯夜心搖搖頭,她哪會知道呀,他從來也沒提過。
熬藥是如此需要耐心的事,她一直以為藥是李大嬸熬的,怎麼想像得到月衍一
個人男人蹲在藥盅前為她熬藥的模樣。
「我就知道,不然妳怎麼會說還好。」李大嬸恍然大悟般,回憶地道:「妳大
概也不曉得他抱著妳出現在我家門口,問我們附近有沒有大夫時,那神情有多擔心
害怕吧﹗那天還下著雨呢,他放下妳託我們照顧,就又去找大夫了,根本不管自己
一身溼透。妳說他只是對妳『還好』,我就不能認同喔。」
有些男人是比較木納,拙於表現感情和心底的想法﹔但不代表他們真的不愛妻
子,或是對任何事都沒有感覺、反應。
不善於表達感情的人,有時反而是最懂得保護親人的人。
老實說,柯夜心簡直是聽傻了。
「別嫌我老人家叨叨絮絮個不停,月衍真的是個好丈夫,妳該好好珍惜才是。」
以為柯夜心聽得尷尬,李大嬸對她微微一笑。
她沒有壞心眼,只是要小倆口都懂得珍惜。
「怎麼會呢。」柯夜心的臉紅了紅,眼眶似乎也有點紅。
或許,他不如她所想的討厭她是不?
「不會就好。」李大嬸望著她微笑,知道她很是感動,又道:「說真的,月衍
那孩子不但器宇軒昂,對妳又那麼好,實在是個難得的完美丈夫呢。」
「我知道。」仰起小臉,這回柯夜心是真心地笑了。
她想,她找到她要找的「相公」了。
*****
等柯夜心的病完全痊癒,月衍帶著她向李大嬸一家人道別。
忍不住地,柯夜心和李大嬸依依不捨地抱在一起哭,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
們真的喜歡上對方。李大嬸的溫情,讓離家太久的她想念起家裡的親娘。
「別哭了,有空就回來看看我們吧。」李大嬸先放手,替柯夜心擦擦眼淚。
「嗯嗯……」柯夜心猛點頭,欲知再相逢不知何年何月。
「好好照顧你的妻子。」李大嬸轉頭對月衍道。
月衍猶豫地點了頭,想對李大播說些感謝的話,卻不知如何啟口。
拍拍他的肩膀,李大嬸笑中帶淚地道:「不用說了﹐只要你對心兒好一點就行
了。」
「我會的,謝謝妳。」到了最後,月衍還是只以簡單的詞語表達謝意。向李大
嬸一家人道再見之後,他拉起柯夜心的手道:「走吧。」
柯夜心不斷回頭,直到李大嬸一家人揮別的身影消失不見。
「沒想到妳還滿重感情。」半路上,月衍突然冒出一句。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處於低潮的她,猛地抬起垂頭喪氣的臉。敢情他的
意思是說──她看起來像個寡情寡義的人?
「沒什麼意思,誇誇妳而已。」瞥一眼她還紅紅的眼眶,他從容不迫地回答。
就說心眼小的人,總是想得特別多。
「是嗎?」她感到狐疑。
「我騙妳幹嘛?」他倒是氣定神閒、理直氣壯。
「我怎麼知道你騙我幹嘛……」她不甘心地小聲低喃後,轉而道:
「那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妳怕跟著我,我會把妳賣了嗎?」要擔心這一點,她早就該擔心了。她從沒
問過他目的地,這一問反倒令他訝異。
「你才捨不得哩。」朝他吐吐舌頭,她做了個鬼臉。
沒有反駁她的話,月衍沉默半晌,又走了些許路後,才再度開口:「先往泉州
城去,再找間客棧落腳吧。」
「泉州城﹖﹗」
沒有被他遲緩許久的回答嚇到,她只專注於這熟悉的字眼。
「要不了一天的腳程,我們在傍晚左右應該就可以進城了。」這就是為什麼他
選擇在五更天就要上路的原因。
「去泉州城做什麼?」聽到要走回頭路,她不禁有點興奮。
沒想到她在外頭晃了那麼久,竟然還在泉州城附近繞。她還以為自己離家很遠
很遠,結果卻是這樣。
若回泉州城,說不定她還可以回家看看是不?雖然家人狠心放她獨自流浪,可
是她知道他們是愛她的……呃,應該是吧。
總之,在外頭晃了這些日子,她是真的想念家人。
「妳看起來好像很高興?」她整張臉都亮了起來,似乎高興得過火。
「沒有呀,好久沒到熱鬧的地方,我只是很高興可以進城去看看。」逃避他狐
疑的眼神,她轉了個話題:「對了,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麼問題﹖」他總覺得她的眼神閃爍,似乎有不對勁的地方。
轉著機靈的黑眸,柯夜心跳到他前頭,直視著他的臉問:「為什麼你不向李大
嬸他們否認我不是你的妻子?」
一剎那間,她彷彿看見他眼中的徬徨。
「既然他們已經認定,我也懶得解釋,避免他們多想。」月衍推開她的身體,
一個勁兒往前走。
「那你怎麼不說我們是兄妹,這個說法不是更妥當,他們又怎麼會多想﹖」不
死心的柯夜心追上他的步伐,執意想問個所以然來。
不想理她,月衍只顧著往前走,看也不看她一眼。
「月衍,你說呀﹗」她抓著他的手臂猛搖晃。
突兀地停下腳步,月衍轉過頭來瞪她,怒道:「妳煩死了﹗」
被他一嚇,柯夜心悶悶地閉上嘴,抬起臉回瞪他一眼,沒好氣地往前走。不說
就算了,那麼兇幹嘛?想吃人哪﹗
總有一天,她會讓他承認愛上她的﹗
第五章
當月衍和柯夜心進了泉州城,已經是子夜時刻。
本以為傍晚就可以進城的月衍,錯誤的沒計算到她的腳程。他以自己的腳程判
斷,才以為可以在傍晚時分進入泉州城。
拖著疲乏的柯夜心,月衍找了家客棧進駐。
「我好累喔。」她苦著臉,幾乎是讓月衍拖著走。
由店小二帶領上樓,月衍拉著她頭也不回地道:「馬上就可以休息了。」她打
亂他原有的計畫,他都不曾怪她,她還好意思喊累。
「客棺,這兩間上房就是了。」到了二樓,店小二帶他們到比鄰的兩間客房。
確定客人沒有其他事之後,店小二便先退下去。
店小二離開之後,他們先進去其中一間房。
「噢﹗床」──一進房,她就忍不住朝可愛的床直撲而去。
天知道她有多累,兩隻腿像快走斷了一般。
月衍為了趕上關閉城門的時間,簡直就像惡魔一樣對她。不給她休息就算了,
每次停下來也只讓她喘兩口氣,然後又趕著她快點上路,根本沒有人性﹔也不體諒
她好歹是個嬌弱的小女人,還大病初癒呢。
月衍反而先四處打量,最後才把焦點轉向撲上床的柯夜心。
「我回隔壁的房間,妳也早點休息吧。」
「現在可一點也不早了。」抬起頭,她嘟噥地埋怨。
嘆了口氣,月衍無可奈何地道:「別抱怨,難道妳想睡在城牆下頭,窩一晚等
天亮、等城門開嗎?」他知道她累了,所以沒將她的態度放在心上。
「當然不想……」
在冷颼颼的城牆下窩一晚,她不再度感冒發燒才怪。早知道會這麼趕,他們可
以在中途借民宿,分兩天上路不就得了。
「睡吧。」知道她無話可說,月衍朝外走去。
「衍……」看他踏出房轉身要替她關上門,柯夜心突然輕喚。
對於她改變的稱呼,月衍只是挑挑眉,沒有加以糾正。他站在門外往房內看,
「什麼事?」
「我……我想……」坐起身,她有些支吾。
「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耐心,但他就是等著她說話。
「我想……你會不會……」會不會帶她到人多的城裡後就丟下她不管?這個念
頭浮上她的腦海,怎麼也揮不去,她實在有點害怕。
「妳希望會還是不會呢?」月衍倏地打斷她的話。
「當然是不會﹗」她很快地回答。
「那我就『不會』。」他回答得直截了當。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問題是什麼。」覺得他在耍她,柯夜心嘟噥著。
「就當是我的承諾吧,我向來說話算話。」他不需要知道她的問題是什麼,只
要她肯乖乖休息,答應她什麼都無所謂。
這樣,就不用等她支吾半天,說不定連個重點也聽不出來。
「真的?」她禁不住笑了。
月衍點頭,問道:「這樣妳可以安心休息了吧?」
「嗯。」柯夜心露出燦爛的笑容。
這下,她可有正大光明的理由跟著他了。說話得算話──他親口承諾的,想也
別想甩掉她,否則他就是不守信用的大王八。
「那麼,晚安。」
被她的笑容一震,月衍快速轉開眼,立即替她關上房門。老實說,他實在不願
意自己陷得太深,渴望自己還有抽身的機會。
看來﹐得和她保持些距離。
*****
深夜──
「你要去哪裡?」
平空蹦出來的聲音,讓探過四下無人、一身夜行衣打扮、準備翻牆而去的月衍
震了一下,迅捷地望向聲源──
柯夜心理所當然似的從暗處冒出來。
她以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月衍一身漆黑的模樣。她已經好幾個晚上都發現他
一入夜就不見蹤影,才特地躲在他房外守株待兔。
難改好奇的天性,她自然想知道他三更半夜都去了哪裡。
「妳不用管,回房去睡覺。」月衍的聲音很冷,直接下達命令。
「你半夜都去當小偷嗎﹖」沒有理會他犀利的眸光,她支著下顎逕自猜測。瞧
他這身裝扮,除了當小偷實在沒有更適合的事好幹。
原本,她還曾猜想過他的職業,這下她可以省了想像空間。
不過……他這身裝扮倒挺好看的。
「我叫妳別管我的事,回房去睡覺,聽到沒有?」月衍愈想趕她回房睡覺,她
愈不為所動,壓根當他的話是耳邊風。
「沒聽到。」擺擺手,她兀自繞著他打轉,像是沒注意到他的怒氣。「沒想到
小偷也有你這種表面上看上去正義十足的人呢。」
月衍給人的感覺就是正氣凜然,絕對沒有人會將他和夜賊搭上聯想。
「妳說夠沒有?」怕驚醒其他房客,月衍壓低聲量,卻仍難掩他騰騰的怒氣。
自從她病癒以來,他還不曾對她這麼兇過,眼神像是要吃人。
「我要跟你去﹗」她突然拉著他的手,興致勃勃地道。
「呃﹖」他著實愣了一下。
「我說我要跟你去啦。」她當他耳背般重說一次。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既然打算巴著他一輩子,她當然得接受他的職業從旁協助。
「妳去做什麼?」他懷疑她真知道他要去哪裡。
「你要偷東西,我可以替你把風啊﹗」她說得很大聲,卻被月衍一把捂住嘴。
左右望了望,確定沒有人被吵醒,月衍才低頭怒瞪著她問:「妳給我閉上嘴,
誰跟妳說我是要去偷東西?」
拉下月衍的手,柯夜心眨著無辜的眼眸,以內疚的聲音小小聲地道歉:「對不
起啦,我也知道這種事不能大肆宣揚,我絕對不是故意的。」
不管怎樣,牠是跟定了。
她還是認定他要去當小偷?月衍當場翻了個白眼。還替他把風哩,她別乘機出
賣他,他就該躲在棉被裡偷笑才對。
「回房去。」他再度命令。
「我不要。」她倔強地搖頭,甚至威脅他道:「如果你不讓我跟,我就大叫有
賊,讓你哪裡也去不了、偷不成。」
「妳」──
「怎樣?」挺起胸膛,她毫無畏懼。
「算了,只要別給我找麻煩﹐你要跟就跟吧。」拗不過她,月衍認了。
不答應她,她肯定會說到做到,到時候更麻煩。
在她歡欣鼓舞得想要大叫時﹐月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掩住她的嘴,一把攔
抱住她的腰就躍上客棧屋頂……
*****
看到柯家莊大門時,柯夜心完全愣住了。
月衍要「光顧」的地方,怎麼好巧不巧會是……她是想過要回家看看,卻沒想
到是這種偷雞摸狗的方式,沒想到回自己家還得翻牆。
老實說,她也沒想到月衍的輕功那麼好,真不愧是當夜賊的料。
只是,被他拎著飛上屋瓦的震撼都還沒退去,誰想得到她立即得接受另一個震
撼。
「你要偷這家?」她仰望柯家莊外牆的表情,只能以目瞪口呆來形容。
「不,我只是想進去找個東西。」這幾天他已夜探柯家莊數回,要是想偷東西,
柯家莊早被他偷個精光。
「什麼東西?」家裡有什麼寶物不成?怎麼她沒瞧過。
除了普通的金銀珠寶,再加上一些名人字畫,柯家人並沒有收集寶物的習慣。
「少問,會對妳比較好。」他忍不住語重心長。很顯然的,她是凡事好奇過頭:
難保有一天她不會因她的好奇心出事。
「不問我會很難過耶﹗」她抗議。
更何況,此番問的事還攸關她的家。
「忍忍。」瞥她一眼,他只有兩個字。
確信他不會回答,柯夜心只好問:「那我現在要做什麼﹖」
「妳說要替我把風的,忘了嗎?」月衍挑眉提醒。
「記得是記得啦……」柯夜心這下可尷尬了,有人替小偷把風,讓他偷自個兒
家的荒唐事嗎?
要是親愛的爹娘和兩位哥哥知道,不怪她胳臂往外彎向外人才有鬼。
唉,娘準會罵「養老鼠、咬布袋」.……
「怎麼了?」他發現她變得猶豫,態度有點彆扭。
「沒有,我會替你看好動靜,你放心﹗」心一橫,柯夜心豁出去了。不管怎樣,
她決定大義滅親……呃……好像不是這樣說﹔算了,總之夫唱婦隨,相信家人會體
諒她不得不為的處境,就當給她拿點嫁妝走吧。
「準備好了嗎﹖」帶她翻牆之前,這次他給她作好心理準備。
「好了。」她以壯士斷腕的決心點頭。
將她橫腰抱起,月衍很快帶著她躍上柯家莊高聳的外牆。看夜心的臉,不難發
現她覺得這樣很好玩,其實一點也不害怕。
難能可貴找到這種有趣的相公,她是絕不放手。
*****
進入柯家莊內,月衍將柯夜心安置在一處隱密的地方。
「妳留在這裡別亂走,我很快就會回來。」看了一眼目標物,月衍不放心的吩
咐,就怕她會到處亂逛引來麻煩。
「我知道,我會替你好好把風的。」配合他緊張兮兮的語氣,她也壓低聲音。
難道還能告訴他,整個柯家莊她都熟得不得了,轉土十圈也不會迷路?從小生
長的地方,一草一木都不陌生,她感到親切得很。
等月衍躍入她爹爹的藏書閣後,她立即移動腳步。
難得回到家,要她不四處緬懷一下,豈不是太過分了。逛了會兒,她走到從小
被逼著讀書寫字的書房,忍不住想進去看看。
然而,書房裡頭傳出的聲音,令她止了步。
「大哥,你看小妹離家那麼久,是不是該去把她找回來了?」說話的人,正是
柯家的二公子柯文生。夜心完全沒有消息,他實在很擔心她的安危。
「娘不准,能去找嗎?」柯武生嘆氣。
就算自主性很強,他仍是個不折不扣的孝子。
「真搞不懂娘在想什麼,單憑算命仙的片面之詞,就將小妹趕出門。」柯文生
想來還是覺得荒謬,「姻緣在外?姻緣在外也沒必要讓小妹單身出外吧﹗萬一真遇
上什麼歹徒惡人,誰能幫得了她?」
由於他們後來硬是要找夜心回來,鎬真才告訴他們,將她趕出家門的理由──
城裡鐵口直斷的算命仙告訴她,夜心的姻緣在外﹔而且,今年就有一個不可錯過的
緣分,一旦錯過了,要指望好姻緣就成了難事。
怕女兒終身大事無望,鎬真才會狠下心趕女兒出門。
「娘信算命仙的話,你爭得過她嗎?」柯武生亦覺荒誕不經,卻也莫可奈何。
「就算爭得過也不敢爭不是?」誰救他們是孝子呢。柯文生想了想,提出個建
議:「大哥,你看我們瞞著娘,私下探尋小妹的下落如何?」
「這主意是行得通,只是萬一娘知道……誰在外頭﹖」察覺外頭有聲音,柯武
生中斷談話大聲地喝:「出來﹗」
他以為是家裡的下人。
然而,從門外慢慢晃進來的人影,卻讓瞞著父母商量的兩兄弟張口結舌。
「大哥、二哥……是我。」絞著袖子,柯夜心無辜地眨動大眼。老質說,她比
哥哥們還意外,怎麼也想不到,母親將她趕出門的理由竟是如此。
她肯定要查出是哪個算命的害她被趕出家門,害她流落在外吃那麼多苦,非報
報這個鳥冤不可。不過,她的兩個哥哥果然是疼她,沒有置她的死活於不顧,不枉
她在外頭還怕著他們。
「夜心?」兩兄弟異口同聲喊她的名字。
驚訝過後,柯文生立即上前拉住她的手問:「妳偷偷溜回來的嗎?」
「小妹,在外頭是不是受苦了?」盯著她不若以往豐腴的雙頰,不等她回答,
柯武生就心疼地開口:「既然妳已經回來,就別再往外走了,這回大哥絕對會替妳
說服娘,讓妳可以留在家裡。」
「大哥,我……」
「妳怎麼瘦了這麼多﹖當真吃苦了?」柯文生慢半拍叫著,伸出手摸她臉頰。
「二哥,我……」
「讓妳去找什麼相公,果真是錯誤的決定,看妳的樣子就知道妳吃也沒吃好,
是不是娘給妳的盤纏不夠用?」柯武生斷定如此。
「娘給我的銀兩,一開始就被搶了……」
「什麼﹖﹗」柯文生打斷她的話,將她從頭打量到腳,焦急地問:「那妳有沒有
怎麼樣?是不是被壞人給欺負去了?」
柯夜心只能搖頭。
看見她搖頭表示沒事,兩兄弟才又鬆口氣。
「難怪妳會瘦成這樣,是不是沒銀兩可以吃飯?」柯武生的臉色凝重。
「銀兩被搶了,怎麼不直接回家來呢?」愛之深、責之切,柯文生禁不住責備:
「難道娘真會狠下心,將身無分文的妳趕出去不成﹗」
柯夜心苦笑著,根本沒機會解釋她是因受了風寒、病了一場才會瘦下來。
「文生,算了。小妹在外頭已經吃了不少苦,別再數落她。」拍拍弟弟的肩膀,
柯武生道:「人沒事,回來就好。」
「大哥,如果娘要再趕小妹出去,不如咱們替她找個住處安置,然後」──
「大哥、二哥﹗」不難聽出他們要將她留在家裡,決定和娘親抗衡到底的決心。
柯夜心跺跺腳,撒嬌地埋怨道:「別只顧著自己說,你們也讓我說句話嘛。」
聽她一嚷,兩兄弟果真安靜下來。
*****
「妳跑哪裡去了?」見到柯夜心終於回來,月衍火氣十足地吼她。
「噓,別那麼大聲啦﹗你想吵醒所有的人,害我們兩個都被抓起來嗎?」柯夜
心一手快速捂上他的嘴,以他實在沒有當夜賊的自覺的眼神睨視他。
月衍瞪著她,只要她給個答案,哪管會吵醒哪個天皇老子。
「人家一時內急,忍不住去找茅廁了嘛。」迎上他的怒眸,她早就準備好藉口。
「我叫妳不要亂跑的﹗」扯下她的手,他的音量已經降下來。
「我也不想亂跑啊,可是我內急,難道你要我在這裡就地解決?」她理直氣壯,
雙手叉腰。「萬一被人撞見,當小偷也沒這麼丟臉哪﹗」
「妳」──他被她氣得無話可說。
難登大雅之堂的村姑,是不是都像她這副德行?要命得讓人吐血。
「我怎麼樣?」她嘟起嘴,不高興地問:「我有錯嗎?難道你真要我一個黃花
大閨女,在別人的花園裡解決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月衍真的拿她沒轍。
她算黃花大閨女嗎?他所認識的黃花大閨女,可不會粗魯到說出「在別人的花
園裡解決」這種話。
「那你是什麼意思?」得了便宜還賣乖,她乘勝追擊:「你剛剛明明因我去上
了個茅廁,就兇得想啃了我似的。」
「那是我怕妳被人發現,到時候怎麼辦?」
「你以為我是呆子,你會小心,我就不懂嗎?」她反駁。「要不是我一直小心
翼翼地觀察環境,又怎麼會花了那麼久的時間。」
「等等……」
「怎麼了?」聽見他彷彿發現什麼的聲音,她本能地心虛起來。
「既然妳說妳去了茅廁,那妳應該可以告訴我,妳去的茅廁在哪裡對吧?」轉
著思緒,他在測試她是否真的去了茅廁。
夜探柯家莊數回,他對柯家莊的地理位置少說也了解八分。
若是她敢唬他,他絕對要讓她吃不完兜著走。
柯夜心不著痕跡地鬆一大口氣。就算剛才沒去過,住了十幾年,她豈會不知自
家的茅廁在哪兒,算他倒楣問錯問題。
「可以呀,要不要我帶你去一趟比較快?」她老神在在地問。
「妳用說的就可以。」他冷冷地望著她。
「直走,經過那條長廊再轉個彎,走個十幾步,左邊不就是茅廁。」不再和他
抬槓,她用手指向柯家莊離他們最近的茅廁。
月衍看向她所指的方向,等她說完才慢慢轉回視線。那邊是有個茅廁沒錯,看
來她應該是沒有騙他……
「走吧。」他拉起她的手臂。
「去哪兒?」她嚇了一跳。
「當然是回客棧去。」月衍怪異地看著她,語帶嘲弄:「妳不打算走,難道想
留在這裡當人家的『大小姐』不成?」
「沒有呀……」雖然知道他只是嘲弄她,她還是冒出冷汗。
如果不走的話,她就是如了兩位兄長所願,留下來當柯家大小姐。
話說回來,她為他放棄當「大小姐」,隨他當夜賊去﹔要是他敢辜負她,她是
不會和他善罷甘休的。對於這一點,她可是無比認真。
第六章
回到客棧,打算各自回房的月衍 將柯夜心送到她的房門口。
「啊」──
月衍看著柯夜心走進房內後﹐正打算轉身回房,卻聽到她的房裡傳出驚叫聲,
讓他立即又轉回頭衝入她的房內。
當月衍一進房,柯夜心立即躲到他的身後。
「你可回來了。」
優閒地坐在柯夜心的床中央﹐好整以暇地等在房間裡迎接他的正是被眾人「陷
害」,不得不出遠門尋人的都王爺,床邊站著他的貼身侍衛。
「都王」──
「出遊在外,凡事從『簡』,你叫我都公子就可以。」都王爺對月衍使了個眼
色,從容不迫地打斷他的話和行禮。
了解暗示後,月衍問:「都公子,您怎麼會來到泉州?」
「吾兄對其愛將思念甚深,數月消息全無,自然要我來探採情況,也好知道你
追查的目標如何囉?」都王爺嘴角勾起淺笑,不時望向月衍身後探出的小腦袋。
「目標物已確定何在,屬下正思慮取回的方式。」沒有將感動說出口,月衍亦
難掩心中對皇上惦記著他的感動。
「高雅之人,不行偷雞摸狗之法。」都王爺提醒。
要為皇上取回金色夜明珠,雞鳴狗盜的小人行徑自然不成。得先查明金色夜明
珠流落他方的原因,再以正大光明的方式取回。
「屬下明白。」確定金色夜明珠在柯家莊,月衍準備上門討珠。
「明白就好,我們改日再商議。」都王爺笑笑,不知迷死多少女人的俊眸,睨
向月衍身後再度探出的小腦袋。「不為我介紹介紹你身後那位可愛的小姑娘﹖」
月衍似有猶豫,還是道:「她是我路上撿的孤女。」
「孤女?」她看起來雖然活潑了些,仍難掩發自內在的好教養,會是孤女﹖都
王爺實在不太相信。但他卻只是笑道:「你一路上太過孤單,才會撿個孤女作陪是
不?」
這實在不是他認識的月衍會做得出來的事。
跟在皇帝的身邊,身為御前侍衛的月衍,除了皇帝向來誰也不看。神情冷酷不
說,逗他半天也常不見半點回應,再美的宮女繽妃走過他眼前,他也永遠目不斜視。
撿個女人帶在身邊,實在不太像他會做的事。
之前,他還以為月衍對女人毫無興趣呢。
這小姑娘,看來有那麼一點特別,值得再研究……
「都公子,請別開小的玩笑。」月衍的態度變得異常認真。
「我的話並沒有任何意思,你不用多心。」都王爺失笑地搖搖頭,知道月衍一
定錯以為他語帶調侃。對月衍說完,他的視線轉到月衍的身後,「小姑娘,我並不
是故意要嚇著妳的。出來見見面,我們做個朋友可好?」
老實說,他和侍衛是走錯房間,原本他們是要在月衍的房間等。
都怪店小二指錯房、帶錯間。
「朋友?」從來就不怕生只怕壞人的柯夜心,很快便從月衍背後走出來。她偷
偷望了月衍一眼,見他點頭,對眼前的陌生人也就更放心。
「如果妳願意的話。」都王爺笑得十分友善。
他俊朗的笑顏,對付女人不管老少,向來是所向無敵。人有張好看的臉,不善
用就太對不起自己是不?都王爺向來如此認為。
「和你做朋友,我有什麼好處?」站得遠遠的,她倒是計較起來。
呆子﹗月衍不禁在心中暗嘆,都王爺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冀望能親近者不知
凡幾,她居然問和他做朋友有何好處?若說好處,有她聽的了。
有時候,他真搞不清楚她的腦袋瓜裡裝了些什麼玩意。
都王爺愣了一下,隨即大惑興趣地問:「妳想要得到什麼好處呢?」
從不知道做個朋友,也得考慮是否能撈到好處,還問得那麼理直氣壯。這個小
丫頭果真有她趣味的地方,夠好玩﹗
「你這話問得不對。」柯夜心搖搖頭。
「怎麼不對?」都王爺眸中的興趣更深了。
「當然大大的不對。」她嘆口氣,以孺子不可教也的同情眼神望著他,莫可奈
何地解釋:「你該說的是,你能給我什麼好處,而不是我想要什麼好處﹔你也不先
想想,我想得起、你就給得起嗎?」
萬一給不起,他不糗大了。
「好,有趣、有趣。」都王爺當真聽傻了眼,好不容易回神後不禁朗笑。
「有趣什麼──你到底聽懂我的話沒有?」
「夜心﹗別對都公子無禮。」
「衍,沒關係,我喜歡她這調調。」制止用衍的責備,都王爺仍笑意未減。
「我可不喜歡你的調調,怪裡怪氣的。」柯夜心皺眉。沒聽懂她的話就算了,
還對她喊有趣有趣,她又不是山裡的猴。
「夜心﹗」她愈說愈不像話,哪天項上腦袋怎麼掉的也不知。
「衍,讓她說愛說的話,沒有關係。」都王爺舉起手,笑著搖搖頭。這趟被陷
害的微服出巡,總算有那麼一點趣味,其實他高興得很。
「就說嘛,人家都說沒關係,你在窮緊張個什麼勁,說兩句話他會吃了我不成。」
柯夜心很不滿意月衍老是警告她的態度,好像她隨時會誤事一般。
這下,都王爺笑得更開心了,對柯夜心的讚賞直接寫進了眼中。
突然間,月衍產生了危機意識。
都王爺太喜歡夜心,對他而言似乎不是好事。
*****
柯家莊
與都王爺一行四人,在進入柯家莊之前,月衍一再叮囑夜心的,只有一句──
「別開口說話,知道嗎?」此刻,他再度附耳在她耳邊道。
「知道啦,我會乖乖閉上嘴。」柯夜心沒好氣白他一眼,再次埋怨:「別老以
為我會誤事好嗎﹖」回自己的家還不能開口說話,真是沒有天理。
偏偏,她又不能說出實話。
「你們兩個在說什麼悄悄話﹖」發現他們落後幾步,都王爺好奇地湊過來。
替死鬼來了,柯夜心立即將悶氣轉移。「既然知道別人在說『悄悄話』,還厚
著臉皮賴過來問,你不覺自己的行為很無禮嗎?」
那王爺不怒反笑,舉手制止用衍欲脫口的責備。
「好奇心人皆有之。問問,自是免得悶死自己囉。」都王爺就是喜歡和她對話
的趣味,兩天來怎麼也不嫌膩。
「你怎麼不要他少說點話,免得他誤你的事﹖」沒回話,她轉看向月衍冷哼。
也不知道姓都的吃錯什麼藥,不管她說什麼都笑,好像她時時在鬧笑話一般。
她可沒興趣當別人的開心果﹗
「夜心﹗不准」──月衍的眉頭鎖得緊緊,卻嚇不著她。
「不准對都公子無禮對吧?這你也說得夠多次了。」她做個鬼臉。
「妳是存心惹我生氣嗎?」
「是又如何?」她學他常有的冷漠口吻。
「妳」──
「你們改日再吵吧,他們人都出來了。」忘了是誰引起爭論般,都王爺好笑地
道。以前他從不曉得月衍的表情可以如此豐富、情緒能如此多變化。
待回京說給皇兄聽,不知皇兄信是不信呢?
當他們一行人走到莊前,柯老爺和夫人鎬真以及柯家兩兄弟,都早出了莊門迎
接貴客。聽說都王爺大駕光臨,柯家人自是誠惶誠恐。
「草民等,恭迎都王爺駕臨。」
柯家人連同僕役一併行跪禮,看得柯夜心本能地要跟著跪下去。開玩笑,眼前
的爹娘和哥哥們都朝他們跪下,她不跪可是會遭天打雷劈的耶。
以為她腿軟的月衍,一把扯住她的手臂,讓她因此沒跪成。
「免禮,都起來吧。」都王爺笑笑地揚揚手。
當柯家人都起身後,柯夜心怨懟地瞪月衍一眼。
可惡,都怪他雞婆拉住她﹔這下子,她死後非被打入阿鼻地獄油炸不可了。
月衍以為她那一瞪,是氣他沒有說明都王爺的身分。害怕自己之前因為不知道
都王爺的身分,態度一再開罪都王爺的事﹔卻不知她根本還沒進入情況,只怕被父
母跪了會被打入阿鼻地獄。
將王爺一行人迎入莊內,柯家人像是未曾發現柯夜心的存在,只當她是王爺帶
來的女侍,不曾對她多望一眼,令她鬆了口氣。
還好,知道月衍要拜訪柯家莊後,她又偷偷和哥哥們聯絡過。
只是她不了解,哪有被賊正大光明造訪的,她的家人為何又對他們行如此大禮?
看來姓都的來頭不小呢,難怪月衍一再要她不准無禮。
連她爹爹都得跪的人,想必有其高尚的身分地位。
「聽說宮內的『金色夜明珠』如今流入貴莊,是否真有此事?」都王爺說話並
未拐彎抹角,放主位坐走後直接導入正題。
柯老爺似有訝異,猶豫後才回答:「王爺,本莊是有金色夜明珠,乃月前以六
十萬兩自黑市輾轉購得,但不知此金色夜明珠是來自宮內。」
從未收集寶物的柯老爺,是月前和長子柯武生在黑市遊逛時,為金色夜明珠稀
有的光芒深迷,才會狠下心花重金請人割愛。
聽到金色夜明珠來自宮內,自然令柯家人冷汗涔涔。
就怕買進的不是「寶」,而是滿門之「禍」。為免遭人眼紅行竊,所有的交易
過程都採低調,沒想到竟然有人知道此事。
柯家人自然不知月衍夜探柯家莊數回,確定金色夜明珠在柯家莊後,才上門討
珠。以月衍的身手,要在查獲後取走金色夜明珠,本是輕而易舉之事。
直到此刻,柯夜心才慢半拍地聽出都王爺的身分,完全啞口無言。
「別擔心,小王並非前來問罪。」為表尊重之意,都王爺為皇上解釋:「只是
這金色夜明珠為太后產下當今聖上時,先皇贈予太后的禮物,太后十分珍惜在意,
如今自宮中失竊,太后傷心非常,所以不得不請你們還珠於宮,不知你們意下如何?」
早已查明金色夜明珠流入柯家莊的原因,都王爺相信宅心仁厚的皇帝絕不會誅
連無辜,才選擇上門說明原委取珠的方式。
遲早,他們會將那竊珠之人繩之以法。
「金色夜明珠乃太后之聖物,草民等不敢有他議甚或持有,懇請王爺取回夜明
珠,原諒草民等不知之罪。」聽完都王爺的話,柯老爺立即砰的一聲雙膝跪地,所
有柯家眷屬亦一同跪下去。知道金色夜明珠乃太后之物,再稀有他們也不敢要。
「都起來吧﹗小王說過,此回不是前來問罪,你們別太緊張。」很滿意柯老爺
如此識時務,都王爺笑意頗深,繼續道:「至於那六十萬兩,小王定當如數歸還。」
順利達成皇命,什麼事都好談。
何況這一家人看來敦厚務實,打聽過後亦如其為泉州出名樂善好施的行善人家,
都王爺並不想讓他們吃虧﹔就算是富豪之家,六十萬兩也不是個小數目。
「不罰已是聖寵,草民不敢要那六十萬兩。」起身後的柯老爺連忙搖頭。
聽到這裡,張口結舌的柯夜心不禁微皺起眉。
哇,她才離家多久,爹爹什麼時候變那麼有錢?六十萬兩耶,竟然可以臉不紅
氣不喘地推出門,說不要就不要,這讓她實在難以相信。從小爹爹總要他們兄妹懂
得勤儉持家,不許隨意浪費。天真是變了﹗
以前除了救濟窮人,爹爹從沒這麼大方過呢。
「該你的,就別推拒。」都王爺很欣賞柯老爺的正直。
「王爺……」
打斷柯老爺的推辭,都王爺獨斷地道:「對了,聽說您老膝下尚有一女是不?」
對柯家人做過一番調查,柯老爺應育有兩男一女。
眼見兩個男丁都長得如此出色,想必千金也出落得不錯,向來風流成性的都王
爺自然想乘機見一見泉州佳人。也可比較泉州女子是否和京裡的女子有所不同?
這時,柯家人再也忍不住全偷瞄柯夜心一眼。
「咳。」柯老爺又開始緊張,口乾舌燥起來,連忙道:「請王爺見諒,小女日
前身體不適至今,病中不宜見客,否則定讓她來向王爺請安。」
「令千金身體不適,自然是別勉強的好,妳不用放在心上。」話雖如此,都王
爺卻十分惋惜。
「王爺,能否請問這位壯士是……」終於,鎬真還是忍不住打探月衍的來歷。
月衍的職業絕對不是笨女兒所說的夜賊﹔既然女兒搞不清楚,自然得出她這個
做娘的問問。能跟都王爺同進同出的人,怎麼可能是夜賊。雖然月衍看上去穩重可
靠,但事關女兒的終身幸福,還是不得不盤問一下他的底細。
他做了什麼?月衍突然覺得柯家人都以一種超乎關愛的眼神看著他。
柯夜心暗自跺腳,翻了個白眼,就知道娘遲早會問。
「夫人問月衍?」見鎬真點頭,雖然不明白她怎麼會對月衍有興趣,都王爺還
是很驕傲的介紹:「他是平山王爺之么兒,是皇上自小的伴讀之一,如今更是皇上
跟前當紅的御前侍衛,秦皇命追查夜明珠的下落,才會來到泉州。」
這下聽傻的不只柯家人──還有柯夜心。
除了都王爺之外,誰也想不到夜心找到的「相公」,來頭竟會如此之大。怕是
夜心奢望高攀人家,到頭來會是一場空,柯家人對她的決定猶豫起來。
臨別前,柯夜心回頭望了家人一眼,再也不像先前般確定。
「拜託你了。」替妹妹太不安,柯武生一衝動,忍不住上前握住月衍的手。
月衍先是錯愕,抬頭掃視送到門口的柯家人,才發現每個柯家人竟然那對他露
出異常所扮的眼神。他……到底是做了什麼?
都王爺亦感到奇怪,卻突然掃到柯夜心依依不捨的眼神。
難道……不會吧﹗有這種事……
*****
京都城宮中
御花園內,多名嬪妃相陪的當今聖上正享受著美人恩。
帶來消息的長孫義,從容地走到皇帝身前。
「微臣參見皇上。」
「免禮,天方可有傳回消息?」吞下愛妃遞到嘴邊的香果,皇帝稍坐正身子,
迫不及待想知道是否有月衍的消息。
為了方便說話,皇帝摒退伺候的妃子們。
隨意打量皇帝一一離去的妃子,長孫義微挑起眉。
「別再弔朕的胃口,朕並沒有冷落皇后,若你要聽個詳細,朕昨晚……」聰明
如當今皇帝,怎麼會看不出長孫義在關心他的皇后妹妹是否失了寵。
「皇上,微臣豈敢弔您的胃口,您多慮了。」長孫義紅了紅臉,大膽打斷皇帝
未完的下文,可不敢聽皇帝和他皇后妹妹的閨房樂事。
要折煞死人,也不該用這方法。
「那還不回答朕的話?」樂於見到長孫義臉紅,皇帝笑得很賊。就算不是事實,
諒長孫義也不好去向皇后求證。
知道自己鬥不過皇帝,長孫義只好認命地回答:「都王爺已經找到月衍,甚至
還在民間尋回金色夜明珠,如今正在趕回京的路上。」
「真的?」皇帝聽得欣喜。「那朕得去稟告太后,讓太后寬心才行。」自從金
色夜明珠被竊,皇太后的心情一度欠佳,讓皇帝實在煩惱不已。
「小安子,擺駕怡和宮」──
「皇上……」長孫義猶豫地再開口。
「還有事要稟嗎?」皇帝很給面子地停下腳步。
「都王爺快馬送回京的信中,還為月衍提到兩件事。」長孫義不得不照實呈稟。
「何事?」
「一是月衍途中撿了個孤女,不知如何處置將帶回京。」長孫義斟酌字眼。
就如長孫義所預期,皇帝露出驚訝的表情。
亦一如都王爺所猜想,皇帝不敢相信那是月衍會做的事。然而,皇帝很快露出
滿是興味的眼神問:「將孤女帶回京,他欲作何打算﹖」
「應是留置平山府邸,再做打算。」信上沒說明,長孫義兀自猜測。
從月衍的性格去猜想,大抵會做這樣的決定。
「哦,那天方提的另一件事呢?」腦海中轉著自個兒的想法,皇帝在思考之餘
又問。月衍肯帶個女人在身邊,的確令人匪夷所思,難怪天方會特地提起。
呵,他得盤算盤算才行……
「都王爺信上說,民間將明珠失竊事件傳得繪聲繪影,多半指向行蹤不明的月
衍,甚至謠傳月衍竊取夜明珠逃出宮後,在山林間據地成為山賊等等……王爺認為,
是時候該查出是誰放的風聲。」這事不只在京裡謠傳,甚至擴散各地,想必奉皇命
出宮的月衍早已聽過一二,所以都王爺才會正視這問題。
「有這檔事?」皇帝不知該氣或該笑。
所謂無風不起浪,然而這風聲實在傳得奇怪。當夜明珠失竊後,宮內並未張揚,
只是先派用衍潛入民間調查,照理說,明珠失竊實在不該會風聲外洩。
顯然,謠言是從宮內傳出,擴散之廣已不能止於智者。
「是的,皇上。」
長孫義照實陳述,嘆道:「雖然知道內幕的平山王爺從不介意蜚短流長,並以
月衍為傲﹔然而謠言對平山王爺造成的殺傷力,並非我們所能想像。」
功臣負罪,其中的委屈怎能加以形容。
「朕明白了。」皇帝一嘆,語重心長地頷首。
是該壯士斷腕、捉出內賊的時候了。
第七章
往京城的一路上,柯夜心都不是很開心。
不太搭理月衍,也不再和都王爺鬥嘴﹐小嘴老是翹的高高的。她一度考慮﹐是
否就此和他們分道揚鑣,同柯家莊算了。
可憐的是──她捨不得月衍﹐一想到要離開他就不舒服﹐哪裡都不對勁。在去
留之間徘徊,眼看京城就快到了﹐她覺得好懊惱。
「妳到底在不高興什麼?」路途中﹐月衍終於沉不住氣地發問。
要是她一張臭臉地跟到京城,誰都會以為是他佔她便宜﹐強行帶回她。
問題是,他明明什麼都沒有做。
都王爺賊溜溜的黑眸一轉,禁不住湊熱鬧問:「對呀,一路上就沒見妳笑過,
妳是身體不舒服還是──有心事?」離開泉州城之前,他派了貼身侍衛去調查她的
身分,就如他敏銳的眼神所察覺,結果令他十分滿意。
月衍這「孤女」撿得可真巧。
柯夜心各白了兩人一眼,還是沒有說話的興致。
能說什麼?說她不是孤女、有家可回,請他們不用再好心地帶著她?天知道月
衍肯定會氣瘋,沒將她刺了才有鬼。
沒等到確定月衍對她的感覺,她才不敢拿自個兒的小命來玩。
想掐死她,他可不用使上十分之一的力量。
「妳說話﹗」對她這種愛理不理的態度,月衍快失去耐心。
「你要我說什麼?」她意興闌珊地開口。
「隨便妳說什麼都好﹗」月衍沒好氣地瞪著她。又不是病了,他實在不喜歡她
這副無精打采的模樣,看了就有氣。
瞥他一眼,柯夜心懶懶地道:「你好、我好、都王爺好。」
成全他,她的確是隨便說說。
聽到這裡,都王爺再也壓抑不住笑聲。
「你笑什麼?」柯夜心最不喜歡聽見他這種莫名其妙的笑聲。
稍微忍住笑意,都王爺搖了搖頭,「沒什麼,妳是不是不想進京﹖」從她異常
的表現看來,的確是在排拒上京之事。
「我……我沒有啊,你胡說什麼……」愣了下,她才心虛地反駁。
討人厭的傢伙,怎麼會看得出她的心事﹖嚇死她了。
「妳確定?」都王爺挑了挑眉。
「當然確定﹗」仰首挺胸,她的聲音突然大起來。腦袋裡想的東西還沒決定之
前,她才不會讓自己陷入無路可退的窘境。
「能確定是最好。」引老鼠入洞後,都王爺笑得既賊又開心。「不然送妳回泉
洲不但得耽擱回京的時間,這一路上也會少了個有趣的伴。只有兩個木頭人陪我,
我肯定會無聊死的。」那兩個木頭人指的自然是──他幾乎不開口的隨身侍衛,以
及對夜心之外就少言嚴肅的月衍囉。
沒有美女相陪的回京路,的確足以讓都王爺無聊死。
「我說過我不是『消遣』,你的腦袋怎麼那麼固執,就是聽不懂啊﹗」柯夜心
覺得自己好像落人什麼陷阱。
「說說而已,妳又何必太在意?」都王爺很高興她的精神己恢復。
月衍也因為她不再死氣沉沉,沒有責備她對王爺的用詞。一路上她比村姑還悶,
實在令人難受﹔總而言之,她太安靜誰都感到不對勁。
氣壓終於恢復正常。大家都突然鬆了口氣。
「我可不覺得你是隨便說說。」否則她豈會那般在意。
「那是妳太敏感了。」都王爺對答如流。
「哼,懶得理你。」想到自己幹嘛和他扯這個,她向他吐吐舌頭。
「小夜心,妳不理我可不成,我會悶死的。」看著她的一舉一動,深覺有趣的
都王爺玩得欲罷不能。他就是喜歡在得知他的身分之後,仍不改本性的夜心。
「悶死是你家的事。」都說了她不是消遣,笨蛋就是聽不懂。
「唉,世風日下,果真最毒婦人心,完全不知憐憫他人的苦處哪﹗」都王爺搖
頭,煞有其事地一嘆,當真感嘆非常。
「憐憫浪費給您老,我還不如去憐憫狗。」精神一來,她完全不甘示弱。
「我可不老呢﹗」才二十出頭的都王爺抗議了。
「王爺,不服老可是很可悲的。」難得露出笑容,她卻語帶諷刺。
「妳、妳、妳」──不是真生氣,都王爺卻裝起樣子。
「我、我、我──怎麼樣?有本事你吃了我。」雙手叉腰,她跋扈的樣子跩得
很。
「不怎樣,就要妳陪我。」他乘機伸手拐了她下巴一下。
「去,我欠你的嗎?」不要臉的傢伙﹗
「沒錯沒錯,今生注定。」說的人很得意。
「定什麼定?我才不信這邪和那套……」她推開湊上前的他,不悅地伸手揮趕道.
「臭牛皮糖,你離我遠一點……」
「我哪兒臭了?妳聞聞,小王我可香得很……」
一路上,柯夜心在不知覺中,就這樣和都王爺槓上了。由於都王爺樂在其中,
旁聽的兩人也不知該驚或該笑,只好保持緘默。
京城……就快到了吧。
*****
投宿客棧,月衍終於有和夜心私下相處的時間。
替她將行李安置在房內,打量過環境之後,月衍突然若無其事地蹦出一句﹕
「妳和王爺似乎氣味相投。」
累得一進房就一屁股坐下的她,此刻以狐疑的眼神瞥著他。
「你羨慕?」他的口氣似是如此。
「也不是……」
「想和他臭味相投,你不會去罵罵他,那人就是皮癢欠人罵,你看不出來嗎?」
愈提她就愈悶,還是就事論事。「誰肯當他的消遣和他鬥上一鬥,他就會喜歡誰。」
「他是王爺。」月衍無奈地提醒,她似乎永遠不明白都王爺是何許人也。再說,
他也不想和王爺臭味相投……
「知道了,別無禮是吧?」先是假笑一下,她立即快速沉下臉色。「那你怎麼
不去告訴你的寶貝王爺,要他別名來招惹我﹗」
只要都王爺不說話激她,這一路上會太平得很。
「我不是……」不是這個意思。
他不知該從何啟口,讓她明白重點。
想了想,柯夜心眼中的猜疑更深,「嘿,你該不會是在吃醋吧?」如果是的話,
但願為的是她而不是那個爛王爺。
她並不否認一路上,都王爺都將焦點放在她身上。
不過那也不是她的錯,的確是都王爺一再挑釁,激得她不得不回嘴。
對於她的問題,月衍不予作答,只是凝視著牠的臉。
見他從沒思考過這個問題似的表情,柯夜心翻個白眼,無奈地揮揮手道:「算
了算了,你當我隨口說說的好了,就當你沒聽到。」
她懶得自作多情惹笑話。
「或許我是……」
正瞥開眼的柯夜心,猛地又將焦點放回月衍身上。
她的心在瞬間又燃起希望。
「怎麼了?」月衍被她誇張的動作嚇了一跳。
「你剛說什麼,你說你是……然後呢﹖」沒理會他嚇到的表情,一心只想從他
口裡聽到她要的答案,她的表情認真無比。
承認吧,承認他在為她嫉妒,不喜歡都王爺老黏著她……
神啊……別辜負她的期望……柯夜心祈禱著。
「然後……」他欲言又止。
無法確認真正的心意,教他怎能把話說得出口。月衍向來是個負責任的人,不
止行為舉止,說出口的話亦然。
說過的話,他就會負起責任,因此說話時也就格外小心。
不為做不到的事承諾,一直是他處世的基本原則。
「你怎麼老婆婆媽媽,像個娘兒們似的﹗」因他遲疑的態度惱火,她沒好氣地
道:「沒要說什麼話就別起個頭,耍人也不是這樣。」
沒聽到要聽的話,她滿腹的火氣無處發,砸也要砸在他頭上。
「妳說話實在太粗魯了。」想到帶她回京以後的情形,月衍不禁皺眉頭。
都怪都王爺信上多嘴,皇帝命快馬來了封信,要他們進宮時一併帶著夜心。想
到個性永遠「不拘小節」的她一旦進宮,肯定會惹來眾人非議,月衍就擔心。
老實說;他並不希望她受到傷害。
雖然說,他老是不能苟同她隨性過度的行為,總為她不知節制的舉止傷腦筋﹔
但不能否認的是,他仍為她這自然不造作、一般女子所缺乏的天性所吸引。每每不
期然看著她露出的小動作,吐舌頭或是做鬼臉都好,他的心底都難免會淡淡一笑。
若是進宮……她還能是原來的她嗎?但願皇上不會要她久留宮中。
「我知道我粗魯,你提醒過我很多次,不用一再嫌我﹗」心頭突然一酸,難過
的感覺就這麼悄悄泛開來。
難道她的天性就是他嫌棄她、不肯接受她的理由?
天哪,她該如何是好……她若摒棄自我的感覺,去做所有人都會喜歡的淑女,
才能贏得他的心的話,那她就不是柯夜心了呀。
「我不是嫌妳…….」他只是擔心她受人誹謗。
一旦進宮,他想幫她也無能為力,只能要她自救。
她不會懂他的苦處。
「不是才怪﹗」步步迫近他,她用食指指著他的胸膛,忍著心傷質問:「你明
明嫌我講話不夠溫柔、走路不夠優雅、對人不夠禮貌、閒來沒有專長、飯又吃得特
別大碗,這些你能否認嗎?」
原來她知道自己有這些缺點?月衍聽得訝異非常。
老實說,他還以為她是不自覺,凡事才會如此……率性而為,更正確地說,他
以為她從來不在乎別人的眼光,才不管別人怎麼想、怎麼看。
「哼,我就知道是這樣﹗」將他的沉默當默認,她氣得不能自己,開始用力將
他往門外推。「出去,別來煩我,我要休息了﹗」
「夜」──
「出去,今晚我不要再聽到你的聲音。」她不聽任何解釋。
「我不是」──
「閉嘴﹗我說過不要再聽到你的聲音,你出去。」
在月衍的愕然中,他被柯夜心推出房門,木門在他眼前砰的一聲關上。要闖入
房間對月衍而言,自然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他終究沒有做出失去理智的事。
他想,是該好好分析一下自己心意的時候。
*****
平山王爺府
門房傳來消息,管家以平穩的快步進入大廳,稟告道:
「王爺,外頭有訪客,您是否接見?」一如外界所傳聞,因為明珠失竊案﹐罪
魁禍首直指向失蹤的月衍,京城裡的大小官們怕被平山王爺牽連而人人自危,孤寂
許久的平山王爺府已久未有過訪客,難怪老管家的語氣也不同。
「拜帖呢﹖」正在和夫人茗茶的平山王爺,優閒地放下茶杯。
年事已高的他們不求豐名利祿,反倒喜歡過安靜的日子,少了阿諛諂媚的人往
府裡跑,對他們夫妻倆並沒有多人的影響,絕不似外人所想像的淒涼。
平山王爺夫婦倆,向來秉持平常心、自在心。
兒孫自有兒孫福。平山王爺也相信,英明的皇帝不會因為流言埋沒他幾個優秀
的孩子。至於月衍,他們從來沒有懷疑過小兒子的清白。
管家上前遞上帖子,平山王爺緩緩打開,隨即一愣。
「是國舅爺和駙馬爺,快請﹗」平山王爺起身,快速命令管家。
老管家也沒想到來者的身分會如此特別,愣了一秒後立即恢復正常,匆匆往外
趕去接迎貴客。聽門房說,訪客穿著素雅、書卷味頗重,管家還以為是文人雅土來
訪。
很快地,老管家必恭必敬地迎入訪客。
「晚輩來給老王爺問安。」長孫義笑著進入大廳,笑聲爽朗如昔。
「希望老王爺別怪我們不請自來,打擾了老王爺。」慢一步進大廳的向雲攸亦
道。若是正常的情況,他們理應拜帖先過府,再等平山王爺回應。
拿著拜帖站在大門口,等於是霸王便上弓,平山王爺不接客也不行。
情況非常嘛,他們只好請平山王爺多擔待見諒囉。
「還有我呢﹗歡迎嗎?」走在最後面、最後才露面的皇帝突然蹦出來。一身簡
單服飾出宮的皇帝,眼中帶著調皮的光彩。要是平山王爺只認得那身金黃服飾的皇
帝老爺裝,想必難以猜想眼前的他是誰。
「怎麼」──想說「怎麼會打擾,歡迎都來不及」的平山王爺,倏地張口結舌。
所有人都不動聲色,看著王爺的神情變化,似乎都覺得有趣。平山王爺滿臉驚
嚇的模樣,正合皇帝的壞心眼。
「皇……皇上……」平山王爺好不容易才擠出兩個字。
「朕來探望你了。」皇帝笑瞇瞇地道。
功在沙場的老王爺,與開拓疆土的先皇馳聘沙場,建立不少汗馬功勞。由於先
皇對平山王爺恭敬有加,當今皇帝也對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平山王爺異常尊敬。
「皇上,老臣迎駕來遲」──
眼見平山王爺就要跪下,皇帝快速使個眼色,長孫義和向雲攸便一左一右地扶
住王爺的臂膀。
「老王爺,你年事已高,朕早允你免跪,可是忘了?」平山王爺近年身體狀況
人不如前,老人家的身體禁不起折騰,皇帝也明白這事。
「老臣沒忘、老臣沒忘……」平山王爺是一時太過震驚感動。
沒有任何事比親自探訪更能說明平山王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和信任。縱使微服
出巡沒有任何人知道,平山王爺也覺得夠了。
看到當今聖上,就讓他想起當年的先皇,心中也有許多感慨。
「沒忘就好,朕可不打算收回聖旨呢﹗」皇帝笑道,賜了所有人坐。
平山王爺苦笑半天,只好尷尬地轉移話題:「老臣惶恐,不知皇上今日何故前
來?」
「朕來探望你的,說了不是嗎?」喝了口下人剛送上來的熱茶,皇帝回得簡單。
「想問問你近日過得是否『愉快』、『安寧』。」
平山王爺很快便明白皇帝的暗示,立即回答:「無憂、無愁,外頭的世界擾不
了心,安靜自在倒也愉快,皇帝不必為老臣一家擔心。」
皇帝此番探望的這份心意,感動非常的平山王爺心領神會。
外頭的中傷,平山王爺更不會放在心上。
當今皇帝的信任,對他來說就是晚年最大的安慰。
效忠朝廷一生,總算是沒有白費。
*****
柯夜心痛下決心,要讓月衍刮目相看。
「王爺早,夜心給您請安。」
頭一個被她的「努力」嚇到的人,就是一大早起床後仍打著呵欠的都王爺。他
所聽見的聲音太過嬌細溫柔,眼前向他行禮的動作也太過標準輕巧﹔她簡直就像個
人家閨秀──不﹗她儼然就是個大家閨房。
都王爺被她嚇得瞠目結舌,難以相信、說服自己她是夜心……
「妳……妳……」她笑得如此溫柔婉約,好像她向來都是這般笑似的。都王爺
頭一次在她面前口拙,實在找不出可以說的話。
「王爺昨晚睡得可好?」從都王爺呆滯的表情看來,柯夜心知道自己已成功一
大半。
從小生長在富貴之家,被強迫學習禮儀多年,她想當個淑女並不是難事﹔只是
這話講起來,自己會在心裡吐個半天,起了全身的雞皮疙瘩還得微笑而已。
哼,不是多難的事嘛﹗
「呃……好。」稍稍反應過來後,都王爺暗自稱奇。
野丫頭也可以變天鵝,果真有趣。這下子他更確定她是何家莊的千金大小姐,
絕不是什麼流浪的小孤女。
只是他更好奇,她為何突然變了樣。
是因為聽說得進宮嗎?
此時,住在隔壁房的月衍也開了門走出來,疑惑地望著兩人。不用開口問,他
也隱約感覺得到夜心有所不同,似乎特別地──沉穩。
那是以前他在她身上很難找到的感覺,幾乎從來沒有過。
老實說,嚇到他了。
「早呀,月公子。」沉住氣,柯夜心也微笑地向月衍打招呼。
像是受到過度驚嚇,月衍向後退了好大一步。
果真他之前的感覺是再正常也不過,是小丫頭太不正常嚇到人。都王爺忍不住
在一旁竊笑,原來大家的反應都一樣。
「月公子,你怎麼了?」能嚇到他們,代表她夠淑女,柯夜心是有些得意。
太過得意,她差點前功盡棄開心地笑出來。
搖搖頭,月衍還是以怪異的眼神瞪著她看。
「月公子,小女子臉上有什麼嗎?為何你用那樣的眼神打量人家呢?」她稍稍
往月衍方向移了蓮步,卻又見他往後退一步。
他的神情幾乎讓她快維持不住假象。
「妳……身體不舒服嗎?」這是他楞住半天後,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在月衍認
定的事實裡,只有在生病的時候,她的表現才有可能如此「異常」。
柯夜心的臉霎時刷黑,握緊雙拳隱隱發抖,最後瞪他一眼就轉頭回房。
此時,都王爺再也忍不住地放聲狂笑起來,搖頭嘆道:「衍哪、衍哪﹗你還真
是不解風情,算我服了你。」
想也知野丫頭是為了誰才那麼努力做改變,誰知呆頭鵝竟反應遲鈍。
一個有心、一個無意,不就是眼前這窘況。
「我做了什麼嗎?」月衍十分疑惑。
「就是什麼都沒做,我才說你不解風情哪﹗」大笑後,都王爺仍笑意未減。要
是衍做了什麼,小丫頭肯定會自鳴得意,哪有空生悶氣。
看來這一路上,還有得玩呢﹗
「我該做什麼嗎?」月衍更是不懂。
「衍哪,除了滿腦子的皇兄以外,你偶爾也該想想『別人』吧﹗」都王爺搖搖
頭,點到為止。長年跟在皇兄身邊,習慣凡事先為皇兄著想、只在意皇兄一舉一動
的他,難怪對其他人的感覺鈍了許多。
月衍沉默了。
第八章
當月衍帶著金色夜明珠回宮,親自呈給皇太后,皇帝當著眾大臣的面加以誥封
欽賞,立即使流傳已久的謠言不攻而被,還給月衍清白。
雖然竊賊還沒找出來,但皇帝開始有心追查,找出宮內的內賊是遲早的事。
之後,皇帝私下召見月衍和柯夜心。
在柯夜心行過禮後,皇帝要她上前,好奇地不斷打量。
皇帝想看看月衍肯撿回的孤女有何特別之處?他很快就發現她的特別,見著皇
帝能臉色不變、從頭到尾自在從容的尋常百姓可沒有幾個。
多明顯的事──她的黑眸裡竟毫無懼意。
「不錯、不錯。」皇帝在打量她一會兒後,開心地笑了。月衍的眼光,皇帝沒
有加以質疑,他向來喜歡有獨特個性的女子。
「我就說吧﹗」來湊熱鬧的都王爺也樂得補上一句。
在柯夜心滿頭露水時,月衍升起危機意識。
眼一轉,皇帝探詢地的意願:「夜心,妳可願在宮中住上一陣子?」皇帝想知
道,有她在的地方是否真如天方所形容的有趣。
「呃……」柯夜心不確定地望向月衍,他卻在此時轉開眼,立即惹惱了她。
「若是皇上如此希望,民女自然願意。」
進了宮,為她找到其他依靠,他就決定不再管她、放她自生自滅?以為他迫不
及待想擺脫她,她既難過又生氣。
雖然剛開始時被嘲笑,但後來進京的路上,她仍堅持當她的淑女,完全不理會
其他人的反應。到了今天,她才發現她的努力對月衍根本不具任何意義。或許他只
是很高興,她不再那麼粗魯、不再老為他惹來麻煩吧﹗
早知道……就回泉州了……
「好、好,那妳就暫時留在宮中吧﹗」皇帝很滿意她的回答,有趣地問:「不
過,留在宮中的女子,不是朕的后妃就是宮女,妳想做哪個?」
給她選擇,也是一種測試。多少女子渴望進官服侍皇帝,為家族求得顯耀及拔
擢,這是不可爭的事賈。有此機會的女子,想必能抵抗誘惑的沒有幾個。
「是民女可以選擇的嗎?」轉著機靈的黑眸,柯夜心笑問。
偷瞥月衍一眼,她很高與他總算有點在乎她的反應──因為他的臉色變了。
「君無戲言。」皇帝也笑了。
此話一出,都王爺和月衍都感訝異。君無戲言,出自當今聖上之口,具有多大
的震撼和效力哪﹗有他們為旁證,皇帝的確得君無戲言。
若是柯夜心選擇為妃,即將為皇帝後宮二十佳麗再加一名,立即躍上枝頭變鳳
凰。
看得出來,皇帝對她是欣賞有加,才會口出此言。
「民女可否略微想想?」她有意拖延,好觀察月衍的反應。
「不忙,妳多想想。」剛下早朝,皇帝是有點空閒。
會考慮這提議的人,外人一定會以為她腦袋有問題。可是早從她不住偷瞥月衍
的眼神中看出些端倪,皇帝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謝皇上。」
柯夜心狀似思考,眼神卻四處流轉,皇帝也不加以催促,卻從她鬼靈精的眼中
看出答案,不免在心底一笑。
然而她慢條斯理的思考,卻急壞了月衍。
一旦她選擇為妃,他們之間將築起一道永不可攀越的高牆,彼此再也不可能有
交集。對於皇上的嬪妃,他勢必不會多想、多看一眼。
縱使他的心會痛……
因為對皇帝的效忠,他對宮裡的后妃也異常尊敬,絕不會有非分之想。
第一次,月衍向上天暗自祈禱,祈禱別讓他痛苦一輩子。
回京的路上,他早弄清對她的感覺。若不是她突然變得冷淡,像變了個人似的
讓他不習慣,他早就向她表達自己的感情,直接帶她回平山王爺府先給爹娘見見。
月衍實在不明白,她的小腦袋瓜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唉,或許就是不明白,他才更為她所吸引吧﹗她真的與眾不同,有趣得很。
「民女……」看出月衍眼中的焦急,沉凝的俊臉也顯得有些蒼白,柯夜心沉悶
許久的心情總算好許多,緩緩地道:「願暫為宮女。」
月衍自己不自覺、所有人卻不難發現他鬆了一大口氣,全忍不住笑在心底。
「小夜心,妳可知道自己放棄了什麼?」都王爺刻意問道。毫無疑問的,若她
大小姐不傻不癡,大家可直接斷定她心有所屬。
呵呵,那個「屬」差點沒被她嚇死。
「王爺,從來就不曾擁有過的東西,民女怎麼放棄呢?」言下之意,對於皇帝
所給的選擇,她從頭到尾沒有第二考慮。
好不容易看出月衍藏不住的心意,她只覺得自己得到了些東西。
月衍的反應,對她來說才是最珍貴的。
「哈﹗說得好、說得好……」皇帝聽了之後拍案叫絕,更覺得她特別得有趣,
愉快她笑道:「既然妳已經做了選擇,那朕就讓妳暫時跟在皇后身邊吧﹗」
希望她真能為沉悶的後宮帶來一點新鮮樂趣……
*****
皇后是個端莊賢淑的女人,不但和其他妃子相處融洽,對宮女和太監們也極為
和善,不但極少動怒,對下面的人更少發過脾氣。
跟在好主子身邊,向來是不會受太多悶氣的。
想當然耳,這正是皇帝將柯夜心派到皇后身邊的原因。
由於皇帝和都王爺的態度極為明顯,所有的人都知道皇帝和都王爺很喜歡她,
從上到下,連後宮的妃子都沒有人敢欺負到她頭上。
更何況,她的主子──皇后也喜歡她。
雖然知道夜心本有機會成為皇帝的妃子,也因為度量極大,皇后並未排斥她的
存在。皇帝對夜心有好感是毋庸置疑的事實,皇后雖不明白皇帝為何要讓她選擇,
卻仍認為夜心有可能成為皇帝的妃子。
基本上,柯夜心在宮中的日子可說過得如魚得水﹔因為皇后的想法,以及她跟
在皇后身邊並沒有太多實質的工作,因而犯了小錯也常被原諒。
後宮裡,除了皇太后的勢力範圍,她幾乎是通行無阻。
然而……進宮不過兩個月,柯夜心就悶得快要死掉。
月衍跟在皇帝身邊,她跟在皇后身邊,一個月根本沒機會碰上幾次,單獨相處
就更別提了,自然不可能像以往朝夕相處──她討厭這樣過日子。
怕的是,一旦要求離開宮中,她可能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他。
經過這兩個月,她知道自己會想死他,所以才把數度請求離開的話,在見著皇
帝的面時硬生生地吞回肚裡。他不表態,她也只好按兵不動。
他到底喜不喜歡她呢?她的信心又動搖起來,懷疑是自己產生錯覺。
誰教他每次見著她都毫無表情……就像初遇時一樣。
好無聊哪,回到宮中以後,他連氣都不對她生了。
咦?那不是皇太后跟前的鍾公公嗎?靠探尋沒去過的地方打發時間的柯夜心,
坐在御花園的一座假山旁,腦海中的思緒因看見遠處的來人而中斷。
因為鍾公公東張西望,樣子有些鬼鬼祟祟,她本能地往假山裡裏,藏性身影。
不是想探人私密,她只是無聊透了,想瞧瞧有沒有好玩的事。
「鍾公公……這裡、這裡。」在鍾公公靠近假山時,另一個人從角落竄出來。
「別喊那麼大聲,你想害死我倆是吧?萬一給人聽見還得了。」錘公公細細的
聲音緊張的斥責,又往前後左右看看。
確定沒人,他才瞪了一眼守宮門的阿孟。
因為上回的事,宮中警備森嚴不少﹐不凡事小心可不行。
「公公,上次咱們偷夜明珠出宮的事,最近上面查得好緊哪﹗您確定還要……」
阿孟是個粗人,要他說話放小聲真的很辛苦。
之所以會被買通,只因他家裡的老娘年久臥病在床,實在需要一筆龐大的醫藥
費。但那並不代表他不害怕,或是不覺得對不起皇上。
「閉嘴﹗誰要你提這件事﹖﹗」氣急敗壞的鍾公公怒斥,生怕給誰聽了去。
其實,他就是怕走漏風聲,才特地騙來阿孟滅口的。
金色夜明珠返宮,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更氣的是他所栽贓的月衍竟是皇帝派去
追查夜明珠下落的人。一切都亂了,他也知道該安分一陣子,等風聲過後再作打算。
「抱歉……」似乎也意識到嚴重性,阿孟尷尬一笑。
「這次換點小玩意,相信不會有人發現。」鍾公公自懷中掏出一支玉釵,伸手
作狀要拿給阿孟,當阿孟伸手要去接時,他袖中突然亮出一把短匕首。
匕首猛然刺過來時,阿孟著實嚇一跳,往後一退還是被刺傷手臂。
「公公你」──
不再隱瞞後,鍾公公眼中全是可怕的殺意,露出邪惡的笑容逼近阿孟,殘酷地
道:「我想做什麼,難道你看不出來?」
「你──你要殺我滅口﹖﹗」壓住鮮血猛流的右臂,阿孟總算明白。
「至少你不會做個不明白鬼﹗」毒辣一笑,鍾公公舉起刀快速朝他出手。
出乎意料之外,平日做事緩慢的鍾公公此刻身手好得嚇人。沒想到鍾公公的身
手會如此俐落,手臂受傷的阿孟只能守不能攻,節節敗退,落人必死無疑之路。
當鍾公公要給阿孟最後一擊時──
「救命哪||」無法見死不放的柯夜心,衝出假山狂喊。
鍾公公的臉色瞬間大黑,注意力立即移轉。
發現她的存在,鍾公公幾步飛衝向她,嚇得柯夜心顧不得喊救命拔腿就跑。
可惡﹗不能讓她毀了他的一切……
「混蛋﹗絕子絕孫的王八﹗你快放開我,不然我要皇上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終究是沒有功夫底子,柯夜心跑沒幾步就被鍾公公從後頭逮住衣領,只好死命地踢
手踢腳掙扎,嘴巴哇哇大叫著。
就知道好人不能當,她救人,誰來救她啊﹖爹──娘──大哥、二哥快來救她
呀﹗她在心底哀號,怕再也沒機會見到家人。
快完蛋了,此時她自然再也顧不了什麼儀態。
「閉嘴﹗」鍾公公被罵中痛處,他是絕子絕孫定了。
若非練功時揮劍錯誤,不小心白宮,他豈會索性豁出去乾脆進宮當太監﹔既然
費盡千辛萬苦進宮,他自然想撈點好處。
花了近十年的時間在太后跟前當哈巴狗,不就是為了要取得太后的信任。
瞧,金色夜明珠失竊時,他自責得說要以死謝罪,還不是太后攔下他的。貴為
皇太后是一回事,上了年紀的人就是容易犯老胡塗、錯信小人而不自知。
總之,只要用對手段,愈愚昧和固執的人愈好騙。
哼﹗他才不管別人會怎麼認為他不忠不義﹔等撈夠本,他就要偷溜回民間,不
再當這狗屁太監。在他心中,根本沒天皇老子這回事,而皇太后對他的信任,對他
而言從來也是狗屎一堆,金銀珠寶才是他的最愛。
等他溜出宮,他要用錢買一個自己的王國來爽。
只要有錢,沒有老二又怎樣?女人還不是照樣一個個黏上來跪在腳邊。
總之,既然她知道他的秘密,就非死不可﹗
*****
掐住柯夜心的脖子讓她不能再哇哇叫,錘公公的匕首揮高刺下,正要結束她的
小命時,突地有異物打中鍾公公的手,匕首當場落了地。
鍾公公驚駭地往不遠處望去,只見月衍正施展經功飛奔而來﹔站在後頭的是拖
著重傷去求救,此刻幾乎是靠著牆才站得住的阿孟。
知道事態已不可挽回,錘公公放掉手中的柯夜心,豁出去拼了。
鐘公公對上月衍,展開一場激鬥。
很快地,御林軍趕到,使鍾公公陷入絕境、孤掌難鳴。
他不得不伏罪了。
「拖下去斬了。」得知消息隨後而到的皇帝,冷然地下令。對叛徒仁慈,就是
對自己殘忍,不能讓作亂份子動搖他的江山。
謠言,皇帝是聽夠了。
其實,搜查之人早懷疑竊珠之賊是鍾公公﹔若不是皇太后力保不是,堅決認定
竊賊來自宮外,查案的速度也不會一再拖延。
如今人證物證俱在,皇帝再不願,也只好傷了太后的心。
「皇上……饒命……饒命哪﹗看在太后的份上,饒了奴才一命吧」──聽見皇
上的命令,鍾公公驚惶地求饒,跪在地上死命不肯走。
「你還有命可饒?」皇帝冷眸一掃,嚇呆鍾公公。
「皇上……」
「拖下去﹗」皇帝再也不看他一眼,快步走向月衍和倒在地上的柯夜心。
「饒命──皇上饒命──太后﹗您在哪兒?太后──救救奴才」──縱使喊得
再淒厲,鍾公公還是被拖走,注定難逃一死。
見柯夜心的明眸緊閉,皇帝問道:「她如何?」
「似乎是……」月衍的心緊緊揪著,聽不太見皇帝的聲音。
「小安子﹗宣太醫﹗」不等滿臉害怕的月衍說出結論,皇帝立即下達命令。
兩人幾乎是一起成長,皇帝從未見過月衍這般迷亂的眼神,不用猜也明白月衍
對她的感情。雖然每次見到她永遠都一副漠視的樣子,皇帝本還想看他到底能裝到
何時。
壞了他的計畫,鍾公公再死一千遍也賠不了。
「奴才馬上去。」小安子快步離去。
聽見皇帝的話,臉色肅青的月衍立即將柯夜心從地上抱起來。
*****
「咳……咳咳……」躺在床上的柯夜心不斷發出細咳,似乎非常不舒服。
「太醫,她……」月衍擔心地問。
「受掐於咽喉,一時氣血不順、呼吸受阻,調養兩天就不礙事。」把過脈,觀
察過柯夜心的情況之後,老邁的太醫才對他說道。
「太醫可確定?」老天保佑,他好怕她有個三長兩短。
如果她出了事,他絕對會懊悔不已,後悔帶她進宮來。宮中的是非本來就多,
他一直都擔心她會適應不良。
怕她受人非議招來中傷,他甚至刻意和她保持距離。
誰知她還是出事了……
月衍懷疑──他受得起幾次這樣的打擊。
「你懷疑我的診斷?」老太醫微笑反問,並不介意他的疑慮。事關親人,或是
自己特別在意的人,任何人都會像他這樣小心謹慎。
臉微微一紅,月衍僵硬地解釋:「不是的,我……」
「不用解釋了。」太醫拍拍月衍的肩,以他都明白的眼神看著月衍。
連老太醫都看得出端倪?可見衍的態度有多明顯,皇帝不禁失笑。一個衍這麼
在乎的女人,要是他這皇帝硬是要搶走,想必是太過殘忍。
可惜呢,他真的挺喜歡夜心、對她頗有好感。
後宮佳麗有三千,真正能討他歡心的可沒幾個,皇帝不得不感嘆──當皇帝也
並非真能隨心所欲,得再三抉擇的事也不少。
「衍,不知鐘公公是否尚有餘黨圖謀報復,你留下,替朕好好看顧她的安全,
別讓人隨意接近。」皇帝對月衍道。
「謝皇上。」月衍感激地跪下去。
「你該說遵命才是,別錯亂了。」皇帝淡淡調侃。
「臣遵命。」皇上的恩德,他會以忠誠回報。
已給他理由留下,瞥一眼床上的柯夜心,隨即皇帝便跟著太醫離開。
他想,他是個識相的好皇帝。
第九章
當柯夜心自昏沉中醒來,已是半夜。
看到趴在床邊的人,她恍惚地揉了揉眼睛 懷疑自己是夢是醒。
她是怎麼了?為何他會睡在她床邊呢?眼前的畫面不禁讓她想起,之前因落水
發燒的情況,腦袋過度沉重混沌的感覺亦相差不遠。
難道……她又生病了嗎?
「衍,醒醒。」想了半天也沒有答案,這,換她推推他的身體,試著把他搖醒,
看他一張開眼便道:「我口渴,要喝水。」
月衍醒來聽見她的話,快速去為她倒杯水回來。
然而,倒水回來之後,他才反應過來,愕然地問:「妳醒了?」
「聽你那口氣,是希望我睡『久』一點?」總覺得脖子不舒服,她下意識地伸
手摸著脖頸揉捏,似乎想弄掉什麼噁心的感覺一般。
「不是,是妳睡太久了。」再也沒有心情和她抬槓,月衍只是解釋。看見她的
動作,他又想起該死的鍾公公是怎麼對待她的﹗
「我睡了很久嗎?」難怪她的頭那麼疼。
「嚴格來說,妳是昏了快兩天。」努力沉住氣後,他才能維持正常的聲調問:
「妳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口乾舌燥,算不算是不舒服?」她問道,眼睛盯著他手中那杯水。
不說二話,月衍立即將水送到她唇邊,令她反而被他的殷勤嚇了一跳。木頭怎
麼會突然開竅,難不成她病得很嚴重……
稍解口乾後,柯夜心忍不住問:「衍……我是不是快死了?」
「呸、呸﹗妳不會死的。」他冷斥,對將死字用在她身上變得很敏感。
「我會死的。」她很平靜地反駁。
「不會」」我說妳不會就是不會﹗」他變得有些激動,就像她真要死了一般。
「你不知道嗎?人遲早都會死的﹔不管他是貧富貴賤、吃的是米還是麵、住的
是草屋還是金碧輝煌的宅第。」柯夜心對他靜靜解釋,眼中深遠的眸光帶著暗示。
「總有一天,你會死、我也會死,那是遲早的問題。」
差別只在於,他們是否能在有生之年把握住彼此。
能突破障礙的話,遙不可及的幸福有時其實是唾手可得。
沉默許久後,月衍試著猜測:「妳要告訴我、還是傳達些什麼嗎?」
「啊」」」
正想說什麼,她突然想起之前暫時忘記的記憶。
差點,她以為自己死定了。
「妳怎麼了?」聽她一叫,他立即緊張地上前。
「我沒死﹖﹗」她已忘了自己如何自虎口逃生。
月衍嘆了一口氣,「要是妳死了,我不就是在和鬼對話?」一下說自己會死,
一下問自己是不是死了,她該不會從鬼門關繞一圈回來後就搞不清楚真實了。
「鍾公公」」」
「他已經死了。」這個他倒是很確定,可以很肯定地給她答覆。至於共犯阿孟,
皇帝體諒他是為了母親鋌而走險,只判了勞役三年,甚至安置好其母。
皇上是個宅心仁厚的好皇帝,會如此判決不需意外。
「死了?」她微愣,接著不禁怯怯地問:「是我殺死他的嗎?」如果是她殺了
人,怎麼她一點印象也沒有,未免太不可思議。
「妳有那本事嗎﹖」他笑了出來。
柯夜心看著他的笑容,發呆了半晌,回想著是否見他笑過……他笑起來感覺也
可以那麼溫柔輕鬆,好看得震人心弦,真是出人意表。
「我沒有調侃妳的意思。」收起笑容後,他不自在地解釋。
他以為她又生氣了。
「再笑一次給我看好不好﹖」她突然拉住他的手臂,對他露出期待的眼神。她
好想、好想再看一次他的笑容,再一次就好。
「呃?」
「再笑一次給我看嘛﹗」她幾乎是在撒嬌。
月衍嘆氣,不解地問:「為什麼妳和人說話,總能牛頭不對馬嘴?」無緣無故,
他哪裡笑得出來,就算是硬扯嘴角假笑,也肯定像個白癡。
「我是叫你笑,又不是要你嘆氣。」放開他的手,她不滿地咕噥。
算了,改天再拐他笑給她看。
「妳休息一會,我去看妳的藥好了沒有。」決定不予置評,月衍拍拍她的頭,
將手中的杯子放回桌上之後,直接朝外頭走去。
「喂……」
發出細微的聲音,她卻不知道喊他回來幹嘛,只好頹喪地住口。
不知道怎麼,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愈來愈遠了。
她……真的抓得住他的心嗎?
*****
「小夜心,心情不好呀,臉幹嘛臭臭的?」
走進柯夜心的房間,都王爺就看到神情恍惚的她靠坐在床上發呆,不禁出聲調
侃。
她被嚇了一大跳,發現是他卻馬上道」」
「不要你管﹗」面對他,她的臉色更難看。
要自己當個淑女的那段日子,她嚴格要求自己的一言一行,但不代表他就沒再
招惹她﹔靠著意志力,忍下想踢他的衝動,亦不代表她忘了之前心中的憤怒。
忍了那麼長一段日子,此刻她可要完全奉送回去。
「嘿,火氣別這麼大,對休養身體沒好處。」看來月衍將她看顧得不錯,不過
才幾天,她的精神就好了九分。「我不是來找妳鬥嘴的。」
她受了刺激,就不再「裝模作樣」嗎?真是可惜哪﹗
雖然他很喜歡逗個不甘示弱的小丫頭﹔不過,他更喜歡看她怒火中燒、微笑時
眼神卻好像想殺人的好玩模樣。
「誰和你鬥過嘴了?」從床上下來,她萬般不屑地嗤哼。
都王爺苦笑,發現自己真的得罪她不淺。
「別這樣排斥我嘛,妳不知我有多傷心,好歹我們也……」講到這裡,都王爺
突然拖長尾音,以曖昧的眼神望著她。
柯夜心打了個冷顫,火大地道:「你說話別這樣不清不楚的,萬一外人聽見,
誤會我們有個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那我不是衰透了﹗」
要是傳進月衍耳裡,她這輩子不就別想當他的娘子。
「妳放心,我會負起責任的。」都王爺拍拍胸脯,十分有責任般道。
「你」」」她氣得差點說不出話來,很用力地才能吼道:「你負什麼責任,我
不需要你負責任,你別壞我的名聲﹗」還好門外除了他的貼身侍衛沒有別人,否則
清白瀕臨危機,她跳到黃河也解釋不清。
「我都說了我會負責任,妳何必那麼生氣?」與她的激動相比,都王爺優閒得
很。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你負責任﹗你只要滾開點、離我還一點、不要再
來招惹我就好,你聽到沒有﹖﹗」她氣得開始語無倫次。
被她過度激動的反應嚇一跳,一時間,都王爺還真只能看著她猛跳腳。
他是不是玩得太過火?沒辦法,誰教她就是比他認識的任何一個女人都有趣,
令他實在欲罷不能,看到她就想逗逗她來玩。
「天方,你怎麼那麼有本事,惹火一個溫柔的小姑娘?」
皇帝開懷的笑語,打斷他們的談話。老實說,他命令都王爺的貼身侍衛不許出
聲,已在外頭站了好一會。
果真,就如天方私下對他所提,她十分具有「個性」。
這樣的烈性子,不知衍該如何應付。
「皇上……」沒想到皇帝會突然出現,柯夜心猛地從激動中回復。
「皇兄,你錯了,這才是她原本的個性喲﹗」都王爺沒給她留面子的打算。反
正皇兄親眼所見,已經知道他先前的形容並不假。
皇帝笑了笑,望著滿臉尷尬的柯夜心,卻只是問:「衍呢?」
「他……他去為我看藥好了沒……」想到這個,她的臉又垮下來。她的身體明
明已經沒事,月衍還是照三餐逼她吃這補藥喝那補湯。
遲早,她會被「補」死的﹗
「妳的身體還沒好呀?看起來已經恢復得不錯了。」
逮到機會,柯夜心立即百般委屈似的埋怨:「就是說嘛,我早就沒事,皇上您
也去說說他,讓他別再灌我藥」」」
「既然如此,朕就不需要讓衍『看顧』妳了。」皇帝狀似思忖。
皇上的話是什麼意思?柯夜心的話頓時停住,睜圓雙眼。
「那……」
「咳咳……咳咳……」柯夜心突然咳起來,虛弱地找椅子坐下。
「妳怎麼了?」皇帝和都王爺都表現出關心的樣子。
「我……我想我的身體還沒完全好……咳咳……頭也有點疼的樣子……」低下
頭,她撫住太陽穴皺起眉頭。
交換一眼,皇帝和都王爺有默契地笑了。
這小丫頭演起戲來還真有一兩分像﹐足以唬住人。
*****
親自端來補藥,月衍所見的便是皇帝和都王爺正與夜心有說有笑。
「不用行禮了。」看見端著補藥的月衍就要往地上一跪,皇帝先行吩咐。
月衍對夜心的好,她還真沒發現呢。
在他和天力再三誘拐之下,她終於承認對衍的愛,卻表示難以確定他的心意,
懷疑他從沒喜歡過她。她看起來不像那麼呆嘛﹗怪了。
然而,他和天方果真是兄弟沒錯。
皇帝和都王爺聽完之後均三緘其口,並沒有雞婆的對她說」」月衍有多愛她。
好玩的事提早結束,他們的生活就不好玩了是不?呵呵。
用「和平」當籌碼,都王爺提出建議,自願幫她測出月衍的心意。
有好玩的事,皇帝自然不肯錯過,豈會不掩上一腳攪和。
「謝皇上……」
看皇帝和都王爺兩人坐在夜心身邊一左一右,月衍不知自己能否上前,於是他
端著碗站在離三人幾步遠的地力,停步不再靠近。
其他三人互相使個眼色,又開始聊起來。
「皇上,您下次遊江南的時候,真的可以帶我去嗎?」她重提話題似的說起。
「當然,只要妳想去,朕怎麼會不願意帶妳這個小可愛去為朕多尋些樂趣。」
皇帝笑言,想起什麼似的又道:「算來,這次是妳揪出竊珠賊,也算是大功一件,
想要任何東西儘管說,朕都可以賞賜給妳。」
「真的?謝皇上。」柯夜心立即謝恩。
「小夜心,有空到都王爺府來逛逛,我也有些稀奇的寶貝可以給妳看。」都王
爺也跟著表態,忙著獻殷勤。「喜歡的話,送妳也無妨。」
「好啊,那我何時可以去逛?」轉看向都王爺,她表現出高度興趣的模樣。
「只要你身體養好,隨時都可以去。」不行,那傢伙太冷靜了。偷偷觀察月衍,
都王爺決定下重藥。「如果逛得高興,妳留下來當王爺夫人也可以……」
匡啷」」
月衍手中的藥碗墜地,當場藥汁四灑、碎片一地。
所有人的日光焦點自然全集中到他身上。
「微臣失了手,請皇上和王爺見諒……」月衍也被嚇一跳,隨即發現自己竟放
掉手中的碗,匆忙蹲下去撿碎片。
柯夜心呆呆地看著他的舉動。
「衍,別撿了,叫宮女來收拾。」都王爺忍住笑道。堂堂一個御前侍衛,何須
做清潔工作」」雖然端藥這種工作也不需要做。
看來,他的話真給月衍不小的打擊。
「王爺,沒關係,是微臣太不注意……」當月衍正這麼說的時候,手指卻被破
碗割了個口直流血。
柯夜心見了,立即衝上前抓住他的手指,放到嘴裡頭吮吸。
她覺得好心疼。
月衍整個人都呆住,似乎不能理解她在做什麼。
「咳,需不需要讓太醫來看看?」忍了好一會,皇帝終於開口。
「不用了,不礙事的小傷。謝皇上關心﹗」匆忙將夜心一推,所有人都可以看
見他的臉漲得通紅。月衍差點忘記皇帝和都王爺的存在。
天哪,快停下來﹗月衍自我命令,他的心臟鼓動得像要衝出胸口。
「喔……」往後一跌的柯夜心,發出輕微的呼痛聲。
月衍立即又去拉起她,無措地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鮮少有如
此混亂的感覺,幾乎難以自控。
「你分明是故意的,人家好心幫你,你卻推我一把。」她埋怨道。
「我……」有他人在場,月衍真不知該如何解釋。
看到眼前的畫面,自翔為月老的皇帝和都王爺,任務完成後可杵著沒走。月衍
臉紅可不是常有的事,他們不多欣賞一下怎麼行。
噓,別吵他們看戲。
「不用『我』了,你就是故意的﹗」噘起嘴,她橫了他一眼。雖然這是她第一
次發現他在意她的感覺,不過,她的小屁股何其無辜對吧﹗
「是我的錯,我很抱歉。」
「我又沒要你道歉。」不習慣他低聲下氣的樣子,她不太自在。奇怪的是,他
好像突然沒了精神﹐變得更加沉悶。
難道他……真的也喜歡她?看他的樣子,肯定是。
原來,他真的是「表達」遲鈍,害她還自個兒煩惱好一陣子。
笨木頭,表達能力這麼差,差點氣死她。
「抱歉……」月衍沒有其他的話好說,紅潮也已自臉龐退去。不到瞬間,他又
變回原來沉默寡言的酷樣子。
翻了個白眼,莫可奈何的柯夜心只好道:「好啦好啦﹐原諒你。」
她已經不想再和他吵嘴。
當務之急,是怎麼讓月衍向她示愛,免得她的心老是整天七上八下的,永遠感
覺不真實。其他不重要的事,就暫撇一邊吧。
對了﹗柯夜心想到個法子。
這下子,真得要那個爛王爺幫幫她不可了。
*****
泉州 柯家莊
收到柯夜心從京裡寄回來的家書,柯家人全聚在一起。
那封家書,此刻正在柯文生的手中。
等到家人一到齊,鎬真就迫不及待地問道:「文生,心兒信上都寫了些什麼,
她在京城裡過得可還好?」
「是呀,突然寫信回來,是不是她受了委屈?──」」在夜心跟著月衍和都王爺離去
之後,柯老爺一直認定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一有消息,柯老爺開始緊張不安起來。
「如果受了委屈,你們就寫封信讓她回來吧﹗」鎬真近來頻頻做惡夢,想女兒
想得緊,也顧不了當初趕女兒出門的原意。
要知道會攀上那樣大戶的門第,或許她寧願讓女兒錯過這段姻緣。
女兒是她生的,怎樣愛玩的天真個性她是一清二楚,要在京裡的權貴之間求生
存,會有多辛苦可想而知。從夜心離去後,鎬真就擔心她會闖禍,為自己招來麻煩。
「不﹗我上京去接她。」柯武生堅決的道。
若是小妹受人欺負,他不但要去接她回來,還要找月衍算帳。
「這樣也好,就去接她回來。」鎬真很快地同意。
「爹、娘、大哥﹗」柯文生揮了揮手中的家書,失笑地道:「我信都還沒讀呢﹐
接不接小妹回來,你們會不會討論得太早?」
聽他這麼一說,所有人才又將焦點放回他身上。
「快念吧﹗」柯武生催促。
「好、好、好,我不就要念了嗎?」
不打算測試家人的耐心,柯文生開始讀道──
爹娘如晤:
夜心來京已久,不知家中是否平安,特稍此信問候。順帶一提,擬定於十
五帶人返家,成全娘娘多年念婿之心願。尚未徵得月衍同意,盼可成行。
翼歸家之日,已有紅燭上堂、喜帕高掛。
夜心
聽完那言簡意賅的家書,柯家人著實愣了好一會。
「女兒說的是什麼意思?」回神後,柯老爺問著自個兒的夫人。
「呃……」鎬真自己也聽得滿頭霧水,不禁望向兒子。
「我不知道。」柯武生也搖頭,比較好奇的是──「不過,小妹信上的用詞竟
然可以這麼文謅謅,真令人意外。」看來,夜心有所改變了。
「這是好事。」柯老爺頻頻點頭。
「文生,心兒的信你懂嗎?」鎬真已猜出個大概,但不完全確定。
「我想,應是……」再度受到家人的注意,柯文生盯著信上的字,側頭道:
「她將要拐個相公回來,要我們先準備準備是吧?」
照信上的字眼讀來,應該是這樣沒有錯。小妹要回來了──
帶著她要嫁的相公﹗如娘所願。柯家莊得忙起來了。
第十章
都王爺私下約月衍見面。
「王爺,您找微臣何事?」月衍有種不好的預感。
「想問你一件正經事。」都王爺的神態難得如此認真。
「王爺但說無妨。」以他的身分,是沒有拒絕聽的餘地。月衍的神情肅穆,隱
約能感覺到他要問的事應該與夜心有關。
這兩天,夜心似乎也有煩惱,變得異常安靜。
由於不是鬧瞥扭的那種安靜,他不得不泛起不安感,偏偏又不知從何探問。
「你喜歡夜心嗎?」都王爺直問。
果不其然,與夜心有關﹗掙扎了會,月衍才僵硬地道──
「沒有討厭的理由。」
眼眸一轉,都王爺露出疑惑的神色,質疑道:「她說你嫌她粗魯、蠻橫、不講
道理,怎麼會沒有討厭的理由?」
「那是她的想法。」心一凜,月衍並不想多加解釋。
經過這些日子,難道她真的以為他討厭她﹖天知道,討厭的女人他連看都懶得
看一眼,豈會擔心她這、擔心她那的。
真是個笨女人﹗
「那,你愛她嗎?」聽不到確定的答案,都王爺神情凝重,問得更直接──今
日非問個明白,否則對小丫頭無法交代。
深吸一口氣,月衍困難地問:「王爺何來此問?」
個性使然,他不習慣向人坦承自己感情。
「因為我想娶她。」都王爺爆出驚人之語。
月衍當場臉色刷白,幾乎毫無血色,酷臉簡直冷到冰窖裡去。
「你怎麼說?」月衍的反應太明顯,都王爺好辛苦才忍住笑,正經八百地問。
他幾乎能感覺得到衍的身體僵化了。
不過,由於月衍的死忠,想也知道他的標準答案。
「微臣沒有意見,王爺不需要徵求我的同意。」幾乎是咬著牙,月衍才狠得下
心無情地傷害自己。
心痛如絞,他竟親手將所愛之人推出門。
或許,她從來就不該屬於他……
「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可以向她提囉?」效忠有時候也得看情況,死腦筋的月
衍果然不懂。都王爺在心底暗嘆。
要是夜心聽見他的話,不知將會多傷心。
嘿,算了,好玩的還在後頭呢﹗
*****
夜深人靜,宮內的長廊上只有被巡的御林軍在走動。
摸出房間之後,柯夜心躡手躡腳、東張西望地打量某個方向。
很快地,她所打量之處有了動靜。只見都王爺的貼身侍衛,肩上扛了個龐大的
東西出現,從暗處慢慢走過來。
「小姐,屬下將王爺吩咐的『東西』送來了。」別懷疑,他所謂的東西──就
是被都王爺灌酒、卻不知酒中摻了迷藥的月衍。
本事強的人,向來只會死在親近和信任的人手上。
「放到床上去吧。」她臉紅地道。
雖然都王爺的貼身侍衛沒有任何表示,但她知道自己的做法可真驚世駭俗。
沒有第二句話,都王爺的貼身侍衛聽從她的話去做。
送走都王爺的貼身侍衛,緊緊關上房門之後,她才如釋重負地跌坐在門口好一
會。
無疑地,若要等月衍的木愣子個性開竅,她恐怕永遠嫁不了他。
所以,她才豁出去,決定來個主動出擊。
只是,事到臨頭她又遲疑起來,懷疑自己怎麼做得出這極事﹔家人若是知道,
肯定會瞪大一雙雙不敢置信的眼,然後一個接一個暈倒。
想歸想,她還是走回床邊。
沉睡中的月衍,胸口規律地起伏著,冷酷的輪廓也柔和許多。
呆呆看著他的俊顏半晌,柯夜心決定再也不動搖。
管它三七二十一,總之──她要定月衍當相公。
無論用什麼手段﹗
*****
「啊」──
月衍在刺耳的叫聲中醒來,猛地自床上彈起。以為發生什麼事、感到頭疼欲裂
的他,卻只看到抱著錦被往床角縮、滿臉驚惶的夜心。
她在怕什麼﹖
等等──月衍想起什麼似的跳下床,瞪著自己所在的房間。
「我怎麼會在這……」在夜心的房間?發現她只穿著肚兜,月衍快速瞥開眼。
老天,誰來告訴他發生什麼事﹗
昨晚……昨晚他被樂不可支的都王爺拖著喝酒,然後……然後呢?單手撐著額,
他搖搖沉重混沌的頭,想讓自己清醒些。
該死﹗他不記得後來發生的事。
難道他喝醉酒,錯把她的房間當自己的房間,走錯了嗎?
「別問我,剛醒來就見到身邊躺了個你,我還等著問你呢﹗」她露出害怕又委
屈的無辜模樣,將自己身體包在錦被中指控他。
「可是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他的頭好痛,昨晚真有喝那麼多酒嗎?
「說句想不起來,就想否認一切嗎?」
「不是的,我沒有要否認,如果真是我的錯,我願意」──為她的清白負責。
猛地想起都王爺的話,他把後面的話吞回肚子。
差點忘了那令他痛苦的事實,都王爺欲娶她為妻,豈輪得到他負責。
依昨晚宿醉的情況,除了同床共枕外,他應該沒有對她做出任何事才對。只要
他現在立刻離開她的房間,沒讓人瞧見,她的名譽應該就還有挽救的餘地。
「願意什麼?」她開始期待。
「我……我得走了。」不敢正視她的眼睛,他稍微拉正衣服就要往外走。
「等等,你不打算……負責任?」心猛地揪緊,她的聲音顫抖起來。剎那間,
她不再確定他真的愛自己,幾乎就要崩潰。
他不愛她,一切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抱歉。」走到門口的月衍,咬著牙道:「我負不起。」
「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驀地狂吼,她的淚水滔滔落下。自懂事以來,她不
曾掉過這麼多眼淚,誰知淚水竟如此鹹,鹹得令她難以承受﹗
負不起?哈﹗他竟說他負不起?
直接說他不要她,傷害不是更直接、強大?如果他真想傷她的話。
聽見她哽咽的聲音,月衍轉回頭。
「如果你嫌棄我有太多缺點,不要我大可直說,不要說什麼你負不起責任﹗」
這一輩子,她從沒像此刻般絕望。
丟棄所有矜持,做出驚世駭俗的蠢事,她所愛的男人還是不要她。
或許,她真的很差勁,是個一無是處的女人。
看見她的眼淚,月衍失去所有理智,衝上前抱住她。
柯夜心楞住,呆在他懷裡猛掉淚,好一會才猛力推開他。「放開我,我不需要
你的同情,既然不要我,就離我遠一點﹗」
因為心痛,她的淚水還是止不住。
「我要……我想要……」緊擁著她,他說出肺腑之言。
天知道他多想擁有她一輩子。
再愣一秒,停止掙扎的她訥訥地問:「那你為什麼……」如果他對她的愛一如
擁著她的力量這般強烈,那為什麼他不肯負責?說不通呀。
月衍驀地放開她。
在他又想退縮時,柯夜心用力地扯住他的手臂。
「告訴我到底為什麼?我有權利知道。」她堅強起來。
用力吸一口氣,月衍才擠得出聲音,他強自鎮定道:「都王爺已經決定要娶妳
為妃,只要妳同意便能永享富貴,所以……」
「所以你要不起我?」她簡直不敢相信,幫手會成為毀她幸福的元兇﹔更不敢
相信,他竟然就這樣放棄她,不再為她爭取﹗
噢,她何不去死算了。
「沒錯,我是要不起。」天知道,說這些話讓他幾乎痛不欲生。
「你覺得我該當都王爺的王妃?」她冷冷地笑。確定他愛她,卻也知道他要放
棄她,其中苦澀可笑的滋味,沒有親身體驗,誰也不會明瞭。
猶豫片刻,月衍還是道:「都王爺尚未明媒正娶過妻子,妳若嫁到王爺府,便
是名正言順的王爺夫人,這是許多女人夢寐以求的事。」都王爺雖風流,卻不像皇
帝有後宮三千佳麗,應該不會讓她夜夜獨守空閨。
「那你呢?不會拾不得我嗎?」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柯夜心苦澀地問。她不要
許多女人夢寐以求的事,只要他──難道不可以?
他竟然不懂﹗
或許是她的作法天不見容,所以她遭到報應。
「我必須效忠皇上。」這是月衍的不二選擇,從來不曾改變。
沒有否認捨不得,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必須效忠皇上,所以他就放棄她?可想而知,在他心中她的存在根本不算什麼﹗
至少比不上他崇高無比的皇上,是一個可以被放棄的人。天哪,她得嫉妒一個男人,
而那個男人還是坐擁權勢、傲睨紅塵的皇帝。
哈﹗也許她該笑,甚至覺得自傲……偏偏她只想哭。
「月衍,你想不想知道一件事?」連名帶姓喊他,她的表情變得木然。
「何事?」能感受到她心底的悲哀,月衍的心也好痛。他不希望她如此難過,
流露出如此絕望的眼神﹔可是他又能如何?難道真要他背叛對皇上的忠心,和都王
爺搶人嗎?他怎麼也做不到。
「我有多愛你。」淡淡一笑,她哀戚地道:「你可曾知道?」
月衍被震撼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對了,還有一件事得讓你知道。」像忘了剛才告白,她的口氣稀鬆平常。
「我想,你也不知道──我現在有多麼恨你。」
「夜心……」
「出去﹗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眼前﹗」不管自己是否衣衫不整,她發狂似的衝下
床將他往門外推,頓時又激動起來。「我會如你所願,當我的王妃去。」
砰的一聲,她用力關上房門,摀住雙耳。
神啊……顯顯靈,就讓她聽不見也看不見吧﹗
這樣,她才不會因心碎而死……
*****
整日,柯夜心如遊魂、行屍走肉般,而月衍何嘗不是。
兩顆心的距離變得好遠。
經過一整天,又經過一整晚,月衍有了最後的決定。
當柯夜心打開房門,發現站在門外的人是他時,立即要將門關上,卻被他用手
肘卡住。
「你還來幹嘛?我說過不要再見到你。」瞪著他,她的聲音極為沙啞。
看見她肯定哭了一天一夜而導致紅腫的雙眼和鼻頭,月衍內疚不已。她的聲音
肯定也是哭啞的,全都是他的錯。
「我想帶妳走。」深思後,他下定決心。
柯夜心愕然不已,隨即帶著嘲弄冷冷地問:「背棄你的皇上?」
「是的。」他毫不考慮的回答。
「為什麼?」不再那麼尖銳,她的心開始緊縮。
「為了妳。」為了她,要他失去一切,他也在所不惜。
「為我?」她的心開始飛揚。
「是的,為妳。」月衍握住她的雙手,深情款款地望著她開始泛起霧光的雙眸。
「我想通了自己有多愛妳,請原諒我的遲鈍。」
「不後悔?」晚了一天一夜,浪費她那麼多的眼淚,總算等到他的表白。要是
他敢後悔,她絕對會和他沒完沒了。他是遲鈍,可是他並沒有讓她失望,這就夠了
──妳要的幸福只是這樣。
柯夜心突然發現,笑中有淚的味道竟是甜的。
願意為她背棄皇上,可見他愛她的心有多強烈,她不得不懂。
「絕不後悔﹗」縱使賠上他的性命。
「是不是不管我往哪兒去,你都願意跟我一起?」
雖然覺得她說反了,月衍還是保證道:「無論天涯海角,我都誓死相隨﹔有生
之年,我們都要永遠在一起。」這種話,他這輩子只會說一次。
柯夜心笑了,投入他懷裡。
縱使哭了一天一夜,此刻她卻沉浸在幸福裡。
這樣一來,她終於可以「如願」回家了。
*****
泉州 柯家莊
來到張燈結綵的柯家莊外,月衍抱下馬上的柯夜心。
「夜心,他們好像要辦喜事?」他往四周打量,猜測道。
「大概吧。」落了地,她不敢正視他。
「現在能告訴我,妳為什麼要在十五之前趕來這裡嗎?」因為她的堅持,他們
才會再到泉州,而且還得趕在十五之前,所以他們一路上十分辛苦。
然而,她打死也不肯在到達之前告訴他理由。
「人家有喜,我們當然是來祝賀的。」因為心虛,她的眼神飄移不定。
「祝賀誰的喜?」月衍懷疑的是,人家有喜關他們何事?充其量,他們也不過
因為金色夜明珠造訪過一次,和柯家莊可沒有任何更深入的交情。
舔舔乾燥的唇,柯夜心對他傻笑,「你不知道嗎?柯家的小姐要嫁人了。」
「為什麼我該知道?」月衍完全摸不著頭緒。
「因為新郎倌你認識嘛……」失去勇氣,她的聲音愈來愈小聲。
「我認識?」怎麼可能﹗
「對呀,他來自京城……」
感覺不太對勁,月衍抬起眉,等著她支吾其詞的下文。
「你不知道我有多感動……」邊說邊偷瞄他的酷臉,她緊張地絞起雙手。「新
郎倌為了愛柯家小姐,竟願意放棄美好的前程,跟她天涯海角流浪呢。」
看她閃爍不定的眼神,月衍開始頓悟一些事。
「夜心」──他的聲音沉了下來。
「婚禮定在十五,就在今天呢。」柯夜心對著他傻笑,一個勁兒地說著:「你
想,新郎倌會不會因為氣柯家小姐,就一走了之不肯娶她,讓她被眾人恥笑﹖」
「夜心」──多了點無奈,他的聲音愈來愈沉重。
是感覺有點生氣,但更想問出前因後果,好知道她的真實身分。照她的說法,
她根本就是柯家的大小姐,而今天還是他們倆的大喜之日。難怪,當初柯武生會突
然握住他的手,說什麼一切拜託了──原來是夜心一切拜託了﹗
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這種「驚喜」他實在有點吃不消。
「還有喔,柯家小姐請了兩個貴媒人。」看看他,她小心翼翼地道。
「貴媒人?」什麼玩意?
「對呀,若不是他們幫忙,有情人難以成眷屬嘛﹗」她嘿嘿笑著,想像他待會
的臉色會有多難看。
「妳到底在說……」
「啊﹗他們都出來了。」柯夜心趕緊轉移話題,指著開啟的柯家莊大門。
當月衍一抬眼,看見皇帝和都王爺帶著笑意出現時,可以想見他有多呆滯。很
顯然的,被心所說的「貴媒人」,正是皇帝和都王爺。
若以媒人而言,這兩位的確是重量級的,貴得不得了。
柯家人全圍上來,將他們簇擁進莊,令他毫無反應能力。
拜堂的時辰就快到了,他們得趕緊「處理」一下這對風塵僕僕的新人。
「終於拐來了,真擔心你們趕不上時辰呢﹗」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令被推著走的月衍聽得一頭霧水。拐?這個字眼是何意?
皇上和王爺為何又會出現,還完全不責怪他私逃出宮﹖
難道……月衍驀地瞪向柯夜心。
「那夜是妳和……」都王爺聯手,將他弄上她床的?
要不是周圍人聲鼎沸,月衍肯定會揪著她問個明白。日子都定好了,可見她是
有預謀的是不?她和所有人聯合,只將他蒙在鼓裡。
嘿嘿一笑,柯夜心可沒笨到自掘墳墓。
除非那個爛王爺出賣她,否則沒有證據的事,她死也不會承認。
總之,她的相公拐到手了,就再也不會讓他跑掉。
望著月衍無奈的背影,皇帝和都王爺的嘴角上揚,帶著得逞的賊笑。當「媒人」
原來是如此有趣之事,難怪媒婆們樂此不疲。
「衍好像有點可憐。」都王爺突然發出同情論調。
瞥他一眼,皇帝問:「你忘了誰是主謀?」
整個計畫從頭到尾幾乎部是天方出的餿主意﹔若真同情衍,他豈會把拐騙法這
一招教給夜心。
「當然是我。」他得意非常。
「那不就得了。」皇帝搖頭失笑,終於明白,一直以來他為什麼會特別喜歡這
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都王爺淡笑,望著走遠的人影,突然自言自語般地道﹕「被拐婚的滋味﹐不知
如何?」尤其是被所愛的女人拐的感覺。
那還用說,肯定嘔得很﹗
皇帝毫不猶豫地在心裡下結論。
不過,天方若真有興趣的話,有機會他倒可以成全……
<全書完>
二度出擊 貓子
曾因為寫得太痛苦,貓子想再也不寫古代小說了﹔然而經過年餘,難免手又癢
了起來,開始著手寫第二本古代小說。
老實說,不知道如此界定對嗎?因為貓子改變了寫法。
以往對「古代」兩個字,腦中本能產生的定義,就是──文言文。之前寫的時
候,就一直擺脫不了文言文的框框,搞得貓子不得不一再修改。
如今,情況應該好了許多。
嗯,看倌們瞧瞧囉,不滿意的話,就來信打擊貓子吧﹗
說個題外話,冬天到了,貓子家的圓圓竟然從四公斤,猛吃到重達六公斤;話
說不甘心的貓子也起而效尤,拿可樂、蛋糕、炸雞、火鍋進貢五臟六腕,很快便養
回了原本肥厚的游泳圈,嚇得貓子姊退避三舍,連喊:「Oh﹗My God﹗」
半夜,誓言減肥的貓子,逃避夢鄉中的貓子姊,躡手躡腳摸到冰箱前,打開了
冰箱──狼吞虎嚥,眼角掛著兩行清淚,瞪向肥貓的盤據地,好恨好恨那頭不怕肥
的肥貓,只能啃著食物問──誰來救救我吧﹗
哈哈,大家忘了這個不好笑的笑話,OK﹖可別寄減肥食譜給貓子,人家偶會
想辦法自救身材的啦。公元兩千年的千禧年,不知大夥打算如何跨年慶祝呢?回想
一九九九年,貓子似乎過得很混,只好展望二千年了,嘿嘿﹗
希望大家踏過千禧蟲之後,也有個好年。
Happy New Ye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