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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 愛上Cappuccino 作者:羅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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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Cappuccino 作者:羅崴

第一話:緣起Cappuccino
信教的朋友告訴我:
愛是凡事包容
愛是凡事相信
愛是凡事盼望
愛是凡事忍耐
愛是永不止息!

多麼…奇怪的論調啊!我無法理解!

───────────────

愛上他的那一天──我同時愛上了Cappuccino!

愛上Cappuccino聽起來似乎沒什麼,不過是喜歡上一種咖啡的口味罷了!

但這對我這個人來說卻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因為我這輩子最討厭的飲料就是咖啡了!

我始終不懂,咖啡有什麼好喝?聞起來難聞,喝下去又苦,究竟好在哪啊?當周圍的人在喝時,我都會給他停止呼吸幾秒鐘,然後趁那幾秒鐘快快離開現場!

所以你也能猜到我最最討厭的書店就是「誠品」了,因為那裡面都瀰漫著咖啡味啊!這種對咖啡沒來由的討厭,在我心中已根深柢固十九年之久了!直到大一那年,我偶然得到了誠品書店的圖書禮券後才改觀。

話說那天我手上拎著二○○○元的禮券,站在誠品店門前猶豫不決;二○○○元可買好幾本書啊,這對喜歡看書的我可是一大誘惑,但在選好書付完錢走出來前我能忍受那咖啡味嗎?我可不想捏著鼻子選書,也不想選到一半忍受不住而停止呼吸衝出來喔!

我就這樣左思右想呆站了十分鐘左右,一張紙忽然飛到我面前,我直覺地伸手接住。然後瞄了一眼,紙上面寫了七、八本書的名字,每本後面都有估價,右下角做了一個加總,共是二五二○元。

「小姐,那是我的書單,剛剛被風吹走的。」

我抬起了頭見一個年紀與我差不多的男生站在我面前,他正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著,邊一手伸出想拿回書單。

「嗯!」我將紙交在他手裡,他轉身就進店,一步、兩步、三步……當他走到第七步時,我忽腦中靈光一閃大叫道:「先生!」

他一愣回頭看著我,帶著滿臉的疑惑。我快步走到他面前站定,興奮地?菪L手上的書單說:「你要買那些書嗎?」

「對啊!」

「那些書的總價超過二○○○,我能不能用圖書禮券跟你換二○○○元鈔票?」

「換二○○○元?」

「對啊!反正你也要花兩千多元買書嘛,那我拿禮券跟你換現鈔,你再用禮券付書錢,也沒損失!」我臉不紅、氣不喘,還有點理直氣壯地說著!

「喔?那妳為什麼不自己用禮券?妳不喜歡買書嗎?」

「不是啦!我很想進去買書,可是我討厭咖啡的味道……」說到這我皺了一下眉頭,然後吸吸鼻子,忽然發現我已經踏進店門六步,早已遠離了安全距離,而且隱約開始聞到樓下傳來的咖啡味了!我心中暗叫不妙,急著想快些離開此地,就連忙遞出了手上的禮券。

「妳討厭咖啡?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女生說討厭咖啡的!」他展開笑容說著,並接過了禮券,我見他接過心中一喜……

不料他接過禮券也不忙著看,仍是不急不徐地說:「妳真的很討厭咖啡嗎?」

「討厭!非常討厭!我很受不了咖啡的味道!」

「那妳為什麼要拿誠品禮券?如果沒碰到我妳怎麼辦啊?還是會進去嗎?」他說著又笑了一下,我發現他的笑容還蠻好看的,只是心中有點不耐煩了……

想想我跟他又不認識,只是想換個錢,囉囉嗦嗦跟我扯什麼勁啊?一句話好就好、不好就不好!我可不想隨便跟人家搭訕!浪費我時間的說……真是長舌男啊!更何況那地下一樓的咖啡室傳上來的咖啡味又比剛才更重了些……真想趕快逃命去……唉……他還溫吞吞的真急死人了……

想是這樣想啦,但有求於他,我只好漫不經心地回答他:「禮券是偶然得到的,我很喜歡看書,卻無法忍受那咖啡味!你還沒答覆我願不願意跟我換錢啊?」

他終於正反面看了一下禮券,彷彿是確定能用後,就從口袋裡摸出兩張千元鈔票。

**********

當我高高興興地提著裝了五本新書的袋子回到宿舍房間時,一陣惱人的味道從房裡傳了出來!「小琦!」我高分貝地站在門口叫道。 「心芸妳回來啦,等等啊!這味道一會就散了!」房裡的小琦帶著心虛的聲音打開窗戶並按下電風扇開關。

「跟妳拜託過多少次了,不要在房裡喝咖啡都不理我!」

「妳真是怪胎啊,一點咖啡味都受不了!」

「妳明知我就是怪胎的嘛!也不體諒一下!」

「好啦!好啦!可以進來啦!味道散得差不多啦!」

我這才走進房間,將自己和剛買的書都扔到床上懶洋洋地躺著。逛了一整天的書店,腦中有點昏沉沉的了說。眼睛掃了一下室友小琦,見她正在穿鞋子,就隨口問道:「要出去吃晚餐啊?」

「呵!還沒告訴妳啊,我前兩天開始就在學校前面的咖啡店打工了!」

「咖啡店?」

「嗯嗯,待遇很好,以後沒課我都會在那上班,有事找我就去那吧!」

「哇!我才不要去……」
慘了!十點了!昨天和小琦說到一半就睡著了,一覺醒來竟然十點了,第三節還有課哪!那教授可是學校著名的殺手,我可不想常蹺課被他「殺」啊!匆匆從床上跳起來胡亂地換了件衣服,我拿了背包課本就往外走,一股腦地朝教室衝去!

乏味的兩堂課過後,肚子早已咕嚕嚕地在抗議了,偏偏早上急著出門沒帶錢包,更扯的是房門也鎖了,卻忘了帶鑰匙。下午沒課,同學都做鳥獸散啦,找誰去救命呢?好吧!只好去找小琦啦!想著想著我已無奈地踱到小琦打工的咖啡店外。

那是一間採光很好的咖啡館,座位也雅緻,空氣中更無煙味或吵雜的聲音,如果它不是賣咖啡,我想我一定會愛上它的!

我站在店門口用眼神搜索到了正在端咖啡的小琦後,就用我最快的腳步進入店裡想快點到她身旁,可惜天不從人願,在距離她只有兩步距離時,她忽地一轉身,然後很明顯地被我的近距離給嚇到,因為她手中的咖啡順著她的手勢往旁邊飛了出去,然後不偏不倚地擊中那座位上的男子!

「對、對不起!」我和小琦異口同聲地說道。我拿起桌上的餐巾想替那男的擦拭,那男的抬起了頭竟微微一笑:「沒關係,我喜歡這卡布奇諾的味道。」

「是你?」我看到了昨天和我換錢的那男生,有些驚訝這巧合!

「是妳啊!」他也認出了我,微微點頭一笑。

「先生!對不起!……真得很抱歉……」小琦一連串地說著抱歉,她才第三天上班就把咖啡打翻在客人身上,自然有點慌了手腳。

「算了!」他說著拎起背包走出了店門,小琦忙著清理桌上地上,我則追了出去:「先生!真的很不好意思……」

他回過頭又給了我一個微笑:「我說沒關係啦!我喜歡這卡布奇諾的味道,只是再不回宿舍將這件衣服泡水,怕會洗不掉的!」

「卡布奇諾?」

「卡布奇諾是咖啡的名稱,妳不知道嗎?Cappuccino啊!喔!我忘了妳很討厭咖啡。」

「你很喜歡咖啡啊?」

「藍山、拿鐵、曼特寧、愛爾蘭、曼巴、卡布奇諾、義式咖啡、摩卡、焦糖瑪琪朵……我特別喜歡Cappuccino。」

「Cappuccino?為什麼?」

「不知道,感覺對了口味吧!苦中帶甜、甜中帶苦,濃濃的泡沫中透著很苦的香味。」

「很苦的香味?好怪的形容詞喲。」就這樣我和他邊走邊聊了起來。

我竟這樣和他瞎扯了十多分鐘,與他談論著咖啡的種種!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喜歡咖啡的男生啊,奇怪的是聽他滿口評論咖啡,我竟沒起什麼反感,可能是他的愛笑和爽朗的口氣讓咖啡這話題不那麼乏味了吧!

他叫馮書硯,大三,資工系的,第二次見面的給我的印像是他不僅愛笑、健談還是個咖啡狂!他是每天都會一個人去咖啡館泡上兩小時的那種怪人!或者應該說,熱愛咖啡的在我眼中都是怪人吧……

他回宿舍後,我又回到咖啡店外,小琦看到我馬上就跑出來賞了我一記大白眼:「妳啊害我差點丟了這份工作……幸好店長剛好不在!否則我這幾天也都白做了!」

「對不起啦!沒事吧?」我有點內疚地問。

「沒事啦!對了,剛剛那男的呢?妳認識他啊?」

「也不算認識,見過一次面而已。」當下我將在誠品換錢的事講給小琦聽。

「哇!挺浪漫的呦!第一次見面是緣分,竟然那麼巧又見第二次面,這是續緣!呵,命中注定!」

「胡說八道!」我見小琦滿臉裝夢幻的樣子,沒好氣地拍了拍她:「先借我錢再說啦!我要吃飯了!錢包又被鎖在房間裡!」

「沒浪漫細胞的女孩!」小琦撇撇嘴後才掏了錢和錀匙給我!

浪漫?我是活在現實中,又不活在夢幻中,我浪漫給誰看啊?我就是那種非常現實的魔羯座嘛!夢幻……好遙遠的名詞……很久以前……我也常被同學笑稱夢幻……那已經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從高中起我就完全杜絕了腦子裡怪怪的奇異思想,每天都很冷靜地念書、考試、交朋友、過日子,容易感動的我早已被自己連根拔除了。

我不喜歡「浪漫」及「夢幻」這兩個名詞,那不切實際的東西太容易使心受到傷害了。不要胡思亂想也不要抱有期待,才能將傷害降到最小;尤其是--那所謂的名叫「愛情」的陳腔濫調,也是我非常感冒的東東!當然我是正常的女性,也不是同性戀喔!

也許個性偏激了點,不過呢……我不信任愛情、也不需要愛情,因為沒有愛情我仍能過得很好!愛情,我真得看多了,實在無法理解周遭的人好似沒有愛情就不能過活的情形。

為何人們能那麼輕易地說出「喜歡」或「愛」呢?今天追這個追不到,明天眼光一轉又有了新目標,剛剛分手又有了新人,多麼膚淺的感情!如果你問我對「一夜情」的看法,我會說那根本不是情,不過是慾望的釋放罷了,當然我也不會反對這檔事,人家高興就好了嘛!

晚上在宿舍房裡,小琦又對著我碎碎念了起來……
  他是資工三年級啊,不錯嘛!同個學校,以後說不定還有見面的機會呦!」

「算了吧!見面又怎樣?」

「妳啊……」小琦沒好氣地說:「妳真的就一點也不想交男朋友啊?我瞧那個馮書硯長得不錯啊,人也挺好的,咖啡倒在他身上他也不生氣。」

「那是因為他是個咖啡狂!他熱愛那Cappuccino的味道都來不及了,怎麼會生氣呢?」我隨口答道。

「耶?妳那麼討厭咖啡也知道Cappuccino啊?」

「是他跟我說的啦!我今天和他聊了一下,他是標準的咖啡狂!」

「妳和她聊?喂喂,他那時身上都是咖啡的味道,妳還能忍受和他聊天喔?」小琦像發現新大陸般張大了眼睛!

聽到她的話我愣了一下,對喔!我和他談話時不僅沒對咖啡這話題起反感,連他身上的咖啡味,都毫無感覺耶!難怪我後來去吃午餐時覺得自己有點怪,但左想右想也想不出自己哪裡怪……難怪……我竟然對他身上的Cappuccino味道沒起排斥反應……真是太、太奇怪了我!
小琦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哈哈!麻木女也有融化的一天喔!和他談話竟能讓妳忘了最討厭的咖啡味,真是不可思議啊。」

「妳在瞎說什麼啦?還麻木女?很難聽耶!」

「啊妳難道不是對愛情麻木嗎?心芸啊妳是大學生耶!除非妳不正常不然怎麼會對男生、對愛情毫無興趣?」小琦指著我的腦袋搖搖頭說道。

「妳這什麼論調啊?大學生就一定要談戀愛嗎?我可不這麼認為。什麼叫正常?和別人一樣就是正常嗎?」我不以為然地回答。

「唉唷!瞧瞧妳才十八、九歲……大好青春年華不想好好玩玩嗎?談談戀愛沒什麼不好啊!體驗一下嘛!妳的外在條件也不差啊!」

外在條件?我低頭看看自己一六○公分的身高、四十八公斤的體重,說好沒好到哪去,說差嘛也沒差到哪裡。不過這又怎樣呢?「外貌就是所謂的條件嗎?內在的契合、想法、性格才應該是重點吧?」

「不要想太多啦!剛開始又不了解對方,當然都是先看外表囉!」

那妳對自己的外表就很有信心囉?我看了看小琦,她的皮膚白晰,瓜子臉,眼睛卻很大、鼻子小而挺,身高一六六,體重五○,身體的曲線很美,正好是穠纖合度,腳又長,的確可稱為美女,加上她臉上隨時都帶著笑容,追求的人就更多了。況且她也的確是外文系公認的系花!

「依我對妳這中文系高材生的了解啊……妳一定是有什麼原因或過往,才對愛情、對男生這麼感冒吧?妳啊明明是滿腦子天馬行空的想法,卻偏偏強迫自己要現實、要屏除那不切實際的想法!」

「喔?小琦妳拿什麼做依據講這些話啊?」

「中文系的人都很感性的啊!和妳同住也有段時間啦,我知道妳是很喜歡看雲和大海的人!很多女孩子看星星、看大海裝浪漫啦什麼的,可是妳卻是很真實地喜歡看。妳是那種可以看雲彩看上一整天的人!星星給了妳很多遐想對不對?雲彩可以安慰妳的情緒並帶動妳的思緒!而大海的廣闊和日復一日漲潮與退潮也可以給妳很多思考。妳痛斥童話中王子和公主只愛對方的外貌根本不可能長久,可是妳卻又覺得人魚公主的故事很美很美,還有……」

「還有什麼?」我有點不知該說什麼了,嘿……沒想到小琦這麼注意我啊!看她平常粗枝大葉的,竟然會這麼正經八百地分析起我來,真要對她重新評價了說……

「妳說愛情太浪漫太虛假,所以妳不需要也不想碰,可是妳又說愛情重要的是心靈契合不是外貌,這表示妳一直在尋求真正的愛,而非簡單的、建立在外貌上的愛情,而那種深深的愛在流行一夜情中的現今社會中太少了,妳看多了速食愛情所以妳失望、妳只好說妳不相信愛情,其實根本是因為妳怕受傷!因為妳浪漫地以為這世上有真正的愛!在那種愛來臨之前,妳對現今周圍的愛情不帶任何期盼。」

小琦說到這停頓了一下,彷彿下結論似地又繼續說了下去:「因為妳專心地等候那份還未降臨的愛,妳這種想法才是真正的虛幻和浪漫!我老實跟妳說,妳這種想法真的是有點自命清高啊!」

「我自命清高?」

「妳自以為瞧不起愛情,是因為妳一廂情願地認為旁人的愛情都太膚淺、太無聊!」

「不是這樣的!」我想辯解,一時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好!先不談妳的愛情論調。我還知道妳最喜歡的歌是《愛的代價》。這代表妳一定有什麼往事傷害了妳而讓妳從此不信任愛情吧?」

這回我輕輕笑了起來:「小琦妳這樣想才是真正的一廂情願,這只是妳的想法,並不代表我真的是這樣;《愛的代價》不過是一種感觸,我只是純粹喜歡它的歌詞而已,它可以安慰很多種情感,譬如友情,不見得是只論愛情啊!」

「是嗎?」小琦用懷疑的眼神看向我。

我定定地看著她點了點頭續道:「我也才十九歲還能有什麼傷心往事?妳真的想太多了啦!啊不說了,我要去洗澡。」我拿起澡盆,飛快地打開門往洗澡間去……心中……其實有點怕再和她談下去……

嘿!我到現在才知道小琦的感覺是這麼地敏銳,她那一番愛情論調不偏不倚地說到我內心深處,只是我不願向她承認罷了!我以為我將愛情從心中拋除了,沒料到我這種想法才是真正的虛幻啊!

  《愛的代價》 曲:李宗盛 詞:李宗盛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 像朵永遠不凋零的花
﹙夢終究是夢。﹚
陪我經過那風吹雨打 看世事無常 看滄桑變化
﹙世事總無定數啊!﹚
那些為愛所付出的代價 是永遠都難忘的啊
﹙我怎麼可能忘呢?﹚
所有真心的 痴心的話 永在我心中雖然已沒有他
﹙不再有那些話了。﹚
走吧 走吧 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
﹙這道理誰都懂。﹚
走吧 走吧 人生難免經歷苦痛掙扎
﹙是抗壓性太低?﹚
走吧 走吧 為自己的心找一個家
﹙人終究只有自己。﹚
也曾傷心流淚 也曾黯然心碎 這是愛的代價
﹙那真的是愛嗎?﹚
也許我偶爾還是會想他 偶爾難免會惦記著他
﹙沒錯!偶爾…﹚
就當他是個老朋友啊 也讓我心疼 也讓我牽掛
﹙成長的辛酸吧。﹚
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 讓往事都隨風去吧
﹙讓往事隨風去吧!﹚
所有真心的 痴心的話 仍在我心中雖然已沒有他
﹙他永遠離去了!﹚

有點自嘲地……我看著手中的歌詞,以及自己在每一句歌詞後面加的話,嘆了口氣,《愛的代價》對我來說是一種生命之歌,唱出了生命中的情感、成長的無奈!說不上來的感覺,我就是很喜歡很喜歡這首歌詞!

我輕輕將手中的紙合上,回想著昨晚小琦的話。我知道她是真的很關心我的,她也是少數幾個能觸碰到我內心深處的朋友;但嚴格說起來,我並不是那麼喜歡和她多談,因為她的話鋒太犀利,會讓我覺得自己招架不住,而她雖外表大大剌剌,但洞察力其實是很敏銳的!

就這樣邊想,我邊走進了開放上網的教室,沒課時我偶爾會來上上BBS、看看公告、PO一PO自己的心情,甚至和網友丟丟水球,有一搭沒一搭地瞎扯一下。純粹想打發一點時間,不需要用腦袋思考太多。

正看著系上的新公告,「咑」的一聲顯示有人丟水球來了!

「嗨!討厭咖啡的女孩,有沒有喜歡上咖啡一點啊?」

「耶?你怎麼知道我討厭咖啡啊?」我回傳道。

「我是馮書硯啊!妳忘了嗎?」

我更奇怪了:「你怎麼知道我的BB代號啊?」

「嘿!妳忘了妳的暱稱是『討厭咖啡的女孩』了嗎?加上我是BB的站長之一,隨便查一下就知道是妳啦!」

「呦……你是站長啊?你動用私權喔!查我幹嘛啊?對了,你昨天沾到咖啡的衣服洗得掉嗎?」我一連回問了幾個問題。

「衣服啊……不用擔心啦!妳常上BB嗎?」

「也不是很常啦,只是偶爾來上網時就順便上來掛著,你也在教室上嗎?」

「不是,我是用宿舍房間的電腦上的。那妳有沒有見過網友啊?」

「沒啊!我對網路交友沒什麼興趣,只是上來看看而已,呵,說起來,我也沒固定的網友,頂多是只是和別人丟丟水球打發時間罷了。」

「那就是不抱任何期盼囉?」

「對啊!」不抱期盼……好熟悉的話啊!嗯!昨天小琦才這樣說過我對愛情的態度……

「對!對!我想起來了!上個月我們班有和你們聯誼喔!妳沒去啊?」

「上個月?聯誼?……是啊!我沒去,我不太喜歡聯誼。進大學到現在參加不超過一次吧!」我偏著頭想了一下答道。

「那多可惜啊!大家交朋友玩玩不好嗎?」

「就是沒興趣啊……」

「啊妳平常有玩什麼活動嗎?」

「呵……也沒有,我沒參加什麼社團!」

「天啊!那妳的大學生活有點黑白耶……」

「我的室友也這麼說我……哈……沒辦法,我對什麼都提不起什麼勁!」我消極地一句一句答覆,和他聊了起來。他興致像是粉高,一直問東問西問個沒完。

  從那天起我們幾乎每天都會在BB上碰面,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說來也很巧我們沒再碰面過,雖然是在同一個學校,卻也遇不到對方。雙方也不會想出來見個面;後來,我就慢慢地習慣把他當成固定網友了!一直到三個星期後的某一天……

那天,小琦忽然說她在校刊社要寫一篇BB專訪,要我幫忙約書硯這個BB的站長之一,我二話不說地就上網約好了時間,小琦說怕認錯人,就硬拉了我一同去。

約定地點是在一家冷飲店,小琦口沫橫飛地和馮書硯聊了很多BB的站務、現在大學生上BB的觀念啦什麼的……我只是坐在一旁慢慢地喝我的茉莉綠茶,有時抬頭看看他們,就會對到他的笑容。他面帶笑容的程度真有點過度,好像笑容一點都不值錢似的……呵……

過了好半天,在我開始有點不耐煩時,小琦的手機響起了,只見她拿起手機講了幾句話,就回頭對我們說有急事要先走,然後抓起包包就很快地走了,前後還不到十秒鐘的時間,我愣愣地看著她離開後,轉過頭和馮書硯對看一眼,正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就開口了:「妳想去哪裡嗎?我送妳去!」

「唔……我想去海邊……」半個月沒去了……

「海邊?」他停頓了一下復又笑道:「好啊!走吧!」

就這樣我坐上了他的野狼,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坐野狼給男生載吧,抱也不是、扶也不是,因為不想跌下車去,也只好輕抓著他的外套靠著他的腰,一股異樣的感覺浮上了心頭……三○分鐘後就到達南寮了。

我熟練地爬上堤防,轉頭看看下面的他,他竟還是坐在車上沒動。

「謝謝你送我來,怎麼?你不走啊?」我奇怪地問他。

「我等妳啊,這種地方妳等會一個人怎麼回去啊?」馮書硯理所當然地回答。

「喔……」我想了一下就說:「那你也上來吧。」

於是我和他並肩坐在堤防上眺望著遠方的海。

「妳常來看海?」他問。

「嗯,平均每週至少會來一次吧!尤其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我說著站了起來將剛剛在路上買的一束鮮花丟入海裡。

「……」他定定地看著我的舉動,想問又似不知如何開口。

「今天是我朋友投海的日子……」

「她……過世了?」

「沒有!她還躺在醫院裡……已經四年了……」我邊答邊又坐了下來。

「那妳為什麼要把花丟入海裡呢?」他問著,眼睛仍是看著大海。

這幾週來和馮書硯在網上的交談,讓我覺得他是個很好的聽眾,此時看著他不知為何心中竟十分平靜,不像以往每年這個日子,我總心痛不已。他也能讓我感到一些情感的釋放,覺得輕鬆而且舒服,於是我慢慢地說著這四年來不曾說出口的事情……

「溱……是我的鄰居,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她是一個非常樂觀、開朗的女孩,國中的時候我們很巧的同校又同班,那個時候,我們同時愛上了一個男孩……國三上的時候我和他開始交往……那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人……」說到這我看了一下書硯,他眼望大海靜靜地聽著,讓我有勇氣繼續說下去……

「和他交往僅兩個月的時間,某天他忽然提出分手,而分手的理由竟然是溱……他告訴我他愛上了溱。於是,我同時被我最愛的人和最好的朋友背叛了……接下來一個月的時間,我完全無法思考,我也不能原諒他們……但是,也才一個月的時間,那個人居然又甩掉了溱……直到那時我才明白……他從來不是真心的,他只是在玩、在試試自己的魅力有多大罷了……」我停頓了一會,努力平復自己有點起伏的心情後,才繼續說著:

「可笑的是我和溱都是真心愛他的,我選擇了恨他、拚命地念書,讓自己過得更好,而溱……卻無法走出他的情關,在聯考完的暑假投海自盡……幸運被救醒後,就躺在醫院裡,至今未醒。」

「在海中被救起後就昏迷不醒?」

「對……我想她是不願醒來、不想醒來的……所以我一直覺得她的靈魂在海中,並不封閉在醫院那身體裡;所以,每年的這個時候我想送她一束花……我也常坐在這裡想事情,也常和她交談,彷彿她會回答我似的……」

「那……妳不再恨她了對吧?那個他呢?」

「恨?我早已不再恨任何人了,他甩了溱的時候,我就原諒了溱,因為我知道我和她都是受害者……而那個他……起初我是很恨很恨的……但慢慢地也漸漸忘卻了對他的恨,連同對他的愛也逐漸消失了,我想我是釋懷了……」

「喔……」
  「所以,我不再談戀愛、不玩社團、不參加聯誼……倒也不是因為我曾受過傷害,而是我真的不感興趣……我也知道,當我逐漸原諒他的時候,我心中有某種東西忽然就啪的一聲斷了……不再回復了……過往的事我不再在意,只是那斷了線的感覺卻也斷了無法回復……」

「斷了線的感覺?」馮書硯疑惑地問。

「你看過村上春樹的《國境之南.太陽之西》嗎?裡面有寫到……忽然斷了的就是斷了……」

「《國境之南.太陽之西》嗎……」他低頭想著。

「斷了的同時……我的生活方式也有所改變了吧……我開始覺得童話的無稽可笑……也不再做過白日夢……」我若有所思地又說著。

「我倒覺那有點可惜,童話、做夢也是人類夢想的釋放。」他說。

「沒錯……可是我已不再相信了……」

他忽然轉過了頭,前一秒還凝視著大海的眼睛看向了我,他直視著我說:「不!妳沒有改變的……妳還是原來的妳……不曾變過的!不要被自己外在的言行矇騙了!」

「你……」我想問他憑什麼這麼說,但我沒問,我只是轉頭默默地看著大海,也許我就是知道他能看透我的心,所以我才告訴他這些事情。四年了,原來我仍渴望有人能了解我--最原始的我。他的眼神彷彿能將我看穿似的,這樣的人我是第一次遇到。

「其實,人生很短的。有時候不要想太多、不要在意太多,好好地讓自己快樂些,用心地感受一下每一件不同的事,會比較快樂的!」他說。

「這道理我懂啊。」

「妳別誤會,我不是想對妳說教喔!斷了的就是斷了,這個我懂,只是,人生能多笑笑、趁能玩時多玩玩真的比較好吧!」馮書硯帶著微笑卻認真地說著。

「對了,我想問你,你為什麼那麼愛笑啊,好像什麼憂愁都沒有。」我說。

「我也是人,當然也有憂愁啊!但我總是告訴自己笑一笑就會有好事。」

「笑一笑就會有好事?」我喃喃地重複了一次。

「其實,我媽的身體不好,除了家和醫院外哪也不能去,因為只要不小心受了一點小傷就可能致命……」他說到這又笑了一下。

「我小時常追在我媽後面喔,蒼白的媽媽總讓我有透明的感覺,好像一不小心就會消失一樣,所以我很怕很怕她不見!後來我爸告訴我能笑的時候就盡量笑,這樣我媽就會比較快樂,就會永遠待在我們身邊。」

「所以你從小就愛笑啊,原來是這樣。」

「嗯……」 那個有風的下午,我和他並肩坐在海邊,斷斷續續地談了很多內心深處的事……我已經整整四年不曾和朋友這樣地談過心事,而且這個朋友還是異性朋友呢!奇怪的是和他聊天一點都不會感到不好意思,或須尋思如何回答,我就直接地想告訴他心裡的想法,然後聽他的回答,竟能有被了解的輕鬆!

我很高興能有這麼一個知心談話的朋友!

「算了吧!我不相信男女之間有純友情!」一回宿舍,小琦就潑我冷水:「妳和他聊了一下午,還是聊很深入的事,難道妳對他不會心動嗎?」

「不會啊!我只把他當朋友啊,只是很知心的朋友而已。」我說。
「不會吧!怎麼可能?」小琦不可置信地說。

「男女之間是有純友誼的,我會證明給妳看!」我認真地說著。

從那天起,我更常和書硯聊天了,有時空堂或假日也會一同去看場電影、吃頓午飯什麼的,他也陪我去醫院看過溱一次,和他在一起就是感覺很輕鬆,不用掩飾、武裝自己。而我們的相處上也很本分地都定位在朋友上,一點都沒越界喔!

我想我已經算是活得有點任性的人了,而這世上居然有人比我更奇怪、更莫名其妙呢!那天,我好端端地上完課正想去開放教室玩BB,一個女的卻忽然擋在我面前,說要和我談判,談判?我愣了一下說:妳是不是認錯人了?

她竟很嚴肅地說她喜歡書硯,她知道書硯和我很好,但她不會放棄的,她不認為她會輸給我。我啼笑皆非地正眼打量了她一下,看來是很豔麗的那一型呢,臉蛋和身材都很漂亮。「那妳就加油吧!」我說,然後轉身就走。

隔天,我和書硯一同逛完了唱片行,就到冷飲店休息,而昨天那女孩的身影忽然闖進我腦中,於是我第一次認真地觀看起書硯來,我真的是第一次那樣細看他的五官和身材,嗯……他大概有一七五公分吧,身材略瘦,比例很不錯,而面貌也相當好啊!可以算是中上的那種了吧……怎麼我現在才注意到這些呢?想到這我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怎麼,我長得很好笑啊?」他疑惑地問我。

「呵!發現你長得不錯耶!難怪有女生來為了你來跟我吵架!」

「吵架?」他像吃了一驚:「誰跟妳吵架啊?」

「當然是某個喜歡你的女生啊!只是我也不知道她是誰,話說回來,你常和我在一起不是都沒時間交女朋友了嗎?」我調侃地說著:「你又不像我對愛情提不起興致吧!」

「女朋友啊……大一的時候就有交過啦,不過很快就分手了,不合嘛!」他回答道。

「那不交了嗎?」我問。

「嗯,要不要喝杯咖啡?」他牛頭不對馬嘴地問道。

「咖啡?」我懷疑我耳朵聽到的,他明知我最討厭咖啡怎麼會這麼問呢? 「當妳喜歡上咖啡的那一天,我再回答妳這個問題吧!」他微笑地說。

「我喜歡上咖啡的那一天?我想不會有那一天吧!為什麼你這麼說?」我說。

「這個問題很複雜,等妳喜歡上咖啡的那一天我再回答妳吧!」他又笑著說。

我喔了一聲,隱約感到奇怪但也不想再多問什麼……

「對了,這週末我要回家一趟,可能連續幾天都不會上BB囉!」我說。「我姊一直打電話來催我,說是我弟生日到了,一定要我回去全家團聚一下。」

「慶生啊,妳弟幾歲啊?」

「十七囉!高二嘛。」

「週末就是明天了嘛,我剛好要去市區,我載妳回去吧!」

「你要載我?」我想了想,「晚上我還想去醫院看溱喔!」

「簡單,我早上載妳回去,晚上再陪你一起去醫院,然後回學校前,我們可以去看看夜景什麼的。」

「嗯嗯。」有專人接送當然好啊,但我就是覺得有點怪怪的說……是哪兒怪呢……

  「心芸啊!那是妳男朋友吧?怎麼不請他進來坐坐?」到了家門口,書硯向我揮揮手就轉身走了,姊開門時正好見到他遠去的背影,連忙說道。

「他才不是我男友!」我輕描淡寫地說著走進家門。

「不是男朋友,怎麼會載妳回來呢?」姊不死心地追問。

「我說不是就不是啦!我說過幾百遍了,我不想談戀愛的……嘿,家裡怎麼有玫瑰花啊?」剛進客廳,看到那一盆花我就愣住了,記憶中,家中是不買真花的,因為嫌真花枯得快,頂多只是買些假花裝飾而已。

「那個啊!是心宏朋友送的,女生呢,買了一大束花向妳弟弟告白喔!」

媽在一旁接腔,說著十分得意:「對方是個很可愛的女生呦!」

「是嗎?」我轉過頭不再看花,玫瑰……太鮮豔了,我不喜歡玫瑰。

中午,全家聚在一起吃了頓飯,也給心宏切了蛋糕,和姊單獨聊了幾句後,她臨時有事便又匆匆趕回台北去了。

而我,吃過晚餐就走到巷子口去等書硯的車,耳後還聽到爸叨叨唸著:「這兩個女兒啊真是的!都還沒嫁人呢!難得回家吃頓飯也不多留一會兒,馬上就急著走人,所以說,養女兒有什麼用呢……」

「爸和媽從來就只寶貝過兒子,幾時又在意過女兒了?」這句話我沒說出口,只是在心裡想著,並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早也習慣了,從小到大,爸媽都偏愛心宏這唯一的兒子啊!

「在想什麼?心情不好嗎?」不知何時書硯已出現在我面前,我抬頭看著他一貫的笑容,忽然覺得舒暢了些,接過安全帽就上了他的後座。

「我們要去哪啊?」我問。

「就去海邊囉!抓緊了!」

他才說完,車就忽地往前衝了出去,他一路車速不下一百地飆車,夜晚的西濱公路車並不多,微風吹過身子就成了涼風,對他忽然飆起車來我是有些驚訝,一路上又感到說不出的痛快,彷彿這樣高速前進能沖掉心中一些哀愁呢!

半小時後,我和他在海邊並肩走著,一開始兩人都沒說什麼,我心中開始有一些微漾的感覺了,晚上八、九點的海邊呢,可並不冷清啊,三三兩兩的人經過我倆身旁,當然大部分都是情侶;雖然我和書硯也常一同出來,但晚上到海邊來可是頭一次哪!不管怎樣,就是有點不一樣的感覺!

而且啊,今天從家裡出來,心情有些悶悶的,但一看到他熟悉的笑容,又忽地開朗了起來,我好像太習慣他的笑容了……接受慣了喏,雖然他不是只對我展現笑容,可是如果有天我又那麼悶了的時候,若看不到他的笑容,我會怎麼樣呢?可能會一直悶下去吧……很久很久都無法回復平日的心情。

「今晚都沒星星!」他終於打破安靜地說。

「嗯!」我抬頭看看天空:「都被雲擋住了,明天可能會下雨喔!」

「真可惜,難得晚上和妳來海邊呢,竟然看不到星星,連月亮都快被遮住囉!」

我順著他的眼光看去,迷迷濛濛的月亮已有一半被雲遮住了,眼看就要全被遮住囉……

「今晚沒星星不代表明晚也沒星星,月亮被遮住了說不定等會又會露出來的……」他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起來,我疑惑地聽他繼續說著:

「人的想法和心情也是天天在變對吧?」

「是啊!書硯你今天怪怪的喔。」我說。

「有嗎?妳想太多了。」他說著對我微微一笑拉著我在沙灘上坐了下來。

書硯打開手上剛剛在便利商店買的罐裝咖啡喝了起來,我也跟著喝起手上的紅茶。

和他做朋友久了,我漸漸似乎也沒那麼討厭咖啡了,雖然仍是不敢喝,仍是無法靠近聞;但若是身旁的書硯在喝,我一點反感或過敏感也不會有了,很奇怪吧?總之只要看到他淡淡的微笑,他手上的咖啡也跟著沒那麼討厭了。

也許有天我能高高興興地和他上咖啡廳呢!我雖然不喝咖啡,但對很多裝潢奇特的咖啡廳又充滿好奇;雖然那些店價碼都高,但其中的氣氛可不是一般冷飲店營造得出來的。真想去一次啊!我知道學校附近就有家地上都是流水,全用貝殼裝飾的咖啡廳……

想著想著,我將這想法告訴了身旁的書硯,他馬上高興地說:「真的嗎?妳想去?我們明天就去吧!我一直在等妳開口說想去咖啡廳呢!」

接著他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他去過的好幾家特別的咖啡店,並如數家珍般地念起了咖啡的好處。

什麼:咖啡能促進心臟功能、使血液循環順暢、迅速地供給全身氧氣和養分、還可幫助肝臟處理體內廢物經由腎臟排出體外。

這種促進代謝的功能,能有效消除疲勞,當你無法獲得充分的休息或睡眠時,,也可藉由甜巧克力與咖啡幫助提神……講得咖啡像是仙丹似的!

看著他講得得意,我不禁有些好笑,他在我面前真得憋蠻久了吧?難得他這咖啡狂之前和我聊了幾個月都忍著沒在我面前提咖啡的種種!
  隔天……好夢正甜的我在睡夢中似乎聽到了電話聲,於是掙扎著從被窩裡爬起來要接,沒料到腳一踩空,「咚!」我直直地跌了下去,怎麼回事……頭好重呀……腳下都軟了……

「心芸!」耳邊聽到小琦驚叫了一聲……

「還好吧?」書硯關心地問道。

「唉……」我嘆了口氣,真是丟臉哪……不過吹了一晚的海風,怎麼就感冒了,自己幾時變得這麼虛弱的啊?

更遜的是竟然頭重腳輕就從床上跌了下來,倒楣的是我是睡上舖啊!

幸好幸好我是抱著棉被跌下來的,頭沒先著地啊,但全身還是痛得要命。

小琦先是被我跌倒的聲音嚇醒,一見我跌在地上的樣子竟又狂笑了起來!

總算總算她還有良心,先扶起了我坐在一旁,並接了還響個不停的書硯的來電,告訴他我生病了,然後就幫我換了衣服,半扶著我走到門口讓我上書硯的車。

這輩子我可是第一次內科外科一起看啊。

我看書硯也是窮緊張,把我載到大醫院後車隨便一停,就先拉我到外科去照X光,堅持說什麼要一定要檢查有沒有傷到骨頭啊之類的。

嘿!雖然出門前換衣服時手腕有些彎不下來,還得靠小琦幫忙,但現在已經好多了,只是全身酸痛,想來黑青也不少吧!

在外科醫生證明無大礙後,書硯又急急忙忙拉著我去內科掛號,這感冒可是真的,唉!

發燒卅九度半哪,想來我現在一定滿臉通紅,雖然剛打完退燒針坐在一旁等著拿藥,腦中還是有些渾沌。

「我去買些喝的來!」書硯說著起身。

「我要喝熱的喔!」我驚訝自己的聲音比想像中的還虛弱多了。

他愣了一下說:「對了,醫院裡只有販賣機,都是冷飲耶!」

「那就……買咖啡吧!咖啡就有熱的啦!快點,我頭好痛!我一定要喝熱的!」

我沒多做考慮就下了決定!

我發誓,這是我十九年來第一次想喝咖啡!

他只去了不到一分鐘吧,就捧了罐熱騰騰的咖啡坐回我身邊遞到我嘴邊。

我胡亂地灌進嘴裡,感到一陣溫熱,一抬頭見到他關心的眼神,竟覺得手中的咖啡都香了起來,我對他笑笑,又繼續把整罐咖啡給喝完!
拿了藥後他馬上把我送回宿舍,叮囑我好好睡一覺,晚上他再幫我買便當來。

「不用了啦!」我說:「感冒罷了,睡一覺就沒事了,你也太緊張了!」

「是我帶妳晚上去吹海風才害妳感冒的啊!我當然要好好照料妳啦!」

他理直氣壯地說:「不然,如果妳晚上好多了,我們就出去吃吧!」

天啊……還真婆婆媽媽的,不過我倒感覺蠻窩心的,向他點點頭就跌跌撞撞地連忙回到房裡睡覺了,當然,可不想再爬到上舖睡,就先借睡小琦的下舖啦!

蹺了一天的課也睡了一天,晚上起床燒也退了,書硯又來接我去吃飯。

飯後他遞了杯熱咖啡給我要我再回房去休息,我瞧了一眼手上的咖啡,又看著他的微笑就沒什麼感覺地喝了下去。

這是我第二次喝咖啡不起反感!

三天後我的感冒已完全康復了,對咖啡的反感也治癒囉!

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這天我竟和書硯來到咖啡廳吃午飯呢!

雖然那室內濃濃的咖啡味仍無法讓我覺得香,但至少已不會作噁了,熱騰騰的咖啡下肚倒也舒服,全然不懂咖啡的我和書硯一樣點了Cappuccino,小啜一口後,我問他:「這就是卡布奇諾啊?怎麼感覺喝到嘴裡是甜的,嚥下去時卻是苦的?」

「呵,很特別吧?這就叫苦苦的美麗滋味。還不錯吧?」他說。

「嗯!我聽人家說拿鐵有加牛奶,比較適合不常喝咖啡的人,下次我點拿鐵來喝好了!」

我說,忽然覺得好想喝遍咖啡的種類啊!

咖啡──是我從來沒接觸過的領域,但對書硯、對許許多多人來說卻是再熟悉不過的,忽然好想快點了解咖啡啊!

「好啊!」他笑著說,從那天起便常帶著我跑遍市內的咖啡廳,點遍各種咖啡口味!

一個月後,我又拉著他回到原來那家咖啡廳點了Cappuccino。

「怎麼?還是喜歡卡布奇諾啊?」他問。

「是啊!」我笑著回答:「也不知道為什麼還是喜歡卡布奇諾!濃濃的泡沫加上最誘人的氣味!

記得嗎?我們第二次見面時,我和小琦還不小心把一杯Cappuccino灑在你身上呢!」

「當然記得啦!那是很棒的一刻!」他回道!

「很棒?什麼意思啊?」我愣了一下。

「嘿!不管我再怎麼喜歡喝咖啡,淋得滿身咖啡味倒是頭一遭!是很難得的回憶呢!」書硯取笑地說著。

忽又正色道:「妳知道蕭亞軒有首歌就叫《愛上卡布奇諾》嗎?」

「知道呀!同名專輯那張的嘛──愛上Cappuccino吧!咖啡名稱是用英文!」我想也沒想就回答!

「妳記得歌詞嗎?」

「愛情像Cappuccino,濃濃的眷戀泡沫,誘人的氣息,多愛不釋手──」我輕輕哼了兩句問道:「怎麼?」

書硯一咬唇說:「妳要不要和我交往看看?」

第二話:對不起我愛你
我的一雙眼是為什麼想起你就那麼紅? 你能夠痛著對我好,難道我能假裝不懂!你的一雙手有多普通,當時我無法形容;放下才明白,愛情有多重!


轟!當書硯向我提出交往時,我只覺腦中有個雷爆炸了,然後一片渾沌呆愣當場,怎麼回宿舍的都不知道!

不!我不要!我不要談戀愛啊!

我不想讓純友情非沾上戀情的邊不可。

我討厭這樣!

這好像侮辱了我對他這份友情的認真,我討厭這種感覺!

我好恨!為什麼他不能和我做個純純的朋友呢?

為什麼他要向我提出交往呢?為什麼啊?

「因為他喜歡妳啊!傻瓜!妳真的相信男女之間有純友情啊?妳和他整天黏在一起本來就不像普通朋友了啊!」小琦漫不經心地邊打電腦邊對我說。

「可是我不想這樣!我覺得他好像背叛了我對他的信任。我那麼相信他這個朋友,他為何要把我當戀人看,難道當朋友不行嗎?」我說。

「妳的論調怪怪的喔!難道妳就不喜歡他?不期待他?」小琦說著,此時房裡的電話響了,她順手接起邊聽邊向我貶了貶眼。

「我不想聽!」我轉過了身,想也知道是書硯打來的。

「妳告訴他不要再找我了!讓我靜一靜!」

他果然整整一星期沒找我,是夠了解我吧?

他真的知道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一星期來他只在BB上寄了封信給我。



作者 coffeeman(相信我!)
標題 相信我!
時間 Wet Oct 8:00:39:15 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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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我們的相見是一種緣分

但如何讓這份緣分持續下去就得靠自己了

初次見妳,我就感受到妳的不同

我很想多了解妳,所以才找妳聊天

和妳常聊下來,我愛上妳特別的氣質、與眾不同的思想

當妳也喜歡上咖啡時,我真的很高興

好像我和妳的距離又更近了些 相信我好嗎?我是認真的

如果我們在一起,我發誓會很珍惜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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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短的一封信,一個星期來除了上課時間外,我都在房裡對著它發愣!

我多麼不願失去去馮書硯這個朋友;但是,我卻是如此害怕和他在一起,對於和他能長長久久,我一點信心也沒有,我不願再受傷了!

真的!

我知道我已經太在乎書硯了,所以更不想破壞與他的朋友關係。

一旦成了戀人,很多方面都會受到限制!

我會開始嫉妒、想獨佔他……我不要自己又變成那樣,我不要自己有天會去恨他!

我絕對不要!

「心芸,今天的電話還是不接嗎?」小琦拿著話筒問我。

一星期以來,書硯每晚都來電房裡的電話,等著我的回覆,而我總是要小琦擋駕!

這次,我仍輕咬著嘴唇緩緩地搖了搖頭。

「心芸妳就接電話吧!你們兩人會把彼此逼瘋的!」小琦不忍地說:「就算是拒絕,妳也明確些啊!何必如此折磨他!」

「明確?我就是不願失去他啊!妳懂嗎?我不知道怎麼樣做才是最好的。」我說著心中一酸竟流下淚來!

「妳別哭啊!心芸!」小琦邊喊邊手忙腳亂地把面紙交到我手上,還未掛斷的電話話筒仍在她手上,我受不了了!

我好想聽聽書硯的聲音,終於從小琦手上接過了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了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心芸,妳在聽嗎?不管妳的決定是如何,和我見個面好嗎?

明天晚上五點,我在那家咖啡廳等妳!我會一直等到妳來為止,告訴我妳的想法吧!不管怎樣我都無條件接受!可以嗎?」

「……」

「妳一定要來!」

「對不起……」我輕輕地說。

「我會等到妳來的!不見不散!」他肯定地說著。

「……」我無語地掛上了電話。

五點整,我無奈又有些期待地走進約定的咖啡廳,至於見面後要說些什麼,我仍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在店裡走了一圈,竟沒見到書硯的影子,我找了個角落的位子坐了下來。

五點二十分──書硯仍未出現。

我開始不安了起來,這不尋常啊……他從未遲到過的。

而且連通電話也沒來,我邊想邊從背包裡拿出了手機,手機適時在這時響起。

  「心芸!」電話那頭聲音十分慌亂。

我嚇了一跳問道:「小琦?發生什麼事了?」

「馮書硯他出事了!在省立醫院!」

五點五十五分,我和小琦趕到醫院,一踏進三○五號房,就見到書硯躺在床上,臉色蒼白,似乎睡著了。

左手還打著點滴,病床邊還有一男一女。

「書硯?」我連忙走了過去,認得病床邊的男生是和他同寢室的小林學長。

急問:「學長,書硯他……」

學長未答話,他旁邊的女子忽然開口了:「書硯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

我轉頭向那女子看去,看了半天才想起她就是之前為了書硯而來找過我說要談判的女子。

「妳說什麼?為了妳才受傷?」我不禁心裡有氣大聲說道。

「我和他約在校門口說事情……話不投機,我跑向馬路要過去,一輛車向我衝來……書硯從後面追來把我推開……就……」她說到這兒就哭了起來,之前盛氣凌人的樣子早已消失殆盡,我和小琦互看了一眼,都沉默不語。

「明知他喜歡的是妳,而我只會給他惹麻煩……算了……我先回去了,他醒後不會想看到我的……」那女子說著轉身就走。

我心頭大震,從她的眼淚和顫抖的肩膀及語氣,我很清楚那是心碎的哭泣,太熟悉了!

那是我和溱都曾有過的哭泣!

她是真的放棄書硯了!絕望地……

「學妹妳不用擔心,書硯只是全身擦傷,有幾個傷口特別大了些而已,已經都縫合了。也沒有什麼內傷,醫生說只要打個兩三天點滴就能出院了!」小林學長開口道。

「嗯!謝謝!」我稍微放下了心,向書硯看去,第一次見他臉色如此地蒼白,且緊抿著嘴唇沉沉地睡著,頭上、頸上、手上處處是繃帶。

「他一定……很痛吧……」我說著心中十分不忍。

「不要緊!他知道妳來看他一定很高興。」小林學長微笑地說著。

「出事後,他的意識還很清醒,堅持不肯通知家人,醫院只通知到了和他同寢室的我,他進手術室前一直嚷著要找妳,說和妳今天有約呢!我不知道妳的手機電話。只好打到妳房裡去。是小琦接的,才通知到了妳。」

「嗯……學長,我想在這裡陪他。」我說。

「那我去幫妳買便當回來。」小琦說。

「我陪妳去。」小林學長也說,就和小琦兩人一起出去了。

我靜靜地拉上書硯床位四周的簾子,然後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心芸……」才剛坐下書硯便醒了。

「書硯!你醒了!」我又驚又喜地說。

「抱歉!我失約了……」他說著想舉起右手,但似乎牽動了傷口,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你別動啊!」我急急地喊,看著他的面孔,不知怎的我的眼淚終於流了出來。

「我可以聽妳的答案了嗎?」書硯定定地看著我說。

「我……我……」看著他這副樣子,我又怎說得出拒絕的話?

事實上我又何嘗不想緊抱住他?

看來我的身體比我的心要誠實多了!

「不要哭……」這次他成功地半舉起右手放到我臉旁。

「鳴……你、你讓我擔心死了你知不知道?」我心中酸楚,握住他的手,將臉緊靠病床,便放聲大哭了起來。
  「當初不知道是誰說男女之間一定有純友情的啊?」

「小琦妳……妳吵死了!別講話啦!」我將衣櫥裡的衣服一件件掏出來丟到床上,又一件件拿起來在鏡子前比對!

「難得!難得!心芸大小姐也注重起打扮了!」小琦又繼續笑著說。

「好啦好啦!妳明知道的,還一直講……」我沒好氣地道,記得書硯進醫院的那天我還伏在他病床上大哭,一轉眼已經過半個月了!

當時,心中酸苦一股腦地就哭了起來,那一哭似乎把自己心中多年來的壓抑全都哭了出來,某種情感也開始在我心中恢復;不管怎樣,那時書硯輕輕地吻了我,我則緊緊地抱住他,然後我就決定不顧一切地陷下去了,我想相信他!

「喂喂,什麼不顧一切,別講得像壯士出征一樣轟轟烈烈好嗎?又不是一去兮不復返……真是!」小琦邊說邊從床上坐起來。

「還說我呢,妳自己還不是一樣,那天說要幫我買便當回來,結果呢,和小林學長一起出去,一去就幾小時不回來,差點餓死我了!」我推了一下小琦說。

「嘿嘿……我們不過去吃了點東西罷了……」這回換小琦不好意思起來。

「吃東西吃到電影院去啊?真是會挑時間、挑地方。」我說,想起那天就好笑,書硯吻了我不久,就體力不支又沉沉地睡去,我便怔怔地看著他,一看就是三小時,小琦和小林學長竟然九點多才回來,還說幫我買晚餐咧,根本就變成了宵夜嘛!

而他兩人就這樣交往了起來,速度快得嚇死了……

「說真的,馮書硯他怎麼會受傷啊?真的是為了救那女生啊?」

「嗯,後來我有大略地問過書硯。」我想了想說:「那女子叫王荷婷,是書硯系上的同學,那天她找書硯出去,一言不和吧……然後她就想不開……書硯追上去然後就被車撞啦……」

「是嗎……」小琦悶哼了一聲:「是不是馮書硯拒絕了她,她才衝向馬路的呢?」

「……」我並不喜歡這種說法,但我不知道事實就是如此,我一直都知道的,王荷婷喜歡書硯很久了啊!

那天書硯明明白白地拒絕了她,她一時氣苦所以才跑向馬路;而書硯心下歉疚,見她危險便追了上去,代她受撞……是吧……八九不離十是這樣的。

可是,這種說法,彷彿把書硯想得有多偉大似的……

那王荷婷呢,她喜歡書硯喜歡得那麼苦,她的眼淚是那麼地真實……

書硯代她受傷令她更痛不欲生,她下了多大的決心,帶著多大的痛苦,才從我們面前、從受傷的書硯面前轉身離去的呢?

雖然,我喜歡書硯,也很高興書硯喜歡的是我;但站在同是女生的立場,我實實在在是很同情王荷婷的!

她和溱一樣為情而選擇自盡啊!

多麼悲哀……多麼無奈……

書硯受傷的那天,我和她都大哭,我的淚水是欣喜書硯沒事,是感動他對我的情意;而王荷婷呢,是心碎已極的哭啊!

我曾經有過,而一直害怕再有的哭泣,就是為了不想讓自己再那樣地哭,之前我才一直逃避自己對書硯的感情……

「夠了!不要再想了!」小琦用力推了一下我:「怎麼又怔怔地發起呆來,收起那些無謂的感傷吧!妳快遲到啦!」

「喔……」我愣了一下,忙穿上手上的衣服,匆匆忙忙地上了淡妝,理了一下頭髮準備赴約,臨出門前,小琦忽又叫了我一聲。

「好好地和馮書硯談戀愛吧!只要相信他就好了,不要胡思亂想喔!」

「嗯!」我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當我到達約定的咖啡廳時,書硯已經在等了,桌上也放了兩杯Cappuccino,我不禁笑顏逐開,經過半個月,他身上的傷早已好了大半,只剩下一些輕微的擦傷而已。

「慶祝你康復。」我邊說邊笑著舉起咖啡杯:「以咖啡代酒。」

「好!」他也笑著舉起杯子,和我的杯子輕輕碰擊。

咖啡一入口,我又想起了蕭亞軒的那首--Cappuccino,我想,這一刻的我真的愛上了Cappuccino了!

當然,我也愛上了書硯!
  《Cappuccino》 作詞:姚謙/作曲:JaeY.Chong

自從他走了以後 在我的心中 留著不大不小傷口
在這個入秋街頭 所有感受 我還沉溺在回憶漩渦
有人說愛是種烈酒 會讓人失去了左右 Oh Ya~~
我卻對愛有種不同感受 我深深的覺得 它像手中Cappuccino
愛情像Cappuccino 濃濃的眷戀泡沫 
誘人的氣息 多愛不釋手
愛是Cappuccino 苦苦的美麗滋味 藏在我心頭久久
我也以為我能夠 在心碎的時候 轉身大步大步就走
在這個微寒氣候 坐在咖啡館中 溫柔只能心中虛構
有人說愛是種烈酒 會讓人失去了左右 Oh Ya~~
我卻對愛有種不同感受 我深深的覺得 它像手中Cappuccino
愛情像Cappuccino 濃濃的眷戀泡沫 
誘人的氣息 多愛不釋手
愛是Cappuccino 苦苦的美麗滋味 藏在我心頭久久
有些事已不想說 有些愁無法形容 只有嚐過的人才懂
如果你深深愛過 付出過溫柔 
愛一個人 上癮了以後 思念濃


我想,我也是深深的喜歡上這首Elva所唱的《Cappuccino》了吧。

書硯給了我強烈的安全感,和他在一起真的很輕鬆、很愉快,雖然一開始有些不習慣,但誰不喜歡那種被人捧在心上疼愛的感覺呢?

於是乎,我的生活開始起了極大的改變,只要一有空,就往書硯那兒跑,幾乎是成天黏在一起的模式,連小琦都開始有點看不下去……

「我說心芸啊!妳怎麼變得那麼小鳥依人啊?

和過去真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耶……男生還是會希望有點自己的空間吧,這樣成天黏在一起好嗎?」小琦用一種頗富經驗的口氣說。

「呵,不會啊!我觀察過了,書硯是那種被喜歡的女生黏會有成就感的人,他不會起反感的啦!」我說。

「倒是妳和那個小林學長喔,如何啦?」我又問。

「他啊……真是典型的金牛座,脾氣硬得要死!氣死我也!」小琦一想起來就有氣的樣子。

「又吵架啦?學長也真是的,外文系的系花呢……真不知珍惜!」我說。

「哼……誰叫我偏偏喜歡那塊木頭呢……」

「……」我微笑地看著她邊罵邊整裝準備出門赴約的樣子,愛情來時,真是擋也擋不住吧。

我現在已經是很幸福的了,書硯待我極好,為何我心深處仍有那麼一點感慨呢?

溱!妳到底何時才醒呢?妳真的要因那個男的而毀滅一生嗎?

為什麼妳不願醒來呢?

晚上,我拉著書硯去醫院看溱,四年如一日,她始終沒張開過眼,她母親的眼淚也早已流乾,只是每天麻木地來照料她,幫她翻翻身子。

「溱,我來看妳了!」我仍習慣性地每回來看她都向她說上一大堆話,儘管我知道她根本聽不到。

「我剛期中考完喔!大學生活真的是要黑白可黑白,想彩色絕對是多彩多姿,妳一定會喜歡念大學的!」說到這我停了一下握著書硯的手

又繼續說:「這是書硯,他陪我來看過妳很多次了,我現在正在和他交往呢!我過得很好,希望妳也能好起來啊!我們才十九歲,未來還好長好長呢!溱……」

她還是沒有反應……我嘆了口氣又慢慢地說:「醒來好不好?溱!我從來沒這麼急切地想搖醒妳!我們一起長大的,現在的我,真的已站在幸福的頂端了!」

不論我怎麼喊溱就是不醒,一旁的成伯母淚早已流乾,只是木然地坐著,昏迷不醒的女兒和心力交瘁的母親──這幅情景總是讓我心酸不已!
  「別難過了,溱不醒也不是妳的錯啊!」書硯說。

但是與書硯在一起後,我就是越來為溱感到悲哀!

因為我走過了傷痛,有了新的感情和生活;而溱卻仍埋身在往日之中,無法脫身出來……我們是青梅竹馬的好友啊,我不願看到她一輩子都這樣躺著!

「唉!」我嘆了口氣推開椅子站起來,將我和書硯面前的空杯子拿到廚房去沖水洗淨。

書硯跟了進來,從後面抱住我,我輕拍他的手:「別這樣,我在洗杯子啦!」

「我們一起住好不好?」

「啊?」我立刻停下手上的動作轉過身子:「你說什麼?」

「妳明明聽到了!」書硯認真地說著:「下學期妳不要再住宿了,和我一起住在這裡吧!」

這裡……我現在所站的這裡正是書硯在學校外面一個人所租的房子,而他……是要我下學期開始和他同居嗎?

我從來沒想過大學生活會和一個男人同居,雖然我現在三天兩頭就往這跑,有時也會留下來過夜……但……

「心芸?妳不願意嗎?」書硯的手加重了力道,弄得我好痛,我知道這是他緊張時的習慣,而我卻下意識地──用力推開了他!

廚房很小,書硯被我一推就狠狠地撞上了牆,不過他好像完全沒感覺似的,用一種奇異的眼光看著我。

「你……沒事吧……對不起……我……」我慌亂得不知該說些什麼……

「心芸……你還是怕我嗎……還是沒回復過來嗎……」

「你……你在說什麼……我不懂……什麼回復不回復的?」我轉身收拾著咖啡杯假裝不看他,心中也不知自己在害怕什麼。

「妳……算了……」書硯緩緩地嘆了口氣又說:「我會等妳的。」

「啊……」書硯看透我了!

我再也忍不住,轉身抓起背包衝了出去,一口氣跑回宿舍,倒在床上。

房裡正在梳頭的小琦顯然被我嚇了一跳,「心芸?妳怎麼啦?」

「我真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愛人和被愛的能力……」

「啊?」

我不想對她解釋,只是默默地想著,當書硯提出同居時,我的心中實在害怕無比!

為什麼我就是無法信任他呢?

我是如此地害怕受傷!

我以為我已經將以往曾斷裂的傷痕線接起來了,我以為書硯帶給我很多,我已不在再乎過往的自己了!

但是,我是否一直在欺騙自己呢?

我是不是終生都無法敞開心胸去愛人了呢……

隔天,姊姊從台北出差來到學校附近,順道來找我,一起在咖啡廳裡吃了頓簡餐。

從小,因為媽特別偏愛心宏,嗯,也許不該說是偏愛吧!

媽只愛心宏,不愛我們姊妹倆,其實也是人之常情啦!

總之,被忽略的我和姊姊心雅的感情特別好,但姊姊從念大學起到畢業後工作,都一直住在台北,難得回家一趟,就像現在老是住校不回家的我一樣!

因此算起來,已經有好多年我和姊都只在過年團聚時才能好好聊一聊。

「妳們這樣是學不到東西的!」姊姊聽完我描述的近況後認真地邊說著,邊從正送咖啡來的小琦手中接過她的藍山咖啡。

「學不到東西?」我怔怔地複誦一次。

「芸,愛是需要學習的呀!」姊語重心長地說道。

「可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我很愛他……卻還是無法完全信任他……」

「不……先別這麼說。」姊搖了搖手:「也許愛和被愛是無法與生俱來的,那需要學習與包容還有諒解,還有健全的心智。

雖然爸媽給我們的愛不夠完整,妳國中時……嗯……也發生了一些事,但是,愛是不會就這樣消失在妳這麼年輕的生命裡的。」

「可是……」我想說些什麼,姊又立即打斷了我。

「妳先想想自己吧,妳真的很喜歡那個書硯吧?因為他把妳從前一個傷痛中帶了出來。那麼,妳有試著關心他、了解他的想法或一切嗎?妳是不是……總是被動地接愛他的關心和情感呢?」

「姊……」我的確為之語塞。

「看看妳自己吧!妳這個樣子,一點也不像熱戀中的女孩!感情這事需要互動,一個人不能因為往日的傷痛,而去傷害對方,因為那對他不公平!」

「那對我也不公平啊!我並不想這麼做啊!是他的出現先擾亂了我的生活,我接受了他的感情和關心有什麼不對?我無法像他一樣坦誠地面對對方,難道是我願意的嗎?」

「芸……妳的心太敏感了……很多事,雖然妳已不在意了,但在妳內心所引起的變化還是無法復原。這封信讓我覺得,書硯是個不錯的對象,芸妳該好好把握。」姊說著彈了一下桌上的紙。

「姊,妳說的頭頭是道,那妳自己的感情,還順利吧?」姊姊雖然也受過大創傷,但她對感情的事,畢竟比我有經驗多了吧!

「別轉移話題了!妳啊!先把自己的感情談好吧!」姊說著,又彈了一下桌上的紙。
  信──我的目光回到了桌上的那張紙,那張昨晚我從BB上列印下來的、書硯寄來的信。

那雖然稱不上是長信,只有短短的幾行,卻讓我整晚睡不著。


作者 coffeeman(卡布奇諾)
標題 流星
時間 Mon Dec 23:42:18 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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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芸:

如果今天有流星多好,我一定要好好地對著流星許願!

如果……能和妳一起對著流星許願就更好了!

很久很久未曾這麼地無力了……也許我們都該冷靜地想想吧!

不傷害對方,是我們當初對彼此的承諾。

但是,這和妳願不願意和我住在一起無關,而是妳的心……

在妳用力推開我時,我才明白……妳似乎……完全沒有愛過我……

或許妳只是習慣了我的存在罷了!

現在我不知該說些什麼,也不認為打電話給妳能改變些什麼……

總之……快期末考了……就先把這事擱下吧……

期末考完……我再找妳……我們並沒有分手,只是需要時間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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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既非提筆寫,也非用手機傳簡訊,甚至也不寄到電子信箱,而是寄到BB上。

照小琦的說法,這樣反而有距離感。

可是我說服自己相信,這已經是書硯最有感情的表達方法了,因為……我們是在BB上聊開的。

而且,他第一次寄信給我也是寄到BB上啊!

我不知道,書硯在打這封信時心有多痛,但我每看一次這封信,心就抽痛一次,為什麼相愛的人會互相折磨呢?

還是說,我真的沒有愛過他呢?

可是,現在的我卻是這麼地難過啊!

我禁不住憤怒地想著,書硯為什麼會愛上我呢?

他這樣好的人,為什麼要來承受我這樣一個女子呢!

我第一次……如此地討厭自己!

想得正出神時,姊忽然說道:「我再寫信給妳吧!寒假時我公司有在徵工讀生,看妳要不要來打工,到時可和姊住在一起,我們就有很多時間聊天了!」說著姊又笑了一下:「好了,有空多想想吧!眼前還是先照他說的,把期末考考好吧!」

「嗯!」我應了一聲,看著姊邊瞄手錶邊匆忙地離開咖啡廳──回到她的工作崗位去了。

自己一個人又在店裡坐了好久,直到在這兒打工的小琦也收工了來催我,才如她一同回宿舍。

接下來幾天,我努力地將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課本中,開始慶幸自己有著一投入詩詞文學書本中,就渾然忘我的能力。

所謂的忘我境界,自然是指別人怎麼叫也聽不到,彷彿被洗腦般,暫時忘卻了一切的能力!

然而我只要一放下書本,腦中又立刻浮起了書硯的臉孔!

每次,我都得花很多力氣、控制自己的意志力,才能成功地將自己的注意力完全放到書本上!

很累、很苦、心很酸,我卻無力去改變現況,只能不斷地告訴自己:一切都等考完試再說吧!

「文藝,是怡情養性;文學,卻是苦悶的象徵!」讀到王安石的「可憐新月為誰好,無數晚山相對愁」時,我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

「不不!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我聞聲而回頭,看到剛剛還埋首會計學中焦頭爛額的小琦現在正癱在桌前,沒頭沒腦地丟給了我這兩句話。

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聽到對詩詞毫無興趣的小琦念這兩句話了,於是隨口問道:「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這兩句是妳的座右銘吧?」

「對啊!呼!終於把會計搞定了!兩點了,我要睡了!心芸妳也早點睡,明天就開始期末考了呢!」小琦看來好像連爬到床上睡的力氣都沒了,趴在桌上就睡著了。

要是睡得著就好了,我苦笑地想著,走過去替小琦披上了外套,又踱回自己桌前埋首書堆中……

  期末考的最後一天考的是周姜詞,我心中無比地的緊張,那自不是因為周姜詞特別地難,而是因為期末考將在今天畫下句點,那麼,我就能見到書硯了啊!

我已經整整兩個星期沒看到他了!

一踏出考場,背後立刻傳來一聲叫喚,我飛快地轉頭,接著鬆了口氣,臉上卻也掩不住失望。

「怎麼?轉頭轉得那麼快不怕扭到脖子啊?」叫我的丁采芬似乎被我嚇了一跳。

「沒啦……有事嗎?」我悶悶地問道,不安地移動了一下拿課本的手勢。

「晚上有空嗎?我們要和資工系聯誼少一個女生啊!」

「資工系?」我張大了眼睛好奇地問:「我記得妳們……期初的時候才和資工三聯誼過不是嗎?怎麼這次還是資工系啊?」

「呵!」一旁的莉雯掩不住笑意:「資工三可謂人才濟濟啊!上次不過是小小認識了一下,這次的人數可是上次的兩倍喔!」

「喔……」我應了一聲,心想書硯正是資工三的,聯誼……他應該不會去吧,他那封信上說得很清楚,他一考完就會找我的……嗯……

當下我推說有事,就急急忙忙地回宿舍等書硯的電話,我早上十一點就考完了,沒記錯的話,書硯最後一科應該是今天下午才考,我就安安份份地等他來電好了!

我整整等了十二個小時,事實上,我在等了六小時後就再也受不了,趴著桌上睡著了。

六小時後才忽然驚醒,而且還是被小琦進房的聲音吵醒的!

「嗨!心芸,吵醒妳啦?對不起啦!怎麼不去床上睡啊?考完了吧,幾時要回家啊?呵!我現在要和小林去陽明山看夜景喔!妳繼續睡吧!不吵妳了,拜啦!」小琦精神熠熠地說了一連串,抓起衣櫃裡的外套就又出門去了。

我迷迷糊糊地看著她又出門去,怎麼連續熬了幾天幾夜早就該累翻的她一點也不見疲倦樣,想必和小林學長進展得很好吧!……

一想到小林學長,我馬上想到書硯並反射性地跳了起來,只見房裡的電話和手機都沒來電顯示,想也沒想地又追了出去,並在宿舍門口叫住了正要離開的小琦和小林學長。

「學長,你和書硯同班又同寢室吧?請問你今天有看到他嗎?」

「書硯啊……」小林學長偏著頭想了一下:「他好像被我們班的拉去聯誼耶!我們班今天和妳們班聯誼的說……」我想自己的臉部表情想必變化很大吧!

因為學長馬上欲言又止,當然,那也有一部分是因為小琦在後面用力撞了一下他的手臂。

學長愣了一下仿彿想起我和書硯的關係,才又結結巴巴地說著:「總之……我不太清楚啦……嗯,妳打電話給他吧……抱歉,我們要走了!」

「心芸,馮書硯是不會去聯誼的啦!應該是像妳一樣累得睡著了啦!妳打電話給他吧!」小琦說。

「再見!」我用自己都聽不太到的聲音對他們說完就轉身上樓回房間去了。

打開電腦上BB查看,書硯沒在線上,也沒任何訊息。

我於是拿起手機仔細端詳,這大概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如此細看我的手機吧!

我感覺到自己在害怕,雖然我無法單方面地責怪書硯未遵守──一考完試就找我的約定。

因為,我自己也太被動了!

但是,我卻不願接受「他去聯誼了」這個事實!

他沒來找我卻跑去聯誼!

天啊!

如果這是真的……我真不願去想,才兩星期而已啊!

他放棄我了嗎?

他明知我是不可能參加班上聯誼的,也不可能是抱著想見我的心態去聯誼的。

「鈴……」一連串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我的冥想,我連來電者是誰都未看,就急急忙忙地接起電話。

「心芸嗎?妳要不要來一下啊!我們在好樂迪啦!你男朋友和人打架了啦……」是早上找我去聯誼的丁采芬!

「什麼?」我懷疑自己耳朵聽到的,「打架?妳是說書硯?」

「對啦!就是他!妳快點來啦!再慢警察都要來了!」

「喂喂……」采芬已斷線,我兀自未反應過來,但我還是在很短的時間內趕到了現場。

二、三十人男男女女的在店外站了一大片,看來極為醒目,采芬最先看到我,大聲地說道:「好啦!正主兒來了!大家可以閃人囉!繼續我們的第二攤吧!」

莉雯則在我耳旁說道:「馮書硯喝了不少酒喔!他今晚怪怪的,他同學一直對他起鬨妳的事,他悶著頭不太說話,只是喝酒,後來不知怎的就在走廊上和別人打起架來……嘿……驚動了店裡,還找來了警察呢……好在他們都二十幾歲的人了,化解一下也就沒事了……但他還是不說話,采芬就把妳找來啦……」

「喂喂!不用講那麼多啦!我們這一大群電燈泡趕快閃人才是真的!」我認得的書硯班上的一個阿秦學長大聲說著,二、三十人聞言紛紛上了各自的車,還都不忘回頭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幾分鐘之內,一伙人走得乾乾淨淨。

我尷尬地裝做沒看到路人和店員,朝坐在一旁的書硯走去,他一直都沒抬頭,我輕輕地在他旁邊坐下:「你沒受傷吧?」

「……」

「你說句話啊!那麼大的人了還打架!」我沒好氣地說著,拿出一條手帕替他抹乾淨手上的血跡:「天啊!怎麼會流血啊……你到底怎麼打的……」

「沒啦!」書硯不耐地抽回了手,我又一把將他的手抓了過來繼續輕擦,「參加聯誼就算了,還打架,你存心要我擔心啊?」

「……是對方先動手的,我又沒惹他,只是看他在廁所裡抽煙,皺了一下眉頭而已!他就衝上來……唉呀,我只不過是防禦而已!」

「喔,這麼說是采芬她們大驚小怪囉?」我偏過頭看到書硯的表情,竟然噘起了嘴角呢,像小孩子一樣!

「嘻!」我忍不住笑了出來,真可愛啊!

哈!認識到現在一直都處處照顧我、成熟開朗的他,現在竟像個小孩子在賭氣啊。

看到他這個表情,我滿腔分不清是難過、傷心、失望或擔心的情緒全都煙消雲散了!只是覺得他有趣極了!

「好!打架不算,那你喝那麼多酒做什麼?」

「心情不好啊!」書硯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心情不好就猛喝酒喔?那我再去買瓶酒,你等我一下啊!」我說著站起來左右張望了一下尋找便利商店。

書硯悶不吭聲地右手一拉令我重新坐下:「妳沒事喝什麼酒啊?別鬧了!」

「你能喝我就不能喝啊?我男朋友爽約,跑去聯誼又喝酒鬧事,連我坐在他旁邊了也愛理不理的,我當然只得藉酒消愁啦!」

「生氣啦?」

「你說呢?」

書硯沒說話,只是將我拉進了他懷裡,「好久沒看到妳了!」

「哼!你一點也不想我嘛!還跑去跟我們班聯誼!」我用耍賴般的口氣說著,忽然發現原來有個人能撒嬌是很棒的事情!

書硯仍是右手緊抓著我,左手則輕摸著我的頭髮,「我怕妳不理我啊!不知怎麼找妳……而且妳也沒找我……」

「是你說會找我的啊!我才這麼努力地熬過這兩星期……我一考完就在宿舍等你的消息……等了一整天什麼也沒做……你卻……」我說得委屈幾乎要哭了出來。

「好了!別說了!」

「書硯……」我在他懷裡抬起頭看著他的臉:「你的嘴角黑青……」

當眾親吻,是我從來沒有過也沒想像過的事情,但是很自然地就發生了。

我們緊緊地抱著對方,透過嘴唇感受彼此的體溫。

忽然就覺得彼此心意相通,什麼都不用再說了!

我們都深愛著對方啊!

也許我們還要學習相處的方式,但我們的感情已不用多說了。
第三話:無法遺忘「奏鳴曲」
  如果你問我上哪兒去了,
我必得說「事情發生了」。
我必得提及路石模糊的地面
以及始終自我毀滅的河流:
我只知道鳥兒丟失的事物,
被拋在腦後的大海,以及我姊姊的哭泣。
為什麼有那麼多的地區,為什麼一天
緊接著另一天?為什麼漆黑的夜晚
在口中積聚?為什麼有人死去?
如果你問我打哪兒來,我必得和破碎的事物交談,
和苦澀的器皿
和腐爛的巨獸
以及我受創的心。
             ──擷取自《聶魯達情詩》


寒假開始時我和書硯四處玩了兩天之後,便一起北上到台北。

書硯回家,而我則去和姊姊住在一起,開始在姊的公司當工讀生賺些錢用,空暇時便逛逛街、看看電影或泡在圖書館,也時常和姊姊天南地北地聊天,姊妹倆好久沒這麼貼近了。

不過姊的職務似乎相當繁忙,常常我下了班後,她還徹夜加班。

我便時常帶本書待在附近的咖啡廳等她下班,因而認識了綠。

綠是個皮膚細白、五官小巧精緻的女人,一頭及腰的黑髮,光滑亮麗已極,是個標準的東方美人胚子。

第一次看到她就覺得她像百合一像純淨,卻又暗藏著玫瑰的傲骨。

感覺不是第一次看到她,但這麼出色特別的女子,照理說我如果看過是不可能忘記的……

綜合著多種氣質的人,總是讓我覺得我和他們的靈魂同樣貼近!

那是一種完全不理會世俗觀念,個人主義、表達方式有點怪、有點悶、有點不一樣的人!

綠似乎認識這家咖啡廳的店長,但她的話很少,大部分時間都是點一杯曼特寧,並低頭看自己的書。

我注意到她看的書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厚黑學》、《緩慢》、《百年孤寂》、《惡之華》等,或是張愛玲及卡爾維諾的作品。

幾乎都是些講生命之沉重的書……巧的是那些書我全看過,因些一眼就能認出來。

綠相當固定地在每晚六點走進咖啡廳,並選個不起眼的角落,點了咖啡後,就拿出筆和白紙,不知在寫些什麼,也很固定地寫了十分鐘左右,她就收起紙筆看起書來,約七點半左右就會步出咖啡廳。

不知為何我很自然地就注意到綠,也總是不時地抬頭看看她,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和她攀談起來後,也就更加冠冕堂皇地時常找機會和她說話。

只是我們的對談總是不著邊際,我是半點也摸不著她的底細。

但我卻非常喜歡她的談吐、氣質,帶點任性、帶點狂妄、帶點嬌柔、又有種連綿不絕的深度。

有次我禁不住好奇地問道:「妳每次進店裡都會低頭寫字寫上十分鐘,是在寫什麼啊?」

「那個啊,是對自己生活的一種貫徹和確認。」綠隨口答道。

「喔?」我是有聽沒有懂。

「嘿!」綠見我一頭霧水,便從她的包包裡掏出了一張紙來,「妳是中文系的吧?這是我最近寫的,妳看看覺得如何啊?」

《齊天大聖》
不迎合 就是不迎合
潑猴 喜於凌霄殿上的撒野
更愛大採御花園的仙果核桃
不耐於世俗的價值觀
更厭於社會的繁文縟節
如來佛也好 二郎神也好
雖然 在其面前 漏洞百出 暗出冷汗
仍孤獨 仍自負 仍傲骨
仍 不曾後退半步
只是 貫徹自己 面對自己
從 不依附他人
儘管 那一記真痛 錐心剌骨 深入骨髓
終究 任性猖狂 毫無敬意
受傷得快 復原也不算慢
齊天大聖 雖只是潑猴一隻
但 從不做違背自己心意的事
  「這個……我記得和《擲地無聲書》裡的有點像……」我說。

綠笑了起來「嘿……被妳發現啦!是啊!我是在看完那本詩集後,為自己寫下了這張短箋,我覺得用齊天大聖來做題材,這比喻真的很棒。」

「嗯!對啊!我也蠻喜歡的……這麼說,這張短箋是妳對自己的寫照囉?妳把自己比喻成潑猴囉?」

「是啊!心芸妳不也時常不耐煩這社會的層層枷鎖嗎?」

「是沒錯!」我說:「但我還是覺得我們相當幸運,能生活在一個我們無法確知的世界……生界還是很美好的。」我忽然想到了書硯,是他為我的世界畫上了繽紛色彩。

綠微微地笑道:「妳男朋友一定很愛妳,是他讓妳覺得世界是七彩的吧?」

「咦?妳怎知?」

綠指著我的眼睛說:「妳現在的眼神,是戀愛中的眼神!」

「好敏銳!」我由衷地讚道。

「沒什麼!這很容易,妳也做得到的。只要記住,語言永遠無法完整地表達一個人,唯有眼神和神色,可看透一個人最深處的靈魂。」綠看似隨口回答,眼神卻也透露著她對自己言語的堅信不移。

我想,綠本身對男人來說就像個永遠挖掘不完的寶藏吧?要了解她必然要花一段很長的時間啊。

「那妳男朋友妳也能一眼看透囉?這樣他就絕對不能做壞事了吧?」我說著端起了我的Cappuccino小啜一口。

「他啊……該怎麼說呢……也許真的是上輩子的情緣未了吧……」

這已不是第一次,我無意間提到她的男友,綠自然不否認她有男友,但始終也沒有多說一些關於她男友的事;感覺上,提到他時,詠綠的情緒也沒有任何變化,仍舊是和平常一樣平平淡淡的語調。

也許,是我和她還不夠熟吧?

「上輩子……這麼浪漫啊?」我倒有點驚訝了。

「不!不要用浪漫來形容,那太不切實際了!」綠忽然開始收拾桌上的書和紙張並一邊說:「快七點半了,我該走了,下次見啦!」

七點半,綠準時踏出了咖啡廳,店長前來收綠喝完的空咖啡杯並開口向我打招呼:「妳是綠的朋友啊?我是小柔,妳好啊!」

「妳好!我叫心芸。」我笑著回應。

小柔姊看來頂多二十二、三歲左右,聽說是綠的學姊,我和她隨口聊了幾句就發現小柔姊是極為開朗、活潑的女子,那爽朗的生活態度,就和溱以前一模一樣,因此我很快對她有了好感。

「綠啊……是個很奇怪的孩子呢……旁人永遠抓不準她的心思。」

「嗯……我想也是……」

「我看啊……」小柔姊掩著嘴輕笑著,「心芸妳和她蠻像的呦,不過綠還要更孤僻一點。」

「是啊……」我笑了起來,「綠比我深沉多了,我很佩服她呢!」

認識小柔姊之後,從此我的咖啡都有續杯囉!我也在六、日的時後帶書硯去過一兩次,和小柔姊閒聊,也注意到綠並沒有出現,她只有週一到週五會來吧!

說到書硯……自從上學期期末,因為同居的事和他莫名其妙地小吵一架後,我反而有些退縮了,很多話也不敢直接講了,就像經營一份易碎的感情般,總是小心翼翼的。

或者,戀愛本來就是這樣吧。

也許就像心雅姊所講的,以前的我並不懂珍惜得這份感情,總將書硯所付出的一切視為理所當然,完全地接受,而缺乏互動和回應吧?也因此,我變得很注意觀察書硯的情緒和表情。

像這天我就覺得他有點奇怪。「書硯,你怎麼沒什麼精神啊?太累了嗎?」

「沒有啊……」

怪了……自從放假上台北後,書硯整天忙著和他同學一同接的某公司的程式專案設計,因此我們固定一週見一次面,平常就通通電話。

前兩週見面時他看來還精神奕奕的,和小柔姊也聊得挺開心的;這回怎麼看來悶悶的,和平常的他不太一樣!

我們現在可是在陽明山看夜景耶!照理說是浪漫得很的吧,怎麼他卻發起呆來啊……

不過他終於主動叫了我一聲──「心芸!」

「嗯?」

「妳看過《孽子》或《荒人手記》吧?」

我愣了一下才回答:「看過啊!講同性戀的嘛……怎麼忽然提這個?」

「……妳……覺得……如何呢?」書硯好像很艱難地問出了這句話。

啊?書硯是在問我對同性戀的感覺嗎?

不會吧?他又不是我,怎麼會沒頭沒腦地問起一些怪問題啊……哪有情侶在一起看夜景的時候,聊到同性戀的啊?真是怪哉!

「問我對同性戀的感覺嗎?怎麼會忽然問這個?」我茫然以對。

「沒啊……」書硯故做輕鬆樣卻根本掩飾不住他眼角的擔憂,「只是最近發現有朋友有這方面的困擾……蠻煩惱的……」

「喔……」我說:「以前我是覺得斷袖之癖很……不人道吧……」

「不人道?」書硯立時打斷了我的話。

我瞄了他一眼又繼續說:「因為,這個世紀以來,同性戀越來越囂張了吧?明目張膽的,似乎在宣告他們的王國已經建立起來、世人必須要承認他們,他們是正常的、是應該被壯大的族群……書硯?」

我不得不驚叫著停下話來──書硯忽然將握在手裡的樹枝一使力折斷,而枝節已剌入他手掌心,開始流出血了。

我連忙拿出面紙,幫他壓住傷口止血。

「擦傷,不礙事的。」書硯邊接過面紙邊說:「心芸妳繼續講吧。


我只好繼續說道:「嗯……我想,同性戀的人都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他們的父母都是同性戀,那根本就不會有他們的出現了啊。所以,我認為性向如何,有時是莫可奈何的,沒什麼大不了!但若太過囂張跋扈,那就……不好了吧……」

「是嗎……」

「我覺得不人道是以前啦。畢竟我也不認同某些偉人說的──人活著的目的是為了宇宙繼起之生命什麼的,人生沒有這麼奇怪吧?也不該只是為了傳宗接代而活,所以,我現在比較能接受這類的事了!」

「是嗎……」

「嗯!」我想了想又說:「不過我必須承認,我會說別人想愛異性或同性是他們的事,只要不影響到我就好。但是,如果我週遭的親戚朋友發生這樣的事,我應該……也沒辦法坦然地接受吧……畢竟,我只是凡夫俗子嘛!」

「……」

「書硯,你今天真得很怪耶!是太擔心了嗎?你有朋友陷入這種事情喔?」

「嗯……最近才發現的……我……不太能接受……」書硯悶悶地說,一攤開手,那張止血的衛生紙就飛走了,我端起他的掌心確定沒再流出血後才放心地握住。

「想開點,書硯。以前我有個朋友也說她看《逆女》看到覺得自己變同性戀了,開始迷惘她喜歡的究竟是男生或女生?那時我告訴她:只要不要被一時的自己所迷惑就好了。性向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誠實地面對自己!」
  週日的早晨,我隨手翻開了已兩年未讀的聶魯達情詩時,一張紙掉了出來,那是《無法遺忘(奏鳴曲)》的其中一段自己的手抄搞,我撿起了這張紙,驀地一些記憶流回了腦中。

兩年前,姊姊心雅的日籍男友死時,她抱著我哭了好久,在感情上一直無往不利的姊姊第一次在我面前崩潰。

那時早已心如止水的我看著這一段聶魯達的情詩怔怔地發愣,覺得這簡直就是為了我們姊妹倆而寫的詩。

「心芸,妳在看什麼?」不知何時,姊端了兩杯即溶咖啡走到了我旁邊。

「聶魯達情詩……」我看到姊的眼睛睜得很大,直盯著我手上的紙瞧,然後吐出了幾個字:「久智……」

我連忙闔上了詩集「姊,讓妳想到久智哥了……抱歉。」

「傻瓜!道什麼歉啊?都過去了。」姊說著在我身旁坐下。

「姊,沒想到妳把這本詩集帶到台北來,難怪這兩年我在家裡都找不到這本書。」

「我想我只是把它當成記憶的一部分,無意中一起帶來了吧?其實,我也已經兩年沒翻過了呢。對了,芸,妳想過要幾歲結婚嗎?」

姊忽然話鋒一轉,問了個我回答不出的問題。「呃……不知道耶……」我偏著頭想了一下才回答。

「我都想好了,我要在廿五歲時結婚,三十歲前生完兩個小孩喔!」

「姊,妳要這麼早結婚喔?」

「嗯,也就是說我要在廿三歲時認識一個好男人,並且在廿五歲時逼他娶我呢!」

我被姊一本正經的語氣給逗笑了:「哈哈!對啊!姊,這麼說妳一出社會就開始搜尋對象了喔!會不會很辛苦呀?」

「不會啊,我高中、大學時就交夠了男朋友,玩也玩夠了,也已摸索出來自己要的是那一型的對象了!」

「喔!姊妳現在不就是廿三歲嗎?找到對象了嗎?」我笑著問道。

「妳可別小看妳姊我啊。下星期過年,我會帶『他』回家給爸媽拜年的。」

「這麼迅速啊?姊,他幾歲,長什麼樣子啊?」

「他大我兩歲,和我同一家公司,至於長相,下禮拜妳就知道啦!」

「真好!笑得那麼幸福!」我撇撇嘴說。

「妳還不是一樣?看妳端著咖啡喝得那麼香,真難以想像妳小時候對咖啡厭惡的樣子。」

「咖啡……」我低頭看看自己手上──一杯裡已喝掉一半的曼特寧說:「還好啦,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Cappuccino。」每次喝咖啡,我就會想到書硯,對咖啡的眷戀就像對他一樣,無法分割或捨棄。

我,康心芸,國中時深受情傷,以為再也無法去愛一個人了。

但書硯讓我感動,他瓦解了我的那道心牆;我愛上他的同時,也愛上了我最討厭的咖啡!

我的姊姊,康心雅,大三那年男友死去時,在我面前徹底崩潰,但她還是走了過來,也找到了想結婚的對象。

結論是:女人是很堅強的。

是因為情傷不會毀掉我們的一生?

還是我們以往的這份情都不夠深,所以我們能在痛過之後再度突破?

但這樣說,卻又抹殺了我們一路走來的心痛和努力。

或者應該說,過去的那個人都不是我們生命中的真愛;所以,我們能克服那份痛。

那麼,我們現在的對象就是我們的真愛了嗎?一生都不變了嗎?

那我的好朋友,成可溱呢?

她在國中畢業後因情傷自殺,昏迷了四年之久,至今未醒,這又是何等地可悲、何等地傻啊!

一個初戀情人竟然如此輕易地就毀了她,這樣的生命是不是太廉價了?

沒有人知道溱何時會醒來,只是在她身上我看到了生命的可貴,那樣毫無知覺地活著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我唯一知道的是,現在的我非常地愛書硯,我無法想像失去他後的情景,我相信這份愛的刻骨銘心。

但為何我無法說出一句永遠的誓言呢?我既愛他,卻又無法確信五年或十年後我們仍會在一起。

會非君不嫁、非卿不娶!

多麼矛盾的感覺。是因為我太清楚生命的無常、太明白人心的變化莫測了嗎?

所以我不敢發誓、不敢奢望眼前的幸福能持續到永遠?是我太怯懦了嗎?或者……是我想太多了吧?
  「是妳想太多了!」

「綠!」我喊道。

坐在對面的綠回答得如此肯定,反叫我不知所措起來。

「心芸,人想太多是會過得很痛苦的。」綠仍是用她一貫淡淡的口氣說著話。

「但是,我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啊。」

「何必呢?人活著只要輕鬆、自在、快樂並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將來的事想再多又有何用?好好地過現在就好了啊。把自己變成憂慮的人並不會讓別人停下來多關心妳一下,這世界也不會因此就變得更多色彩。」

「不!不只是這樣的。因為我會去思考就代表我還能感覺、感受心痛和喜悅,如果我感到麻木了、不想再去批判,也就是當無力感貫穿全身,我不再相信他人、不再期待他人有溫暖的回應、不再相信我有能力去影響別人時……我才能停止去想那些別人眼中有的沒有的,但那……那是非常悲哀的吧!」

綠低著頭彈了彈手指,慢慢地說道:「妳是這麼認為的嗎……」

「……以前,我也經歷過深沉的絕望,我就像一池冰凍的湖水一樣無法融化!既不想去相信別人,也不奢望別人能了解我。但是,有人走入了我的內心,我也終於明白輕和沉重的分厘之間,要如何去取捨。」

「那個人,就是妳現在的男朋友吧?」

「嗯!」

「至於輕和沉重,妳是指卡爾維諾所說的『輕』嘍?」

「對啊!嗯,綠啊……有些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耶……」

「妳是想說我看起來非常地絕望、蒼白嗎?」

「這……」我為之語塞,綠的確給我一種深沉的悲哀,那就像是以前的我一樣。

但她既然自己先說了出來,我反而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深情的人註定要痛苦、敏感的人註定要受傷』,這句話妳總明白吧?我也有我重視的人和事情,除了那以外,一切對我來說都沒有任何的意義,我也已經沒有力氣去想別的了。

我只能在限度之內盡量去感覺我想有的快樂!」

「綠,妳究竟是……?」

綠忽然站了起來,朝門口揮了揮手,一個男的便走了過來。

我一抬頭便吃了一驚:「陳平!」
  《輕》
每當人性看來註定淪於沉重;
我便覺得自己應該像柏修斯一樣,
飛入一個不同的空間。
我並不是說要躲入夢境,
或是逃進非理性之中。
我的意思是說,我必須改變策略,
採取不一樣的角度,以不同的邏輯,
新穎的認知和鑑定方法來看待世界。
  
──擷取自卡爾維諾《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

「天啊!姊,當我知道陳平竟然是綠的哥哥時,超驚訝的耶!他們怎麼看都不像兄妹,一點相像的地方都沒有,太、太奇怪了!」

陳平,就是我曾喜歡過的國中同學、也是讓溱昏迷的罪魁禍首啊!這真的太突然了,沒想到會在四年後再次遇見他,雖然我早已對他心如止水,但一想到躺在床上的溱又不禁有些憤恨不平。

四年了,陳平的長相依舊如此俊朗無倫,不過以往那狡黠的眼神似乎稍有收斂了……

「喔?這是褒誰還是貶誰啊?」姊笑問。

「當是褒女的、貶男的啊。哈!總之他們倆氣質、感覺差了十萬八千里!唯一的相同的就是……長相都一百分吧。啊……對喔!原來他們是兄妹,難怪我第一次看到綠時,就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嗯,她跟陳平長得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相像啦!」

「陳平?他就是妳國中時曾在一起的男生?這名字我好像還在哪聽過的感覺……芸,妳還恨他嗎?」

「也沒有啦!我現在對他的感覺就像一張白紙一樣。只是有時想到溱那四年昏迷的時光,就有點不平衡!」 「可溱自殺的事……也不能全怪到對方頭上吧……」姊姊看來若有所思的樣子。

「姊?」

「……妳知道嗎?久智去世前才向我求過婚……但我拒絕了……」

我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求婚?那時妳們才大三不是嗎?」

「對啊!他說希望我們畢業後,我就隨他回日本結婚、定居……當時的我雖然很愛他,卻沒有勇氣去他的國家和他共度一生……我就是有種說不出的恐懼感……所以……我當時是拒絕他的!然後……他沒多久就發生車禍了……我甚至懷疑久智會發生車禍和我有關……」

「姊……」

「妳也知道的,久智走了後,我的肉身幾乎無法承受我的情緒,後來……是逸救了我,他把我帶出了久智的陰霾!我才會有今天!」

「逸?就是今天要來拜訪爸媽的男主角……」 話沒說完就聽到門鈴響起,姊姊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一股腦兒地奔向樓下,嘴裡還叫道:「爸、媽,我來開門!心芸妳也下來吧!」

  當我下樓時,姊姊的男友──陳逸才剛進門,我看了一眼就不禁暗暗喝采,姊姊的眼光還真不錯!

眼前的人不但鶴立雞群(至少有一八○吧),而且俊秀無倫,就是太斯文了些。

「晚安,伯父、伯母,新年快樂!我是陳逸!」

陳逸臉上帶著微笑地開口了,聲音還蠻好聽的嘛。

我瞄了爸媽一眼,他倆似乎都很滿意,媽接過了陳逸手上的禮品,爸也笑著招呼:「進來一起吃晚餐吧。」

難得媽煮了滿桌的菜餚,算算竟有八菜一湯呢!

餐桌上爸媽和陳逸談得似乎很熱絡,姊姊不時插入幾句話,而我和心宏都沒發言,只是盡量帶著微笑低頭猛吃;當然我也偷偷地打量著陳逸,直到他提出婚約時,我才猛然抬頭張大了眼睛望著他。

「你想和心雅先訂婚?」爸問。

「對,家父希望雙方家庭能聚餐一次,讓我和心雅先訂婚,一年後再結婚。您覺得呢?」

「心雅妳說呢?」

「爸,我已經答應了。」心雅姊紅著臉回答。

「那好,你們年輕人去訂日期和地點吧。我們這邊沒問題!」爸十分爽快地回答。

「謝謝伯父!」

鈴!鈴!電鈴又響了……

「啊!我去開門!」我連忙站了起來往門口走,心中暗暗嘀咕:奇怪,這時會是誰呢?可能是爸的朋友吧……

門一開,我就呆住了!書硯一股腦兒地摟住了我……

「書、書硯……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在台北嗎?今天是大年初一耶!」

「我……我想見妳……」

「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受不了我家的氣氛了,一刻也待不下去,所以就來找妳。」

「啊?」

我還沒來得及問清楚,姊就走了出來:「是誰啊?心芸?」

書硯連忙放開我,向姊姊微微頷首。

「是書硯啦,姊!」我說。

「喔?」心雅姊頗為訝異,但眼神一轉就說:「進來一起吃飯吧!」

「這……不太方便吧……心芸……」書硯遲疑了一下。

「至少進來和我爸媽打聲招呼吧!心芸飯也才吃到一半啊。」

「嗯!」我拉了拉書硯衣袖小聲地說:「等會兒我們出去走走,有什麼話就那時再說吧!」

我對讓書硯和爸媽見面這事,其實是沒什麼感覺,也不特別樂意;但我中途離席,和書硯去聊事情,爸媽對他的印象想必會不好,所以啦,只好讓書硯一起進來用餐了。

結果,那晚餐桌上的氣氛,也不知該用溫馨或奇怪來形容,爸和陳逸、書硯,聊得還挺起勁的樣子,問東問西的,好像我和姊立時就要出嫁般;心宏卻又滿臉的不以為然。

飯後,我和書硯在社區裡來回散步,低聲交談著……

「伯父、伯母蠻開明的嘛!很隨和的感覺。」

「也許吧。」我說。

「這是什麼回答啊?」書硯笑道。

「我爸是很隨和啦!隨和到朋友太多,平常、假日都很少在家,我和他很少講話的。而我媽……算了!」

「說啊,心芸,妳都沒和我提過妳家裡的事。」

「喔……總之,我和心雅姊的親生母親,因為生我難產而死;現在這個媽媽是我爸再娶的,她只生下了心宏。」

「後母?」書硯驚道:「看不出來啊!妳們一家的氣氛蠻融洽的。」

我沒什麼表情地說著:「那不是融洽,而是相敬如賓啊。我家一直都是這種氣氛,反正……這個媽媽沒待我好,也沒待我不好,那是一種──毫無感覺的感覺!其實我小時候很喜歡這個媽媽的,因為她很溫柔很漂亮,但她對我和心雅姊總是若有似無的、淡淡的冷漠,久了……自然也明白無法親近!」

「喔……」

「其實,我也是到十歲時才知道她不是我的親生媽媽……」我一手摘下一片葉子,邊走邊在手裡將它撕成碎片。

「是嗎……」

「我從來不對別人抱有任何期盼,也不會主動做些什麼,是因為……我無法確定別人會回應我,就算不是不理而是冷淡,我也受不了……」

「心芸……」

「國中時常常放學就去補習到十點多,累得半死騎腳踏車回家時,大門竟被反鎖,而且還不只一次!媽總說是忘記我還沒回家……是忘記我這個人的存在嗎?而且常常這樣……既然如此,我還能對父母要求什麼情感呢?」我攤開掌心,心裡的片片碎葉隨著晚風而飄起。

「心芸!」書硯握住我的左手。

「不過,我還有姊姊,我和姊姊的感情一直都很好,而且……」

書硯接著說:「而且,妳還有我!我永遠不會不理妳的。」

「嘿,說過的話可不許反悔喔!」我用右手指著他的鼻尖。

「當然!我那敢啊?」書硯嘻嘻地笑著。

「好啦!換你說了,大年初一的不在家裡陪家人,忽然就跑到新竹來嚇我啊?你今天到底怎麼啦?」

「……唉……很難很難啟齒啊……」

「說啦!我們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書硯,你這個寒假一直都沒什麼精神,是因為這件事嗎?」

我能感覺書硯一咬牙後才說:「對!但是,我怎麼能相信我爸會是斷袖!」

「啊?」

斷袖之癖!同性戀?書硯的爸爸?我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我已經快被家裡的氣氛搞瘋了!原來二十一年來我爸媽的恩愛狀,全是做給我看的!天啊!我媽怎麼能夠忍受這麼久呢?為什麼我媽……」書硯用極快的速度說著。

「書硯!你冷靜點!」

「我怎麼冷靜得下來?我媽……是那麼溫柔、體弱多病的女性,她愛我爸愛得那麼深,我爸卻自頭至尾都是個同性戀!他對我媽一直都只有好友般的照顧,完全沒有夫妻之情……他們……甚至只有同房過一次……二十二年了啊!我媽她為什麼能夠忍受呢?」書硯用我沒聽過的急促語氣說了一連串的話後,狠狠地喘了口氣!

「書硯……你是認為媽媽……沒有得到女人的幸福嗎?」我期期艾艾地問。

「女人的幸福是什麼,也許我不是很明白,但是一個妻子卻連最基本的對待都沒有!天!她怎麼忍受得了丈夫是同性戀,夜夜狩獵不同的獵物而滿足欲望呢?」

「書硯……先不要這麼偏頗地看待這事,如果只是單純地把你父母當成無性夫妻來看呢?」

「不!我爸他非常骯髒!他為了肉體需求,總是無止盡地遊戲,完全不顧我母親的心情!」

「……無法欲望異性,只能欲求同性……這不是罪過,也有可能是天生而無法擺脫的宿命啊……」

「心芸!妳是這樣認為的嗎?」

我點了點頭,緩緩地說:「我能想像你母親的痛,也明白你對你母親心疼的心情,但是,你說你母親很愛你父親,所以忍受了二十二年是嗎?」

「……是吧,我爸媽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媽媽的身體一直都很虛弱,但是……我就是無法忍受我的爸爸……我竟然被瞞了二十一年……」

「書硯,你怎麼發現這事的?」

「……剛放寒假回家住時,我媽的妹妹來我家住了幾天,無意中聽到我媽和她私下談起……我一直不敢相信,所以整個暑假都在暗中觀察我父母……發現……真的是像我聽到的……唉……」

「書硯……我可以問嗎……?」

「什麼?」

「你比較氣的是你父親竟然是同性戀,還是妳母親的忍隱二十二年,甘願和你父親維持表面功夫,建立一個狀似美滿的家庭給你呢?」

「有差別嗎?」

「當然有啊,不過!我只是想知道而已。所以……」

「我想……是後者吧?好了!別再說這個話題了,我覺得很丟臉……只是再不找個人談談,我會受不了!心芸?」

「啊?」我轉過了頭回應。

「妳在發什麼呆?」書硯偏著頭問。

「沒啊!嗯,書硯你今晚要睡哪啊?」

「我要去住小林那裡,明天再來找妳!」書硯雖然很像是憑著一股衝動就跑來找我,其實卻連睡哪裡都想好了。

「住小林學長那啊。好啊!明天我們再出去走走吧。」我笑著說。

「心芸,我們出去旅行幾天好嗎?」

書硯低下了頭,我在他的吻裡輕聲問道:「我們兩個嗎?」

「當然!」

**********

「喔,妳和那個馮書硯明天一早就要去旅行啊?去哪呢?」姊一臉非常愉悅地邊和我說話,邊擦她的頭髮。也難怪,今天她和陳逸婚事進展如願,心情當然好啦!

「我也不知道耶。反正書硯提議的,他自然會有計畫吧!」

「喔!小心點阿!」

「姊……」

「什麼?」

「我真想見見書硯的母親,和他們聊聊啊!」

「妳想見男友的父母?不會吧?妳才大一耶,想結婚啦?」姊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急忙分辯:「不是啦!」

姊不會懂的,因為是書硯父母的隱私,所以即使是姊我也不能說。但我真的很想看看書硯的父母,他們想必會是很特別的人吧?書硯的母親更是奇怪,我想了解她這二十多年來是抱著怎樣的心態養育書硯的,有那樣的丈夫不痛苦嗎?為什麼她能忍受嗎?愛……到底是什麼?
  雲母屏風獨影深 長河漸落曉星沈
嫦娥應悔偷靈藥 碧海青天夜夜心
               ──李商隱

我常想……嫦娥是否會後悔當年的獨自奔月?
即使不後悔背叛后羿,
也該常為夜夜的悲涼孤寂而懊惱,
畢竟,只有玉兔相伴的日子太單調,
沒有愛的日子也太寂寥了!


「太棒了!嘿!書硯!接下來我們去玩飛毯吧!」

「還玩啊!心芸,妳不累喔?」書硯喘著氣說。

「什麼啊……」我舉起指頭數著:「急流泛舟、大怒神、火山歷險、瘋狂列車、天馬行空、蘇丹王大冒險……我們才玩了六個啊!」

「什麼『才』?是『已經』吧!我們已經跑來跑去好幾小時了耶,先喝杯飲料吧!」書硯不由分說地向一旁的販賣部走去。

接過柳橙汁,我滿足地吸著:「真好,好久沒來遊樂區玩了。」

「呵,我還以為妳會想去哪看風景呢!沒想到會提議來這裡玩!」書硯說。

「好多年沒這樣玩了……今天太陽真大。」我拿出梳子和髮帶,三兩下將頭髮綁成個馬尾。「書硯你啊,平常在學校跑社團什麼的,精力充沛得不得了,怎麼來玩一下,反倒沒什麼精神?」

「有嗎?」

「……我們等下再去坐一次自由落體吧!在上面可以看得很遠,還能盡情地喊叫!超棒的說!」

「好啊!」

「喂!」我用手肘撞了撞書硯:「有精神點好不好!還有,不要ㄍㄧㄥ了喔!覺得剌激時就大聲地叫啊!少悶在心裡,當心悶出心臟病來!」

「哪有啊!」書硯挑挑眉取笑著說:「我沒有ㄍㄧㄥ啊!是剛剛玩的都不夠剌激,我一點也不會想叫啊,哪像有人一直亂叫!」

「好啊!很有精神嘛!還取笑起我來了。」我伸手捶他,「那還休息什麼?去!去!快去玩下一個啊!」

「哈哈!」書硯終於笑了起來,真的向「自由落體」跑了過去!

我在後面沒好氣地跟著,但也不禁高興了起來;這樣就對了,我就是希望書硯能暫時拋開他父母事情的陰霾,才提議來這遊樂區玩的。

在痛快地流汗、喊叫的同時,心中總是能豁然開朗起來……雖然……剛剛尖叫的都是我,書硯幾乎一聲不吭……

大年初二的,大部分的家庭都回娘家了吧?

所以遊樂區的人並沒有平常假日時多,我和書硯在場內跑來跑去,下午三點多便玩完了所有的遊樂設施。

這時的書硯完全恢復了平日的精神,滿臉笑容、神清氣爽的,看來我拉他來這裡玩的目的已達成了。

書硯卻忽然天外飛來一筆:「心芸,妳今天出來不要緊吧?」

「什麼?」書硯這句沒頭沒腦的問話令我愣了一下。

「今天不是初二嗎?妳不用和家裡回妳外公、外婆家嗎?」

「外公家?和我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的家庭,我回去做什麼?」

「話是沒錯啦,不過,妳和心雅姊過年從沒回去過嗎?」

「十歲以後就沒再去過了!姊姊也都會留在家裡陪我……我很倔強吧?」

「……」書硯忽然伸手摟住了我。

「別這樣啦!這裡很多人耶……」我說。

「因為,妳現在的表情很受傷、很落寞……我不知道,妳一直生長在這麼破碎的家庭……對不起,以後我不會再問妳家裡的事了。」

太溫柔了!我害怕的就是這個!我不想被情人的溫柔寵壞,是因為害怕有天失去了那雙手,我會再也站不起來……但多麼矛盾的是,被人捧在心上愛的感覺太過美好,想推也推不開……

不過……出來玩就要高高興興的,想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麼呢?

想到這裡,我抬起頭來:「書硯,我們去照相!我記得飛毯附近,有地方可以換穿阿拉伯式的衣服照相喔!我一直都想穿穿看那種衣服。」

雖然質感有點假,但樣式還挺華麗的嘛,紫的、紅的、藍的、緣的,各色各樣的阿拉伯式的衣服,都很吸引我,我試穿了好幾件,最後終於決定穿一套紫色的,有頭巾、外衣、襯衣、裙子、金色項鍊,我還選了把彎刀拿在手上,抽出一半,擺了個pose便照了下去!

「好可愛啊!」拿到照片時,書硯嘻嘻地笑著「看,背景是合成照,有皇宮和滿地的金銀珠寶及玩偶,真有意思!」

「你這張也一樣啊!」我揚了揚書硯的照片:「照得不錯嘛!你穿的這套衣服很適合你耶!

改天我們去中東或是沙漠,也買套這種樣式的衣服來穿穿吧!」

「沙、沙漠?心芸妳是認真的嗎?」

「當然啊!」我推了推書硯:「那麼吃驚做啥?我一直都好想去看看兩河流域或是蒙古!」

「中東是很危險啦,不過去蒙古喝喝生牛奶也不錯。」書硯想了想說:「好啊!將來我們就去那裡渡蜜月吧。」

「喂喂!誰說要嫁你啦?還有,我渡蜜月時不要去睡蒙古包,我要去希臘、羅馬或是埃及!」

「希臘、羅馬、埃及。」書硯喃喃自語了起來:「好啊,沒問題!我記住了。」

「你記住什麼?我又沒說要嫁你!怪哉!」我嘴上罵著,心裡倒是蠻高興的。

「拜託!心芸,浪漫主義者,別再口是心非了!」

「哪有?」

「好啦!把照片收起來,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喏!」我將書硯的照片遞給他,另一隻手也伸出,想拿回我的照片。

「不!」書硯笑著將我的手推回自己胸前:「我那張妳收著,妳的照片就放我這吧!將來我們開家咖啡店時,再拿出來掛在牆上!」

「咖啡店?」

「因為,咖啡是我們的定情物啊。」

「可是……開咖啡店……」我不知所措了起來。

「心芸,將來畢業後我走資工方面的路,不是系統分析師,就是程式設計師,總之會是上班族,而妳也走妳的路,看是要當作家或編輯或老師什麼都好;但是,我們可以有個共同的夢想,就是存錢一起開家咖啡店,妳覺得怎麼樣?」

書硯說得很認真,這算是共同勾畫未來的藍圖嗎?從來沒想過,會和一個人一同想著未來的事,太虛幻了,叫我如何相信……

「書硯,你相信……真的會有那一天嗎?」

「我相信!」書硯很堅定地說:「這是我們的約定,一定會有那一天的。」

是嗎?你相信?我從來不敢許諾未來,因為我連自己都不相信,但現在,我真的很想相信他!

相信我們會有攜手開家咖啡店的一天,也相信我們的未來。

我張大了眼睛盯著書硯好幾秒,忍不住打心底微笑起來:「原來,你才是浪漫主義者啊!」心中洋溢著的是感動還是喜悅,似乎沒必要去區分了;我只知道,現在的我非常幸福,是的,只要有書硯的手就行了,我會過得很好的!

衷心地希望這份幸福能持續到永遠……如果祈禱有用,我真的願意每天祈禱上一百遍,來保住眼前的幸福……如果有用的話……

  「晚上想去哪啊?」

「去夜遊吧!拿火把或是香的那種。」

「夜遊?」書硯看來差點被噎到的表情。

「對啊!既然出來玩,就玩瘋一點吧!」

「拜託!大小姐,現在叫我去那裡做火把啊?」

「那就買香代替啊!還有手電筒也行。聽說有種葉子拿在手上還能避邪,是什麼葉子啊?」

「天啊,妳想去哪裡探險啊?」

「你不是說過蓮花寺有條路可以夜遊嗎?你們社團迎新時常去那裡嚇新生,不是嗎?」

「那條路已經被封掉了啦!」

「喔……」我是真的失望了一下。

「而且,我們只有兩個人,不能去危險的地方啦!」

「真無聊……」我撇撇嘴,低頭繼續吃我的簡餐。

「不過蓮花寺蠻大的,也有露營、烤肉的地方,還有一些木頭做的遊樂設施,去走走,晚上看看星星也不錯。還有,我記得那附近有間小廟的住持蠻有趣的。」

有趣的住持?這可引起我的興趣了:「怎麼個有趣法啊?」

書硯笑著放下筷子和湯匙,似乎在回想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然後慢慢地開始敘述:「我記得,那是個留著長白髮的住持,在他那間小小的廟裡,收容了很多被拋棄、或沒廟宇供奉的神像,對了,他還因這事而上過報呢!那時,我和同學要辦迎新,去向他借廟外的場地時,他還拿那份剪報給我們看。他講話感覺蠻玄的,還指著廟裡某一塊地磚,要我們站上去呢!」

「為什麼?」

「據那住持說,那一塊地是特別的,有神明庇祐,站在那一塊地上面,會感到一股熱氣從腳底傳上來,可幫助全身的氣流轉,有說不盡的好處什麼的……反正他很堅持要我們其中一人去站站看,說有很大很大的好處!」

「耶?聽起來就怪怪的。那你有去站站看嗎?」我直覺想到了之前全台大流行的宗教詐欺事件。

一堆碩士、博士去信一些莫名其妙的邪門歪教,賠了很多錢,還有一批學生集體出家的事……

「其實,他是好人啦!他真的相信那塊地有神明在釋放能量,所以才叫我們去站站看,我有個同行的學長真的就去站了十分鐘,結果全身流汗呢!說真的有熱氣冒上來。」

「真的假的?全身流汗,那不是很可怕嗎?」我不敢置信地問道。

「就看妳信不信啦!採用邏輯的說法,也可說是那塊地剛好有熱氣冒出啊!就像溫泉那樣;只是住持無意中發現了,就認為是神明降福。」

「真的有點玄啊……」我想了想說:「邏輯的說法聽起來比較合理,但是宗教這種事很難說啦!我都是採半信半疑的態度。」

「我認為宗教就像哲學,全看自己信不信罷了。」書硯說。

「嗯!」宗教啊,也許更像愛情吧!只是一種信仰,只是相信或不相信兩種而已。

隔天,書硯騎車載我朝觀霧出發,騎了好幾小時,而且山路冷得要命,雖然在大霸尖山山腳下辦入山證時,吃了點竹筒飯、山豬肉和熱湯;但再度出發時,騎沒多久又冷到不行,幾乎想打道回府……

不過在到達目的地後,眼光一觸及煙霧縹緲、雲海一望無際的景象時,我當場就呆住了,真是太美了!

簡直如入仙境般,綿密的雲海讓我聯想到齊天大聖孫悟空的「筋斗雲」!

「很漂亮吧?以前我參加山地服務社,常去尖石鄉等深山裡服務,清晨時空氣中都瀰漫著霧氣,也是美得不得了,覺得自己就如置身仙境一般!霧氣的美和雲海的美,都是深山所獨有的美,我一直很想讓妳看看。」書硯的聲音忽然冒了出來。

「真得很美啊!沒想到可以俯瞰雲海,真想一腳踏上去呀!」

「呵!那可使不得啊!喝一點吧。」書硯給了我一個紙杯。

「這什麼啊?」我伸手接過紙杯,書硯將手上的一瓶液體倒了一些在我的杯子裡。

「剛剛在店裡買的酒。」書硯指了指後方的店:「喝一點比較不會冷!我忘了帶瓶伏特加放在車箱裡,否則半路上喝一點,也不會冷那麼久了!」

我笑著舉杯便喝,一股暖意從心底升起。

「真舒服!冷了好幾小時,總算喝到一點東西了!」

「晚上要住這裡嗎?」

「好啊!晚上的星空一定是繁星點點,也美得不得了吧?」我興奮地應道,眼睛仍盯著雲海看,半晌,書硯都沒說話,我不禁奇怪地回頭,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

「綠!」我失聲叫道。

那的確是綠!

擁有美麗細緻的五官和一頭亮麗及腰長髮的詠綠,站在離我們五公尺處,而她的身旁正站著陳平!

綠聞聲看向我,也驚訝地叫道:「心芸?」

沒想到來觀霧都會看到她,真是太巧了!

我快步走到她和陳平面前,高興地問:「妳怎麼也來了?」

「妳呢?」綠淺笑地握住了我的手,但她的目光卻透過我,看向我後方的書硯。

我瞧了瞧綠和陳平,再轉頭看看我身後慢慢朝這裡移動的書硯:「綠妳認識書硯啊?」

「嗯!高中時在補習班認識的!」綠淡淡地說道:「好久不見了!」

「是啊!嗯……好久不見了……」書硯有點笨拙地回應。

  我幫忙介紹著說:「這是陳平,她和綠是兄妹!」

「喔……」書硯應了一聲又說:「你好,我是馮書硯。」

詠綠和陳平臉色不知怎地微微一變,我只得找話講:「沒想到來觀霧玩會碰到你們,真巧啊!綠你們是家裡出來旅行嗎?」

「是啊!」陳平忽然開口說道:「康心芸,妳和妳男友來啊?晚上會住這嗎?」

「不會!」這回換書硯搶著回答。

「書硯?」我疑惑地看了看書硯!

「我們只待一會兒就走,等下想去清泉。」書硯繼續說著。

「是嗎?我們想在這過夜,還沒訂房間呢,先走一步啦。」陳平說。

綠有點不好意思地和我說了聲再見,就和陳平一起轉身走開了。

「真冷漠……」我暗自嘀咕地看著他們離去,心想:罷了!

綠的個性本來就是怪怪的……不過,陳平在走了幾步後,就回頭看著我,在陳平轉回去之前竟然淡淡地笑了,那是很平靜的微笑,全身還散發著一種溫和的感覺,我忽然覺得他變了!

變得溫柔多了,變得……懂得體恤人了!

好像渾身上下脫掉了一層皮似的!

溱自殺不醒的事由於成家堅持要保密,因此對外只宣稱是車禍昏迷,陳平是毫不知情的;但我忽然覺得,現在的陳平若知道了一定會懊惱不已、悔恨地衝去醫院看她的。

「我覺得陳平好像……開始愛人了……很真心很真心的那種……」我不禁喃喃自語。

「什麼?」書硯聽得一頭霧水。

「他給我的感覺,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眼神變得好柔和……」

書硯沒吭聲就開始轉身往後走,我跟著他走到他的車旁邊。

當他拿出鑰匙準備發動時,我立刻退後了三步。

「馮書硯,你不說清楚我是不會上車的!」

「說什麼?」

拜託!

他剛剛的樣子那麼奇怪,也不解釋一下就想走,居然還裝茫然的樣子!

我索性再退後兩步:「你不是才問我晚上要不要在這裡過夜的嗎?怎麼態度變得那麼快?」

「這個啊……」書硯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沒啊!我只是忽然想到,清泉的溫泉不錯,去那邊泡著看星星,感覺應該不會比在這邊差。」

說得好像很順的樣子嘛!

他不知道現在的他很失常嗎?

悶不吭聲地就自己決定要帶我去哪去哪的!

「那你也真奇怪,何必急著告訴詠綠他們說我們馬上離開?」

「有嗎?」書硯拿起放在車上的安全帽。

「你和綠發生過什麼事吧?」我沒伸手去接安全帽,反而將雙手放在身後。

書硯不很明顯地震動了一下,說:「上車吧!」

「告訴我好嗎?」我說,感覺得出來不是好事,但我想聽。

「……先離開這裡吧。」

清泉──

山上的夜晚,天空能見度真得很高,星星布置得天空閃閃發亮,像一張縫滿鑽石的布幕被伸展開來般,使得點綴其中的月亮反而朦朧不已!

夜間的空氣,清涼且稀薄,帶點濕氣,聞起來超舒服的!

我在房間的陽台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後,才有感而發地說:「雖然月亮本身本來就不會發亮,但今晚好像更加朦朧喔。」

書硯原本就捧著咖啡坐在一旁,聽到我說的話後才抬起頭來看看星空:「對啊,真的有點奇怪,星星很多表示雲很少,照理說月亮不該這麼模糊不清的!」

「今晚的月亮,想保持一點神祕感吧?」我說。

「神祕感?月亮會有心思嗎?」書硯說。

「怎麼會沒有?你們學工商的就是太實際了。你沒聽過『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嗎?」

「是說嫦娥後悔奔向月球?」

「沒錯!雖然得到了長生不老,但永生永世的孤寂難耐,太難受了!」

「……已經做了的事,後悔也沒用啊!」

「可是我覺得嫦娥好可憐喔!她不相信男人,所以拋下丈夫,獨自升天,沒想到換來的反而是永無止盡的孤單、折磨。」

「被嫦娥拋下的后羿也不好受啊!他向王母娘娘求藥時還不忘記妻子的那一份,沒想到嫦娥卻毫不在乎地背叛了他。」書硯說。

「那是因為后羿無法取得妻子的心啊!所以嫦娥才能毫不在乎地背叛他,很過分,卻也很可悲。」

「妳是說,被背叛的那方是活該嗎?妳是這樣認為的嗎?」書硯的聲音開始變調,聽得出來他是極力地壓抑著不大吼出來,但手上的咖啡卻因微微顫抖而灑出了幾滴。

「書硯,我們只是閒聊,我隨便說著好玩罷了,你怎麼……?」我愣愣地看著他,完全沒想到要拿張面紙幫他擦擦灑在他手上的咖啡滴!

因為,書硯的表情真的變了,有著些許的憤怒。

「我……」書硯的表情在幾秒後慢慢恢復平靜:「抱歉,我有點失控!」

「……和綠有關吧?」我憑著直覺衝口而出。
  「對!」書硯重重呼了口氣,用手理了理頭髮,心有點亂地說:「心芸,其實,我早該自動告訴妳的,只是我真的沒想到還會再看到她,也沒想到妳會認識她!而且,我以為我已經把她忘得很徹底了,沒想到……」

「你慢慢說吧,我在聽。」我喝起放在書硯旁邊的另一杯咖啡,想讓自己冷靜一點。

我知道,書硯正要和我坦白他過去的一些事。

但是,我沒來由地一陣不安和慌亂,既想了解一切卻又有些抗拒……

書硯並沒注意到我的不安,又喝了口咖啡後,便開始說了起來:「大一那年的寒假,我回台北住時找了一份補習班的打工,那時綠才高二,我們是在補習班認識的,也許就因為她是單親家庭的小孩,眼神中總透露著一股孤傲,完全打不入人群的感覺……」

「單親家庭?」我忍不住打斷書硯的話:「我沒記錯的話,陳平是新竹人,父母均在,綠如果是他的妹妹,怎麼可能會是單親家庭呢?」

「綠是台北人,她和她媽媽一直都住在台北。」書硯很肯定地說。

「這可怪了。還有,你大一的時候,我也是高二啊!這麼說的話綠和我及陳平都同年,他們怎麼可能是兄妹呢?國中時班上同學只知道陳平有哥哥,從沒人知道他還有個妹妹呢……」我說。

「是雙胞胎嗎?可能讀不同校吧?」

「看起來不像啊!可能是堂兄妹或表兄妹吧!」我想了一下說,只有這樣想,才是比較合理的啊。

「也許吧……總之,我認識綠一段時間後,就開始交往了。但是,我完全無法知道她在想什麼……那時,我愛她,但她並不愛我……」

「……」我感到內心一陣剌痛,雖然知道那已經是如過往雲煙般的舊事了,但親耳聽到書硯說他愛過的某個女人,那仍然是種煎熬。

誰說對心愛的人一定要坦白呢?

適度的隱瞞與善意的欺騙,有時反而還彼此都比較好,不是嗎?

「綠是個奇怪的女孩,頭腦很好,但常常看著遠處發呆,像入定一樣,不知在想什麼,我想,我從未進入她的內心過吧。我甚至不明白,她為什麼肯和我交往呢。」書硯凝視著遠方說著。

我忽然覺得心酸,書硯對綠還是有感情的吧。

「總之,我們在一起了幾個月後,就……分手了!」

「啊?」這故事的轉折未免太快了吧?我為之一愣。

「是……綠提出分手。」

「就這樣?」

「就這樣。」

「那……分手理由呢?」

「……她說我太簡單,她太邪惡,我們不適合在一起。」

「什麼?」綠連分手的理由都這麼與眾不同嗎?

天!那有人自稱邪惡而要求分手的嘛!

「即使只是藉口,這藉口也編得很奇怪,是吧?當時的我簡直是莫名其妙,但也只能接受了……」書硯越說越一臉落寞的樣子!

「什麼嘛……你覺得很可惜是嗎?你還喜歡她是吧?」書硯居然一臉可嘆惋惜的樣子,他是不是忘了他現在是在和他現任的女友我說話了啊?

看得出來,書硯曾被綠傷得很重,但是……他怎麼可以在我面前露出這種表情呢?

「說什麼傻話?」書硯皺皺眉頭說。

「我哪有說傻話?就因為你對綠還沒忘情,所以下午碰到她時才那麼不自在、那麼笨拙、那麼急著要離開她的所在處,不是嗎?」不是的,我並不想講這些話!但嘴巴卻像不聽使喚似地說個不停。

這樣嫉妒一個已經離書硯太遠了的女人的樣子太難看了!

就像滿腹怨言的黃臉婆在翻舊帳一樣,太難看了!

書硯放下手裡的咖啡,將視線由遠處轉回旁邊的我,定定地看著我的眼睛。

「做……什麼?我說錯了嗎?」我被他看得心虛,不由得吐出幾個字,身子也慢慢向後仰!

「我有妳!」書硯忽然向前伸手摟住了我:「我已經有妳了!心芸!」

我被他兩手緊緊抱著,一時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書硯就是這麼好呢?

我這麼任性、這麼魯莽,又說話刺傷他,他卻總是那麼溫柔地對待我,這真是太不公平了。

「書硯……」

「別說話!」

我從來不知道,只是靜靜的相擁也能感到這麼幸福!

現在的我,似乎敢開始預想我們的未來了!似乎……

  「咳……咳……」

「看,感冒了吧?誰叫妳大清早就起來看什麼霧、吸什麼清晨的空氣,也不多披件外套。」

「什麼嘛!」我沒好氣地穿上外套:「是誰帶我來山上,說要我感受山上的美、清新什麼的啊?」

「我可沒叫妳整夜不睡啊!好啦!我們下山吧!」

整夜不睡又不是我自願的,我就是睡不著嘛!看著書硯沉沉睡去的臉,我就是怎麼也睡不著,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啊……

「心芸!上車了。還捨不得啊?」書硯叫了好幾次,我才戴上安全帽上車。

說真的,是蠻捨不得的,很喜歡山上的幽靜,我怕一下山又會重新被街道上的喧囂氣氛給捲下去。

「坐好,別發呆,下山後要趕緊找間診所看病啊!」書硯邊騎車邊說。

「不用了啦,小感冒罷了。多喝點水就好了。」我說。

哎!書硯真是超實際的。

我還沉醉在山上的美好之中,他就一股腦地想衝下山,真沒意思!

這兩天,虧他講了那麼多浪漫的話,現在想起來就好像做夢一樣。

總算打了一針,也拿了兩天份的藥後,我說要回家拿點東西,再直接回台北姊姊的住處,書硯便載我回家,在門口等著。

「心芸!妳跑哪去了?」

「喔!爸!我和朋友出去玩了兩天。」我拿著背包走出回房間時,意外地被爸叫住,家裡靜悄悄的,我還以為沒人在家呢!

「大年初二就跑得不見人影,也不講一聲!妳把家裡當旅館啊?妳和誰去玩了?」

什麼啊!

竟然莫名其妙地質問起我來,我聽得也不禁火起:「您也會擔心我嗎?」

「妳說那什麼話?」

「心芸,妳一句話也沒說,就不見了兩天,妳爸爸很擔心的。」媽媽,正確地說是我的繼母,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

「喔!阿姨,妳也在啊!」我蠻不在乎地應了一聲。「真奇怪,我們家裡一向都是相敬如賓,哪來的這麼多管束?怎麼今天你們忽然關心起我來了?」

「康心芸!」爸看來好像真的很氣的樣子,難得看到他動氣:「妳怎麼這樣子說話?還有,妳居然還叫妳媽阿姨!」

哈!爸總算發現了是嗎?

十歲之前,我的確是叫她媽媽的,但十歲之後就沒再叫過了。

反正我們一點也不像母女,叫媽媽反而尷尬,還不如叫阿姨來得乾脆,也省去一些沒必要的期待和傷害。

總之書硯還在外面等我,我並不想和爸吵架,反正這麼多年來,我也習慣了,對他們也沒什麼感情需求,何必再多做破壞?

雖然現在的我也十分生氣,但我早已決定不再為家裡的事不高興了。

「我回台北了!我明天還要打工!」我說著往外走。

「康心芸!」爸喊。

我回頭:「你氣什麼?你有妻有子有家,不是很幸福嗎?反正我和姊姊不在家,也省得你礙眼!」

「妳……」爸氣得全身發抖,四處張望起來,似乎想找東西丟過來。

我即刻將門把一轉便奪門而出,然後用最快的速度跳上書硯車子的後座,抓起安全帽往頭上一放,隨手就「喀咑」一聲扣住了帶子!

「怎麼了?心芸?」書硯問。

「快走!」我催他,他就一催油門,載著我揚長而去!

我漠然地回頭一瞥,只見阿姨滿臉驚訝地手扶著門,往我這裡望來。

「和家裡鬧得不愉快啊?」書硯邊騎邊看後照鏡。

「……你不會懂的!」我轉了回來,低著頭。

「什麼?」 書硯永遠不會懂的。

雖然他最近為他父母相處之事,十分不滿,很為他母親抱不平;但他畢竟從小就享受著無盡的父愛和母愛而長大,他的家庭是美滿的,他接受的親情是完整的,他怎麼可能了解我的心情呢?

「要不要來我家?」

「耶?」書硯突來的一句話打斷了我的沉思。

「這個時候回到台北也才中午而已,我爸媽應該都在吧。來我家坐坐吧!我不想一個人回去面對他們……」

「書硯,你父母還不知道你已察覺他們的特殊關係了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我很想問,但說不出口,我不想傷害我媽;可是,我又為此憤恨不已!」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出遊兩天的愉悅,現在似乎全都被拋到腦後了!

一回到社會,又只能面對最現實的現實了!

我們怎麼不在山上多待幾天,要這麼快就下山呢?

真後悔!

早知道就不要一大早起看風景以至於著涼、感冒。

書硯也不會堅持著要載我下來看醫生了!

  除了震撼之外,
我已拿不出其他的形容詞了!
她絆住了他一生,
卻沒抓住他的愛,
她終生不悔地愛著無法愛女人的他,
如此摧折悲淒的愛情就是她的全部!


「到了!」

「耶?」我下了車往前望去,滿山遍野的都是別墅。

認識書硯這麼久,也一同來陽明山上看過幾次夜景,我卻怎麼也想不到他家是在陽明山上的獨棟別墅。

有錢人啊有錢人,還不是很普通的有錢的那種。

本來嘛!雖在他到達前一小時,就已打過電話回家交代他要回去了,要家裡準備一下午餐,那時我還不覺得有什麼。

現在在書硯家門口一看,一個大花園加上少說兩百坪的房子,他家的傭人恐怕還不只一個吧!

「喂,書硯,你怎麼沒跟我提過你家在陽明山上啊?」我敲了一下他的頭。

「這沒什麼啊。」書硯一副習以為常的表情:「反正我總會帶妳回來的啊,也沒什麼好講的。」

「房子後面該不會還有游泳池、球場吧?」我問。

「沒那麼誇張啦。」書硯說著,大門忽地打開了,花形雕塑的鐵門,呈圓弧形向兩旁張開,映入眼簾中的是綠草蒼蒼的花園,種滿了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朵,旁邊還有個天使雕像裝飾。

書硯將車騎進園裡還沒停好,就有位中年婦女迎了出來:「你回來啦!」

「嗯!丁媽,這是心芸,這是我的奶媽。」書硯說。

「心芸小姐,妳好!」丁媽對我微笑。

「妳好!」我也傻傻地微笑,真不得了,書硯還有奶媽呢……

「我媽身體不好,是丁媽把我帶大的!」書硯向我說著又轉向丁媽:「爸媽呢?」

「先生說要和重要的客戶拜年出去了,太太在畫室裡。午餐已經準備好了,先吃飯嗎?書硯少爺,你怎麼大過年的就跑出去,也沒和太太說一聲要去哪裡,太太很擔心呢!」

「……爸還不是大過年的又不在家。」書硯悶悶地回答。

「先生是忙啊,拜訪客戶啊!」丁媽邊說邊開門,讓我和書硯換了室內鞋才進去。

「先泡壺茶到媽房間吧,我們看過了媽再吃飯。」書硯說。

我打量著室內,雖不十分華麗,但卻也美輪美奐、十分雅緻。

牆壁青一色是淡黃,掛了幾幅山水畫,橙黃色的燈光映照著大理石地上鋪著的嫩綠色地毯,玻璃櫥櫃中放置了花瓶之類的擺飾。

室內的建築設計呈現中空型,中庭四周都是落地窗,可從二、三樓俯瞰,庭中還有個小小的水池和遍地的青草。

「真好……」我忍不住脫口稱讚出來,好雅緻的房子啊!

書硯拉著我走上螺旋式的樓梯來到三樓,書硯敲了敲左邊的門,並指著另一邊的門說:「那是放映室,還有一些跑步機之類的器材。」

「喔!」三樓看來就只有兩個房間,房間可真不小啊!

「你回來啦。」來開門的是位穿著沉穩的女子,書硯對她叫了聲:「燕姊!」回頭又向我說:「這是我媽朋友的女兒,她有護士執照喔,算是我媽的看護。」

房裡傳來一聲叫喚:「書硯,你可回來了。」燕姊連忙移開身子,讓我和書硯進去。

我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椅子上的書硯的母親,雖稱不上絕色,但極有氣質且皮膚細白,稱得上漂亮,又柔得像水一樣,彷彿隨時會化掉似的。

穿著一襲著地的白紗便裝,怎麼看也不像一位有著二十歲兒子的母親,看上去充其量也只像是三十歲出頭而已。

「媽!」書硯喊,並拉了拉我:「這是心芸!」

「妳就是心芸吧?我聽書硯提起過妳。」書硯的母親放下了手中的畫筆和調色盤想站起來,燕姊忙過來扶她。我這才看清楚房內掛滿了大大小小張的畫,有素描、有油畫、有水彩畫、有炭筆畫……等等。

大片的落地窗前還放了好幾塊畫板,灑了滿地滿桌子都是顏料、畫具、畫筆等,一旁的香精燈散發著淡淡的絲柏香味,正好掩蓋了顏料的味道。

「伯母好!」我說。

「喝杯茶吧。吃過飯了沒?」書硯的母親問。

「太太,樓下已經備好飯菜了,少爺還沒吃呢。」丁媽正好端了一壺茶出現在房門口接著回話。

「喔,那書硯你們去吃吧!我已經吃過了。飯後就帶心芸隨處走走,有空再過來和我聊幾句就行了。」書硯的母親柔柔和和地說著。

「好!」書硯應著。

我正要轉頭時,一抬頭見左上方的一幅山水畫上面題著「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情常在,悵望江頭江水輩」。

另一幅人物畫則題了「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伯母,您也喜歡詩啊?」看到詩就有種親切感的我問。

「對了,心芸是中文系的呢!媽。」書硯忽然想起似地說。

「真的啊?」書硯的母親很高興的樣子:「吃過飯過來和我聊一聊吧。」

直到晚上書硯才送我回姊的住處──

姊一聽我說在書硯家的情形後就笑說:「妳就和書硯的母親聊了一下午的詩?呵!妳們以後一定不會有婆媳問題!」

「什麼啊!我又不一定嫁他!」我邊脫外衣邊說。

「嘿嘿!我看妳是嫁定了!人家長得不錯,資工的高材生,家境又好,親家母又和妳合得來,真是無處可挑啊!」姊不放棄地跟進了房間。

「好啦!妳說得都對!」我暗暗好笑地說:「姊妳什麼時候選婚妙啊?帶我去吧。」

「過兩天就去了吧。心芸,媽今天有打電話來喔!」

「什麼?」姊的話鋒未免也轉得太快了,前後兩句話是半點關係也沒有說。

「聽說,早上妳回家拿東西時和爸吵架啊?」

「有嗎?」我拾起散落地上的書本,淡淡地說。

「還說沒有!好歹是妳爸耶!何必講得那麼絕。」姊很正經地坐在床沿說著。

我嘆了口氣往床上躺:「以前都不關心我們,現在來擺什麼父親的架子啊?」

「心芸!真的沒有那麼糟啦;畢竟是我們的父母,光是把我們養到那麼大,就夠值得感謝了。」

「姊,妳是因為要出嫁了,所以才那樣感念起爸不成?」

「難道妳和書硯在一起,不會有那種感覺嗎?會感謝父母生下自己,高興自己有機會和他相遇、相愛!」

「不會!」我肯定地說:「書硯的父母對他極好,反讓我覺得自己的家太冷漠而破碎!」

「心芸!爸媽並不欠我們什麼啊!如果自己沒先敞開心胸,又怎能單方面地怪父母呢?」

「姊!我並沒有怪誰啊!今天會造成我和家裡一點也不親,是他們也是我的問題!我早看透了,反正我也這麼大了,沒什麼好再辯駁的、爭取的,各過各的不是很好嗎?更何況,我媽早就死了。」

「心芸!」

「姊,我累了!想睡了!」

「好吧!」換姊嘆了口氣:「我很高興書硯進入了妳的內心,相信妳談了戀愛後會比較柔軟些,不再那麼尖銳地防衛自己;沒想到,妳對爸媽還是不能諒解。」

「……」

「晚安,心芸。」姊走了出去。

  隔天,我繼續在姊的公司打工,剛過年,事情不多,僅上了半天公司就打發我下班了,我左右無事,便call了書硯,他二話不說地就來載我去他家。

「伯父回來了沒啊?」我坐在書硯後座便隨口問道。

「我爸去南部看幾名親戚了,這兩天不會回來。」

「喔?這樣啊。」

「很奇怪吧,去看親戚也不帶我媽一起去。」

「伯母身體不好嘛!」我說:「別想太多啦。」

一陣沉默後,書硯忽然又開口:「心芸,妳和我媽談談好嗎?我真的不知要怎麼開口問。」

「談?談什麼?」

「我爸媽的事啊……」

「書硯……我也很想了解你家的事情,但是那畢竟是你父母的私事,他們不會樂於我知道的,而且我今天才第二次去你家而已。」

「那些都不重要,反正是妳,我覺得無所謂。」

「嗯!可是伯母不這麼想吧?她瞞了你二十年,又怎麼可能一下子對我這個外人說些什麼?」

「但是、但是……我實在沒辦法裝做什麼都不知道,我一定要弄清楚一切!」 「書硯,伯母的身體太弱,不適合受到刺激;等你父親回來,你直接和他談吧!」

書硯嘆了口氣:「但我只想聽我媽親口說,她真的無怨無尤嗎?」

我默然無語地想:無怨無尤?那是不可能的。

上次看到的那些畫上的詩,什麼荷葉生時春恨生、棄我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是那麼淒厲絕然的句子啊!

伯母莫不是把她的心情都抒發在她的字畫上了?

那她的心中其實是深深地恨著吧?

我想起了書硯母親那溫柔的面孔,忽然一陣不寒而慄;書硯的母親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啊?

到書硯家後迎接我們的仍是丁媽,我和書硯也仍是馬上去和燕姊以及婉約動人、表情溫柔的書硯母親打招呼。

「心芸!妳來啦。」書硯的母親高興地指著掛在一旁的畫對我說:「我今早完成了這幅畫,心芸妳來看看,題一闕詞吧。」

「伯母,您把我瞧得太高了,我哪會作詞啊,頂多找兩句適合的古詞來配罷了。」

「那也行啊,妳看看吧!」

我只得笑笑並走近看那幅畫,畫的是古代人物畫,一名女子身穿一襲青衫站在高樓之上,黑夜星空上掛了一輪月亮,樓台底下是深宅大院,畫面很有張力,呈現一片寂寥景象,只差沒下起雪來。

我又看了看滿屋滿地的畫作,古代的人物畫似乎在伯母的畫作中佔了很大的比例呢!也只有古代人物畫的上面才會題上幾句詩詞,不過,總覺得有點奇怪……

我沉吟了一會便唸道:「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不錯!」伯母笑得很燦爛地讚道:「我也是想著這首詞而畫這幅畫的呢。」

「伯母,妳好像特別偏愛古代的人物風景畫喔。」

「我喜歡中國的建築和傳統服飾的體態、姿態美啊。之前也曾到大陸去住了一年,到處欣賞古蹟,塗鴉了一箱的建築物草稿回來,才畫得出這些東西。」馮伯母一臉寧靜而幸福的樣子,一點也感覺不出她在生活上有什麼缺憾不滿之類的,仿彿是生活在幸福的頂端般,這樣的表情絕不會是裝出來的吧。

但為何她筆下的畫又是那麼地淒涼呢?

我是不懂畫啦,但是常聞人說作品反映作者的心態不是嗎?

又如果伯母的內心是空虛寂寥的,她又怎能笑得那麼寧靜呢?

我想得正入神,只聽書硯問:「媽,我雖不懂畫,但這些人物畫好像都很淒涼的樣子喔?」

「嗯,還好啦!」馮伯母愣了一下淡淡地說。

「媽,妳和爸是怎麼認識的啊?」書硯又問。

「怎麼忽然問起了這個?你不也知道嗎,我和你爸爸是青梅竹馬啊。」

「細節啦,我想了解一下啊。」書硯邊說邊拉了我坐下,並轉頭對燕姊吩咐:「燕姊,妳去廚房泡壺咖啡好嗎?丁媽好像出去買菜了。」
我看到書硯支開燕姊就知道他要開始問伯母了,再看看馮伯母那樣體態纖弱的樣子,我倒有點不忍,希望書硯別問得太直接。

「你這孩子……」伯母看了看我和書硯忽地又笑了,似乎以為我們這對情侶因為好奇,來挖掘她們上一代的愛情故事了。

伯母優雅地在香精燈上又點了幾滴精油,才回到位子上慢慢地說著:「我和書硯的爸爸因為住得近,很早就認識了,從幼稚園到國中以及大學,我們都讀同個學校。只有高中因為讀的是男校和女校故而沒有同校。而我的身體一直不好,所以書硯的爸爸一直很照顧我,我的父母也常拜託他看著我,故他就經常來接送我上下學之類的。有次甚至還救了我……」

「救?」書硯提出問號。

伯母抬著頭邊回想著當年的往事邊緩緩地說著:「說來話長,總之某天我和你爸爸有了爭執,我心緒亂到極點,糊裡糊塗地就跑到馬路上,當時有輛車子朝我衝來,我一時舊病復發無力閃躲,書昊忽然衝上前頭一把推開我,自己卻受了重傷,結果我們雙雙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月,我治療舊疾,他則治療新傷。」

我聽了便將眼光掃向書硯,他連忙說:「書昊是我爸的名字。」

我心中卻想起了王荷婷這個名字,她不也是和書硯說不攏便衝到馬路上,書硯同他父親一樣是一把上前推開,自己受傷嗎?

於是取笑似地用嘴型說:「王荷婷。」

書硯一怔,一時無語。室內忽然安靜了一會兒。

半晌,我只得問:「後來呢?」

「後來……」伯母的眼睛透過我們看向遠方:「我越來越了解自己對書昊的感情,兩人走得更近了……經過幾次深層的溝通……嗯……然後……一畢業,他當兵回來我們就結婚了……」

  伯母斷斷續續地講得遲疑,顯然很多內幕都未點出,而書硯也一臉懷疑地問:「媽,妳是何時生我的呢?」

對於我和書硯一臉的疑惑和不信,書硯的母親彷彿已倍感有異起來,但仍微笑著答道:「結婚第一年就生下你啦!」

「媽,怎麼不幫我生個弟弟或妹妹呢?」書硯又問。

「我身體不好啊。醫生也反對我生,生下你後我足足休養了三、四年才完全復原啊!你自小時候就知道的,媽的身體一直很差,那時比現在還差很多呢!對了,心芸,妳有兄弟姊妹嗎?」

「有啊!我有個姊姊和弟弟。」

「真好,妳家一定很熱鬧吧?」伯母說。

「嗯……」我淡淡地回了一聲。

書硯又再追問:「媽,真的只像您講的那麼單純嗎?」

伯母臉色微變:「你這孩子,在說什麼呀?今天怎麼盡問些奇怪的問題。」 「媽……我過年的時後聽到您和阿姨的談話……」

「什麼?」

「……我真的是您生的嗎?」

「書硯!」我急叫一聲,拉住他的手:「別再說了。」伯母已經臉色大變,手扶著座椅看起來隨時都會倒下似的,這實在太直接了!不該是這樣子問的!偏偏書硯又補上了一句:「我已經全都知道您和爸的關係了,請您不要再隱瞞了,告訴我您的……媽!媽!」

書硯話還沒說完,伯母已經應聲倒下,書硯急忙上前扶住,我則衝向樓梯口喊燕姊,再回頭看時,伯母一手握胸、臉色鐵青地喘著氣:「你……書硯……怎麼……會……我……」

「媽!振作點!」書硯抱起了他母親急著喊我:「心芸,快幫我叫救護車!」

伯母還喘著氣說:「……不用……了……老毛病……叫……你燕姊來……就……好了……」

「啊……」我和書硯正不知所措時,燕姊衝了進來,一見伯母的樣子便急著指揮書硯:「快將太太放在沙發上……天啊!太太,您怎麼會發作了呢?」她回過頭來就抓電話,我便說:「我已叫救護車了!」

「那好!」燕姊放下話筒仍是一臉的慌張:「先別移動太太,等車來了,請他們拿擔架來抬,太太,您冷靜點,別這麼大口地呼吸啊……」

「媽……對不起……」書硯後悔無比地蹲在伯母躺著的沙發面前說。

「啊……沒想到……你……」

「太太,您先不要說話啊……太太!」燕姊在一旁喊。

「我……」伯母似乎一口氣沒喘過來,忽地昏了過去。書硯大驚,幸好燕姊試了一試說:「只是昏過去了。」才略微放下了心。

救護車來了之後,一行人匆匆忙忙地來到醫院,伯母送進急診室後,書硯頹然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我問站在一邊的燕姊:「請問,伯母到底是得了什麼病呢?」

「太太的心臟不好……肝也不好,不能受刺激啊。每發作一次就會縮短壽命……」燕姊邊擦淚邊說,看來她和伯母的感情很深哪……「妳和書硯少爺到底說了什麼?怎麼會讓太太發病呢?書硯他……一直是個愛笑又溫柔的孩子,從沒惹太太不高興過,是不是妳……妳說了什麼?」燕姊問得急了,也踏前兩步逼近我。

「我?」我一步都沒退後,只是直視著燕姊的眼,卻也不禁心虛,我雖沒有說什麼,但我明知伯母的身體虛弱,卻沒阻止書硯問出口,我不也有錯嗎……

「燕姊!」書硯喊:「是我不好,和心芸無關,妳不要胡說!」

「書硯!」我聽他的的聲音已頹喪到極點,又兩手抱著頭,不禁走過去握住他:「別這樣……伯母不會有事的……」

「是我!是我!都是我害的……我居然說出那樣的話讓媽媽舊病復發……我……」

「書硯!不要這樣……你這樣好像伯母真的會出事似的……別再說了!」

「話?」燕姊聽出了不對勁:「書硯少爺,你到底對太太說了什麼?」

「燕姊,請妳別問了!」我說。

「妳……」燕姊吸了口氣:「心芸小姐,我並不是馮家的傭人,而是馮太太的看護,我的職責就只是照顧太太的起居飲食、調養身體,在我看護的這幾年裡,太太也從來沒有這樣嚴重的發作過,所以我也有義務必須弄清楚這一切!」

我略微呆了一下,燕姊似乎認為我這個外人竟然在命令他不要追問,所以很不高興。「抱歉,燕姊,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書硯也自己也很後悔了,所以希望妳不要再追究伯母發作的原因了……」

「心芸小姐,我說過了,我不是傭人,連書硯少爺的命令我也不一定要接受,何況是妳這外人?」燕姊的口氣很差。不知怎地,就讓我想到了紅樓夢裡的趙姨娘,明明是領人家的錢卻又很囂張的那種。

偏偏我也不是個性很溫的人,聽她說話這麼尖銳,眉頭一皺也忍不住回說:「燕姊似乎很討厭我似的。」

「什麼?」燕姊聽我說得直,反而愣住了。

燕姊對我有敵意!這是我的直覺,但我應該沒有地方惹得她不高興才是啊。我一共也才見過她不到三次。

「心芸,別說了。」書硯忽然抬起了頭。

「書硯……」

「燕姊!這次都是我的錯,但我無法告訴妳我說了什麼,因為這是我和我父母間的私事,所以……很抱歉!」

「書硯……」燕姊看來更加不高興了,我知道她想說既然是書硯和他父母的私事,那為什麼書硯在對伯母說時,我卻可以在場,我不也是外人?

哎,不管怎樣,我就是覺得燕姊對我有敵意的說……

正僵持著,急診室的門就開了,幾名醫護人員將伯母推了出來,書硯急急地上前:「醫生,我媽怎麼樣了?」

「不用擔心,已經穩定下來,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但需要多休養幾天才能出院。」

「喔!」書硯和我及燕姊同時重重地呼了口氣,才放下了心。

醫生看了看病歷又說:「不過,如果發作再嚴重一點,或是短期內再次發作,可就不得了了!你們家屬應要多加注意才是,千萬別讓她受剌激或是運動、勞累等。」

「謝謝您!醫生!」書硯低下了頭。

跟進了病房,只見伯母手上吊著點滴沉沉地睡著,燕姊便說要回去收拾幾件伯母的換洗衣物,自顧自地走了出去。

  我和書硯默默地在病床邊待了好一會兒,直到書硯不經意地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後才說:「走吧!心芸,我先送妳回去。」

「書硯……」我尚未答腔,就聽到一聲微弱的叫喚,只見伯母張開了眼睛。

「媽!」書硯叫著低下了頭:「媽,您什麼都別說,好好地休息吧!」

「不……讓我說……書硯,你是……」伯母緩慢地邊喘氣邊說。

「對不起!媽!不要說了,我不想聽了……您好好地休息比較重要。」書硯又說。

「書硯……你是我的兒子,是我和書昊的兒子……真的!你是我親生的兒子!」

「媽……」書硯握著伯母的手一臉的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你聽到了多少,但是,你真的是我和書昊的兒子!書硯……」伯母說著語氣急促了起來。

「伯母,您不能太激動!」我忍不住上前提醒。

伯母又喘了口氣,將眼光掃向我:「妳……心芸,妳也知道這事?」

「媽!心芸又不是外人。」書硯說。

「好……書硯……我把一切說給你們倆聽吧……」

書硯露出了渴望的眼神,但隨之又讓不安佔據了眼底,他搖了搖頭說:「媽,改天吧,等您體力恢復些再說吧!」

「對啊!伯母,您還是好好休息吧。」我也勸道。

「喔……對了……書硯……我昏倒的事,不要告訴你爸爸!」

「為什麼?」

「你爸爸現在在南部拜訪客戶,還要一天才回來,在他回來之前不要讓他擔心吧,反正我現在也沒什麼大礙了。」

「媽!」書硯無奈地喊了一聲,似乎無法理解伯母的話。

一步出病房書硯就不悅極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媽居然體貼我爸到這種程度,連昏倒都不讓我們告訴他!」

「書硯,你理智點,你不是說過你父母一直都很相愛,很體貼對方嗎?」

「是啊!但在我知道我爸爸是同性戀後,我就覺得一切假到令我作噁……」

我想著伯母剛剛那虛弱的面孔和堅毅的表情,接口說:「但我覺得伯母的樣子不像是裝出來的,也許她心裡有許多遺憾痛苦,藉著繪畫不斷地發洩著,但她是真心愛你父親的!」

「是嗎……唉……但我怎麼會那樣直接地去逼問、傷害自己的母親……我……」書硯說話時幾乎整個臉都扭曲在一起了,那表情看得我十分地不忍。

「書硯!伯母已沒事了,你就不要再自責了……更何況,你會那麼急於想問清一切,也是因為……」

「因為我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我爸媽生的!」書硯接著我的話說。

「書硯……」我一時語塞。

「是啊……之前我一再表現出對我媽的心疼,但事實上我真正在意的是──既然我爸媽無夫妻之實又怎麼會生下我?我害怕的是這個!

我既想弄清一切,卻又害怕聽到事實。難道……我竟不是我爸媽的孩子……」

「不會的!書硯!剛才伯母不是一直強調你是她親生的嗎?你不也聽到了嗎?」而且而且,就算不是親生的又如何,伯父伯母一直待你那麼地好啊!不是嗎?這句話我卻只在心中喊著……

「對了,書硯,我覺得燕姊對我好像有敵意耶。」

「什麼?」

「是真的!」我很認真地說,既然勸不住書硯,我乾脆就轉移了話題。

「不會吧?她只是一時不高興我們讓我媽舊病復發罷了,她剛剛連我都不太理,怎麼會是針對妳呢?」書硯說。

「真的啦,書硯,燕姊在你家多久啦?」

「嗯……」書硯想了想說:「也有五年了吧!她大我六、七歲左右,在我高中時就陪在我媽身邊了。」

「喔……」我忽然有個不得了的念頭:「燕姊她結婚了沒啊?」

「還沒吧,但聽說她有個未婚夫,交往好多年了,只是一直沒結婚。」

「這樣啊……那就好。」我說。

「好什麼?」書硯奇道。

「沒……沒啦!你明天要來公司接我嗎?」我打個哈哈混了過去……

  隔天──公司──

「小姐,我找你們董事長。」

「董事長?」我聽到聲音便抬起頭來,我在這家公司打工,做雜務、代總機小姐的班快一個多月了,還沒碰過要找公司董事長的人呢!

只見眼前是兩位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站在後面的更是相貌俊朗,英氣勃勃。

「請問,您有預約嗎?」我問。

「有,麻煩請幫我接董事長祕書。」站在前面的人說。

「請稍等。」我連忙撥了電話上去,過了一會,只見總經理竟親自跑來接待,和後面那位男子握手:「馮董,來怎麼不先通知一聲呢?董事長正等您呢!」

我和一旁的幾位員工看得目瞪口呆,旁邊另一位工讀生湊過來小聲地問:「他是誰啊?」

「我也不知道,他們說要找董事長。看總經理那樣子,可能也是某個公司的董事長吧?」我說。

「是喔!」她指著和總經理握手的那人說:「他看起來好年輕喔,三十多左右的感覺而已,居然是董事長啊!真是迷死人了!」

「什麼啊!」我敲了一下她的頭:「少花癡了!人家都三、四十了一定都有家室了吧!」

「不是啊,妳看那人又成熟穩重、長得又帥、體格也好,真真沒得挑的說。哎,如果要搞婚外情,男方一定要找那樣的人才夠本!」

「我的天啊……」我看了看一旁大我沒幾歲的那女生,簡直不知該說什麼了,這是個多麼奇怪的社會!

多少人結了婚不當一回事,仍是持續在外面亂搞啊……在公司一個多月,我也看了不少雙雙對對,通常女方都是婚姻的第三者,而男方大多是事業有成、有經濟基礎的。

據他們說,他們只是因為交往久了,年齡到了就自然地結了婚;但妻子卻不是他們最愛的,所以他們瞞或不瞞妻子在外所交的女友,反而都是他們真正愛的、能心靈相通的……

什麼嘛,幾乎每場婚姻的受害者都是女方啊!

而那些當第三者的女方,也總是理直氣壯地說她們也是認真的……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呢?

合法婚姻又如何?

只允許一對一了又如何?

就算綁住了人,但綁不住心;限制了義務,卻得不到心甘情願!

那麼獨守孤寂的婚姻又有什麼意義?

值得或不值得,一切都只在個人內心深處吧,但愛情是否也只不過是婚姻的前奏,不是主體也不是安可曲呢?

難怪有人說戀愛就像毒藥,堅死不碰,又覺得戀愛就好沒必要結婚……

「心芸,發呆啊?妳可以去打卡下班了。」

「好,拜!」我連忙打了卡便到附近的咖啡店等著書硯來接。

正好店裡沒什麼人,小柔姊一見我走進來就直接端了杯Cappuccino過來,「心芸,妳好久沒來囉!」

我高興地接過咖非:「嗨!小柔姊,我回新竹過年啊。綠今天有來嗎?」

「嗯,在那邊啊。不過今天氣氛有點凝重喔!」小柔姊指指我左後方的位子說。

我將目光移過去,意外地看到陳平和綠面對面坐著,陳平面紅耳赤,綠倒是一副冷漠黯然之狀,但臉上猶有淚痕。

「是吵架嗎?」我小聲地問小柔姊。

「應該是吧!剛剛他兩人忽大聲忽小聲地吵著,不過又不是情侶,兄妹之間能有什麼好吵的?真奇怪。」小柔姊十分不以為然地小聲說。

「嗯。」本想和綠聊聊的,既然情況如此也只好作罷了。

因為得知了她和書硯曾有段過去,如今看綠的心態已不同於以往,不禁複雜了許多。

看著看著我忍不住脫口而出:「綠真的長得很美呢……」

「是啊!這樣看過去,不知道的人還覺得他們兄妹是對璧人呢!」小柔姊也附和。

外貌的美麗是否也會造成心情上的負擔呢?

為什麼綠給書硯的分手理由會是「你太簡單、我太邪惡」呢?我真的很想知道。

「小柔姊,妳什麼時候認識綠的啊?」

「嗯……」小柔姊想了一下說:「去年吧!七、八月放暑假的時候綠就常來這裡喝咖啡了!那時候啊……」小柔姊先瞄了一下綠那邊,才又轉過來小聲地繼續說:「她常和不同的男生一起來或是約在這裡喔!簡直就是到了來者不拒的地步,況且她又長得漂亮,每天來來往往地換男伴,看得我都眼花撩亂囉!還亂羨慕一通的呢。」

「喔?」我從來不愛聽八卦的,但關於詠綠的事卻不禁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直到有一天啊,綠一個人坐在角落狠狠地哭了一頓,之後再來時就都是一個人了。說起來,她落淚的那一天,我特地調了好幾杯酒送過去給她,勸了幾句,也才認識了她。」

去年七、八月也不過是半年前而已,那時書硯和詠綠早就分手了,不知是誰那麼大的本事,能讓綠大哭一場?

嘿……那麼沈穩冷峻的綠會在咖啡店裡哭出來,真是十分稀奇的事啊。

和小柔姊才聊了幾句,就見書硯走了進來,我連忙招手:「書硯你來啦!」

小柔姊見了便起身去幫書硯泡咖啡,書硯即在我對面坐下:「妳和小柔姊聊什麼啊?」

「沒什麼啦!你的專案弄完啦?」

「對啊,我剛和朋友去做最後的測試,終於弄完了。剩下沒幾天可休息,也快開學了。」

「伯母怎麼樣了?」

書硯彈了彈桌子說:「沒事了,我早上去過醫院,醫生說過兩天就能出院了。」

「那太好了,你也能放心了。」我說。

「對啊……」書硯的臉色忽然微變。

我知道他看到綠和陳平了。

我淡淡地問:「怎麼啦?」

「沒什麼……」書硯收回了看向綠那一角落的目光。

「你看到啦?他們兄妹倆好像吵架了吧。」我說。

「喔,走,我們去看我媽吧。」書硯完全不怕燙地,一口氣喝完了小柔姊端來的咖啡,然後站了起來。

「好。」我也跟著走了出去,到門口時我又回頭望了一下綠,她也看到書硯了!

奇怪的是眼睛忽然乍放一線光明,隨即又轉開了目光。

雖然只有一瞬間,且書硯也沒看到,但我的的確確看到了,綠看到書硯時的那一瞬間眼光並不尋常,帶給我一種異樣的感覺……
  一踏進書硯母親的病房,我就「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怎麼了?」書硯奇問。

我看到下午在公司時,來找董事長的那位相貌、體格都絕佳的中年男子。

書硯接著叫了聲:「爸!」又轉頭過來替我介紹。

「伯父好。」我期期艾艾地叫了一聲,沒想到那位「馮董」就是書硯的父親。

這麼說,書硯的父親也是家公司的董事長囉!難怪他家那麼有錢。

「妳好啊。」馮書昊──也就是書硯的父親,微笑著向我問好。

病床上的伯母更是撐起了上半身:「心芸,妳來啦。」

我連忙上前說:「伯母,您躺著吧。」

伯母隨之又怨懟了一聲:「書硯,我不是叫你別通知你爸爸的嗎?瞧你爸爸事情都沒做完,就特提早一天回來看我。」

「什麼啊……是丁媽通知爸的,我可沒說。」書硯悶悶地說。

「好了!你媽媽又在說傻話了。她發作病倒了,我趕回來看她是天經地義的啊。」伯父對書硯說,一邊又扶伯母躺下,接著又說:「我先回家打點一下,今晚我在醫院陪妳吧。」 「不用了,書昊。你累了兩天了,還是回家休息吧!」

「我很快就會回來,還會順便帶晚餐回來的,妳先吃點水果充飢吧!」伯父說著指了指一邊矮櫃上的整袋蘋果和橘子,又轉頭說:「書硯,幫你媽削一下水果吧。」

「好。」書硯應了一聲,伯父又拍了拍伯母的手才提著公事包離開。

他夫妻兩人恩愛無比的對話、互相體貼的動作,看在我和書硯眼中,實在是一頭霧水!

伯父走遠後,伯母才開口:「你也看到了,書硯。你爸爸對我的態度二十年來都沒變過!這絕不是裝出來的。我們是真心地互相關懷的;而你也是我們的親生骨肉。」

「媽!但是爸爸他……他是……是……」書硯雖沒說出口「同性戀」三字,但我和伯母也很清楚他的意思了。

「書硯,我愛你爸爸,我並不在乎他的性向,或他是否也同樣愛我。」

不在乎他的性向?伯母不在乎伯父是同性戀?我為這句話而震撼了。

書硯則快速地接腔:「我不懂!」

伯母先是嘆了口氣,又說:「我在二十歲那年才終於承認,性向是天生的,是無法改變的。所以也更加徹底地接受了你爸爸無法將我當做愛人來對待的事實。」

「那、那為什麼你們要結婚?還會生下了我呢?」

「……你的父親曾有過一個和他同年紀的戀人,在大學快要畢業的時候因意外身亡了;我一直陪著你爸爸,雖然兩個人都苦悶,但他了解他再也無法去愛別人,也終於明白我今生只愛他一人,所以……他當完兵後我們就結婚了。」

「為什麼?爸和您不是無法……」書硯欲言又止。

我站在一旁默默地聽著,不發一言是怕他們母子會尷尬,一方面也是為伯母那麼執著的言語驚訝不已。

「你一定要追問這個嗎……書硯……」伯母又嘆了口氣說:「性向雖不同,但本能卻是天生的啊,你是我們唯一的一次結合所產下的結晶;因為有了你,因為我堅持要生下你,所以書昊才和我結婚的。」

「媽,爸這不是誤了您一生嗎?」

「書硯,你不要怪你爸爸,這麼說並不公平,因為,我是心甘情願的,甚至我還感謝因為有你,才留住了書昊在我身邊一生。」伯母將視線放到窗外,無限延伸的目光似乎看到了眾多往事:「我自幼就身體袞弱,懷孕後以醫生為首,誰也不贊成我生。但我不肯放棄,書昊懂我,所以下定決心接納我、照顧我一世。我們的婚禮是受到祝福的,也是我自願和他一生守著夫妻之名,即使無夫妻之實也無所謂……反正,我身體也差,生下你之後更是元氣大傷……」

我知道伯母想說的是她並不在乎他們夫妻之間的無性關係。

「書硯,雖然你父親給我的並不是愛情,但我們仍是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他對我的關懷也都是真實的!這對我來說已經夠了。況且我們還有你啊!所以,我真的很高興……生命中擁有你們父子倆……我已活得很滿足了……」

講到這裡就彷彿已全說明完似的,伯母拿起了水杯和蘋果自個兒吃喝了起來。

房中好一會兒都沒人出聲,半晌,書硯才說:「我去洗手間一下。」

書硯離開後,我禁不住好奇開口說:「伯母,您的那些畫和詩句是那麼地激烈、深沉而孤絕,但您……」

伯母先是睜大了眼睛看我,然後微微地笑了出來:「妳發現了,是嗎?不愧是讀中文系的,感覺很敏銳。這也難怪,我講得這樣得無怨無悔,但還是不小心把心中那份憾恨表現在我的畫和詩上了。」

「伯母……」

「心芸啊,對於書硯的爸爸,我難免還是會有些遺憾、痛苦的,但我從未後悔過拿一生來愛他,這是真的。」

多麼叫人想不透的愛情啊,是怎麼的深情能夠讓一個女人拿一生去愛一個男同性戀者呢?

那樣的愛實在是太碩大、太驚人了。

愛,就是無怨無悔嗎?

站在伯母面前我忽然迷茫了,也忽然感到自己的渺小。

「心芸,我看得出來,書硯也是非常愛妳的,他是個溫柔的孩子,但因太溫柔了只怕有時會惹來些不必要的麻煩。而妳也和綠不同,每個人為了愛都有自己的方式……」

「您也認識綠?」我又吃了一驚。

伯母用手遮了一下嘴:「啊,我說溜嘴了。」

「不……」我還想說些什麼,就見書硯滿臉都是水珠地走了進來,可想而知他是去用冰水洗了把臉,好讓自己平靜些:「心芸,我送妳回去吧。」

「下次見了。」伯母還溫柔地向我擺了擺手。

關上房門後口書硯重重地呼了口氣。

「伯母很堅強呢!」我邊說邊拿面紙給書硯擦臉。

「喔?」

「雖然身體不好,但伯母的心卻非常地堅強,非常篤定自己要什麼。像剛剛講了這麼一大串往事,伯母也沒流一滴眼淚,真的……很堅強!」

「是啊,但我媽用那麼虛弱的身體說出那些話,真讓人心疼。」書硯好似已接受了他父母間的不尋常關係,不再發出一些不滿的語句了。

「我想,人只要是心甘情願且自己認為值得,那就夠了!」

「……也許吧!呵,妳們女人啊真是水做的,看起來那麼柔,骨子裡卻又那麼堅毅。」

「你怎麼不說女人是傻瓜啊?像伯母那樣毫無怨尤地投入一生,日日傷心、遺憾、只能把滿腔苦悶和淒厲的吶喊發洩在畫上,卻說很幸福,看在我們眼裡這不是很傻嗎?」

「這麼說是自欺欺人囉?自認幸福但事實上並不是。」

「不、不盡然,自己覺得幸福就夠了,何必管旁人怎麼想。」我嘴上這麼說,但心中仍為伯母那份巨大無悔的愛情感到不可思議。

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為了貫徹自己的愛,竟然能什麼都不在乎。那麼,男人呢?

  一輩子能夠遭遇多少個春天?
多情的人怎能了解一生愛過就一回?
畢竟心悸並非心動,
認真的感情一次已足,
養魚也不須養一缸才來挑選,
一本紅樓夢、一壺咖啡已足以打發一整天,
聊勝於繁複善變的愛情遊戲!


兩天後,也就是我回新竹的前一天,陳逸和姊姊在一家高級飯店訂下席位,宴請兩方家人,那實在是極其豪華的飯店。

我直到那天才知道陳逸就是我所打工、也就是姊姊上班的公司──陳氏企業的副總裁!

難怪姊曾說好像聽過「陳平」這個名字,根本就是他未婚夫陳逸的弟弟嘛!

坐在爸媽身旁的我,以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盯著對面的陳家眾人。

一家五口包括陳逸和他父母以及陳平、綠。

陳平和綠自然也是驚訝不已,沒想到他們的哥哥和我的姊姊竟然即將結為夫婦了!真是個有趣的巧合啊!

客套話總是免不了的。

爸媽直誇陳平和綠長得真好,而陳伯母也盡誇我和心宏,還說結婚的伴郎和伴娘也不用找了,就用咱們四個弟妹就行了。

總之,很客套的一席餐會總算結束後,我抽個空想和詠綠打個招呼時,卻撞見綠、陳平及陳伯父在飯店頂樓吵架。

不,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吵架,因為伯父一臉的頹喪,陳平情緒激動,詠綠則一臉冷然想哭卻又想笑的樣子。

我一怔,也沒聽到他們在說什麼就退了出來,總覺得綠和她家人似乎有很大的隔膜,遠勝於我啊!

走到一樓大廳門口,爸忽然叫住了我:「心芸,聽妳姊姊說妳下學期不住宿了,要住外面嗎?」

「嗯。」我應了一聲。

「那麼,我們可以去看妳嗎?」

「什麼?」我愣了一下。

「……沒什麼,妳的生活費我們仍會按月匯到妳的帳戶的。」爸慢慢地說完後,才和媽及心宏離開。

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爸的背影看起來好遠、好小……

回到新竹後我和小琦立即搬進了新租的房子。

一張雙人床、兩張小書桌、一個小冰箱加上簡單衛浴設備,就是我們房間的全部。至於書和衣服我和小琦則是用箱子裝。

「新房間還滿意嗎?」小琦邊摺被單邊問。

「還不錯囉!只是太簡單、太沒有房間的味道了,我看我們自己布置一下吧!像是買些壁紙來貼之類的,還要小瓦斯爐和電鍋,這樣以後就能在房裡煮東西了。」我邊說邊打開了窗戶,窗外是仍有些清冷的三月,但從空氣中已能嗅到初春的氣息了。

「乾脆再買盆盆栽回來種好了。那種大盆的、高高的,放在牆角的那種。」小琦說。

「好啊!」我附和著。

沒多久隔房的書硯和小林就來敲門,四人會合後便一起去吃飯,然後隔天就是開學,選社團時書硯覺得我應該多玩、多接觸些東西,所以便建議我參加他和小林參加的「山服社」。

那是我初次感受到社團的溫情,學長姊個個開朗活潑得不得了,帶起團康、教起活動技巧、海報設計等時,也是大方、厲害極了。

於是乎我也毫不猶豫地報名參加了這學期的第一個活動──集訓。

才去社窩晃了兩個星期,某天中午在咖啡店裡書硯就問起了我的感覺:「感覺怎麼樣?」

「很有趣哪!習慣了圖書館的靜謐,有時去社窩走走,感受一下那股活力熱情真的蠻不錯的。」我說。

「是啊!我們學校的山服社員多活動也多,尤其是寒暑假的服務期,是最辛苦但也最好玩的,下回妳也參加就知道囉!」接著書硯又看了看錶說:「我下午還有課,妳自己回去吧!還是要我送妳?」書硯回答。

「不用了,反正很近,走路五分鐘就到了。」我臨時起意又說:「我和小琦買了小瓦斯爐了,晚上她不用打工,我們四人一起煮火鍋來吃吧。」

「晚上?呃……」書硯猶豫了一下。

「你不方便啊?」

「喔……對,我要幫社團一個朋友修電腦,可能會晚點回去。」

「喔,那就下次吧。」我有些失望,但反正住在隔壁,以後要吃火鍋機會還是多得很的。

  怕晚上懶得出門,我先在便利商店買了些東西才提著回到住處;剛步上二樓樓梯就聽到有人在講話,我放慢了腳步聽到一個女聲說:「這個……請你收下吧……算是情人節禮物!」

「我不要!」我為這突兀的男聲嚇了一跳,那是非常平板、冷淡且不容改變的語氣,只聽那男生接著又說:「情人節禮物?我跟妳很熟嗎?為何要送我?妳是從哪裡打聽到我的住處的啊……」

話還沒說完我已走到樓梯口,只見一個穿著入時的女孩已哭著轉頭朝我所在的樓梯口直奔過來,並略微擦撞過我的身體然後往下跑了出去。

二樓一共有三間房間,我和小琦住中間那間,書硯和小林住在靠樓梯口這間,而現在最裡面那間的房門口正站在一個男生,兩手叉著口袋、歪著頭看著我這個方向,表情雖然十足的不耐還有些不屑,但他的臉實在長得不錯,好像是混血兒吧?

五官清秀、輪廓分明、眼珠和頭髮都是咖啡色的,雖只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全身卻散發出一種亮眼的氣息。

我一下子不禁看得有點傻眼,這世上的帥哥還真不少啊!

「妳看什麼?」他開口了。

「沒、沒有啊。」我連忙擺了擺手。

他滿臉不高興地悶哼了一聲便要轉身回房。

「喂喂,你哼什麼啊,我可沒惹你!」我叫道。

那男生又轉了過來:「嘿,裝模作樣,誰不知妳們女生每次看到我拒絕人的兇樣,就罵我是冷血動物。」

「喂喂,你說什麼啊?」我為這突如其來的訕罵很不高興,但我還是說出了原來的感覺:「對啦!你剛剛是兇了點,別人看到可能會覺得你像惡魔、是人類的公敵啦!但就我是覺得沒什麼,反正不喜歡人家,與其溫吞吞地拒絕,還不如快刀斬亂麻,這樣不但落得自己輕鬆,對對方也比較好,畢竟被不喜歡的人喜歡也是一種負擔、很麻煩的事。」我嘩嘩啦啦地隨便就講了一大串。

那男生起先有點愣住,待我講完後便也冷冷地只說了兩個字:「是嗎?」

「真奇怪!我騙你做什麼?」這回換我輕輕地悶哼一聲。

「妳真的這樣認為?」他又問了一句。

「少在那邊你啊、我的,我叫康心芸,你呢?」我沒好氣地說。

「我是古承軒。」他一說完就掉頭進他房間並把門給帶上,留下我站在原地發愣:「什麼啊!真沒禮貌!長得好看就了不起喔?」

晚上,小琦一進門就大喊起來:「哇,好香喔!煮什麼啊?」

「妳回來啦,是義大利麵喔!一起來吃吧?」我邊盛麵邊說。

「好啊!好啊!」小琦把鞋子一脫就和我一起坐在地毯上吃了起來,一邊還搖頭晃腦地看了看房間四周:牆上貼滿了花花綠綠的海報、詩詞、照片,牆角也有了盆栽、瓦斯爐、小冰箱,地上鋪了毯子,擺上一張木箱改做的小桌子,上面有張餐巾,看來有模有樣的。「要是有個電視那就更美滿囉!」

我聽了就接口:「電視?錢先不論,只怕買來也沒地方放囉。」

「心芸啊,妳叫書硯學長買一台放在他們房間嘛,以後我們就可以在他房間看啦。」

「妳講得輕鬆,怎麼不叫小林學長買要叫書硯買呢?」

「拜託!小林可窮了,連看電影的錢都沒有哪!我聽說書硯學長的爸爸是一家公司的董事長,他們家比較有錢嘛!心芸妳不是也去過他家嗎?」

「喔……對啊……」小琦令我又想起了伯母那張纖細婉約的面容,不知他們現在怎樣了?

經過上次在醫院伯母的那一番話,書硯好似也諒解他父親了吧。性向真的是天生、無法改變的嗎?

愛上一個無法愛女人的男人是何其可悲又何等無奈的事啊。伯母讓我覺得男人和女人能相愛,是一件看似尋常卻又幸福不已的事,也許我們都該學會更加惜福吧。

「心芸,發什麼呆啊?」小琦撞了我一下。

我連忙扶穩了碗:「別鬧了,湯會倒出來的!」

「對了!對了!妳看過我們隔壁靠裡面房間的那男生了嗎?我剛回來時有看到他,他好像混血兒喔,長得真是──好看得沒話說!」

「算了吧!那男生沒禮貌極了,等等,我想想……他好像叫……古承軒吧!」

小琦一聽就驚呼了起來:「哇!心芸,妳不簡單喔!連名字都問到了,我平常太小看妳囉!」

「拜託!我只是下午回來時無意中撞見,他站在他房門口很兇地拒絕了一個女生,所以和他說了幾句話,如此而已。」

「是喔是喔!他是怎樣的人啊?古承軒──好有氣質的名字啊。」

「喂!」我沒好氣地說:「妳問那麼多做什麼?忘了妳男友就住在我們隔壁啊?妳想偷情也找個住遠一點的嘛!」

「唉呀!心芸妳很老實耶,我只是隨便問問嘛。誰說有男友就不能看或關心一下帥哥啦?男生就算有了女友,一樣會偷看辣妹啊!所以看美女或看帥哥是天性,跟有沒有男女朋友根本是兩回事嘛!」

「喔,是這樣的嗎?」

「是啊!是啊!」小琦為了加深她的說服力,還用力地點了點頭。

那麼,我和小琦比起來真的是太平凡、太沉溺於簡單的幸福了吧;因為,只要有一個人愛著我、看著我,對我來說就太足夠了。

社團的集訓在荒郊野外的「鐵嶺」展開,先是坐車、又背睡袋,走了一大段路才到達目的地。

大伙帶著手套割草割了好一會兒,才搭起了帳篷。

之後的午餐是無具野炊,到了下午工程長又教大家砍竹子、綁童軍繩、搭精神堡壘、鋸木頭、搭營火……匆忙吃了晚餐後,活動長再領著大家排練營火晚會的節目……這在在都讓第一次接觸的我感到新鮮不已,同樣的,也累壞了!

累雖累,汗會流都還覺得沒什麼,較難過的卻是此處沒有廁所。

幹部在一處坑洞和大石頭布滿之處,用兩根竹子和布略微一搭,擋掉了三邊的視線,但看著滿地的石灰和坑坑凹凹的石頭,只怕一下沒踩穩就會跌到洞裡,哪裡還敢踏下去?

直到營火晚會中,我實在忍不住了,便拉了一個學姊小聲地告訴了一聲,說要走到遠一點的草叢去上廁所;學姊正好有節目要上場便隨口答應了一聲。

我即慢慢地走出了營火場地,本想先到左近的營本部拿支手電筒再去尋地方,但因天黑,路燈不亮,我一個沒走穩就跌到了,不禁悶哼了一聲:「好痛……」

該不會剌到樹枝了吧?

我摸黑地摸了摸小腿,感覺血流了出來。忽然覺得背後有人,我正一陣毛骨悚然,便聽有人開口:「心芸,妳在這裡嗎?」

我回頭見是承軒,他正滿面驚訝地望著我:「妳跌倒啦?」

「沒啦……」我掙扎著站了起來,他即過來扶我:「這裡這麼黑,妳來這裡做什麼?」

我忙說:「我想回營本部拿手電筒啦……你有手電筒嗎?」

「沒有,我陪妳去拿好了。」

我連忙搖了搖手:「不用了啦!就在前面而已,你不是還有節目要上場嗎?」

「我的部分都表演完啦!這附近草很長、路也不好走,又沒手電筒,我還是陪妳一起去比較安全。」

我沒有理由拒絕,而且小腿也確實受傷了,只好任由承軒扶著往前走。

「心芸。」

「嗯?」

「妳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服務性的社團吧,今天可累壞了吧?」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是啊……你看出來啦?一定是我今天的表現太笨拙了喔!在木頭、竹子、童軍繩、無具野炊、團康等等活動面前,我都一點辦法也沒有,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麼笨說……」

承軒笑了起來:「呵,還好啦!看得出來妳超努力的,不過中午在升火的時候,妳趴在木炭旁吹氣,吹得滿臉是炭,實在怪好笑的!」

我做勢捶了一下承軒:「你取笑我啊?我可是很努力的耶!」

他笑著拉了拉我:「小心,站穩點啊……」話沒說完,我和他就一起狠狠地滑倒了!

這一滑倒讓我舊傷未復又增新傷,而且還剛好壓到剛剛受傷流血的地方,我直接哀號了起來:「哇,好痛、好痛,你快點起來啦!」

承軒慌忙站起來要拉我:「天啊!妳怎麼樣了?又壓到傷口了?」

我一手讓他拉著,一腳卻卡在兩塊石頭縫之間,根本站不起來。

承軒摸黑費了一番工夫才把石頭搬開,這其間我是坐在地上看著他忙;好一會,他才將我的腳拉了上來。

「嘿!幸好這附近白天都灑過石灰了,所以沒碰到蛇趁機來襲。心芸,還很痛嗎?去營本部擦點藥吧!」

「好。」我應了一聲,還沒站起來,承軒就一把抱起了我。

「啊……」我雖嚇了一跳但並不想逞強,索性道了聲謝,承軒便抱著我走到了營本部。

營本部正有兩位幹部留守,見到承軒抱著我來先是愣了一下,繼而連忙拿出了急救箱來幫我擦藥。

之後,其中一位學姊對我們說:「怎麼樣,可以走了嗎?一起回營火晚會場地吧!現在營火晚會也差不多要結束了,我們正要端宵夜過去呢!」

我看了看一旁整鍋的紅豆湯,搖了搖頭說:「還有點痛,可以讓我在這裡再休息一下嗎?」

承軒也飛快地接口:「我在這裡陪心芸。」

「那好!我們留一盞營燈在這,旁邊還有一支手電筒。」兩位學姊邊說邊拿塑膠碗先在鍋子裡盛了兩碗紅豆湯留給我們,接著便一起抬著鍋子和餐具離開了。

我看了看身旁的承軒說:「剛才真是謝謝你,如果你沒來的話,我現在可能坐在半路上起不來吧。」我說。

「這沒什麼。」承軒咕嚕嚕地一下子喝完了他那碗紅豆湯。

我把自己手上這碗也遞給了他:「你喝吧,我從來不喝紅豆湯的。」

承軒聽了便將碗接了過去,邊問:「妳不喜歡吃紅豆啊?我第一次碰到不吃紅豆的人呢!」

「呵,我不吃的東西可多了,以前我還非常討厭咖啡呢!人人說它香,我卻覺得難聞無比。」

「以前?那現在呢?」

「現在……」我用手枕著頭,移動了一下坐姿,慢慢地說:「現在可喜歡了,自從和書硯在一起以後就……」

承軒忽然一本正經地說:「喔?那如果我讓妳喜歡上紅豆,妳是否也會開始喜歡我呢?」

「啊?」

他隨即又笑道:「哈!開玩笑的啦!對了,妳喜歡希臘嗎?」

「喜歡啊!怎麼了?」

「我媽是希臘人喔!如果妳想去希臘旅行,我可以先為妳導覽一番。」

我一聽可興奮了:「真的?好棒喔!你媽真的是希臘人啊?我一直好想去埃及、希臘這些地方喔!你真的是混血兒啊?難怪五官這麼英挺!」

「對啊!我爸是台灣人,去希臘工作時認識我媽,就生下我了。現在他們一年有一半的時間在希臘、一半在台灣。」

「真好!妳媽媽一定很漂亮吧?希臘人耶,下次我有機會能不能見見她啊?」

「可以啊!再兩個月,我爸媽就回來了……」 正談得高興,只見書硯拿著一支手電筒跑來:「心芸,聽說妳的腳受傷了?」

我點了點頭說:「書硯,我沒事啦!」

「真的沒事嗎?」書硯連忙坐到我旁邊,承軒見狀即起身:「學長,你來的速度比我想像中的要慢多了喔!」

「什麼?」

承軒也不解釋,只是對我笑了笑,就拎了手電筒往營火晚會場地跑去了。

承軒的意思是說,書硯身為我的男朋友,聽聞我受傷而趕來的時間比他想像中的慢多了嗎?

那麼這意味著什麼呢……看到書硯跑來,我的確是很高興,但他不來,少為我擔心也未嘗不好啊;我根本不在乎書硯來找我的時間早晚,這並不重要啊。

「模特兒呢!而且還是封面照,照得真好!好帥啊!」

「對啊!對啊!真帥!」中午,幾位女生在社窩裡聊得正高興,承軒也和書硯一起走了進來。

「你們在聊什麼?聊得這麼高興。」書硯問。

一名學姊搶著說:「是承軒的照片啦,你們看這本雜誌,照得多好啊!承軒你是模特兒啊?怎麼不早跟大家說呢?」

「喔!」承軒摸了摸頭說:「那沒什麼啦!我只當做打零工,偶爾照一些罷了。」

「照得這麼帥耶!你可以當專職模特兒了……」幾名學姊吱吱喳喳地圍了上去,和承軒說個不停。

書硯笑著往我這邊靠:「他可真受歡迎呀!」

「呵!」我也笑了:「學姊們這樣的呱噪我可真受不了。對了,你怎麼會和承軒一起來呀?」

「剛在來社窩的路上碰到就一起來了啊。對了,集訓的照片洗出來了喔,我剛下了課才去拿的,熱騰騰的呢!」書硯說著從背包裡拿出了一袋相片。

「哇!這麼快呀,集訓完才過沒幾天而已。」我高興地接了過來看,大伙才又一起圍了上來看照片。

看了一會兒照片後,我就將照片全塞給旁邊的人,並把書硯拉到一邊,抽出一張文宣給他看。

「這什麼啊?」

我興高采烈地說:「西伯利亞芭蕾舞團的宣傳照啊!你有沒有空,陪我去看一場吧!」 「不會吧……」書硯面有難色的樣子。

「好啦!就去看一場嘛,我期待好久了,西伯利亞芭蕾舞團耶!難得在新竹有表演,而且還是《天鵝湖》這麼經典的舞碼耶!」

「拜託,饒了我吧!如果是音樂劇我還陪妳去看,芭蕾舞就算了吧!」

「小氣……」我大為失望,正想再說些什麼,書硯的手機不是時候地響起。

他接起來講沒幾句就神色慌張地拋下一句:「對不起,心芸,我有急事先走了。晚上再過去找妳。」就走了。

「喂……」我張口結舌地望著書硯遠去的背影,真是、真是,難道我們的愛情降溫了嗎?

連場表演都不肯陪我去看……難怪有人比喻愛情啊,起先是男人煮飯給女人吃,之後女人幫男人煮,最後是女人每天在男人家煮,男人又去外面找別的女人……什麼嘛!

「咦?那不是西伯利亞芭蕾舞團的文宣嗎?」

我回頭見是承軒不知何時走到我後面,正對我說話,就揚了揚手上的廣告單:「對啊!你也看過這張單子?」

承軒點了點頭:「昨天去誠品時有看到,妳也想去看嗎?想看哪一場啊?」

我努了努嘴:「當然是新竹這場《天鵝湖》啦!但我找不到伴一起去。」

「喔?」承軒將眼神瞄了一下書硯剛離去的走廊,我有點不自在,他隨即說:「我陪妳去吧,我也很想看這場。」

「真的?」我一聽就高興了起來。

承軒微笑著說:「當然,我去買票,好嗎?」

「這……」我略為猶豫了一下,又想……罷!罷!就像小琦講的,有男友又如何?交交別的異性朋友也不是壞事,沒什麼好排斥的。

況且我周圍也再找不到有興趣陪我一起去看芭蕾的人,當下我就答應了承軒,並約好一同前去的時間。

承軒又問:「妳下午還有課嗎?沒有的話就一起回去吧。」

我答道:「好啊。」

集訓回來雖才沒幾天,但腳傷也已好得差不多了,下樓梯時承軒仍是問:「腳還痛嗎?我扶妳走。」

「不用了。」我連忙搖了搖手說:「已經不痛了。」

「那妳扶著扶手慢慢走吧。」

「沒關係啦!」

「還是我幫妳拿背包吧,這樣妳比較好走。」

「哈……」我噗一聲地笑了出來。

承軒一臉疑惑:「妳笑什麼?」

「你也細心過了頭了!我第一次看見男生這麼婆婆媽媽又這麼仔細的呢。」

「妳嫌我煩啊?我就不相信馮書硯不是這樣照顧妳的!」

「這……」我一時被問住,不知該說什麼。

「人啊,對自己重視的人事物加倍關心是情有可原的,不是嗎?」

「承軒……」

承軒語氣一轉又笑了起來:「唉呀!大家在社團都是好朋友嘛!況且心芸妳呀,又特別地笨手笨腳,我只好加倍照顧啦!」

「什麼嘛!」我咕噥了一聲,做勢打了他一下。但也高興原本略微尷尬的氣氛已一掃而空。

承軒他真的蠻體貼的呢,和他在一起感覺很舒服、很安心。


「古承軒,請等一下。」正要一同步出校門時,忽然一位中年男子叫住承軒。

承軒似乎皺了一下眉頭才說:「你又來了啊……」

「你考慮清楚了嗎?這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機會呀!」那名男子邊說邊往我們走近了幾步,看來他已在這校門口等了好一會了。

「抱歉,我應該已經拒絕你了吧?」

那男子又說:「以你的條件一定會大紅大紫的,難道你不相信我們公司嗎?」

承軒看來十分不耐煩,但他還是耐著性子說:「不是的,我只是沒有興趣罷了,對我來說,偶爾當當模特兒就已經夠了。」

「古先生!」男子嘆了口氣又說:「我相信我的眼光,以你的條件只當模特兒實在太可惜了,何不三思而後行呢?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談談吧。」

「不用了,我們已經談過了。」承軒想也沒想就回答,我不禁奇怪地低聲問道:「承軒,他是誰啊?」

承軒尚未回答,那男子就又跨前了一步,並拿出一張名片給我說:「小姐,妳是古承軒的女朋友嗎?也幫我勸勸他吧!只要他和我們公司簽約,我保證不用多久,他就能成為受萬眾矚目的偶像的!」

偶像?我接過名片一看,竟是家大為有名的經紀公司呢!

我很是驚訝,一時也忘了要分辯我和承軒的關係。

只聽承軒又說:「真的很抱歉,林先生,我真的沒有興趣躍上螢光幕。我只想過我自己平凡簡單的生活,每天上學、和朋友相處,還有……」承軒頓了一下才說:「還有,能常看到自己喜歡的人,這對我來說已經太足夠了。」

那男子,喔,應該說是林先生,一聽就連忙搖手又搖頭說:「不!不!不!不!古承軒,你是站在人群中就會發光的那種人啊!不站出來簡直是暴殄天物!」

我聽了忍不住好笑,這位林先生可真有趣,認真的臉龐就像小孩子似的,而且每句話都硬是套上一句成語。

承軒和林先生看到我笑,都一臉的疑惑,我連忙搖了搖手說:「沒、沒事啦!你們繼續、繼續……」

林先生又說:「唉呀,小姐,妳幫我勸一下吧!妳說的話他一定會聽的啦!」

我急道:「你、你說什麼呀!我們只是朋友……況且,一個人如果不願意,不論是誰勸都一樣沒有用的。對吧,承軒?」

「……」

「承軒?」承軒沒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著我,這令我十分奇怪。

林先生似乎很善於察言觀色,他瞄了瞄我們兩個幾眼就說:「看來只要是妳說的,古承軒都會聽喔!小姐。」

「啊……不會吧……」我被唬得嚇了一跳,看向承軒。

「心芸,如果是妳說的,我就會答應。」

「承軒!」

林先生一連聲地向我笑道:「太好了,小姐,妳就幫幫我吧!勸古先生和我們經紀公司簽約吧!拜託、拜託……」

「你……」看承軒的樣子居然十分認真,我一下子氣不打一處來,不高興地說:「你,古承軒,你為什麼要這麼說?不,應該說,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你要不要和林先生簽約這事,可是關係到你一生的問題,怎麼可以因為我的一句話,而改變你自己的決定?你怎麼可以這樣藐視、隨便地就把自己一輩子的事讓旁人來決定?你到底把自己的人生當做什麼啊?」

承軒張大了眼睛望著我分辯:「我從未看輕或是隨便對待自己的人生。」 我真的生起氣來。沒辦法,我就是最討厭人輕視自己或隨隨便便地做決定了!

於是又說:「那你為什麼說如果我希望,你就肯和林先生簽約、當藝人呢?為什麼?」

只聽承軒大喊:「因為我想得到妳!」

「你說什麼?」

承軒復又大喊道:「因為我喜歡妳,所以只要是妳的希望,我都願意去做,這樣妳明白了嗎?只要能和妳在一起,怎麼樣我都無所謂!妳聽清楚了嗎?」

「承軒,你不要這樣……」我能感覺現在周圍的人全都看向我們這邊了!

「我是說真的!心芸!」他兩手抓住了我的肩膀又說:「妳是我第一個打從心裡想得到的人!從第一次見面起,妳那一連串與眾不同的話就已經吸引住我了!」

我抬起頭來和承軒直愣愣地四目相對了好一會,才復又低下了頭說:「你把我想得太好了,難到你不怕我因為愛慕虛榮,要你去當個你不願意當的明星,然後出去和別人炫燿說:我有個當明星的男友!」

「是嗎?那妳叫林先生拿合約書出來啊,只要妳伸手接過合約書,我馬上就簽!」承軒說著放開了我的肩膀,轉而向林先生說:「林先生,麻煩你。」

「喔……好……」林先生愣了一下,就拿出了一個資料夾說:「你們先看一下,有問題的地方我立即說明。」

承軒看著我,我凝視著那只資料夾緩緩地搖了搖頭:「抱歉!林先生,我不可能要承軒簽這份他不想簽的合約的。我先回去了。」說完,我便跑了起來。

承軒一骨碌地追著我,直跑到住處的公寓樓下,承軒才又拉住了我說:「妳腳還沒痊癒,怎麼能跑這麼快呢?」

「請你不要這樣,被人看到了不好!」我說著甩開了他的手。

「對不起,心芸,我只要妳明白,我是認真的!我不想給妳壓力,所以我以後不會再像剛剛那樣說話了。心芸,我知道妳喜歡書硯,妳也很信任他,所以我不會破壞你們的。目前,妳只要把我當朋友就行了,這樣可以嗎?」

「……我知道了。」

晚上──

「什麼?古承軒這麼說啊?他真的在校門口就對妳喊出『因為我想得到妳』啊?真是太勁爆了!」小琦坐在床上邊梳頭髮邊說。

「唉……我覺得很有壓力,被自己不喜歡的人喜歡,果然是很不舒服也很難為的感覺!」

「別想太多啦!他自己不都叫妳把他當普通朋友就好,不要覺得尷尬嗎?況且他又不纏妳,明明住在隔壁,也沒來敲過一次房門,為的也是怕妳覺得他煩吧?」

「不過,我覺得很奇怪,承軒還說什麼:他知道我信任書硯,他也不會破壞我們的……難道書硯有讓我不該信任之處嗎?」我說。

「妳想太多了啦!這表示古承軒跟妳發誓,他絕不耍手段分開妳和書硯,這不是很好嗎?」

「嗯……」

「不過,他還真厲害!那麼有名的經紀公司要找他出來當藝人耶!他居然捨得拒絕。」

「對啊!承軒說他只想每天上學、和朋友相處,還有……還有能常看到自己喜歡的人,這對他來說已經太足夠了。」

「喔?他這麼說啊?」小琦愣了一下:「能常看到喜歡的人?是說妳吧,心芸。」

「呃……也許吧?」承軒他究竟喜歡上我那一點呢?我真是一點也不明白。

隔天──

小琦邊開門邊問我:「妳今天不上課嗎?」

我還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回她:「我下午才有課。」

「喔,那我先走了。心芸,有人找妳。」

「什麼?」我從床上坐了起來,一看門口,站在那裡的居然是媽……我的繼母媽媽居然來找我?我一子全醒了!

小琦又說了聲:「伯母,進來坐坐吧,我先走了!」就上學去了。

我連忙穿了件外套站起來:「您怎麼來了?」

媽小聲地說:「心芸,我想和妳談談。」

這房間沒地方可坐,我也沒茶可泡,故說:「去前面的咖啡廳吧。」

我帶著媽走到學校前的咖啡廳,一路無語,進去坐妥了之後媽才開口:「心芸,妳和妳爸爸和好好嗎?」

「什麼?」我聽得一頭霧水。

「心芸,我知道這些年來我待妳們姊妹倆不好,妳不喜歡我是應該的;但妳爸爸他是真的很愛妳們倆的,他對妳們兩姊妹的愛遠遠超過心宏,所以……妳能不能不要再像上次過年那樣和妳爸爸冷戰、吵架了?」

「阿姨,我不明白您的話。」

媽嘆了口氣才說:「上回過年妳出去玩了兩天,回來拿東西時被妳爸爸看到,他念了妳幾句,你們就吵起來了,妳忘了嗎?」

「喔……」大年初二和書硯去觀霧玩的那一次啊。

「從那以後,妳爸爸一直很難過,難過他和妳的關係竟變得這麼差,連說上一句話都難。所以……他也很自責,上回和心雅未婚夫吃飯時,妳爸爸對妳也一直小心翼翼的,妳記得嗎?」

小心翼翼?我倒是沒那樣的感覺,畢竟我和爸本來就很少講話了,一直都如是相敬如賓的嘛!

不過那天爸臨走前忽然問我他是不是可以來我的住處看我,那的確讓我覺得很奇怪!

然而,開學一個月了,爸也沒來看我啊!

才想著,媽又開口了:「妳爸爸一直很想來看妳,但始終沒那份勇氣,所以……」

我打斷媽的話說:「我不懂,為什麼您現在突然跟我說這些?這麼多年來,我已經很習慣互相客客氣氣的相處方式了,況且現在我和姊也不住在家裡,爸和您及心宏過的也很好不是嗎?何必又來在乎我們的想法?」

「心芸,妳誤會了!我的確是沒辦法好好面對妳們姊妹倆,但妳爸爸一直都非常地愛妳們,這點希望妳能了解!這一個多月來他一直很難過、一直責備我沒帶好妳們,所以……」

「所以什麼?您今天來是希望我怎麼做?回去向爸爸問好,告訴他我很愛他,我也了解他很愛我,所以請爸不要再責備您了,是嗎?」

媽連忙揮了揮手:「心芸!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您是什麼意思?」

媽嘆了口氣:「心芸,妳真的這麼恨我嗎?」

我也嘆了口氣:「阿姨,從小到大,您沒待我好,但也沒待我不好,所以我並不恨您;畢竟我和姊都不是您生的嘛,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而現在我們也都大了,我只想過自己的生活,如此而已。」

「心芸……」

「我保證我不會再和家裡無端起衝突的,這樣可以了嗎?」

媽停了好一會才說:「……其實,我很羨慕妳們姊妹倆,因為妳爸爸的心始終都在妳們身上。」

「啊?」

「心雅還好,但心芸妳長得真的很像妳親生媽媽呢,妳爸爸就是怕會勾起對妳的回憶,所以這些年來,都沒敢跟妳們太親近……」

「……是嗎……但我媽過世才一年,爸就又娶了您了啊。」

「妳爸爸是希望我能好好照顧妳和心雅啊,但我似乎沒達到他的期望,因為我只要一想到妳爸爸根本不愛我,只愛妳們兩姊妹的母親,我就無法好好地面對妳們……啊……」媽忽然自覺失言,用手遮住了嘴巴。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阿姨?您剛剛說什麼?」

「沒事,我該回去了,我先走了……心芸。」媽說著便匆忙地拿著皮包走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看來從小到大,對我來說高高在上、漠不關心的爸和繼母,並不是真的那麼遙遠,只是都不懂得表達自己心中的感受……是嗎……

之前的種種美好是我的錯覺?
曾有的信誓旦旦是我的幻覺?
月光一樣地皎潔、繁星一樣地閃爍,
陽光卻不再乍現!
當遠方的悶雷此起彼落地響起、驟雨氣息並至時,
已分不清那迷濛的是雨水,亦或,淚水!


正要離開咖啡廳時,我意外地看見綠走進來,不禁失聲喊道:「綠?妳不是詠綠嗎?妳怎麼會來新竹?」

綠看起來也被嚇了一跳:「心芸?」

但驚嚇更大的顯然是我,因為書硯跟在綠的背後走了進來,他一看到我就一副想馬上轉身離開,但又知道我已經看到他,只好站在原地不動的僵硬動作,半天才慢慢地擠出幾個字說:「心芸,我記得妳今早沒課,怎麼那麼早就跑來咖啡廳?」

「你們兩個……怎麼會在一起?」我問。

「我是來新竹找書硯的。」綠說。

「綠?妳說什麼?妳來新竹是為了找書硯?」

綠淡淡卻又堅定地說:「我已經找過書硯很多次了,我來,是為了要和書硯復合。」

「!!」我完全驚呆了。

綠又繼續說:「很抱歉,心芸,我一直都想找機會和妳說的,但書硯反對,所以才拖到現在。」

書硯還是一個字也沒說,我顫抖地叫他:「書硯,這是怎麼回事?」

「我……」書硯只說了一個字就停住,綠拉了拉他的衣袖接著說:「心芸,就像我說的,我們都覺得很抱歉,所以……」

書硯居然沒有辯解!

這突然來的打擊,讓我沒辦法繼續聽綠說話,立即奪門而出。

依稀聽到書硯在背後大喊我的名字,而綠卻阻止著他,直說:「別追,書硯,你不能去追她,你不能!」

你不能?難道書硯真的對綠舊情復燃,已經有責任了嗎?

那我又算什麼?

我又驚又氣又急又悲地一口氣跑回住處,連掏鑰匙開門的力氣都沒有,就直接頹坐在房門口;驚疑不定的腦中只有三個字?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綠怎麼會要跟書硯復合呢?

聽她的口氣,她已來新竹看書硯好幾次了,所以開學以來,書硯老是不知道在忙什麼,其實就是和綠在一起嗎?

腦中忽又浮起了昨天承軒說的話:我知道妳喜歡書硯,妳也很信任他……目前,妳只要把我當朋友就行了……承軒為什麼要這麼說?他已經知道書硯和綠在一起了嗎?

「心芸,妳怎麼坐在門口不進去?」承軒正巧打開他的房門走出來,他看來正要去學校的樣子。

我連忙從地上站起來說:「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什麼?」

「你早就知道書硯和綠在一起了對不對?你說呀!」

承軒看著我靜默了一會才說:「原來,那個女孩叫做綠啊!」

我激動得手握拳頭大喊:「你早就知道了!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看我像白癡一樣地相信書硯,你覺得很有趣是不是?你覺得我很可笑吧?對不對……」

「心芸,妳冷靜點!」

「冷靜?我怎麼可能冷靜得下來?」我邊說、眼淚邊不爭氣地往下掉個不停:「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為什麼?」

承軒嘆了口氣說:「……我只是上個星期,曾在市區看見過書硯和一個女孩子走在一起兩次而已。妳叫我怎麼跟妳說呢?我既不知道那女孩是誰,也沒證據證明他們在一起,說了妳也不會相信的啊!心芸。」

我愣愣地看著承軒好一會兒,這期間我的眼淚還是掉個不停,然後我才低下了頭慢慢地說:「對不起……我剛剛不該對你喊的……」

「不,哪裡……」承軒說:「妳先冷靜下來,找書硯問個清楚吧。」

「我……」我害怕聽到真相,我不敢!

「怎麼了?」

「我……不……」原來,一個人在面對愛情的時候,是如此地懦弱,連問清楚的勇氣都隨著淚水消失殆盡……

「心芸,沒什麼好怕的,總是要弄清楚才能明白怎麼回事啊!」

「……」

「我陪妳去吧!心芸!」

「承軒?」他要陪我去問書硯?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會一直守在妳身邊的,我願意當妳的後盾陪妳去,向書硯問個明白!」

我正要回答承軒時,身上的手機忽然響起,我連忙擦了擦淚水接起手機:「喂?」

「心芸嗎?我是綠,我有話和妳說,妳出來一下好嗎?」

三十分鐘後,我和綠重又坐在咖啡廳裡,我首先發問:「書硯呢?」

「剛剛他同學找他,好像系上有急事,已經去學校了。」

「那,妳要跟我說什麼?」

「心芸,我很抱歉,但我和書硯已經復合了,希望妳能諒解。」綠說。

經過剛剛在承軒面前的一場大哭,現在的我已經平靜許多,可以淡淡地說著:「妳說妳們已經復合了?書硯也承認了嗎?那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書硯嗎……他對妳還是有點情意吧,所以一時放不開……」綠沒什麼表情地說著。

「喬詠綠!」我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妳要來找書硯、還和他復合?為什麼?我一直很喜歡妳、把妳當成好朋友,可是妳卻……這樣回報我?」

「心芸,妳聽我說……」

「妳除了一點誠意都沒有的道歉之外,妳還有什麼好說的?」

「剛開始,我只是很想念書硯,所以這學期來新竹找了他幾次,我本來無意橫刀奪愛的,但是……」

「但是什麼?」

「我懷孕了!」

我震驚到彷彿世界忽然間天崩地裂似的!

完全呆愣現場有足足好幾分鐘,綠也沒說話,最後打斷我們之間的寧靜的,竟是我的手機聲。

我慢動作地從背包裡拿出手機、按下收聽鍵,再將手機放到耳旁:「喂?」

是個很著急的聲音:「心芸,我是小琦,妳快來!我現在在校門口,書硯和承軒在打架啦!」

「打架?」我連忙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並往學校的方向看,果然看到一群人圍在校門口。

當下我三步併兩步地跑了過去。

我一看到小琦就一把拉住了她急問:「怎麼回事?他們為什麼打架?」

小琦回答:「聽說是古承軒先動手的,妳也不知道原因嗎?」

我咬著嘴唇看著已經掛彩的書硯正被承軒指著鼻子大罵:「你這算是什麼?你還是男人嗎?你說啊!」

我又咬了咬嘴唇說:「難道……」難道承軒已經知道綠懷孕的事了?他是怎麼知道的?書硯自己告訴他的嗎?

小琦奇問:「難道什麼?妳知道他們打架的原因嗎?」

「……」

小琦看我沒回答就推了推我:「心芸,去阻止他們啊!這樣在校門口鬧實在太難看了!」

沒錯!這樣在校門口鬧實在太難看了!

但是,連我都想指著書硯的鼻子問個清楚,我又那來的力氣阻止承軒呢……

只聽書硯邊用手擦去嘴邊的血跡邊說:「我不是故意的……」

承軒冷笑著說:「不是故意的?這就是你給心芸的交代嗎?」

「不!我從來沒有變心過!」書硯正色說道。

「那為什麼你讓那個女孩懷……」

「夠了!」我即時喊道,沒讓承軒說懷孕兩字。

書硯和承軒都吃了一驚似的,立即轉向我這邊。

承軒首先開口:「心芸,妳來了……」

「我們走吧,承軒。」我說。

承軒定定地看著我:「妳都知道了?」

我點點頭,看著綠過去扶書硯起身,我轉頭就走,承軒連忙到我身邊和我一起往前走。

「心芸!」書硯在背後喊,但我沒有回頭,就這樣直直地走回了住處。

上樓梯時,我的腳一個沒踩穩要滑倒時,旁邊的承軒立即拉住我說:「妳沒事吧?」

「還好沒跌倒,謝謝。」我說。

「我不是指這個,心芸,如果難過的話,不要憋在心裡。」承軒說。

「……承軒。」

「嗯?」

「你有車吧?可以載我去海邊嗎?」

到了南寮海邊後,我爬上了堤防靜靜地坐著,承軒卻沒跟著爬上來,只是站在下面問:「妳一個人在這邊沒關係吧?」

「啊?」我以為承軒會陪我的,沒想到他竟要離開。

「我知道妳還沒有辦法靠著我哭,所以,妳一個人在這裡哭個夠吧!」

「……」我沒有回答。

承軒又問:「我去買點喝的,一會兒就回來,妳想喝什麼?」

我想都沒想就說:「啤酒!」

「好!」承軒仰著看我的臉竟輕輕地笑了:「我去去就來!」

「等等!」我連忙叫住了他:「你手上有血跡,擦一下吧。」我拿了一張面紙彎腰想遞給他。

承軒苦笑:「已經乾了,要碰水才擦得掉。」

「書硯也打了你嗎?」我問。

「不,他沒有還手。」承軒說。

「是嗎……」

「心芸,也許妳不高興我打馮書碼,但是……」

我沒等承軒說完就接口:「你怎麼知道綠懷孕的?是書硯告訴你的嗎?」

「對!妳去和詠綠見面後,我馬上打手機找他出來,他親口告訴我的。」

「他怎麼說的?」

承軒猶豫了一下才說:「起先我問他為什麼這樣對妳,他說他對妳從來沒有變心過;但是他沒有辦法,他只能負起責任,因為他讓綠懷孕了。當時我就問他既然沒有變心過,那為什麼綠會懷孕,他沉默了半天才說:『我難辭其咎!已經發生了,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後來,我氣得打了他幾拳,他完全沒有還手,然後,妳就來了。」

「……承軒,謝謝你維護我,真的謝謝!」我邊說,一行眼淚已滑落臉頰。

「心芸……」

「你快點去便利商店買酒吧!我要大瓶的,謝謝!」我說。

後來,我又靜靜地掉了幾滴眼淚便停住了,只是悶悶地喝著承軒買來的酒,眼望遠方的浪潮,如此坐了許久許久,我才開口問身旁的承軒:「你為什麼肯這樣陪我?」

承軒似乎愣了一下才回答:「妳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喜歡我!我們認識才不過一個月而已。」我說。

「因為是妳就是妳,妳的一言一行都吸引我,只是這樣而已。」承軒說。

「我的相貌並不絕佳,個性又悶又怪,有什麼好的?」

「心芸?妳在說什麼啊?」承軒皺了皺眉說。

「畢竟綠長得很美,難怪書硯會……」

「胡說!」承軒斥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優點,妳沒必要因為一個變心的男人而自貶身分!」

「可是我沒有自信啊!你這種人是不可能懂的,因為你的相貌是這麼地出眾奪目!」我忍著又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對承軒喊。

承軒看起來被剌了一針似的,他將原本放在我身上的眼光轉向遠方,並嘆了口氣後說:「心芸,別再說了,這樣一點都不像妳。」

「你不懂、你一點都不懂!」我繼續說著。

承軒又轉向我:「康心芸!妳不要鬧了!妳就忘了馮書硯吧!那樣的人不值得妳這樣折磨自己!」

「……」

「我會等妳的,直到妳徹底忘了他為止!」

回到住處已是天黑後的事了,書硯意外地站在我的房門口前,不知他等了多久了。

我只是面無表情地越過他想直接進房門,書硯一把就拉住了我:「心芸,等一下!」

和我一起回來的承軒在一旁說道:「喂!你放開她!」

書硯沒理他,繼續對我說:「我想和妳談談,可以嗎?」

承軒冷笑著說:「你口口聲聲說愛心芸,卻讓別的女人懷孕,現來居然還敢來向心芸解釋!未免太不要臉了吧?」

書硯急道:「古承軒!你……」

「承軒說得沒錯,你不用再說了,既然你對讓詠綠懷孕的事『難辭其咎』,就別再來對我解釋什麼,因為這樣只會讓我覺得你在推卸責任!拜託你就不要再破壞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了吧!」我說,並甩開了書硯的手。

「心芸,我並不是要解釋什麼,我只想讓妳明白一切事情。」

書硯的話還沒說完,小琦正好就從裡面打開了房門說:「心芸,妳回來啦?書硯堅持在門口等妳,他站了好久囉!」

我不發一語地推了推小琦,就想進房間。

「心芸,等一下!」承軒喊住我。

「嗯?」我回頭。

「我想當著妳的面和馮書硯說清楚。」

「什麼?」書硯問。

承軒昂了昂頭對書硯說:「我一直就喜歡著心芸,但因她已有了你這個男友,所以我只是守在一旁而已,現在既然發生了這種事,以後我會負責照顧心芸,我絕對不會再讓步的!」

一個聲音忽然冒了出來:「原來,心芸旁邊已經有你這位騎士了啊!」

我驚訝地看向樓梯口,沒想到綠會忽然出現。

先開口問她的卻是書硯:「綠?妳不是回台北了嗎?」

「我想在新竹住幾天再回去。」綠回答。

「啊?妳學校還有課不是嗎?怎麼不回去呢?」書硯又問。

綠回答:「幾天沒上不要緊,我在新竹還有些朋友,想找他們出來聚聚,反正我會住飯店。」

綠的最後一句話彷彿是對我說的似的,她在對我示威嗎?

我再也受不了,一腳跨進房間,將房門碰地一聲給關了,然後直接倒在床上。

小琦也跟到了我旁邊問:「心芸,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懷孕了!」

「什麼?」小琦是有聽沒有懂。

我疲倦地將枕頭蓋在臉上:「剛剛那個女孩懷了書硯的孩子!」

「什麼?不會吧?」

「書硯都已經承認了。」

「所以,早上古承軒才會打他?原來是這樣……」

事情已經很明顯了,書硯他背叛了我!

為什麼?為什麼要在我開始相信我和他能有未來的時候發生這種事?

為什麼他可以毫無眷戀地拋開過去所說的話?

難道我們的那些誓言都是假的嗎?

難道這世上真的沒有永恆?

難道當有人說愛我時,我一定要對他懷疑不已,不能直接地相信他?

我不懂!真的不懂!難道我愛人的能力仍是不夠?

難道我的付出還是太少?難道我沒有永享愛情的資格嗎?

那……承軒呢?我可以相信他是真心愛我的嗎?我可以嗎?

「心芸、心芸!」小琦忽然搖了搖我:「先別再想了,喝杯咖啡吧!」

我默默地接過,送入口中,僅小啜一口就又吐了出來:「好苦啊!」

小琦驚訝地看著我說:「不會啊,這是Cappuccino,我們常喝的,妳從沒嫌過苦啊!」

Cappuccino?

這真的是我熟悉的Cappuccino嗎?

為什麼如此地苦澀而難以下嚥……為什麼……鳴……一時之間我淚如雨下,慌得小琦急忙拿了整盒面紙,語無倫次地安慰起我來。

「心芸,妳今天還是別去學校了吧,妳已經好幾天沒睡覺了啊!」「不!我要去!」我揉了揉眼睛,不顧小琦的反對還是出門了。

與其在夢裡夢到書硯,我還不如不要睡覺!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有人形容戀愛就像毒,因為人在戀愛時腦子會分泌一種類似安非他命的東西,使人發昏,所以他們自稱不戀愛,是因為他們是反毒分子!

就某種程度上看來,戀愛真的就像上了毒癮似的。

明知道不戒不行,卻留戀不已;明知道無法改變現況,卻仍以淚洗面。

以前的我總覺得如果分手已成定局,哭有什麼用?

所謂的一哭二鬧三上吊實在愚蠢,怎想到我也有受淚水支配的一天?

常沒來由地,走在路上淚水也會自動滑落。

因為整個腦子裡就只有書硯的影像、只要一空下來就會想到他;所以我盡量讓自己忙碌,上完課就寫報告、寫文章、埋首圖書館、視聽中心、幫朋友打工代班……到了晚上也是徹夜未眠,畢竟只有在做事時,我才能暫時拋開書硯的陰影啊!

自然體育課我也照上不誤,誰知精神總無法集中……

「小心!」一聲急喊仍來不及提醒我避開那顆籃球,我就這樣倒了下去,在逐漸模糊的意識中,似乎有人抱起了我。

醒來時,守在床旁邊的是承軒,他說:「妳醒啦,心芸,大家都快被妳嚇死了!」

「我怎麼了?」

「這裡是學校的醫護室,妳在上體育課的時候,被籃球打到背部昏倒,嚇壞妳同學了,還以為妳怎麼了呢!幸好送來這裡後,醫師說妳只是貧血、體力不濟所以才昏倒,妳的同學們才放心離開。」承軒微笑著說。

「那,你怎麼會在這裡?」

「喔!剛好我們班也在籃球場上體育課,所以我就送妳來了。」

原來抱起我的那個人是承軒啊。

「心芸,妳好點了沒?要不要再睡一下?」

「……承軒。」

「嗯?」

「你說,你會等我對不對?等我忘記書硯……」

「對!」

「那麼,請你再等我一些日子好嗎?」

承軒震動了一下:「心芸,妳是說真的嗎?妳願意接受我了?」

我已經承受不了那種相思的苦痛了,我只想忘了書硯!只要承軒在我身邊,我就可以加快速度忘了他!所以……我知道我是在利用承軒……我不該這麼做的……但我的嘴違背了我在淌血的心,繼續對承軒說:「請你等我……請你陪在我身邊……」

「心芸……」承軒還想說些什麼,卻有人走了進來。

我一見到來人就吃了一驚:「爸。」

「心芸,妳沒事了嗎?我聽說妳在學校昏倒了。」爸喘著氣說。

真的是爸爸!這大概是我這二十年來對爸最吃驚的一次了,沒想到他竟然會來學校看我!

「我……沒事!」我回答的有點笨拙。

爸也有點鈍鈍的,又說:「怎麼會忽然昏倒呢?妳從小到大身體不是一直都很好嗎?」

「呃,我沒事啦,只是貧血罷了。」我說。

一旁的承軒卻忽然插口:「伯父,您放心,心芸會沒事的。」

「你是?」

「我叫古承軒,您好!」

爸好似有點疑惑,在我身邊的怎麼不是書硯而是承軒,我為了填補短暫的尷尬,也為了想要一個印證,故說:「爸,我是不是長的很像媽呢?」

爸有點吃驚:「怎麼忽然問這個?」

「我一出生媽就過世了,所以我從沒看過媽的照片,我只是好奇……」

爸凝視我半晌才說:「對,妳從小就像很妳媽媽,現在妳也長大了,更是出落得和妳媽幾乎一模一樣,我認識妳媽的時候,妳媽正好就是妳現在這個年紀……」

我忽然無以言喻且莫名地感動了起來,第一次聽爸講我親生媽媽的事,從爸的眼神就看得出來,他一直都愛著媽媽,這二十年來從來沒有改變過!

「這樣啊,妳和爸現在處得很好囉?真是太好了!」

「嗯,後來我和爸又通了幾次電話,我開始覺得爸是很關心我的……只是他不懂得表達,才始得我們父女多年來關係如此冷漠……」

「心芸,真的太好了!」姊在電話的那一端顯得十分高興。

「其實……」我頓了一下又說:「這也應該感謝阿姨呢!是她來和我說了一番話,我才會在爸出現時,試著和他交談的。也許下次回家時,我能和他們都處得更好一些。」愛不表現或說出來,是沒有人會懂的……我慢慢這樣地懂了!

心雅姊又說:「對了,妳怎麼會在學校昏倒呢?我聽爸說他去看妳的時候,妳旁邊的男生竟然不是書硯,妳和書硯怎麼了嗎?」

「這……」這兩天的心情才稍微平靜了些的我,並不想再談起書硯的事,即使是姊姊我也不想說,我乾脆直接轉移了話題:「對了,姊姊,妳和陳逸哥的婚期到底決定了沒啊?不是連婚紗都已經試了,怎麼到現在還沒確定日期啊?」

「那個啊,逸他家裡最近好像發生了些事,弄得伯父十分心煩,不知怎地就把我們的婚事先停了下來。」心雅姊透過電話說著。

我聽得很是奇怪:「耶?是什麼樣的事啊?會弄到連你們的婚期都先壓了下來?」

「嗯,好像和逸的弟弟、妹妹──陳平和綠有關喔。對了,心芸,妳也認識他們兩個吧?最近綠好像失蹤了,陳平發了瘋似地找她,鬧得他家一團混亂。」

「什麼?」我心中一陣酸楚:「綠前不久才來新竹找書硯,怎麼會失蹤呢?可能這兩天她又來新竹了吧?」

「這樣啊?對了,心芸,我聽逸說,綠和他們兄妹是異母兄妹呢!綠原本姓喬,是從母姓,她母親是他父親的外遇,在她十七歲的時後因病過世,伯父才把綠接回家住,但伯母──也就是逸、平兄弟的母親,反應很激烈,綠也和他們家裡處得不好,所以自己就又搬出去住了。」

「喔?原來是這樣,難怪綠會和陳平同年紀……啊!姊,我的電話有插撥,我們下次再聊吧!」我說。

姊應了一聲並掛了電話後,我連忙接通插撥進來的電話,只聽那一頭有人問:「康心芸嗎?」

「對,你是?」

「我是陳平,我現在在妳學校的大門口,妳在學校嗎?可以出來一下嗎?」 陳平?他怎麼會來找我?他的學校不是也在台北嗎?

我疑惑地到了校門口,果然見到陳平焦急的身影。

他一看到我就連珠炮似地問個不停:「妳知道綠在哪嗎?妳也認識她吧?她是不是來新竹了?她來找妳還是來找馮書硯?她這學期是不是來新竹好多次了?她來找馮書硯的,是不是?」

「你……」我一時不知該些回那一句:「你是來找綠的嗎?」

陳平急急地說:「對,妳快告訴我她在那裡!」

我將臉色一沉:「與我何干?我怎麼會知道綠在哪裡?」

陳平愣了一下,又問:「那妳知道綠有來找過馮書硯嗎?妳告訴我馮書硯的手機號碼好嗎?」

我沉著臉告訴陳平書硯的手機,陳平卻屢撥不通,只得又問我可知他在哪裡。

「我怎麼會知道!」我說。

陳平看著我嘆了口氣:「看來綠真的破壞了妳和馮書硯,是嗎?」

我愣了一下:「你怎麼會知道?」

「這一個月來,我一直找不到綠,直到今早偷看到她電子信箱裡的郵件備份,我才知道他一直和馮書硯有聯絡,所以我馬上就來新竹了。」

喔,難怪剛聽姊說陳平一直發了瘋似地在找綠,「你好像很關心綠喔?是因為她是你妹妹吧?」

「先別談這些,心芸我拜託妳,帶我去馮書硯的住處吧!

說不定他在家,而他也知道綠在哪裡呢。」陳平說。

我不知該如何拒絕,兼之也很好奇陳平為什麼這麼急急地要找綠,況且……忍不住也想看看書硯,於是就帶著陳平回到住處,在書硯的房門前停了下來。

陳平敲了門,半天才有人來開門。

我一看到來應門的人就吃了一驚,那是書硯嗎?

怎麼會變得這麼憔悴?

鬍子也沒刮乾淨且瘦了許多,難怪昨天才聽小琦說,小林學長有些擔心書硯,說他不但瘦了又日夜顛倒,課也很少去上……

我一陣難過連忙背過身去,只聽書硯說:「咦?心芸!你是?上次見過的……」

陳平急著說:「我是陳平,你知道綠在那裡嗎?」

「耶?綠又來新竹了嗎?」書硯彷彿一愣似地回答。

「你不知道?她沒來找你嗎?」陳平又問。

我看到書硯搖了搖頭,和他一四目交接,我立即轉開了眼神。

「怎麼回事?你們兩人怎麼會一起來找我?」書硯問。

陳平尚未答腔,只聽樓梯口出現一陣腳步聲,我們三人很直覺地一同轉向樓梯口的方向,就那麼巧,綠剛好穿著一襲綠色的洋裝,提著一個手提袋出現了!

她一看清眼前的我和書硯、陳平,臉色刷地一下蒼白起來,轉身就想走;陳平則一個箭步衝上去抓住綠的手,並氣極敗壞地說:「妳到底是怎麼回事?居然跑來新竹找馮書硯?這就是妳處理妳肚子裡孩子的方法嗎?」

「你……你都知道了?」綠說。 「對!我都知道了!這就是妳故意和我吵架,並且躲我的原因嗎?妳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不……不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和你無關!」綠低著頭回答。

「妳不要再騙我了!妳已經懷孕三個多月了,我都知道了!」

「我、我沒有辦法啊!我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綠語帶哭音地說著,她的手仍然牢牢地被陳平抓著。

陳平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說:「妳不相信我嗎?我早說過了,就算是地獄也要一起下的,不是嗎?」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難道綠肚子裡的孩子是陳平的?

他剛剛說綠懷孕三個多月了,開學以來才兩個月左右而已,如果綠是開學後才開始來找書硯的,那她肚子裡的孩子就不可能是書硯的。

真的……是陳平的嗎?但是,她們不是兄妹嗎?

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不是嗎?

「心芸,妳哭了?」

是書硯的聲音,我用右手在臉上摸了摸,我怎麼又流淚了呢?

我看到書硯正一臉不知是喜是悲是酸是苦的表情看著我。

我們對望一眼,又雙雙將眼光轉到陳平和綠身上,只見綠也哭了起來,陳平正說著:「我們一起走吧!好不好?」

「你不要逼我!我已經承受不了了……我愛這個孩子……為了孩子的將來……」

「夠了!」陳平喝道:「妳只要孩子就好,其他的都無所謂嗎?我們的感情妳都不要了嗎?妳已經不需要我了,是不是?」

「別說了!」綠用力地搖著頭:「拜託你不要再說了!」

「到底是誰拜託誰?綠,我求妳不要再折磨我了!已經夠多次了,我已經不想再玩這個遊戲了!」

「我……唉呦!好痛!」綠忽然抱著肚子叫了起來。

「綠!綠!」陳平著急地叫著綠,只見綠臉上的汗珠一滴滴地落下:「好痛……痛……啊……」

陳平連忙抱起了綠,邊回頭要我和綠一同前去以便把話講清楚,一邊慌忙下樓叫了部車前往醫院。

綠被推進病房後,陳平意外地獲准進入,而我和書硯待在走廊上等,我忍不住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和綠究竟是怎麼了?」

「我一直就想告訴妳一切事情的,但妳卻始終不肯聽。」書硯說。

「我現在想聽了,你說吧!」

「……開學的那幾天,綠忽然打電話來,說她到了新竹想找我陪陪她……」

我忍不住插嘴:「所以,你就去了?原來你和她一直都保持聯絡。」

「不!我和綠自從分手後就沒再見過面了,上次和妳去觀霧時我才再次見到她,因為我的手機號碼和以前一樣都沒有變過,所以她才找得到我的。」書硯說。

「……」我沒有答腔。

書硯又繼續說:「那天綠的心情很差,買了很多酒喝個不停,我便陪她喝了幾杯,後來她醉得很離譜,我只好送她到一家飯店,誰知她到了房間忽然又醒了過來,硬是拉著我喝高粱,後來我不知怎地也醉了,就睡著了,隔天醒來時,綠已經離開了。」

「哼……睡著……」

書硯說:「我是真的醉了,人事不知!隔天醒來沒見到綠,只當她回去了,我也沒放在心上,誰知過了一、兩週後,綠反而更常來找我了。最後,索性說她懷了我的孩子,要和我復合!雖然我完全不記得了,但她既一口咬定,我也只好信了,所以……」

我冷冷地道:「所以,你老是不知道在忙什麼,找你吃火鍋你也說沒空,就是去見綠了,是嗎?你居然推得一乾二淨,你這個人未免太過分了!」

「不!心芸,我可以發誓,我從來沒有在清醒的情況下碰過綠,剛剛聽陳平的口氣,綠肚裡的孩子根本不是我的,所以我和綠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什麼都沒發生?你不失望嗎?綠只是在利用你,她根本沒懷你的孩子,她也不愛你!」

「失望?我有什麼好失望的?剛剛我的確非常驚訝綠和陳平的關係,但我很高興,不,是太高興了!因為我和綠之間什麼都沒發生,我並沒有對不起妳,心芸,所以我們……」

「不!」我打斷了書硯:「你不要再說了!」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為什麼?心芸?我……」書硯還沒說完,只見陳平走出來對我說:「綠想見妳,妳進去看看她吧!」

「她怎麼樣了?」我問。

「差點就小產,不過現在沒事了,只是體力有點虛弱,正在吊點滴,要在醫院住一晚,明早才出院。」陳平回答。

「喔!」 我走進病房時,綠眼上的淚水猶未乾,一見到我張口就說:「對不起,心芸。」

那麼高傲沉靜的綠竟然在向我道歉!我心中複雜極了,說:「妳還好吧?」

「嗯!」

「綠,妳真的很愛陳平吧……」

「啊……」

「我看得出來,剛剛你們的對話是那麼地激動、強烈,正表示著你們都深愛著對方!」

「……心芸,難道妳不會覺得我們……」

「不!」我搖了搖頭說:「不要看輕自己,愛上一個人是沒有什麼對錯的!」

「……鳴……心芸……對不起」

「怎麼又哭了,再哭妳的體力會負荷不了的,別哭了。」我摸了摸綠烏黑的頭髮淡淡地說:「好好休息吧。」

綠抓住了我的手說:「別走,我把一切都告訴妳吧,我想妳有權利知道的……況且,再不找個人說,我也實在難以忍受了!」

「……好!」我的確很想聽聽是怎麼回事。

綠又喝了口水才開始用她輕輕柔柔的聲音訴說了起來:「說來難以啟齒……我是我爸爸的私生女,當年他在新竹娶妻、工作;但由於工作的緣故,時常新竹、台北兩地跑,在台北認識了我媽後,就生下了我。我姓喬,是從我媽的姓。後來我爸的兄長過世,他便繼承了家族企業,帶著妻子、陳逸、陳平搬到台北。那年我正好高二,我媽由於長年在情婦的陰影下,一直鬱鬱寡歡,加上我爸一家搬來台北後,心理壓力更大,竟然沒多久就過世了……我媽一生對我爸癡情不已,但我爸卻一再地辜負她,終於讓她含恨而終!因此我恨極了我爸,我一直想找機會為媽報仇……因為我爸媽的緣故,我一直都很瞧不起男人,男友一個換一個,書硯就是我在高二時認識的。」

聽到這裡我震動了一下,綠頓了頓又繼續說:「剛認識平時,我對他沒有特別的感覺的,只是把他當成眾多男友中的一個;但後來我卻發現他是我爸的兒子,於是我定下了我的復仇計畫。」

「復仇計畫?」

「對,我決定讓平深愛上我,好讓我爸痛苦,為了完美地實行這個計畫,我不但和書硯分手,更是斷絕了與周遭一切男人的關係。陳平本來就在追求我,因此我和他很自然地交往了一陣子,直到後來我爸接我回去住時,平才知道我們是兄妹,他當然很難過了,而我也假裝震驚,但私下卻仍演著戲,裝作忘不了他,裝做難以克制。經過幾次掙扎,平再次上鉤了。我們瞞著家人愛得難分難解,誰知我卻逐漸發現自己也少不了平了!我痛苦極了,一方面要自己冷靜,一方面也不斷將對我爸攤牌的時限延期,但……」

「但妳卻發現妳是真的愛上陳平了,是嗎?」

「嗯!也許我們在不知道彼此有血緣關係的初次見面時,就愛上對方了!」

綠繼續說:「整整半年的時間,我和他都反覆掙扎著,有時是他躲著,有時又是我避開,直到我們好不容易確認了彼此的心意,都有了終身不娶不嫁的覺悟,我也已放棄對父親復仇後……我卻發現我懷孕了!我愛這個孩子,我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但我不能讓孩子受到傷害!於是我和平吵著要分手,甚至還告訴爸平愛著我,但我不愛他,我覺得他很煩,好讓爸幫我阻止平來找我、纏我……」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插口:「妳告訴伯父的那一天,就是為了我姊和陳逸的婚事,我們兩家一起在台北吃飯的那一天,對不對?」

綠很是驚訝:「妳怎麼知道?」

「那天飯後,我去找妳時正好看到妳和陳平、伯父,在飯店頂樓好像吵架般的個個神色不定,當時只是覺得奇怪,沒想到是因為這事。」我說,一邊默想,之前小柔姊在咖啡廳看到的綠──的確是男友一個接一個換,後來才大哭一場定了下來,但沒想到對象居然會是她的異母哥哥!

「那妳為什麼後來會找上書硯呢?以妳的條件,應該是不會找不到人選的,不是嗎?」我問。

綠嘆了口氣說:「要找男友是不難,但要找個肯負責的替死鬼,可就難了!也是巧合,寒假時我們在觀霧意外碰面,因此我對馮書硯這個人就有了些印象,而在我一一過濾要找誰時,書硯在我的記憶中又是個非常溫柔、善良的人,所以我就選中並設計了他!」

「設計?」是指綠讓書硯以為她懷了他的孩子的那一晚吧。

「嗯!其實書硯和妳在一起之後,我和他之間就什麼都沒發生過了。這兩個月來也總是我在找他,是他太善良了,我說我懷的是他的孩子,他雖半信半疑,但也沒叫我去拿掉或如何,只是默默地承受,我也很清楚他愛的是心芸妳,但我卻懦弱得不敢單獨扶養我的孩子,所以不願對書硯放手、對他坦白說孩子不是他的。只是沒想到……平居然追來了新竹……」綠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她到底有多愛陳平、多愛她和陳平的孩子啊!

她的個性是如此地倔強,卻不敢單獨扶養孩子,可知她的心已經多麼破碎無力、她又是多麼地愛這個孩子,不願讓她沒有父親。

我握了握綠的手:「妳也很高興陳平追來新竹吧?所以別哭了!」

「嗯,看到平那樣執著的眼神,我覺悟到任何的痛苦都比不上和他分開,所以我決定和平一起面對一切了。另外,心芸,我很抱歉我讓妳受到的傷害,但我也一直很痛苦,自從和平在一起後,我心中始終就有股巨大的恐懼感不斷地侵蝕著我!」

「……」 綠忽然又說:「其實,妳有沒有想過,為什麼近親不能談戀愛呢?」

我想了一下說:「是法律的規定吧?因為有血親關係的人不能結婚,所以人們的道德觀也逐漸演變為近親相戀是不對的。」

「那麼,為什麼有血親關係的人就不能結婚呢?古代人不是常近親結婚嗎?只要不是同父同母就沒關係,以前的大埃及帝國,不也為了保護血統而常姊弟結婚嗎?」

「是……怕生下畸形兒吧?血緣太近所生下的後代,常會有隱性壞基因顯現的例子,為了防止孩子的悲劇,所以近親才不能結婚吧?」我也不很肯定地回答。

「是啊!近親可能會生下畸形兒,但並不是一定會啊。因為後代的關係,而不准近親相戀的觀念演變到現在,反而變成近親相戀是有罪的;其實他們只是相愛,只是一個靈魂受到另一個靈魂的吸引,又有什麼罪呢?」

我愣了一下:「這我倒是還沒想過,不過我了解妳的意思,因為愛本身是不應該有罪過的。」

「哈!」綠忽然又笑了:「別看我講得這麼冠冕堂皇,我媽是信教的,所以我的罪惡感一直告訴我──視人倫道德於不顧的我們,是何等地罪過!但這份醜惡的心卻是我和平的全部,我不知道祈求過多少遍了,但沒有辦法,我們就是兄妹,這已是不變的事實。僅管我每天在紙上寫上千百遍陳平的名字,邊寫邊說我不能愛他,但我還是無法忘了他!」

「每天寫上千百遍?我想起來了,我剛認識妳時,妳常在咖啡廳裡寫東西,就是寫陳平的名字?那時我還問妳在寫什麼,妳回答說『是對自己生活的一種貫徹和確認』嘛!」

綠點了點頭,從她放在一旁的包包裡翻出一個小資料夾說:「我想我真的是瘋了吧!」

我打開她的資料夾,隨手就抓出一大堆紙片,每張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陳平的名字,真可謂張張寫遍鶯鶯字!詠綠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在那數十、數百張的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下這些字的呢……那該是多麼地痛苦啊……

綠擦了擦眼淚又說:「心芸,其實我後來會找上書硯還有另一個理由。」

「什麼理由?」我問。

「我嫉妒妳!」

我一怔:「妳?」

「和書硯在一起的妳看起來是那麼地幸福,而我和陳平一路走來卻是那麼地坎坷,我們連最平凡的幸福都得不到,妳卻可以那麼輕易地擁有,我真的很嫉妒妳!」

母親生前常要我在心情低落時禱告,
於是,十二月三十一日,我走進了教堂。
我祈求上帝赦免我的罪,
請上帝降福於醜惡的我,
請祂不要把我所犯的罪投射在我已死的母親身上。
我有滿腔的話語想對上帝傾訴,
但當我一仰望到背負十字架的耶穌時,
我立即明白我有多麼愚蠢和無可救藥,
我只有奪門而出的份,我連禱告的資格都失去了!
               ──摘自綠的日記


嫉妒?那麼明豔動人的綠竟然嫉妒我?

也許和她與自己的哥哥相戀比起來,我們一般人的戀情真的太幸運、太容易維持、太容易擁有幸福了吧?

綠又繼續說:「因為我交過太多男友,我了解書硯這個人有多難得,他是個太溫柔、太善良的人,如果能和他在一起想必是很好的……」

我打斷了綠的話:「那妳當初為何要和書硯分手呢?妳對書硯提出的分手理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綠停格了一下才說:「書硯都告訴了妳嗎?」

「他說,妳只是說他太簡單,而妳太邪惡,所以你們不適合在一起。」

「對啊,就是這樣。那時的我並不想定下來,只是想報復男人,所以男友一個接一個換,雖然書硯他對我的認真和執著,已經讓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比較長了些。但我是不願就此定下來的人,所以不想誤他;一方面也是因為那時剛認識陳平,我要專心對付平,所以就和書硯分手了。」

「綠,其實,妳的漂泊不定,與其說是報復男人,不如說是害怕心被囚禁吧。」

「……也許吧。因為我不想像我媽那樣一生垂淚度日,不過,也是報應吧。我終究遇到了平,遇到了一帶長年積雨的森林。」

長年積雨的森林?是的,很貼切的形容。

就像感情的河道,時而是氣勢磅礡的勁流,時而又是涓涓細流的小溪,但那河道卻是永遠都在,以一人之力要控制河道何其困難!

大多時候我們都只能默默地接受它那變化多端的甘露,即使是鬧乾旱,也不願離開河道一步。

綠忽又說:「心芸,其實書硯是很好的人,他也沒有背叛過妳,他一直非常痛苦……」

我打斷綠的話:「別說了!」我不想這些話從綠口中說出,我不需要她幫我對書硯下定義,或是為了彌補她之前搶書硯、對我造成的傷害來說這些話,我真的不需要!

我要確定的只是書硯的心意和我自己的心意而已。

此時我的手機響起,我連忙接了起來:「喂……嗯……我現在在省立醫院……不是,是我有個朋友有這裡……好……你來接我……好……我在大門口等……好……」是承軒!

我差點忘了今晚七點半要和他去演藝廳,看西伯利亞芭蕾舞團的表演呢。

掛了電話,我對綠說:「好了,妳休息一下吧。我還有事情得先走了,晚點再來看妳。」

「嗯。」綠淡淡地笑了:「謝謝妳,心芸。」

走出病房,聽到書硯和陳平在轉角說話的聲音,我不禁放慢了腳步,只聽書硯先說:「綠是你的妹妹啊!你怎麼能讓她懷孕?難道你有辦法給她幸福嗎?」

「我無法斷言能給綠幸福,但我是為了得到幸福才選綠,而她也是這麼想的。」陳平靜靜回答。

「你瘋了嗎?你不在乎自己,但你也不在乎毀掉綠?」書硯又說。

「不關你的事!」陳平用近幾冰凍的口氣說:「綠和你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我會保護她的!」

書硯也哼了一聲:「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告訴你,雖然我曾愛過綠,但那已是過去式了,綠對我也沒有一絲絲的情意。所以,我現在是以綠朋友的身分在說話。這件事實在太離譜了,沒有人會祝福你們的!」

「我們不需要任何人的祝福,只要擁有彼此,我們什麼也不需要!」

「你太傻了!」 我走出轉角道:「書硯,你不要再說了。」

陳平看我出來,便要站起來往綠的病房去,我對他點了點頭,繼續往樓梯口走著。

書硯在後面跟著我:「心芸,綠都告訴妳了吧?」

「你別跟著我!」

「為什麼?妳要回去了吧?我們一起走啊。」

我快速地接話:「不了,承軒要來接我,我們要去看芭蕾舞表演。」

「承軒?那個古承軒嗎?難道妳和他在一起了嗎?」

「當初是你不肯陪我去看芭蕾舞的,所以我才找承軒去,你還有什麼不滿?」

「心芸!」

「我並非在賭氣,我只是需要好好地想一想,所以你什麼都不用再說了。」說完這句話後我已走到了醫院大門口,承軒還沒到,我便站著等。

書硯也一言不發地站在我旁邊,直到承軒來了,我當著書硯的面上了他的車。

書硯還是什麼都沒說,也沒移動一步,承軒一催油門載著我離去,我並未回頭,因此無法得知書硯究竟站了多久……

表演一結束,我急急忙忙地要回醫院去看綠,只因兩小時前要入場時,陳逸哥打了電話給我,很焦急地問我知不知道綠和陳平在哪裡;我當時想也沒想就直接告訴了他。

但在看芭蕾舞表演時,我越想越不對勁。

陳平和綠的事說穿了是天地不容的,更何況綠還懷了孩子,如果被他們的家人知道了那還得了?

於是乎,一散場我就匆匆往外走……

「心芸,妳剛看表演時心不在焉的,發生什麼事了嗎?」承軒問。

「沒什麼啦,我朋友還在醫院,我想再去看看她。」

「那我送妳去吧。」

我心念一動,問他:「嗯……承軒,我問你,如果一對兄妹苦苦地相戀著,你會怎麼想?」

「兄妹?我想愛本身是沒有錯的,我同情他們。」承軒想了想說。

「你不會……責備他們嗎?」

「如果他們已經很痛苦了,旁人又何須再去責備他們?要怪,只能怪天了。」

「嗯……」

到了醫院後,我意外地在大門遇到了陳逸和陳伯父,而他們也看到了我,陳逸哥先開口:「妳是……心雅的妹妹──心芸吧?綠在這家醫院嗎?我們剛到,她為什麼會在醫院呢?」

「呃……對,綠在這裡……她的身體有點虛弱所以……來吊點滴,沒什麼大礙啦。」

「妳可以帶我們去綠的病房吧?」伯父說。

「好……」沒想到陳逸哥和伯父這麼快就趕來新竹了。

哎,陳平應該還守在綠旁邊吧?

我不知道他們倆到底打算怎麼辦,但我希望不要再有更大的悲劇發生了。

踏入綠的病房時,綠正沉沉地睡著,陳平不在她旁邊,我才剛鬆了口氣;只見護士小姐進來查房,見到我們就說:「你們是喬小姐的親人嗎?」

陳伯父接口:「對,我女兒她怎麼樣了?」

「她沒事了,不過氣血有些虛弱,以後要小心點,別讓她勞神或情緒激動,否則對肚裡的胎兒不好。」

「胎兒?」伯父和陳逸哥一起驚訝地脫口而出。

「是啊,喬小姐已經懷孕三個月了呢,你們不知道嗎?」護士說完便走了出去。我暗叫不妙,只見伯父喃喃自語:「懷孕?難道……難道……是……」

陳逸哥問我:「心芸,妳知道什麼嗎?」

「我……」我正想著要怎麼回答,病房門又再度被打開。

陳平一腳踏了進來,但幾乎是踏到一半他便停住了。

半晌,他才說:「爸、哥……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伯父用顫抖的手指指著陳平說:「你……你做的好事!」

陳平愣了一下,明白他父親已知道綠懷孕的事,便說:「去外面說吧。」

我忍不住喊了一聲:「陳平……」

他轉過來看了看沉睡中的綠,對我說:「妳在這裡陪綠吧。」

我只得點了點頭。

也許是關門聲大了點吧,陳平和陳逸、伯父都出去後,綠馬上就醒了,她一醒就問我:「誰來了?」

「沒有啊。」

「怎麼會沒有?我剛才隱約中聽到了好幾個聲音呢……」綠追問。

我只好說:「是陳逸哥和伯父啦,他們和陳平在外邊說話。」

「什麼?」綠這一驚非同可小:「他們怎麼會來新竹?」

「綠,妳和陳平有什麼打算嗎?對胎兒、對你們的未來,你們到底要怎麼辦?」我忍不住問。

「我們還能怎樣……我們只有逃啊!逃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逃?」

「既然沒有人會認同我們,我們怎麼努力都沒有用,我們會一起離開的。我們要到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綠說這句話時,彷彿下了什麼決心似的,接著她就毅然決然地起身下床,我連忙扶著她,問:「妳要去哪?」

「當然是去看平!」

打開病房門後,映入眼簾的是陳家三父子的爭執。

伯父和陳逸都背對著我和綠,從這邊望過去,只見伯父氣得全身發抖並指著陳平說:「你……你這逆子,我養了你二十年,這就是你給我的回報嗎?連我清清白白的女兒都毀在你手上!你到底還想怎麼樣?這事如果傳出去,對我們陳氏企業的形象會造成多大的傷害,你都沒想過嗎?」

陳平沉著一張臉回答:「不會傳出去的。詠綠是您的私生女兒這事根本沒有任何親戚知道!喬阿姨死後,詠綠也才回家住了十天左右,就又被媽趕出去了,連家裡的傭人也弄不清楚她的身分,又怎麼會有人知道呢?更何況詠綠一向都單獨住在外面,連生活費也沒向你要過,只有上次和哥的未婚妻家人吃飯時,詠綠才回來一次而已……」

伯父喝道:「夠了!你是在為詠綠報不平嗎?難道你認為詠綠是我女兒這事,傳出去的機會很小,我就會默許你們兄妹談戀愛嗎?」

「默許?我不需要您的默許,我們已經在相愛了!」

「你……你居然敢講這種話,你就一點也不為我們的家族企業著想嗎?」

「……可悲,爸難道您都沒想過我和詠綠也很痛苦嗎?您就只考量到公司嗎?」

陳逸哥在一旁接口:「你胡說什麼!你說爸不為你們想,那你呢?陳平,你不為我們家的公司著想就算了,你又可有為你的父母兄弟、為詠綠想過?你要我們將來怎麼去見人?你讓我怎麼敢娶妻子進來?有哪個女人能接受她丈夫的弟弟和妹妹亂倫的?」

「你的妻子嫁的是你,又不是我和詠綠,這有什麼干係?」

「陳平!你清醒點行不行?難道你一點都覺得無所謂嗎?我因為你的亂倫,不敢娶妻進門,而一再延後婚期,你聽懂了沒?」

陳平不發一語,陳逸哥看起來氣極了,他一個箭步上前用左手抓著陳平的領子向上提起,右手則快速地揚起就要揮下,此時綠開口了:「住手!」

伯父和陳逸哥立即轉過身來,綠則對陳逸哥說:「請你放開陳平!」

陳逸哥顯然十分不高興,但他還是放開了陳平。

「詠綠,妳出來做什麼?快回床上去躺著。」伯父說,至於陳平似乎知道綠有話要說,因此反而默不吭聲。

綠踏前了好幾步到伯父旁邊才停住,她平靜地說:「爸,我以前是真的很恨您,但現在我已不恨您了。因為我已經了解我媽甘心忍著孤寂和苦痛,也不願離開您的那份刻骨銘心,她一定……也不希望我替她報仇什麼的,只希望我好好地活著而已……」

伯父急急地接口:「對,所以妳……」

綠搖了搖頭,打斷了伯父的話頭:「爸,其實我很感激您生下了我,是您給了我生命,讓我有機會和平相遇,所以,這就夠了。我們不奢求您的祝福,您就放我們走吧!」

「胡鬧!」伯父喝道:「你們想私奔嗎?我是不可能會答應的!」

陳平插口:「爸,我們是真心的,您就當我們瘋了、病了、無可救藥了吧!我們今天低聲下氣地在這裡向您訴說,並不是要您諒解,只是要您了解,箭在弦上是不得不發的!」
「你……陳平,你不在乎我和你斷絕父子關係嗎?將來公司的繼承你是一杯羹也分不到的!」

陳平對伯父嘆了口氣說:「到現在您還認為我會在乎這些嗎?」

伯父又向綠說:「妳呢?妳認為愛上哥哥的妳,能讓妳在天國的母親安心嗎?」

綠眼睛一瞪,倔強地說:「我媽不像您這麼冷血,她會了解的。」

「妳錯了!」伯父說:「沒有任何一個父母能諒解自己的子女亂倫的,妳不要再錯下去了!」

「反正我媽已不在了!」綠脫口喊道,終於流下淚來,又說:「我根本沒把平當哥哥看,我活了快二十年,知道我有哥哥的日子卻才短短的一年而已!愛上一個人是我的錯嗎?沒錯,我一開始是為了氣您才和平在一起的,但我並不是為了氣您才愛上他的!」

「妳……」

陳平又開口了:「爸,您好自私!您怎麼不想想您一生碰過多少女人?讓多少女人為您寒心?只因爺爺沒有像您做出一樣的事情,所以您可以很放心地濫情,到處留情,不用擔心會愛到自己的異母姊妹,但我卻沒您這麼好運,我偏偏運氣不好,愛上了我的妹妹,只是如此而已。」

「住口!」伯父氣急了:「你居然敢這麼對我說話!」他揚起手掌就想給陳平一巴掌,綠連忙搶上擋在陳平前面:「住手!您不能打他!」

「我是他爸爸,我為什麼不能打他?」伯父邊說邊推開綠說:「好!就算這一切是我的錯好了!所以我絕不容許這個錯誤繼續下去,妳腹中的胎兒決不能生下來!」

綠堅定地說:「我要生!我一定要生!」

伯父這時似乎放棄了打陳平,轉而雙手抓著綠的肩膀,邊搖著她邊說:「妳瘋了嗎?妳不能生!妳絕不能生!這個孩子是天理不容的!妳聽到了沒……」

「爸,你放開綠!」陳平伸出手拉開綠和伯父的距離,拉扯之間,綠被向後甩開了去。

「綠!小心!後面是樓梯啊!」我看到綠倒向的方位後連忙喊道。

我不知道綠有沒有奮力去抓住扶手,但她確實就這麼跌下了樓梯!

然後,我聽到了陳平大叫了一聲,我和陳逸哥、伯父則全都呆住了。

綠就這樣流產了!

確定流產後,綠的情緒一直十分激動,時而抓著我喊:「是我的錯!我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我還活得好好的,孩子卻死了!」一會兒又抓著陳平喊:「我們罪孽深重,連孩子都遺棄了我們,是不是?是不是?你還我孩子……我的孩子……」

「綠!妳冷靜點!冷靜點!」陳平怎麼勸都勸不住,只能抱住激動的綠。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我沒有保護好孩子……」綠又哭又鬧的,看得叫人鼻酸,陳平已被她的歇斯底里弄得精疲力盡,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讓護士替她打了針,綠才平靜下來睡去。

陳平這才嘆了口氣對我說:「現在已經很晚了,妳還是早點回去吧!我和綠麻煩到妳了……很抱歉!」

「不……別這麼說……」我搖了搖頭,這段日子以來,綠和書硯的確讓我很傷心,但現在看到綠和陳平這麼悲痛的愛情,我反而代她難過了起來。

兄妹相戀──這是一段太難解、也太艱辛太可悲的戀情。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嗎?」我小心翼翼地問陳平。

「本來,我想帶綠出國的,但現在,剛失去孩子的她實在太脆弱了。我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陳平悶悶地回答。

「陳平,我想問你,假如綠沒有流產,你會希望她生下孩子嗎?」

「……不!因為孩子是無辜的,我不希望再有人來承受我倆的痛苦。更何況,孩子若因血緣關係而有什麼先天上身體的毀損……我想綠也無法承受……」

「但是綠她還是想生……」

「……我本來以為我和綠都已經覺悟到:我們一輩子都不會有婚禮,也不會有孩子這項事實;沒想到……綠居然會為了孩子而不顧一切地離開我,不擇手段地要為孩子找新父親……」

「這表示綠真的非常愛你,所以她不忍失去她和你的孩子,才會說什麼她都要守住孩子吧。」我說。 「那麼,妳覺得,綠的流產到底是上天的責罰或慈悲呢?」

我回答:「我想……畢竟是慈悲吧。雖然現在的綠很悲傷。但就像你說的,孩子若先天身體有缺陷……總之短痛還是勝於長痛的。」

「……也許吧……」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下課我再來看綠。」

「我送你出去。」陳平說著,就打開了房門。

我們一走出房間,就看到伯父和陳逸哥坐在走廊的座椅上,一看到我們出來便站了起來,伯父問:「綠怎麼樣了?」

「她睡了。」我說。

陳平諷剌地說:「她已經流產了,您可以放心了。哥你也去娶妳的老婆吧!我會搬出去和詠綠住,決不影響到你的生活。」

「陳平!」伯父喊:「你還不覺悟嗎?詠綠的孩子流掉了,你們正好可以冷靜冷靜、分開一下好好想想!」

「……我知道我們很自私,但請您不要逼我們。」陳平說完,復又轉身回病房去了。

「這孩子……唉……」伯父嘆了口氣。

陳逸哥對我說:「讓妳看笑話了,心芸,真抱歉。」

「不!不會,我姊姊也不會因為這事而改變對你的心意的,你還是別再讓我姊空等了。」我對陳逸哥說完,又轉向伯父說:「伯父,也許是我多嘴,但詠綠和陳平兩人的事,您還是別逼得太緊,我怕他們會想不開。」

「唉……」

《無可救贖者》

明暗相向的形與影,
在映照心的心鏡中!
光與暗的「真理」之井,
閃著一顆蒼白的星,
譏諷著地獄的燈塔。
惡魔的恩寵的火把,
無比的光榮與慰藉,
在「惡」之中的自覺!
         ──擷取自波特萊爾《惡之華》

幾天之後,綠主動來找我,她對我說了一番話:
「『真理』是什麼?是世俗的道德規範嗎?所謂的『惡』又是什麼?做出常人無法接受的事是否就是惡呢?」

「綠……」

「我在最無助的時候,曾經想去教堂做祈禱、懺悔。但我一走進教堂,就被那巨大的耶穌像和十字架給震懾住了,我發現我連踏入教堂的資格都沒有,神已經遺棄我了,因為我無法捨棄我的心和我的意志,我無法不愛陳平!」

「綠……」我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綠落寞的神情依舊,但她看起來已經比前些天好多了,也有精神多了。

綠笑了笑:「我已經沒事了,這些天我已冷靜下來,也想了很多。流產讓我看清了一切,有些事並不是想做或努力去做,就能達成的。所以我和平想各自出國留學幾年,經過更多的淬煉、有更大的能力可以自力更生後,若我們對彼此的愛仍是不變,我們將不再迷惑,也就可以一起生活了。」

「這是伯父的意思嗎?」

「分別到國外留學一陣子,是我爸對我們唯一的要求,我也說服平同意了,如此而已。眼前,我實在累了,和家裡再糾纏下去也不是辦法。反正我們還年輕,先念點書也好,嗯……」

「那麼,保重了。」我說。

「嗯,心芸,祝妳和書硯幸福!另外,留在書硯身邊就還是有可能會碰到阻力,但妳要加油,可別輸了!」

說完這句話後,綠就離開了。

但我永遠也忘不了她和陳平之間,那份激烈、像一把會灼傷周圍人的火焰似的愛情。

陳平就像一團暖烘烘的愛,始終包圍著綠,而綠即使在最平靜時,眼中所閃爍的也仍是不變的執著,這就是真正的愛吧?

雖然是旁人無法接受的愛……我不知道他們的將來會變得如何,但我由衷希望他們倆都能過得很好。

我想我也能冷靜下來,好好理理我自己的情感了……奇怪的是,雖然我已知道書硯並沒有背叛我,但我仍無法直接回到他身邊,傷害真的是能彌補的嗎?

一顆曾經破碎的心怎麼可能說復原就復原呢?

無論他的理由是什麼,他曾經為了那自以為不得不擔負的責任而離開我……

不過,當我看著之前我和書硯互相交換的那張他的照片時,我還是下定決心先做一件事,就是──

「心芸啊!承軒來找妳了。」小琦邊開門進來邊喊,她剛好在門口遇到了承軒。

「喔……」來得正好,我隨手抓件外套就走了出來。

承軒先開口:「今天天氣很好呢,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有話想跟你說。」我很認真地說。

「喔?」承軒似乎愣了一下:「那我們去咖啡店裡坐吧。」

「不用了,」我說:「我不想喝咖啡。」

「妳怎麼啦?看起來怪怪的。」承軒問。

「承軒……」

「嗯?」

「我覺得很抱歉,但請你不要再等我了。」

「什麼?」

「我覺得我只是在利用你對我的好來安慰自己而已,我不想繼續下去了,因為我根本忘不了書硯,所以請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我一口氣快速地說完。

「……妳決定回馮書硯身邊了嗎?那個綠的事呢?解決了嗎?」

「不、不是,綠肚子的孩子其實不是書硯的,一切都是綠自己策畫的,現在已經真相大白了……」

「所以,妳就要把我撇開,回書硯身邊了?」

「不是的,我和書硯根本就還沒和好,因為我還有些事沒想清楚……唯獨對你的事,我覺得有必要先說明白,我不想傷害你……所以……」

「妳在說什麼呀?是我自願等妳的,妳既然沒回書硯身旁,為何要先拒絕我?」

「因為我知道……我沒有辦法喜歡你,我們只能做朋友……而且我也忘不了書硯……所以我想跟你說清楚……我不想繼續耽誤你……」我斷斷續續且有點艱難地說著。

「總之,妳還是會回書硯身邊吧,難道我就真的比不上他?」承軒問。

「不!你的條件並不輸給書硯,只是……條件的好壞並不是一個人會喜歡上另一個人的關鍵。」我說。

其實我也細細地想過了,承軒是當過模特兒的,他的外貌比起書硯確實是略勝一籌;且承軒愛恨分明,對他不喜歡的人、事、物,從不假以詞色,所以和他在一起是很有安全感的。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和承軒的思想性格也比較相近,譬如說他會陪我去看芭蕾舞、和我討論演藝廳常有的表演,如相聲、歌劇、舞蹈等;而在兄妹戀的看法中,他和我一樣任性地認為愛是沒有對錯的,不似書硯會責備陳平……

但那又如何呢?

愛情不是可以拿來衡量的;即使我真的為承軒動過心,但那股悸動只是單純的鼓譟,並不是真實的感情!

我很清楚我愛的仍是書硯,看書硯的照片時我的胸口仍會疼痛……

這些感情透過承軒的存在,讓我更加明確地確認清楚了!

我……很想念和書硯一起喝咖啡、促膝長談的時光,還有一同出遊時的種種,我喜歡看到書硯溫柔的笑容,我喜歡和他一同看海、散步,他會細細地告訴我他生活中的點點滴滴,並帶我介入他的家庭、認識他的父母……

然後,我想到了我原本厭惡不已的咖啡,本來我已經喜歡上它了,但自從上回我以為書硯背叛我,我一喝小琦泡的咖啡便覺得苦不堪言後,到現在為止都沒再喝過咖啡了,不知它是否還苦得難以下嚥?

「心芸……我明白妳的意思,但是在妳回書硯身邊之前,繼續喜歡妳仍是我的自由吧。」承軒說。

「可是……」

承軒打斷了我的話說:「我也知道妳一直忘不了書硯,所以我一直在等。但我沒想到妳會還沒有回到他身邊,就先拒絕我。」

「對不起……我曾經說過要你等我,但是……我發覺我沒有辦法繼續這樣下去……」

「別說了,我知道的,妳還是早點和書硯和好吧!不要再ㄍㄧㄥ了!」承軒咬著唇說完後就進他的房裡去了。

承軒他……希望我和書硯和好嗎……我在走廊上呆了好一會兒,才跟著轉身回房。

「什麼?妳和書硯復合了嗎?」小琦一聽就驚訝地問道。

「還沒。」我回答。

「那妳幹嘛拒絕古承軒啊?留著慢慢參考不好嗎?」

「我不能。」我抱著枕頭簡短地回答。

我必須一一釐清自己的頭緒,沒必要和承軒拉拉扯扯個沒完。

在陳平和綠身上,我看到了面對感情應有的勇氣,雖然我知道勇氣通常是愚蠢加衝動,但我還是應該對自己的感情負責,我不該拉一個我根本不愛的人來安慰自己、等待自己,因為那樣太卑鄙了。

「哎呀!大小姐,妳對待感情也未免太理智了吧?是古承軒自己要喜歡妳的,有什麼關係?況且妳怎麼知道時間久了,妳就不會喜歡上他呢?」

「我當然知道,因為我喜歡的是書硯!」我說。 「那妳怎麼不去和書硯復合?他不也一直在等妳?」小琦又問。

「我……」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小琦很犀利地問道:「妳在怕什麼啊?」

「我出去走走!」我從床上跳下來,隨手拿了錢包就往門口走。

「哎呀!心芸妳可別逃避問題,自己想清楚喔!」我邊穿鞋出門時,小琦還邊在我背後喊。

唉!可能是不知該如何回答小琦的那句問話吧?所以我就莫名地出來了。

坐公車到街上,一個人漫無目的走著,正覺得無聊想找地方吃飯時,竟然有人叫住了我:「心芸?妳不是心芸嗎?」

我循著聲音來源看去,一看清來人就嚇了一跳,忙叫:「伯母!」居然是書硯的母親和燕姊!

她們怎麼會跑到新竹來啊?怪哉!

伯母高興地笑著:「這還真巧呢!一來就碰到妳,一起去吃個飯吧。」

「啊?不用了啦!伯母!」我連忙搖了搖手。

「現在剛好午餐時間啊,難道妳吃過啦?」伯母問。

「我、我是還吃沒啦!不過……」

「那就不用客氣啦!一起吃吧,這裡剛好有家店啊。」伯母指了指旁邊的一家簡餐店,然後就走了過去。

我只好也跟了過去,燕姊卻是不發一言地跟在旁邊。

伯母和燕姊點完餐後,我也點了份海鮮焗飯,附餐則在咖啡、紅茶、果汁中選了熱紅茶。

服務生一走,伯母就微笑著問:「不喝咖啡啊?我還以為妳和書硯都是咖啡狂呢!」

「嗯……偶爾換換口味嘛!」我勉強笑了笑:「伯母您怎麼會忽然來新竹啊?」

「我要在新竹開個畫展,這次是來看場地,還有些事要處理。」伯母繼續說:「我們來得早了,本來我打了電話要書硯出來陪我吃午餐的,沒想到先在店門口遇到妳。」

「啊?書硯等會會來嗎?」

「嗯!剛打電話去時,他好像待在房間裡,趕來市區也要個一、二十分鐘。對了,心芸妳一個人出來啊?書硯又沒事,你們怎麼沒一起出來呢?」伯母忽問。

「這個……」唉!自從我在醫院告訴他我需要好好想想後,已經好幾天沒和書硯說話了,碰面也只是互相點點頭沒吭聲……也許書硯也生氣了也不一定,畢竟一切誤會已冰釋,他也沒對不起過我,我卻不肯與他和好……

燕姊似乎善於察言觀色,忽問:「妳和書硯少爺吵架啦?」

「這……也不算吵架啦……只是……」只是什麼,我也說不清楚,但看伯母一臉關切的樣子,我忍不住硬著頭皮問:「伯母,您有沒有想過什麼是真摯的愛?覺得痛苦、覺得不安、害怕傷害時又該怎麼辦?」

伯母怔了一下,放下手中咬了一半的麵包,正色說道:「我不知道妳和書硯之間發生什麼事了,但是,談感情要想不受傷害,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心芸,無論如何都要勇氣面對一切才行。欣喜或是甜蜜,附帶的也總是痛苦或不安,這是無可避免的。只要妳覺得是愛,那就是愛了,愛情有時真的不需要太多的理智,要相信對方!」

「但是,我相信他卻不相信自己,如果再次發生那樣的事,我不認為自己有辦法承受……那要怎麼辦呢?」我說。

「妳和書硯到底怎麼啦?」伯母問。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綠回來找書硯,發生了一些事情,現在雖已雨過天青,但我還是很介意書硯的態度……」伯母的溫柔笑語讓我覺得她能了解,於是我就說了。

「喬詠綠嗎?」伯母張大了眼睛:「這樣啊……綠那孩子我以前就見過,她身上有種危險的氣息。書硯一定是充當濫好人,綠找他出去訴訴苦什麼的,書硯就瞞著妳去了吧。次數一多,書硯反而更不知怎麼向妳解釋,索性也就不說了;時日一久,卻鬧出了一些事,書硯雖沒大錯,但妳仍無法諒解他為何要多次去見綠吧。」

「咦?您怎麼知道?」沒想到伯母一猜就中,我反倒是愣了一下。

伯母笑道:「書硯的性格我太清楚了。他現在喜歡的人是心芸妳,所以他不會背叛妳的,但他個性溫和,不大會拒絕人,綠可以輕易地找他出去,當然也可以做出一些手段分開你們,是吧?」

「嗯……」我點了點頭。

伯母嘆了口氣:「書硯對誰都面帶笑容,他雖無意,但總是會讓妳缺乏安全感,這點妳恐怕得多包涵了。不過只要妳相信他,他應該是不會讓妳失望的。」

伯母就這樣勸起我來了,我感到些許的尷尬,又不好再說些什麼,只好低頭喝湯。

「心芸,我不是在為自己的兒子說話,重要的是妳自己的心意!總之,有問題就要講出來,互相取得平衡才是,千萬別一個人蒙著頭鑽牛角尖。」

我的心意是……我愛書硯!

我很確定,那就是愛!

拜這次綠的事件所賜,我的淚水還有心痛讓我很明白我對書硯的心意……是千真萬確、深入骨髓的……所以在我冷靜之後才會毫不猶豫地拒絕承軒,因為無論我和書硯復合與否,我都沒辦法再去接受另一份感情了。

正想著,只聽燕姊叫道:「書硯來了!」

我和伯母一同向店門口望去,只見書硯正朝著我們走來,他一看清回頭的我就怔了一下:「心芸?妳……」

「是我在店門口遇到心芸,就找她進來一起吃飯了。」伯母笑道。

「這樣啊。」書硯在我的左手邊一坐下來,服務生就來點餐。

我一陣心跳加速,直盯著書硯看,他點完了餐也向我望,我們就這樣對看了起來;半晌,我才微微地笑了並低下頭。

「心芸……」書硯才低聲叫了我的名字,伯母就笑道:「一進門,連媽都還沒叫,就先叫女朋友啊?」

「媽,我哪有。」書硯有些不好意思地打住要對我說的說,轉而向伯母和燕姊先說了些話。

我猶豫了一會,還是在桌子底下用左手牽起了他的右手,他先是一怔,然後反握住了我的手。

《A New Day Has Come》
I was waiting for so long
For a miracle to come
Everyone told me to be strong
Hold on and don't shed a tear

So through darkness and good times
I knew I'd make it through
And the world thought I had it all
But I was waiting for you

Let the rain come down
And wash away my tears
Let it fill my soul
And drown my tears
Let it shatter the walls
For a new sun
A new day has come
A new day has come


愛,有理由嗎?

沒有,我只是發現,既然愛了就要勇敢去愛,無須顧慮太多,因為真愛是難得的,不是每個人終其一生都能碰得到的。

人生很短,若不曾愛過,何等可惜又可嘆!

用過午餐,伯母和燕姊自去趕她們的約會,我和書硯則在店門口送她們上了計程車遠去後,才牽著手繞著圓環散步。

書硯忽說:「我們先訂婚好不好?」

「啊?」訂婚?我沒聽錯吧?


「訂婚?書硯昨天真的這麼說啊?」心雅姊先是一愣,復而笑了起來:「他沒忘記他才大三、妳才大一吧?」

「是啊!我也被嚇到了耶,真是有夠無厘頭的。」我說。

「那妳的回答呢?」

「太突然啦……」雖然我不認為求婚真的要什麼鮮花、戒指的,只要有對方認真的眼神就夠了,但這對才剛和好的我們來說,進展也未免太神速了吧?

「那妳沒答應囉?」姊邊喝她的焦糖瑪琪朵邊問。

「我答應啦。」

「什麼?」姊看起來嗆到差點要噴出來的樣子。

「我的天啊!妳們這一對情侶,真是可愛又天真得好笑!」

「什麼啊?反正早晚要結的,幾時訂婚也沒差啦。」我好整以暇地喝起我的摩卡,對姊的態度很不以為然。

從昨晚和書硯一同喝了咖啡後,說也奇怪,我也不再覺得咖啡苦得難以入口了。

「妳的『早晚』是多久?」姊問。

「也許三年、五年,更或者也許十年吧。」我說。

「拜託!雖然書硯他這麼年輕就願意被綁住的舉動,是很吸引人也很感人啦;但是你們實在太年輕了,連學業都還要好幾年才能念完,他也還沒當兵,難道你們不怕將來後悔嗎?當學生和出社會後是完全兩回事,心芸,人是會變的,誰知道將來你們會變得如何?況且你們認識還不到一年耶,難道你們真的很了解彼此了嗎?何必這麼早訂婚?」姊振振有辭地說著。

「這不是認識多久的問題啦。」我正色說:「是靈魂的互相牽引和需要,妳說的時間、歷練都只是外物,和我們的感情無關。」

「我的天啊,妳這顆念中文系的腦袋是怎麼想的啊?太純真了吧妳!」姊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用她的手指戳了戳我的前額。

我沒好氣地拍開她的手:「拜託,這關中文系什麼事啊?就像妳認定要嫁陳逸哥一樣,我和書硯認定的時間只是比較早罷了,反正我們已經決定了,也不用有什麼正式的儀式,雙方家長見個面吃頓飯就行啦。」

哎,連心雅姊都有這樣強烈的反應,小琦要是聽到了,不大罵我是白癡、竟然隨隨便便就許下一生才怪!

「對了,姊妳今天來新竹做什麼啊?」本來昨天週末和書硯又看電影又看夜景的好晚才睡,誰知今天一大早就被姊的電話吵醒,出來巷口陪她喝咖啡說話。

姊微微一笑說:「剛好是假日,回來看看妳和爸媽啊。逸現在有點公事,他等會兒會來接我,要去拜訪爸媽,談下聘、結婚當日的事情。」

「喔……」陳逸哥是聽了我前些天勸他的話,還是因為綠和陳平要出國了而放下心,才又積極起他和姊的婚事呢?想到這我不禁又問:「姊,妳知道綠和陳平的事嗎?」

「對喔,他們兩人忽然都個別出國去念書了,一個在加拿大、一個在美國,也不知是念什麼,唉,連我和逸的婚禮都不參加完再走,我正覺得奇怪呢……逸也只說他前陣子因為公司的事情特別多,才略微耽誤了我們的婚事,他們家裡好像有什麼祕密似的。」

「是嗎?等陳逸哥想說他就會跟妳說的吧。」我忽然浮起一陣奇怪的優越感,陳逸哥畢竟不敢對姊提起他弟妹亂倫的事;但反之,書硯對我就沒有保留,連他父母之間微妙的關係我都知道,可見書硯對我的信任和無保留。

嗯,不知怎地又想起了溱,她如果知道她曾摯愛過的陳平愛上了自己的妹妹,不知她會有什麼反應,人生的際遇還真是奇怪啊!

「怎麼樣,等會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回家吃飯,順便提妳和書硯要訂婚的事?」姊忽問。

「不了,晚上我會和書硯回去的,等會中餐我們還要和書硯的母親一同用餐。昨天回來晚了,來不及跟爸媽講,姊妳等下回家幫我跟爸媽講一聲,晚上我會回去一趟。」

「好吧!」
兩週後──也就是書硯母親在新竹的畫展的開幕之日。

我原和書硯約好在社窩碰面,但社團臨時要開幹部會議,我只得到學校前的咖啡廳等他開完會,再一起去看伯母的畫展,走過校門口時,我卻意外地碰到一個人。

「康心芸!」

「耶?」我向叫住我的那人看了過去,一下子認不出是誰。

她說:「我是莊子燕,我想和妳談談!」

子燕?啊!是燕姊嘛!但見她膚色白晰,略施脂粉,微鬈的長髮披肩而下,戴起了隱形眼鏡,身上是一襲淡藍色的連身洋裝;一反平日挽著頭髮、戴金邊眼鏡、身著套裝的樸實形象,這麼一打扮起來就像出水芙蓉般,自有一股風韻。

「燕姊,怎麼會忽然來找我呢?今天不是伯母的畫展嗎?我和書硯等會就會過去的!」我一迭連聲地問候起來。

燕姊卻是不發一語地走向咖啡廳,我一頭霧水地跟了進去,忽然想起燕姊是反對我和書硯訂婚的,於是起了芥蒂。

燕姊撿了位置後坐下。

小琦正在在店裡打工,於是過來點餐,燕姊點了杯藍山,小琦記下了,然後不由分說地對我說:「心芸妳是Cappuccino吧。」接著轉身就走了。

「什麼啊……我還沒點哪……」我低聲為小琦的自動自發咕噥了兩句。

燕姊開口了:「我略微聽說過,妳和書硯是因為Cappuccino認識的?」 「喔?對,可以這麼說。」我連忙回答。

「我就有話直說了吧,我來找妳是因為我反對妳和書硯訂婚!」

「什麼?」

「我說,妳和書硯不可以在一起!」

我有點不高興:「妳這話太沒禮貌了吧!伯母也答應了不是嗎?」言之下意,燕姊有什麼資格反對?燕姊說話怎麼這麼硬、這麼不講理啊?

「妳可以和書硯交往,但妳不能和他訂婚或結婚,絕對不行!」燕姊執意地說。

「我為什麼要聽妳的?」

「為什麼?因為書硯只能娶我,我可是為他懷孕、墮過胎的!」

「不可能!」我飛快地回答。

我再也不會相信這些旁人的話語了,我早已下定決心只相信書硯了,我不會再懷疑書硯!

我一挑眉毛又說:「燕姊,妳也喜歡書硯是嗎?」其實很久以前我就有過這樣的感覺了,因為燕姊對我雖然客氣但並不友善,詠綠來向我道別時,也曾說過留在書硯身邊就還是會碰到阻力,這份阻力莫不是燕姊嗎?

「哼!」燕姊說:「怎麼書硯交的女友都這麼氣焰高張、說不聽啊?喬詠綠是這樣,妳康心芸也是這樣!喬詠綠嘛是後來自己離開了,但妳……」

我打斷了燕姊的話:「喔,燕姊妳在說什麼呀?我這樣叫氣焰高張?妳是嫌我不像小綿羊那樣柔順聽話嗎?我告訴妳,現在已經沒有那種乖乖牌的女孩了!每個人為了守護自己的幸福,都不會輕易讓步的;更何況,我和書硯還是彼此相愛,妳說這些話實在太無禮了……」

「妳住口!我才說了幾句,妳就說上這一大串做什麼?」燕姊氣得拍了一下桌子,手無意中一揮,正好打翻了送咖啡來的小琦托盤上的咖啡。

「啊!」一股濃郁的香氣傳來,顯然被打翻且灑了滿桌滿地的正是Cappuccino,不知是否這氣味又激怒了燕姊,她劈頭就對著小琦罵:「妳搞什麼啊?連咖啡都不會端嗎?」

Cappuccino也灑到了小琦的身上,我急忙拿了桌上的紙巾給她擦拭:「小琦,妳沒燙到吧?」

小琦正一臉懊惱的樣子,原想開口道歉,但見燕姊這般不講道理,反而也回嘴道:「小姐,我走路沒問題,是您自己動作太大才弄翻咖啡的,這Cappuccino半點也沒濺到您,您在氣什麼啊?」

燕姊哼了一聲說:「是嗎?我的藍山咖啡你們也不用送了,我不喝了!」說完轉身就走。我也拿著包包追了上去:「燕姊,妳太不講道理了吧!」

燕姊邊推門出去邊說:「我是客人,她是店員耶,顧客至上不是嗎?她是妳的朋友吧,真是一樣地潑辣!」

「我看,妳的潑辣也是不惶多讓嘛!」我諷剌地說。

「我告訴妳,我在馮家已經七年了。五年前我為書硯墮過胎,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妳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問他,妳如果執意要和書硯訂婚或結婚,我可是會不擇手段地破壞你們的!」燕姊說。

我和燕姊在店門外對看了半晌,「就算……妳真的為書硯墮過胎好了,但那也已是過去式了,妳憑什麼阻止我和書硯在一起?」我說。

「妳以為我為什麼要把我的青春全種在馮家?我是在等書硯長大畢業啊!妳不會明白我為他所受的苦的,我絕不會把他讓給妳!」燕姊說完便招了一輛計程車揚長而去。

我在原地呆愣半晌,這是怎麼回事?

走了個喬詠綠又來了個燕姊?

五年前書硯才高二,難道書硯在我和綠之前和燕姊交往過嗎?

「心芸?妳怎麼站在這裡發呆不進去坐?」

是書硯!他開完會來找我了,我轉向他的方向慢慢地說:「剛剛燕姊來找我了。」

「燕姊?她來找妳做什麼?我跟我媽說過了,我會帶妳過去看她的畫展的嘛,她還派燕姊來做啥?」書硯一臉的疑惑。

「不是伯母要燕姊來的,是燕姊要對我說她反對我們的婚事!」

「是嗎?」書硯皺了一下眉頭:「連我媽都點頭了,燕姊又不是我真正的家人,她沒什麼立場好反對的嘛。上回我媽不也說過她了……」

我直截了當地問:「燕姊說,她曾為你墮胎過!而且這些年她之所以在馮家,都是為了等你長大、畢業來娶她!燕姊的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這些話也許就像一個響雷一樣打在書硯的腦中吧?

他一時愣住,好一會兒才說:「心芸,我不是有意瞞妳的,但我和燕姊之間非常短暫,我也認為那早已是過去式了,所以才沒向妳提起。她不可能一直等我的,這我並不知情,我怎麼可能會娶她呢?」

「那她怎麼會這麼說呢?你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了?」我語氣平平地問。

「好吧!我實話實說。我高二時,燕姊第一次來到我家當我媽的看護,那時她是即將畢業的醫護系學生,也已經有未婚夫了。當時,我的確喜歡上了她……」說到這裡書硯停了一下:「心芸,也許妳沒看過燕姊打扮起來的樣子……」

我打斷了書硯的話:「我看過,燕姊剛才來的時候,沒戴眼鏡又長髮披肩,身穿淡藍色的洋裝,也化了妝,皮膚白淨,可稱得上是美人。」

「嗯,那才是燕姊原來的模樣。以前我真的喜歡過她,不過她已有未婚夫了,所以我和她也沒什麼進展或互動。直到她畢業的那天……她心情不佳,我陪著她喝酒,後來兩人都醉了,不知怎的就發生了關係。隔天,燕姊就辭了看護的工作。我很內疚,一直屢尋她不著,明知她是有意躲避,無可奈何之下便也逐漸淡忘了,只當是年少輕狂……誰知幾個月後,燕姊又回來當我媽的看護,她還私下拿了張婦產科的診療單給我看,說她懷了我的孩子,我著實嚇了一跳。」

「是你叫她墮胎的?」我問。

「不是!我沒有說過這句話!燕姊自己跑去墮胎時,我還和她吵過架,她理直氣壯地說我年紀還小,沒能力養孩子,也不想讓我媽對她有不好的印象或為這事擔心以免影響到身體……反正她舉出了許多理由,說等我大學畢業再娶她就行了。但我一點也沒辦法理解她,如果她真的也喜歡我,她怎麼可能自己跑去做流產手術呢?所以我沒再把燕姊的話放在心上,加上隔天她也戴起眼鏡、挽了頭髮,脂粉不施地一心一意陪伴起我媽來,時日一久,我便只當她是姊姊般敬重,幾乎忘了和她的這一段過去。」書硯說完後,重重地呼了口氣。

「就這樣?」

「心芸……燕姊墮胎的事雖然是她自己決定的,但畢竟是我讓她懷孕的,所以我還是很內疚曾對她造成的傷害……因此,從那以後,我對感情的事一直都很認真!我從未和妳發生過關係,也是因為我尊重妳、我不想傷害妳……」

我帶著懷疑的口氣問道:「這些年來你和燕姊之間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嗎?她也沒暗示過你任何事?照燕姊今天的說法,你和綠交往時,她也找綠談過呢!你怎麼可能什麼都不知道?」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可以當面和燕姊對質,我明明記得她有個未婚夫,我媽也常問她怎麼不結婚呢。她怎麼可能一直在等我呢?」書硯急急地說。

我握起了書硯的手說:「你別激動,我只是疑惑,並不是不相信你。」

書硯則順勢拉起了我的手:「走,我們現在就去找燕姊當面說清楚!」


畫展會場──

我和書硯一進門第一眼就看到了伯母,她穿了一件合身的長袍,剪裁合宜、簡單又不失其高雅,整個人看起來比平日亮麗多了,雖然不斷穿梭在賓客間,但伯母還是很快地就看見我和書硯,並朝我們走了過來。

「伯母,恭喜您!」我說。

「謝謝妳,妳和書硯隨處看看吧!」伯母臉上堆滿笑容,又拿出了一個小盒子說:「來,這個給妳,要好好保管喔!」

「這是?」我還猶豫著不知該接或不該接這個精巧的小盒子時,伯母就直接塞到我手上:「心芸,妳就拿著吧!裡面是條項鍊,我答應過要給妳的,不是嗎?」

我只好說:「謝謝您,伯母。」

書硯則問:「媽,燕姊呢?我有事找她。」

「喔,她應該在裡面的準備室吧,我還要招呼客人,你們自個兒去找她吧!」伯母不知又在入口處看到那一位貴賓了,因她邊回書硯的話邊指了準備室的方向,然後就走開了。

於是我和書硯朝準備室的方向走去,書硯說:「打開盒子看看吧。」
「我真不懂,伯母為什麼要送我項鍊?光是這個鑲金邊的盒子看起來就好昂貴的樣子……」我用左手捧著盒子,右手扣了一下開關,盒子一彈開,我就驚呼了起來:「哇,好漂亮的項鍊!這是……水晶嗎?」

躺在盒子內絨布上的,是一塊鑲著銀鍊子且極精巧的、玫瑰形狀的紫水晶,淡淡而會透光的神祕色澤,點綴得這玫瑰形狀極為突出,我不禁由衷地讚道:「我從來沒看過真正的紫水晶呢,真的好美呀!這是手工雕出來的吧?這麼小塊的水晶能雕出這樣傳神的形狀,實在令人歎為觀止……不過,伯母為什麼要送我這麼貴重的東西呢?」

書硯微微一笑說:「妳就安心地收著吧。也不怕妳知道,這是我外婆送給我媽的,我媽沒有女兒,所以自我小時候就常說將來要送給她唯一的媳婦!」

「啊?家族相傳嗎?媳婦……這……意義重大呢!」伯母真的很相信我啊。竟然這麼快、這麼乾脆地就將它送給了我!「那如果將來我們……分了,這項鍊你就會要回去囉?」我歪著頭語帶笑意地問,談話間我們已走到了準備室門口。

「分了?」書硯也歪著頭笑說:「呵!妳不會有這個機會的,我會一輩子纏著妳!」然後扭開了房門。

門一開,燕姊就站在我們正前方,她可能也正要出來吧?距離太過接近反使我和書硯一愣,同時退了兩步才站定。

燕姊的視線先在我和書硯的臉上掃過,然後停留在我的手上,「那個……不是紫水晶項鍊嗎?」

燕姊的神色不善,我下意識地闔上了盒蓋,正想將盒子收進包包裡。

燕姊馬上又說:「是太太送妳的吧?這麼小氣,連讓我看一眼都不行嗎?何必急著將它收起來呢?」

「這……」我的手一下子僵在半空中,收也不是、拿也不是。

燕姊冷笑了一聲:「心芸妳才大一啊不是嗎?太太竟然這麼早就認定妳做媳婦了?真想不到!妳到底是怎麼討好太太的……」

「燕姊!」書硯打斷了她:「妳說話怎麼變得這麼刻薄?這一點也不像以前的妳!」

「這都是你害的!」燕姊喊了出來,並指著我繼續對書硯說:「因為你要和她訂婚、結婚!所以我無法再忍耐了!我早說過你在學生時代要和多少女人交往都無所謂,但最後你要娶的人一定是我!」

「妳在說什麼,我怎麼一點都聽不懂?我們之間早已成灰飛煙滅的過往了不是嗎?一直以來,我交女友妳也從沒過問的不是嗎?」書硯說。

「過往?我為你懷孕、墮胎所受的苦,你就以一句『已成過往』來解釋嗎?你忘記你曾愛過我的嗎?終究你還是嫌我年紀比你大是嗎?」

「當初是妳不願意生下孩子,自己跑去墮胎的啊!」

「笑話!馮書硯,那時你才高二,怎麼可能當一個稱職的父親?我除了墮胎之外還有第二個選擇嗎?」

「我也曾苦苦追尋妳,但是妳一直躲避我,幾個月後才忽又冒出來說妳因我而墮胎!妳甚至也沒和我商量,妳可又想過我的感受?你到底把我當什麼?在手心耍玩的小球嗎?」

「我是為你好啊!在你真正地念完書、出社會之前,我不想給你壓力,所以才靜下心來陪伴太太並等待你!否則我怎麼可能做這種足不出戶、完全沒有機會認識他人的看護工作?」

「燕姊,妳做任何事都是自己決定,我們之間從來也沒有過任何情人間的溫婉對話!我從來都不記得也不知道妳這麼多年待在馮家是為了等我。這些年來妳對我媽照顧有加,所以我敬妳如姊甚至如母,妳現在何必把自己說得像個受害人?彷彿我辜負妳多年似的!妳讓我覺得……妳太自私又自以為是了!」

「馮書硯,你還有沒有人性啊?」燕姊幾乎是衝口而出地罵道。

「天啊!莊子燕小姐!」書硯邊吐氣邊把頭偏過來又轉過去,簡直不知該再說什麼似的。

但他還是舉起了手指著燕姊說:「很抱歉,我真的覺得妳簡直不可理喻!妳到底在想什麼啊?妳說妳在等我?那這五年來妳從沒放下過頭髮、沒化過妝、沒拿下過眼鏡、沒穿過洋裝、沒和我說過一句多餘的話;只是盡心盡力地看護我媽,這也是為我好?這是妳愛我的方式?妳真的有愛過我嗎?」

「我……」燕姊一時語塞,書硯快速地接話:「答不出來是嗎?妳根本就沒有!我知道妳從來沒有愛過我,何況是數年之久?」

「馮書硯!你太過分了,那我這五年來是在扮演傻瓜的角色嗎?」

「燕姊,妳不是早有未婚夫了嗎?」我忍不住脫口而出,書硯時和燕姊兩人原本一來一往的,對話越來越大聲而激烈,就像在辯論似的。

起先我聽得呆了,隨後見他兩人越說越起勁,簡直不知何時方止,索性插口問個最實際的問題。

此話一出,果然書硯和燕姊都瞬間靜默了下來。

隨即書硯用冷靜的口吻說:「是啊,燕姊,我明明記得妳來我家時就已有固定男友,且後來也訂婚了不是嗎?」

「……提那做什麼,早在我畢業時就分手了!」

畢業……就是她心情不好,書硯陪她喝酒,他們發生了關係的那一天嗎?我和書硯對看了一眼,顯然兩人同時想到了這事。

燕姊很快地又接口:「總之,從那天起我的生命中就只有書硯你了,我是為等待你而活的!」燕姊說著上前了一步。

書硯反射性地退了一步說:「妳別這樣,燕姊。現在的妳讓我害怕,我們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早在五年前就已結束了!」

燕姊的眼睛就像要迸放出火花似的!

她真的……愛著書硯嗎?

她含莘茹苦地隱忍這些年真的是因為她愛書硯?

她是真心的嗎?我忍不住懷疑了起來。

那樣子去限定住他人、去以自己獨斷的方式活著、愛著,從不讓你感覺到,卻又忽然跳出來指責你,那真的是愛嗎?我感到一陣茫然。

我曾因書硯母親對他丈夫龐大無邊的愛而震撼;也為詠綠和陳平間的激烈熱切的愛而質疑起道德規範;但我卻無法感受到燕姊對書硯的實質的愛。

我一咬牙,將手裡的紫水晶項鍊連著盒子收到了我的包包裡。

燕姊眼尖地伸手來奪。

「喂,妳做什麼?」我連忙緊握住自己包包且連退了好幾步。

燕姊也跟著踏前幾步:「妳只是個不知人間疾苦、讓人捧在心頭,胡亂唸得幾首詩就討得太太歡心的小丫頭!妳憑什麼能拿到那條項鍊?」

書硯忙伸手攔住燕姊,我站在書硯身後,看著滿臉怒氣的燕姊,「妳說我沒資格拿那條紫水晶項鍊?」

「沒錯!妳才十九歲妳懂得什麼?妳知道什麼叫心痛?什麼叫刻骨銘心嗎?妳嘗過這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嗎?妳敢保證妳一輩子不會變心嗎?」

我平靜地回答:「沒錯,我才十九歲,但我也是個人,七情六欲我都有。也許經歷過的真的沒有妳多或深刻,也許妳覺得我很可笑,年輕到什麼都不懂。但我可以告訴妳,我絕對明白什麼是悲傷孤寂,也知道什麼是情愛悸動,這些感觸知解和年紀不見得是成正比的!」

「哼……康心芸,妳囉囉嗦嗦這一大串還不如有話直說。」

「也許,我真的是運氣好,既擁有書硯的愛,又與伯母十分投緣;但是我也不認為這是平白得到的,我和書硯一樣有許多摩擦、經過互相調適,才逐漸走到今天這個階段。所以,我不會把書硯讓給任何人的!當然,他也不是物品可以隨易推讓。因此,燕姊妳在這裡向我爭吵一點意思也沒有。」

「……是嗎……書硯妳再也無法接受我了是嗎……那我活著又算什麼……」燕姊低下了頭並慢慢地從嘴裡吐出這些話,然後忽然掙開書硯的手,拔足向外奔去!

書硯一愣便追了上去,我知道他是怕燕姊想不開,於是我也跟了出去,但我還是不明白燕姊對書硯的愛到底有多少……她從頭至尾沒有憤怒,眼裡雖帶著一股悲哀,但語氣是那麼尖銳而平板……

我的腳程慢了些,才到了展覽大廳,就見燕姊和書硯一前一後出了大門;伯母注意到了,上前來拉我問:「怎麼回事?心芸,他們倆怎麼了?」

「伯母,沒事的,我出去看看!」我邊拍了拍伯母,邊又到了大門口,正好見到書硯和燕姊在馬路上拉扯,接著一輛汽車朝他們直衝而來,看車速是來不及剎車的…………

我尖聲叫了出來:「不──!」

血流滿地!是第一個衝進我腦海裡的印象,我當場軟了腳、掙扎著扶著大門站起要走到書硯身旁,聞聲而出觀看發生何事的伯母好似也在我旁邊驚叫了一聲,然後倒在地下……

人聲、車聲鼎沸,我卻什麼也聽不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切的喧囂過後,終於恢復了寧靜……


「書硯!書硯!」伯母忽然大喊且睜開了眼睛。

「別緊張,伯母,書硯他沒事!」我連忙握住了病床上伯母的手。

「妳……心芸……」伯母重重地喘了口氣:「這裡是……醫院嗎?現在到底幾點了?書硯呢?他是不是被車撞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對,這裡是醫院,現在天已經快亮了,書硯和燕姊他們……受了點傷,現在在其他的病房休息,他們……沒事,您不用擔心。倒是您突然發病,醫生交代需要好好療養……喔,對了,我已經通知伯父了,他現在正在趕來的路上!」我說。

「妳騙我……是不是?妳的眼睛……那麼腫又滿臉淚痕,妳哭了一整晚吧?書硯他到底怎麼了?」伯母掙扎著要坐起身子。

我連忙扶她躺下:「伯母,醫生交代過的,您不能起來!我剛剛……才從書硯的病房過來……他正在睡呢!沒事的,等您好些再過去看他吧!」

「妳的意思是,書硯傷得很重了?所以他沒法下床過來看我?他到底……」伯母又要起身,我正沒做理會處,恰巧伯父──也就是書硯的父親進房來了。

「喔,別起來,快躺下!」伯父即刻上前來扶伯母,我說:「伯父,您來啦。那我去書硯那邊了!」我於是放開了伯母快速地出了病房,耳後仍聽伯母不斷地叫道:「書硯他到底怎麼樣了?快告訴我!快啊……」

我快步來到書硯的病房,只見燕姊正要推門而入,我冷冷地說:「妳醒啦?」

「啊?」燕姊立刻轉了過來:「書硯他沒事了吧?」

「沒事?好不容易開完幾個小時的刀,從急診室推回病房到現在都沒醒過來過,妳覺得他有事沒事?」我邊說邊越過了燕姊,進到病房裡,坐在書硯床邊的椅子上。

正躺在病床上的書硯──不僅面色蒼白、帶著氧氣罩,全身上下還插滿了大大小小的針管,他從倒地的那一刻起便陷入了完全的昏迷之中。

「醫生怎麼說?」燕姊上前來看了看又問。

我沒有回答她這句話,只說:「我看到了!是妳推書硯,他才會被車撞的!」

「什麼?」

「妳不要裝了!我是真的有看到!」我從椅子上豁然站了起來,憤怒指著燕姊說著:「妳說,妳為什麼要在馬路上和書硯拉扯,然後推他一把,讓他傷重至此!」

「妳在說什麼我聽不懂。」燕姊淡淡地說:「是他自己追出來的啊,我不也受傷了嗎?」

「莊子燕!妳不會心虛嗎?書硯是為了妳才受傷的啊!妳身上那幾處繃帶、輕傷,能和書硯的傷比嗎?妳是不是存心要殺了書硯啊?」

「是又怎麼樣?」燕姊居然一昂頭說:「我根本想和他同歸於盡的,既然我得不到,我為什麼要讓別人得到,既然我得不到,活著又還有什麼意思?」

啪!我一舉手狠狠地打了燕姊一巴掌,大聲地說:「妳瘋了嗎?那是愛嗎?妳真的愛書硯嗎?那就是妳愛他的方式?他現在這樣躺著連會不會醒過來都不知道啊!妳怎麼可以這麼自私?妳太過分了!」才剛止住不久的眼淚又嘩嘩啦啦地流了下來。

「妳幹什麼?」燕姊摸了摸被我打的左臉頰,一回手也打了我一巴掌並喊:「妳少自以為是了!像妳這種小女孩懂得什麼?不要擺出一副什麼都懂的樣子對我說教!」

「妳……」臉上火辣辣的感覺讓我更加憤怒和悲傷,「妳有什麼資格主導書硯的人生?妳憑什麼推他去撞車?那根本不是愛!如果妳真心愛一個人,妳是不可能希望他受到任何傷害的。否則那就只是自私和為滿足自我欲望的行為!」

我指著書硯又說:「書硯現在還沒斷氣,妳是不是還要去拔下他的氧氣罩,等他死後,妳再自殺呢?是不是啊?」

「妳住口!康心芸!」

「我知道,愛一個人是很苦的!但我實在無法理解妳到底在想什麼?妳對伯母的關心也是假的,是不是?之前伯母發作妳氣得罵我和書硯也是假的是不是?」

「妳胡說什麼?」

「書硯倒下時,伯母也受到刺激而發作昏倒了啊!妳是不是想要一次殺兩個人啊?還有我,如果書硯怎麼了,我做鬼也不會饒妳!一屍三命啊!」我放聲喊道。

「兩位小姐,請妳們出去,這裡是病房,妳們兩人又哭又鬧的這麼大聲是做什麼?」一位護士小姐走進來大聲地說。

燕姊一跺腳走了出去,我也無奈地走了出來,一出來卻又愣住了,伯父正扶著伯母站在門外!

只見伯母正用力地搖著燕姊的臂膀說:「子燕,這是怎麼回事?是妳害書硯受傷的?妳愛著書硯?這怎麼可能呢?」

燕姊咬著唇甩開了伯母的手,伯父忙扶穩了伯母。

而燕姊卻邊轉身又撥開了臉上的頭髮邊說:「為什麼不可能?」

伯母流下了眼淚並聲音沙啞地說:「子燕!瑞碩在五年前就死了啊!書硯雖然長得像他,但終究並不是他啊!」

瑞碩?

只聽伯母又繼續說:「我知道瑞碩死後妳有多痛苦,所以我也從來不提。但我私下已經看過瑞碩的照片,和書硯簡直有八分相似!難道說妳把對瑞碩的一切全投射在書硯身上了?所以妳才會留在我身邊、留在馮家工作?」

「不!不是!」燕姊用雙手遮住了耳朵:「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

這下我可聽懂了,瑞碩就是燕姊當年的未婚夫吧!


子燕!妳不要再錯下去了!」伯母又說。

「不!」燕姊抱著頭喊:「瑞碩……瑞碩他……」

「燕姊?」我伸手想碰她,她則用力揮開了我,並用手抱著頭說:「不要過來……妳走開……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誰都一樣……瑞碩也……啊……」燕姊忽又向前跑去。

伯父喊:「前面是樓梯呀!莊子燕!」

「啊啊!」燕姊滑下了好幾階階梯,但她終於抓住了樓梯的扶手,伯父還扶著伯母,於是我跑了過去:「燕姊……妳……怎麼樣了?」

只見燕姊面色慘然,整個肩膀都縮了起來且淚如雨下,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燕姊流淚,我不禁呆住了。

燕姊還斷斷續續地說著:「是我的錯……是我……耍……性子……才……害死瑞碩……書……硯……也……哇……」

「燕姊?」我小心翼翼地又叫了一聲,手伸在半空中不知該不該碰燕姊。

她卻忽然轉了過來滿臉淚水地喊:「是我的錯!瑞碩的死讓我連呼吸都感到困難,如果不在書硯身上搜尋他的身影,我根本活不下去……我……」

我正聽得入神,燕姊講了一半卻又停住,然後倒在我的身上……

**********

「原本的傷雖然不重,但也失血不少,如今又氣血攻心,情緒失調導致精神混亂;這種自我封閉的狀況,只能靜養了。而外傷並無大礙,是可以出院的……」終於趕到醫院的燕姊母親待醫生說完後道了謝,神色哀悽地來接燕姊出去了。

已經又過了半天了,書硯仍是昏迷不醒,沒有人知道他何時會醒來或者是停止呼吸;而燕姊則自從倒在我的懷裡,兩小時後又清醒過來起,就一直胡言亂語,心智似乎倒流了;而伯母也被迫躺在自己的病床上休養生息。

燕姊的母親只有領著燕姊向伯父道歉,伯父雖知是燕姊在馬路上推了書硯一把,但看燕姊的情況如此,也只是搖搖頭嘆了口氣說:「保重!」

伯父進來告訴我燕姊已離開時,我還守在書硯身邊,聽到這事愣了半晌才喔了一聲。

燕姊真的發瘋了嗎……

伯父忽說:「心芸,真謝謝妳。」

「什麼?」

「我太太、書硯、子燕倒下時,是妳守著他們一同上救護車來到醫院的,在我趕來時妳還在安慰我太太,謝謝!」

伯父用正經八百的樣子說著,我反而不好意思了起來:「不,那沒什麼,是我該做的。」我說。

「妳在念大學吧?不去上課不要緊,但妳昨晚到現在都沒睡,書硯也不知什麼時候才會醒來,妳還是休息一下吧。」

「不!我沒關係,我想待在這裡。」我揉了揉眼睛說。

「……聽說,紫水晶項鍊在妳那裡了?」伯父又說。

「啊,喔,對……」我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了看放在一旁的包包說:「是伯母親手拿給我的……」

「心芸啊,如果書硯不在了,妳……」

「書硯不會死的!」我喊道:「他不會不在的,不會的!……」

「心芸……」伯父語氣沉重地說:「伯父當然也不希望書硯……有個萬一,但是如果……」

「不!」我看著旁邊跳動越來越微弱的心電圖螢幕,歇斯底里地對伯父喊:「書硯不會死的!絕不會!」


幾天後──

「來,喝茶!」小琦遞給我一杯熱茶,我們在醫院走廊的座椅上坐著,「小林現在在裡面幫妳看著書硯,妳可以休息一下了,妳已經好幾天沒睡了吧?」

「……我沒事……我相信書硯一定會醒的!」我捧著熱茶小口小口地啜著。

「妳剛剛在想什麼想得那麼入神啊?」

「我在想……我好像從來沒有對書硯說過我愛他……」

「啊?」

是的,我還沒有親口告訴書硯我愛他啊!

認識書硯以來,發生了好多事……溱、心雅姊、綠、陳平、承軒、伯母、燕姊……曾為愛受傷、為愛付出極大代價的人們一一地從我們身邊滑過,看到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讓我低頭省思:我和書硯能相愛、互相擁有信任是多麼幸福的事!

每個人的愛情都不同,有人是激情熱烈、有人是溫潤和婉;但面對愛情的底限時都是那麼地直接、迫切!「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是情;「月不長圓花易落、一生惆悵為伊多」是愛!

愛情,是人間最古老的課題,也是世間創作歷久不衰的主題!

如果愛情是帶給人們光亮、希望、關懷的生命活動,它為何又總無法脫離淒厲的吶喊、痛苦的決裂!

如果愛一直都是肩負著太多的憾恨悲愁;難為它卻又能不斷吸引著更多的癡男怨女加入追尋的行列?

事實上,所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也只是無可奈何的執著。

有誰希望受到愛情的摧折了?但如果每份愛都能像一線清泉般綿延無阻,不免又是過於強求了。

我曾經瞧不起愛情、看不慣隨意就求生求死之人;但當自己置身漩渦中時,真的也只能「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了」了。

愛情雖然不是人生的全部,但丟掉愛情,卻也失去了太多的色彩!

不懂的人一輩子不去觸及,一輩子也不明白世上原來有那種感覺、那種悸動!畢竟,愛也是人生表徵的一種!

「小琦。」

「嗯?」

「妳相不相信人的生命之初,是由一個個體分裂成兩半,陰陽兩半終其一生,總是在互相吸引,不斷地追尋它的另一半;碰到了是幸運,碰不到是命運……這種說法。」我說。

「聽起來好浪漫啊。」小琦笑了起來:「命運啦、緣分啦這些名詞,世人誰不是半信半疑呢?得之,相信;不得,不信,如此而已!」

「……妳說的是。」

不管怎樣,能碰到讓你想鍾愛一生的人,就是幸運了!

我相信,書硯一定會醒來,他不會忘記對我的承諾的!

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啊!當他醒來時,我會獻上一杯Cappuccino,然後告訴他我愛他,我真的愛他!我們之間不會再有任何阻礙了!

「心芸!小琦!快來!書硯他……他……」忽聽見小林的叫聲從書硯房裡傳來。

「他醒了嗎?還是……」只聽小琦大聲地詢問房裡的人。

我則把茶交給小琦,以最快的速度起身、奔向房裡、迎向書硯所帶來的光亮所在之處……只要書硯向我露出微笑,我就會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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