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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小說]《心中只一人》作者:王竹語(連載中)

王竹語作品《心中只一人》

          第五回   一帖神醫


    八無道:「不知那一帖神醫有何習性?我們若冒然求醫,會不會太過唐突?」

    韓業道:「神醫本名祈一帖,從小體弱多病,所以,祖母給他取了『一帖』的名字,希望他再吃一帖藥,病就可以完全好。後來他醫術愈來愈剛高超,給人看診,只需一帖,任何怪病,一律根除,聲動鄉里,名震天下,求醫者門庭若市,絡繹不絕。他的性格也很怪:對合得來的,說起話來娓娓不倦,廢寢忘食;對不合意的人,則白眼朝天,不答不理,可以整天不講一句話。他對貧窮病人,常施捨藥方藥材,不收錢;如病況危急,他可以每日出診二次、三次,不辭辛苦。如果是富貴人家請他,只要在禮貌上積稍不夠周到,他就往往要生氣不肯去,有人問為何如此,他說:『這些富人庫中有銀,倉中有糧食,死了有什麼關係?如果是窮人,他要自食其力,老婆孩子要靠他,死了怎麼行?』」

    林天來嘖嘖稱奇,韓業又道:「我還在田老闆家的時候,有一陣子他不知怎地,一直咳嗽。以為只是染上風寒,看遍名醫,吃遍各種名貴藥材也好不了。一帖神醫雖然不喜為富貴人家出診,但田老闆樂善好施,善行遍地開花,所以神醫樂於為他診治,道:『你不必再去看別的醫生,我可以為你診治。你平時太喜歡吃辣,辣能生痰,你的病是胸腹之間有痰造成的,只要煎服犀角、人參、膩粉、白礬,就可痊癒,不用擔心。』田老闆相信他的話,吃完他開的藥方,果然就好了。」

    林天來、八無緩緩點頭。韓業又道:「隔了半個月,田老闆染了瘧疾,一帖神醫只開一帖,那就是丹砂、曾青、雄黃,雌黃、磁石、金牙,製成『太一神精丹』,就這一帖,完全治癒。」

    八無讚道:「你記性真好,這些藥名居然記得住。」韓業被稱讚,受寵若驚,忙道:「大師過獎,我只是想,如果記住藥方,日後若村裡有人再生同樣的病,我就可以幫上一幫,也就不用勞動一帖神醫出馬。」八無點頭稱是。

    韓業問道:「大人還記得田夫人嗎?她喜好武功。」林天來微微一凜,又想起她舉手間連斃六血門的高段兇殘武功,功力之深,豈只是「喜好武功」的泛泛興趣而已。韓業道:「田夫人平日喜舞劍,有一次,手舞足蹈,無意間劃傷了臉頰,一帖神醫出藥方:『用白獺髓,和著琥珀粉末涂搽。』不久便好了。」

    八無點頭道:「琥珀可以入藥,有鎮痙、去瘀,彌創生肌的功能。琥珀盒打碎,可作金創藥。」韓業又道:「但琥珀用太多,傷好之後,眉心留下一點紅痣,這點紅痣使夫人更加美麗。」八無道:「既然提起田老闆與田夫人,大人並無須太過掛懷,眼下第一要緊之事,是請一帖神醫去除這天下至毒。」語氣甚是憂心。頓了一頓,忽然想起一事,道:「這位神醫還有一段佳話。」林天來和韓業一起望著八無,八無道:「在離少林寺不遠之處,有一座明淨寺,住持福遠是我舊識,他有時會到少林寺探望我,與我切磋佛學,談武論藝。有一陣子他很久沒來看我,後來我才知道,他忽然生了很重的病,我去看他。一見之下,無法置信,他已經不像我認識的朋友:兩眼渙散無神,像是受了什麼驚嚇,說話聲音有點發抖。我看了很不忍心,問他到底發生什麼事。他說每日到了作晚課時,東廂房裡的罄沒有人敲,卻會自鳴自響,並非偶爾,而是天天,聲響清晰可辨,但絕無人去敲擊。他就這樣一日日活在驚悚之中,認為是前世冤親債主前來索報,業力牽引,業障現前,因果業報,時候已到。」

    林天來、韓業對望一眼,默默無語。八無又道:「我回到少林寺,召集眾僧,述明原委,以為集思廣益,可有破解之法。但大家還是不知原因。」林天來道:「會不會是頑皮小沙彌偷偷敲了罄,躲起來。」他審案無數,推理思維一流,是以有此聯想。

    八無搖頭道:「福遠住持作晚課時就在東廂房,如果有任何人進來敲罄,他一定會看到。」韓業道:「會不會是貓狗跳上桌子,撞到罄?」八無道:「那罄有臉盆大,貓狗肉身柔軟,就算撞到罄也不可能發出罄音。」頓了一頓,又道:「過了半月,一天傍晚,也許是因緣成熟,一帖神醫到明淨寺,當時福遠住持正在作晚課,神醫一見住持,即知住持重病。過了三天,神醫再度來到大殿,對即將作晚課的住持道:『借我一把銼刀,我可以治好你的病。』福遠被不擊自嗚的罄聲弄得精神幾近錯亂,雖然不太相信一帖神醫,但抱著試一試也好的心理,還是勉力找了一把銼刀。神醫握著銼刀,仔細打量罄,然後在罄上銼了幾下。對福遠說道:『我保證罄再也不會不敲而響了。』一直到晚課過後,罄都沒有再響。福遠如釋重負,心中歡喜,請教神醫。原來當日神醫見福遠精神萎頓,目光渙散,悲心即起,心中默默決意助他。神醫一連三天都到寺中,卻無人知曉。他終於發現,寺院晚課時,在寺院裡的大鐘被連續撞擊後,聲音與罄音律相合,產生共振,於是罄才會自動響起,發生擊彼應此的現象。神醫拿銼刀把罄銼了幾個缺口,把音律變了,敲鐘時磬就不應。從此,以前每天定時自嗚的罄,不再無緣無故自響,福遠的病也就不治而癒。」

    林天來大為驚嘆,道:「神醫真神人也。」

    八無道:「病從心生,心不亂,則病自癒。」

    韓業道:「說到病從心生,我想起方伊伊。有一次,她晚間經過池塘邊,因為口太渴。就以雙乎掬水而飲。第二天早晨,經過水池邊,才發現池中有許多小紅蟲漂浮,因此得到重病,田老闆找了好多名醫,全沒效。最後請到一帖神醫,他沒見到方伊伊,光聽田老闆述說,就道:『我有方法了,你放心。』原來神醫剪紅絨線如小蟲狀,拌到瀉藥內,製成藥丸。方伊伊服過藥後,拉出的大便中有看似許多小紅蟲,於是病就好了。」

    林天來一聽到韓業提及方伊伊,不禁擔憂道:「不知她現今何在?是否安全?我去了海山鏢局,弄清她並沒有偷天下第一寶玉。」

    八無道:「大人可先安心養病,待身子痊癒,我自當全力協助,全力把少林珍寶與田宅大案解決。」

    韓業見林天來悶悶不樂,眉頭深鎖,深深掛念,又道:「金老闆之所以發跡,也是跟一帖神醫有關。」

    林天來驚道:「什麼?一帖神醫怎麼會幫金老闆?」韓業笑道:「金老闆慳吝成性,一般人認為對這種人,神醫是絕不可能幫的。但神醫心高氣傲,認為天下無一病不可治,金老闆看準這一點,終於激得神醫幫他。」

    八無也不禁莞爾,道:「願聞其詳。」其實他希望藉由大家輪流述說神醫天下無雙的絕妙身手,讓林天來轉移注意力,稍稍減緩對中毒的極度恐懼。

    韓業道:「正所謂樹大招風,很多人故意找麻煩,跑來找一帖神醫看病。金老闆那時還沒發跡,只是小商人,有一天跑去找神醫,神醫問他:『你有什麼病?』金老闆說,聽聞天下第一神醫無病不治,只要一帖,任何怪病皆除。我有一病,是天下第一難治之病,連你這位天下第一神醫也無法治癒我。神醫就問什麼病,回答說『窮病』。神醫又問:窮病又如何?金老闆說,你既然能治百病,能替我去掉窮根嗎?神醫想了一會兒,道:『這也不難,你去買一顆朱槿花,其莖葉皆如桑,葉光而厚,樹高四五尺,枝葉婆娑。自二月開花,至中冬即歇。其花深紅色,五出,大如蜀葵,有蕊一條,長於花葉,上綴金屑,日光所爍,疑若焰生。一叢之上,日開數百朵,朝開暮落,插枝即活。第二年的這個時候,你就不會窮了。』金老闆猜不透神醫的意思,姑且先照他說的去做。第二年,朱槿花很快開了;葉子很茂密,金老闆跑來告訴神醫。神醫似乎早就知道,只是淡淡的道:『成了,你回去吧,會有人送錢上門的。』金老闆還是不相信。五天後,來買朱槿花的人一個接一上門。原來從那天起,神醫每開一個方子,一定要有幾片朱槿花的花瓣。那些人到藥鋪買不到朱槿花,回去問神醫,神醫就指示他們到金老闆家裡去買,所以他家門庭若市,自此發跡。」

    林天來緩緩點頭,道:「原來如此,這我從未知曉。」此時已接近子時,林天來毒發,額頭汗滴如雨,劇烈嘔吐。八無不忍,欲以少林至純至陽至剛易筋經灌注林天來,無奈林天來全身蜷曲,如車輪轉動,無止無歇。八無束手無策,只好輕輕唸起金剛經,希望能減輕林天來痛苦。

    過了一時辰,毒性已過,林天來道:「大師,這……這毒厲害得緊……」八無示意林天來勿多言,保留體力。天色已晚,八無至太守府客房歇息,三人明日將啟程前往一帖神醫住所求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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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八無問韓業道:「不知那一帖神醫住所何在?」

    韓業道:「一帖神醫原是京城陵圈人,他年輕的時候,生性散淡,不求名利,常喜遊歷名山大川,採來草藥,在京城出售。不過,他賣藥時,最不喜他人討價還價,其實他天生應該也是倔脾氣。他的藥是不二價的,誰買藥時要是多說一句,他就不賣。五十年來,都是如此。一天有個女子前來買藥,她並不知道,面前這個老頭就是一帖神醫,便很習慣還起價來。神醫當然不會為這個女子破壞自已的規炬。那女子喋喋不休,神醫乾脆扭過頭去,不再理她。更激起那女子的憤怒,她對著這個倔老頭發火道:『哼,你又不是一帖神醫,你也想不二價嗎?』事後,一帖神醫中很不平靜,自嘆道:『我在市上賣藥,為的就是逃名。可今天連這個區區小女子,竟然都知道有個一帖神醫,我還賣什麼藥啊!』他從此取消了京城賣藥之舉,徹底遁入山中。現在應該有九十歲了,一個人獨居於杏林小軒。」

    八無和林天來均想:「九十歲的老人,依然行醫不輟,精神可佩。」

    林天來叮囑韓業,有任何田家大案或田夫人線索,要立即稟報。隨即出發,上次把林天來從海山鏢局載回太守府的馬車還在,就由八無親自駕車。

    經過一日趕路,來到傳說中的杏林小軒,已是夜間。軒內一人,負手而立,林天來只覺身影甚是熟悉。進入一看,竟是田老闆家的廚子萬刀一!當林天來在田老闆家問案,第一次見到此人,心中忽然覺得像是被人用大槌重重狠狠槌了一下,但他怎麼想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現在又於此相見,這種感覺又在心頭升起:「眼前之人怎麼如此面熟!我一定在哪見過他的!」

    林天來大為驚奇,急問:「你怎麼來神醫家?原先的田家到底出了什麼事?後來你有再見過田夫人嗎?」萬刀一道:「老爺發生不幸後,夫人給我們一筆錢,算是給我們的安家費,要我們另謀生路,我也就離開了,實在不知夫人在哪,也不知後來發生的事。有一次身體不適,來求助神醫,後來神醫正鑽研食療效用,恰好我又懂烹飪,兩人越說越投機,我就在此住下了。」林天來聽畢,雖覺疑點甚多,但就是說不出怪在哪裡,拼命思考,不得其解;心中有個疙瘩,眉頭深鎖,憂心忡忡,胸口很悶,極為痛苦。

    萬刀一道:「兩位連日趕路,想必飢餓,且讓我送上餛飩,給兩位暖暖胃。」來到西側小廳,中央置一「餛飩擔子」,蘇州俗稱駱駝擔子,前頭是鍋灶,下有炭火;後頭上格置各種醬料,中格放碗匙與筷子,下格有抽屜,中有隔層,左置餛飩,右放麵條。最下格放置湯罐,內有原湯與青菜,洗碗的水盆與用水則懸於擔外,叫賣敲的梆子則綁在後支撐棍上,兩頭以扁擔相聯,其上有薄木板凸起似駝峰,故名。或因擔子過沉重,挑擔者負荷似駱駝而名之。

    八無茹素,萬刀一心細,餛飩內餡以剁碎香菇和豆乾包成。萬刀一道:「神醫為人治病後,不受謝,不收禮,只要求治癒者在他房前栽種杏樹做紀念。輕者一株,重者五株。數年後,蔚然成林,紅杏累累。建一草倉,告訴人們,要杏果的,不用付錢,只要拿一斗穀子來換。如此,穀子堆滿倉,他又用這些穀子就濟貧民。所以此間稱杏林小軒。」八無微頷稱許。

    眼見子時又將屆,八無十分憂慮林天來病發,道:「不知神醫是否肯醫治?」萬刀一道:「神醫醫治尋常百姓,手到病除。可是醫治達官貴人,有時卻不能生效。甚至治療時程更久,花費藥物更多。這段日子我與神醫研討食療醫術,神醫曾感嘆,貴人比百姓難治,有四大原因:行醫講究『神』與『意』,肌膚之間判別非常微小,大夫按神意運用妙術。針石之間,相差毫末,效果相反。這種神意存於心與手之間,可以治病而難以言宣。而貴人在接受珍治時,存在四難:一是往往自以為是,自作主張,不從大夫的治療意見;二是常常不愛護自己身體;三是體質不強,不能接受藥物治療;四是好逸惡勞。正是由於貴人存在上述四難,所以療效有時不好。」

    林天來與八無對望一眼,均想:「這真是聞所未聞,絕妙理論。」心中對神醫的崇敬,又添一層。就在此時,屋內傳來生歌聲,那沙啞又嘹亮聲音唱道:

            要活九十九,早起看日頭。
            要活九十九,走路甩開手。
            要活九十九,清晨跑步走。
            要活九十九,不怒少喝酒。
            要活九十九,不怕賢妻醜。
            要活九十九,睡覺不蒙首。

只見老人身形極高,比一般人足足高出一尺,但又極瘦,彷彿木片,走起路來輕輕飄飄,搖搖晃晃,宛如紙鳶,正是祈一帖。他今年高壽九十,但望之如七十歲,白髮白鬚,手長腳長。

    萬刀一輕輕一笑,走進內堂清洗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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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無雙手合十,道:「久聞神醫威名,技壓天下,無人能出其右。這位林大人急公好義,日前辦案,不慎遭暗算,煩請神醫妙施聖手,為林大人療毒。」祈一帖微微一笑,道:「兩位請隨我來。」林天來與八無大喜,以為開始療毒,跟著神醫來到內堂。

    沒想到內堂甚是雅致,文房四寶倶足,卻不見針灸藥帖或任何藥材。

    原來祈一帖非常重視寫字這樁事,並以善於書法而自傲。他對文房四寶都很考究,一定要用象牙、犀角做筆管,用細勁的狸毛做筆心,筆心外用秋兔的毛覆蓋,用這樣來製成筆。他用的墨-定要用松枝燒出的細煙,還要和入麝香,使其香氣久存不敗。對紙的選擇也極講究,只用那質地堅薄、又白又滑的好紙。一幅字寫成,更是自重自愛珍貴得不得了。

    八無微微失望,林天來有點心急,只見祈一帖興致勃勃,喜道:「兩位請看。」八無以為是藥方或是藥材,但見祈一帖拿出二王真跡等書法作品,都是唐貞觀年間,太宗命魏徵、虞世南、褚遂良等大家鑑定過真偽,判定無誤的。其中王羲之的墨寶,楷書、行書一共二百九十頁紙、裝訂成七十卷;草書二千頁紙,裝為八十卷。王獻之,張芝等人的書跡,則根據多少各自成卷。在每頁每卷的騎縫和首尾,都蓋了「貞觀」字樣的印章。凡是草書帖,都有褚遂良楷書小字的釋文,用另紙寫好附在原作之旁。這些書法作品,許多都是漢、晉古本,也有一些是梁、隋的官府藏本。

    祈一帖道:「一個人在某項技藝到達顛峰之後,一定要培養另一項嗜好。」對自己的收藏頗為自負,得意洋洋。

    林天來眼見子時快到,忍不住問道:「神醫,這毒是否有解?」祈一帖道:「解毒之法,存乎一心。愈難解之毒,常常就是一般人所想不到的解法。天生萬物,一物剋一物,相生相剋,大人所中之毒,必然有解。」八無和林天來至此方鬆了一口氣。

    祈一帖續道:「我生平治病無數,但從不白白出手。」

    兩人憂心再起。好不容易來到神醫住所,他也說此毒可解,不知又要出什麼難題?林天來道:「來此間之前,已聽聞神醫妙手仁心,至於療毒代價,神醫請說便是。」八無道:「此案牽連太大,本寺鎮寺之寶,田老闆死因,寶玉之謎,丁一之死,田夫人下落,在在需要林大人智慧破案。當然,林大人痊癒之後我也必定全力支援,全程參與。懇請神醫再施妙手,驅毒療毒。」

    祈一帖微微一笑,道:「妙手仁心,如何敢當?不過是誠心祈求,天下生病的人少一些罷了。」看了兩人一眼,又道:「林大人辦案如神,方丈慈悲為懷,江湖人士,同所欽仰。但我幫人治病,只有一個條件:被我治病和陪他來的,都要說個笑話。」

    兩人啞然失笑,林天來心道:「原來如此。怎麼之前從未聽說?想必是神醫要被治的人保密,不可說出他的要求。」八無則想:「這種醫療費用真是特殊,曠古未聞,說笑話的心情可以變好,而神醫蒐羅笑話,說給其餘病患聽,也有助放鬆病患心情,一舉兩得,確是神醫獨有智慧。」

    但見祈一帖笑吟吟看著兩人,道:「如何?此醫療費用,請兩位先付,否則就算武林再有名望之人,或是極有權勢之人,我也不醫。我活到九十了,也夠本了,沒有親人,誰也別想脅迫我。」神情傲然,氣勢懾人。

    林天來道:「神醫行事風格,妙想天開,開古今未有之格局,確實令人敬佩。」

    祈一帖道:「這位少林方丈,法號八無,無動無靜,無生無滅,無去無來,無是無非,笑話想必是好的。」

    八無道:「既然神醫的療程如此特殊,我就獻醜了。玉皇大帝要與人皇對親,商量道:兩親家都是皇帝,也須是個皇帝為媒才好,乃請竈皇帝往下界去說親。人皇見了竈皇帝,大驚道:『哪有做媒的怎麼這般黑?』竈皇帝道:『從來媒人哪有白做的!』」祈一帖撫掌而笑,道:「妙極!妙極!」

   林天來淡淡一笑,道:「有一位衙府裡的小差役,與伙伴們開玩笑說:你們信不信,我能使縣官學狗叫。伙伴們都說,不要吹牛了,堂堂的縣太爺怎麼可能學狗叫呢?那人說,不然來打賭。伙伴們說,這樣吧,如果你真能使縣官學狗叫,我們大家就請你喝酒。如果辦不到,你請我們喝酒。小差役走向衙門。伙伴們在門口偷看。縣官見了小差役,就問:你不是回家休息?怎麼又來了呢?回答說:老爺剛上任,鄉親有件小事,托我來麻煩一下老爺。我們鄉裡盜賊很多,想請老爺出一個文告,叫家家戶戶都養狗。因為狗一見生人就叫,盜賊聽了害怕,自然不敢來了。縣官一想,頗有道理,說:既然這樣,我家也該養能叫的狗,但突然之間,到哪裡去找那麼多狗呢?小差役說:最近我家買了幾條狗,但這些狗與其他狗叫聲不同。縣官問:這些狗是怎麼叫的?小差役回答說,它們『呦呦!呦呦!』的叫,和鹿的叫聲差不多。縣官哈哈一笑說:你太無知了,好狗都是『汪汪』叫,『呦呦』叫的,算什麼好狗呢?伙伴們在向外聽到縣官學狗叫,不禁掩口而笑,小差役知道自己贏了,便說:老爺,你如果要找這樣叫的狗,我一定替你找。於是拱手作揖,向縣官告別。」

    祈一帖大笑,八無也不禁莞爾。

    祈一帖道:「兩位的藥方我收下了,我也來說一個。五台山某禪師收留了一個小徒弟,年齡只有十三歲。五台山很高,師徒們在山頂修行,從不下山。多年以後,禪師帶弟子下山,小徒弟連牛馬豬狗都不認識。師父因此指著所遇見的東西告訴他,說:這是牛,可以耕田;這是馬,可以騎;這是雞狗,可以報曉,可以守門。小徒弟一一答應。過了一會兒,一個少年女子走過來,小徒弟驚奇問道:這又是什麼東西呢?師父怕他動心,嚴肅對他說:這個東西名叫老虎,人靠近它一定要被她咬死,連屍骨都不留。小徒弟也點頭答應。晚上,回到山上,師父回他:你今天在山下所見到的東西,有沒有心上還想著的?小徒弟回答說:別的我都不想,只想那吃人的老虎,心裡總覺得捨不得。」說完哈哈大笑,聲震屋瓦,八無與林天來相顧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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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來表情略微尷尬,心想還是趕緊轉移話題,於是問道:「請問神醫此毒解法?」。祈一帖不答,卻道:「方丈大師,請問你右手虎口是否有一小紅點?」八無大為驚訝,道:「這……這小紅點連我自己仔細找都幾乎找不到,要很用力看才看得出,別人更不知曉,神醫……你,你……從何得知?」

    祈一帖道:「五十年前,一婦女懷孕,孩子即將生產。生了七天孩子還是生不下來。藥物、符水無所不用,都不奏效,只好等死。孩子的爹請來每個大夫,都說:『這用什麼藥都沒用,只有用針刺療法,但我的技術還沒有到這一步,不趕下手。』孩子的爹來求我。說:『不敢請先生治,但人命關天,請試一試。』我試了一試,跟他說:『不會死!不會死!』叫他燒一壺熱水,用熱水暖孕婦之腹,也暖腰。然後我用手上下撫摸,問婦人:『如何?』那孕婦略微皺眉,道:『有點痛。』開始呻吟,生下一男孩,母子均安。她家裡的人驚喜拜謝,謝我如神,而不知道我用什麼方法。我說:『孩子已經出了胞胎,但有隻手緊抓住母親,不能解脫,所以,吃什麼藥都沒效。剛才,我沿著孕婦肚皮,隔著孕婦肚皮,慢慢摸出孩子手的位置,用針刺了他的虎口,他一疼痛就縮了手,所以很快就能順利生產,沒有別的方法。』」說完,請人把剛洗完澡的孩子抱過來,孩子右手的虎口上果然有針次的一個小紅點,如果不仔細看,絕對看不出來。」

    林天來大為驚嘆,佩服無已。

    祈一帖道:「林大人,我見你心事重重,神色鬱鬱,對治癒病情,實為阻力。」

    林天來道:「田老闆突遭不測,這案子發生太快,牽連太廣,關係太大,我食無甘味,睡無好眠。」祈一帖道:「了解訟情有五種方法,大人知道嗎?」林天來肅然起敬,道:「晚輩恭聆高論。」

    祈一帖道:「一是辭聽,言辭明快真實,煩碎則虛假。二是色聽,有理則色正,無理則臉紅。三是氣聽,理直則語氣舒緩,心虛則語氣急促。四是耳聽,理直則聽言穩重,心虛則聽言不安。五是目聽,理直則眼神明亮,理屈則眼神無光。」

    八無一言不發,表情凝重,全神貫注,認真聆聽。隨即恭敬請問:「神醫想必有救治林大人之法?請施聖手!」

    祈一帖笑道:「人之患病,其原因只有兩瑞,或內傷七情,或外感六淫。七情者,喜、怒、憂、思、悲、恐、驚,乃人的心理七種情意變化,本屬正常情況,但情意波動過於強烈或突然,或持久反覆,刺激太大,超過了人體本身正常生理耐受程度和調節範圍,使人體代謝紊亂,臟腑陰陽失調,導致疾發。六淫者,風、寒、暑、濕、燥、火。夫百病之始生也,皆生於風寒暑濕燥火。要之,六淫是由外而及,從口鼻或皮毛侵入肌體,而七情則從內而發,直接影晌有關內臟而患病。」

    林天來看了八無一眼,更加心急。八無輕輕搖頭,示意稍安勿躁。祈一帖更加慢條斯理,緩緩說道:「七情內傷致病,其特點主要表現在兩方面:一是直接傷及內臟,影響內臟生理功能,且不同的情志變化,傷及不同的臟腑。即怒傷肝,喜傷心,思傷脾,悲傷肺,恐傷腎。二是影響臟腑代謝,導致升降失常,表現為『怒則氣上,喜則氣緩,悲則氣消,恐則氣下,驚則氣亂,思則氣結』。憂愁者,氣閉塞而不行。脾,悲傷過度,必傷肺而脾屬土,肝屬木,木克脾土,脾土不足,則危及肝木。況肝喜條達,長期憂鬱,則肝氣不舒。而悲傷過度,必傷肺金,肺虛而邪易入,脾為肺之母,脾愈傷而肺愈弱,故成肺癆之疾。」

    八無心想:「憂愁造成氣閉,悲傷過度必傷肺,怪不得神醫要蒐集笑話了,用心很深。」

    林天來道:「這毒好生奇怪,每日子時發作。」祈一帖道:「不發作時呢?」林天來道:「不發作時,我一如往常,不受影響。」祈一帖點頭道:「這就是了,果然不出我所料。」

    八無與林天來對望一眼,心中一喜,以為神醫要開始診治,只聽祈一帖道:「看病治病是醫生的本分自不必說,人命關天,用藥不敢大意。如今藥販子只顧謀利,從臨洮山外,用牲畜馱來甘草,甘草上塵垢、大糞、污穢的東西什麼都有。甘草原是鎮咳、解毒的常用良藥,若不清洗乾淨,倒是要給人添病,一般藥鋪都是用則刀切成段後,就賣了。四物六味八珍十全大補,再好的藥材,都白白糟蹋了。我每次買來草藥都要先用水洗刷乾淨,然後在陽光下曝曬,或著在涼處蔭乾,然後才交到病人手裡。不敢說這就是陰德,只不過好這樣做以後,自己才會心安就是了。」眼望遠方,微微一笑,表情甚是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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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來極度失望,八無修養再好,也快不耐煩了,只想催促神醫快點開始療毒,這些事明日再說,再看林天來,臉上表情又是疑惑,又是擔憂,又是失望,又是發愁。八無看出林天來急了,忍不住道:「神醫醫治林大人之法,必然高妙。相信天下無神醫不能解的毒。」靜靜望著祈一帖,不再說話。

    祈一帖道:「林大人,你中的毒,是一種名叫『牽機藥』的毒藥。這種毒藥非常厲害,是天下第一毒藥。中毒之後,人往前滾幾十回,身體彎曲,頭腳相挨,就像以機械制動的弓弦,弦上所拉緊的機弩,所以叫做『牽機藥』。」從懷裡取出一粒土色藥丸,頓了一頓,又道:「現在子時將至,大人請先服下藥丸,再至內堂歇息,我隨後到。」

    林天來大喜,謝過神醫。來到後園,那是神醫蓋了一座迎風館,窗戶的青瑣格子上掛滿了碎玉,樑柱有玉雕的鳳銜著金鈴,銅鑄的龍叼著玉珮,輕風一來,叮叮咚咚,非常悅耳。館舍周圍種植著各種花木果樹,白棗紅李,枝條伸展,直到屋裡,坐在樓上,伸手摘果,別有風味。

    翌日,神醫對八無道:「醫治林大人,對我而言並非易事。所以,我有一條件交換。」八無心中一凜,暗想:「誠所謂好事多磨,不知他要開出什麼條件?事已至此,多想無益,且聽他條件,再隨機應變。」道:「神醫請說。」

    祈一帖道:「請幫我護送一位女患者到武當山,作為交換醫治林天來大人的條件。」

    林天來一聽到「武當山」,心中一凜。祈一帖又道:「我剛剛把她治好,她的病,比起林大人的毒,要難治得多了。」

    八無心知林天來發病情形,他聽祈一帖說女子所受之苦更甚林天來,不禁心痛,慈悲心起,道:「神醫既已治好她,我自當全力護送至武當。」

    祈一帖道:「說是治好,也尚未完全痊癒。她怕風寒,所以全臉以黑布包住,只露出眼睛。此外,由於喉嚨受傷,她也暫時不能說話。所幸有大師相伴,安全無虞。日常飲食,她能自理。所以,說不說話,露不露面,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八無見祈一帖不多說女子背景,也就不問,何況他的個性本來就是「你不說,我不問」,再說,他到武當也可瞭解少林寺鎮寺之寶的真正下落。來此間之前,林天來已告知八無本案查訪進度與概況:退休差役史易包轉述少林之寶確由田老闆請託海山鏢局送往少林,包離春言包海山去了武當,多半是基於武當與少林向來交好,此少林寺鎮寺之寶太過珍奇,請武當掌門太清真人協助一起護送。

    但見祈一帖臉色忽轉凝重,八無與林天來自見他以來,祈一帖都是神情輕鬆自然,言語風格讓人如沐春風,但忽然臉色大變,八無還以為祈一帖已察覺林天來病情轉重,不禁深深擔憂。祈一帖道:「據我所知,天下第一殺手重出江湖。」

    八無「啊」的一聲,直覺聯想天下第一殺手是出手欲奪少林寺鎮寺之寶。林天來對於此天下第一殺手,未曾謀面,只是聞名,雖然心中也暗想,天下第一殺手重出江湖或多或少與田宅大案、少林寶物有關,否則世上怎會有如此湊巧之事,毒王重現江湖,將自己毒傷;天下第一殺手隨即現身江湖,只恨自己偏偏在此時中毒,不能大展身手,痛快辦案。

    祈一帖道:「兩位高人,一位是朝廷命官,破案無數,一位是少林住持,德高望重,不管天下第一殺手重出江湖原因為何,請多保重。」他好心提醒,盼無人傷亡。畢竟,林天來已經被毒傷,接下來會有何更大、更多江湖風波,實屬未知。

    林天來笑道:「神醫請放心,此人名聲太大,但無人見過,是男是女、高矮胖瘦,無人知曉,或許徒具虛名,不足為懼。」言語之中,豪氣干雲,傲氣十足。

    八無道:「依我所見,這天下第一殺手最讓人恐懼的,是其未殺人之時的氣勢。西域的祥利寺,素與本寺交好。有一次,他們住持派弟子送來一隻貓,說是要給本寺。當時本寺羅漢堂、達摩堂都覺奇怪,何以萬里迢迢,就為了送一隻貓?如此大費周章,實令人參詳不透。當時直接問,此貓有何奇特?回答說:第二天就知道了。本來達摩堂認為,把貓隨便拴在角落即可,但送貓僧人堅持要關鐵籠。那天晚上,僧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把貓關進鐵籠裡,又把籠子放在一個大木箱裡,箱子不加蓋,再把箱子連鐵籠子一起放在一間舊空屋中間,然後把空屋窗子全關上,門也加上一個大鎖。到了第二天清晨,羅漢堂與達摩堂眾僧人全部跑去舊空屋,等著送貓僧人開門。那僧人開了鎖,打開門,大家一看,都驚呆了:舊空屋地上,幾十隻又肥又大的老鼠圍著木箱子外面,全死了。眾僧不解,那僧人說:這就是此貓神奇之處,此貓為貓中之王,牠所在之處,方圓數十里老鼠會自動靠近受死。」

    祈一帖、林天來瞠目結舌,說不出話,默想那天下第一殺手,殺氣與威勢,令人不寒而慄。再看八無,表情凝重,嘴唇緊閉,似乎在說:「不要問,很恐怖。」

    良久之後,林天來道:「大師,你我一見如故,惺惺相惜,待我身上之毒完全解後,我會立即到武當與你會合。」八無道:「好。我若先見到武當掌門太清真人,也會詢問包海山與本寺珍寶去向。咱們武當見!」他心想祈一帖已經答應救治,必定治癒,無須擔憂。只是天下第一殺手重出江湖,恐怕一場腥風血雨就要展開。

    祈一帖走進內堂,不多時即從內堂走出,牽了一位女子,她全身黑衣黑褲,臉罩黑紗,只露雙眼。祈一帖對八無道:「有勞大師。」八無道:神醫不必過於客氣,請好好照顧林大人。」祈一帖道:「正該如此。」頓了一頓,又道:「有勞大師護送,實在過意不去,我請一位朋友隨行,此人廚藝出神入化,乃天下第一名廚,有他相伴,一路伙食可無虞。」

    話聲未落,內堂一爽朗聲音笑道:「乃天下第一名廚怎敢當?不過是動動鍋鏟,解解饞罷了。」走出一人,正是萬刀一。

    於是黑衣女子坐上大馬車,萬刀一駕車,往武當出發。

  王竹語作品《心中只一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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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第一殺手


    萬刀一駕馬車,他廚藝一流,駕車技術也不凡。馬車內部隔成兩小間,養病的黑衣女子坐在後側小間,她連坐在馬車上,臉上也是一直罩著黑紗。八無坐前側,他心知天下第一殺手可能埋伏路上,隨時出手伏擊,所以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提高警覺,不敢怠慢。


    剛出東陽,過了貫縣,來到河口。萬刀一從馬車前側小間拿出一小甕,喜孜孜道:「這白菜是我獨門秘方醃漬,精選東北白菜,七七四十九天後,白菜的肌理口感,介乎水梨和蜜桃之間,爽脆兼有,甜汁豐沛,清炒固然口感鮮好,即使不施油鹽,僅以白水淨煮,吃來也滿口甘馥,簡直可當甜點。不過單吃嫌寡,最好以濃郁肥物同烹,方能提鮮吊味,延展反差與對照的層次,使平淺的甜美趨於深邃豐富,為了配合大師茹素,特以豆乾、蘿蔔、冬菇、芋頭共冶,清濃參差互見。」

        八無生活清簡,飲食清淡,但萬刀一盡心侍奉,倒也心怡。養病女子車內休息,不發一語,也跟著八無茹素,毫無怨言。只是遵照神醫祈一帖囑咐,身上之病尚未全好,臉上一直罩著黑紗,不發一語。

    萬刀一道:「不知那天下第一殺手是何模樣?若能知曉,也好有個防範。」八無道:「此事無須擔心,凡事自有因緣。」萬刀一暗忖:「方丈大師武功罕有人敵,就算十個天下第一殺手也料理得了,我這可真是白擔心了。」

    八無心中卻想:「若有因緣,也可渡化這位天下第一殺手,讓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這一日馬車在路邊停下,八無與萬刀一在樹下休息,也讓連連趕路的馬稍稍喘息。這時忽有一人,年約四十,頭戴絨帽,身穿藍布大褂,高腰襪子,青布皂鞋;身高八尺,面如紫玉,粗眉大眼,自稱「江南第一廚」百式刀,做菜切肉,刀工有一百種,聽聞天下第一名廚已在此間,特來致意。

    百式刀送來食品五心包子,恭恭敬敬道:「這五心包子,看似尋常,其實大有來頭。當年明成祖到江南微服出巡時,曾特地光臨我的小店,說想嚐嚐包子。我店立刻奉上所有的包子,但都不能使萬歲爺滿意。我大感為難,隨行太監便在一旁指點道:皇帝爺愛吃的包子做起來說難也不難,說易也不易,只要做到『滋養而不過補,美味而不過鮮,油潤而不過膩,鬆脆而不過硬,細嫩而不過軟』就行。」

    萬刀一道:「這有什麼難的?把海參、母雞、肥肉、冬筍、大蝦,切成小丁做餡心。包子蒸熟後即可。」

    百式刀拍手笑道:「正是!正是!不愧是天下第一名廚!不愧是天下第一名廚!我做好之後,送上御席,萬歲爺果然點頭叫好,一口氣連吃了好幾個,臨走時還親題『天下一品』四個大字。因用五種餡心做成,便以『五心大包』為名。造型極佳,口如鯽魚嘴,形如荸薺,褶有三十二個,清晰如輪輻。直到今天,老揚州只要一提起五心大包,仍會蹺起大拇指,接著豎起五指,表示『天下一品五心包』之意。」

    兩人一搭一唱,你一句我一句,天南地北聊廚藝。八無只是靜坐練功,完全不受影響,心想馬車內養病女子旅途無聊,讓她聽聽地方名菜軼事,也是不錯的消遣。

    百式刀話鋒一轉,道:「前輩,實不相瞞,我有急需,你布捆中的銀子,暫時借用,三日後,一定追上你們的馬車,原數奉還,決不負約。希望你不要聲張,否則禍患臨頭。」講完,作揖離去,只見他行走如飛轉眼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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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刀一大驚失色,心道:「我離開神醫時,的確帶了大筆白銀,捆在布中,那是神醫特別交代,一路上護送女子的所有食宿費用。此事連八無方丈也不知,他如何得知?」又想:「他既然知道我有白銀,也應該知道同行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少林寺住持,八無方丈,怎麼有膽造次?」急忙回到自己的車上,只見布匹都捆紮得好好的,沒有移動的痕跡,但心中頗為疑惑,當著八無面前,又不便打開布捆來檢查。一看八無,氣定神閒,完全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再想:「說不定他只是想耍我,有八無方丈在,誰敢動我們馬車一絲一毫?」

    再度上路,萬刀一趁八無不注意時,捲開布捆來看,布捆裡的銀子都不見了,萬刀一大為驚奇,心中忽然有個想法,像是被巨石重重連續撞擊:「偷銀子之人神出鬼沒,來去自如,此人就是天下第一殺手!」但依然默默不語,也不敢告知八無。


    一路無事,三日之後,即是約定之日,毫無動靜。萬刀一心想:「這些土匪怎麼會守信還錢?我真是發癡了。」孰料,到了第五日,在客棧休息時,百式刀和他的朋友挑著擔子來,說道:「我來還債了。」他們拿出銀子,除原來的一百兩以外,又按日加上利息十三分。另外又拿出一包銀子道:「因為我的朋友來遲了,違約二天。另外加一個月的利息。」

    萬刀一又驚又喜,吞吞吐吐問道:「你固然是言而有信的俠士,但不知道前幾天究竟有什麼急用要借我的銀子?」百式刀道:「我有個近親犯了事押在官府,急於拿錢去行賄買命,倉卒乏間籌不到錢,只好暫時借用。」萬刀一又問:「當時布捆都沒有移動,不知你是怎麼把銀子取走的?」百式刀笑道;「我自然有取的辦法,何必多問呢?」就要酒來對飲。又道:「我們這些人什麼地方不能取物?只是怕無緣無故讓人受害,所以不輕易攫取!」

    萬刀一微微點頭,百式刀又道:「人生沒有別的東西,能拿出來的就是金銀財寶。世人都說那是身外之物,實際上是說假話,裝腔作勢。金銀也可救助窮人,只看願不願意。」酒酣耳熱,夜已深沉,百式刀向同行朋友道:「可以走了。」放下酒杯,步出中庭,一躍而上屋頂,屋瓦沒有聲響,人已不知去向。

    八無望著窗外,神色安詳,若有所思。   

    這一日到了江邊,馬車已無法再前進,渡口只有一小船,但前去武當,只有此路最近,現已到這,繞路就太遠。女子下車,與八無、萬刀一上了渡船。就在船正要開時,又有一人,約三十出頭,身長九尺,生一張淡紅臉面,額闊顴高;二道濃眉,一雙虎眼;大鼻闊口,二耳招風;頷下連鬢長鬚,好似鐵線一般,根根倒抓﹔頭上邊扎巾鈿額,身穿銀紅緞剪千,足登薄底驍靴,急跳上船,也不問船伕,也不打招呼,彷彿船原本就是在等他似的。八無三人看了他一眼,既然他不說,三人也不問。他往船尾走去直接坐下,雙眼一直盯著江面。

    船到江心,忽然劇烈搖了一下,萬刀一左看又看,並無異狀;見那船伕,若無其事,繼續搖槳;八無本欲站起,又再坐下。船尾之人,視而不見,眼望江邊。

    過了不久,船又劇烈晃了一下,萬刀一只見八無閉幕養神,如如不動。養病女子雙手抱膝,下巴靠在膝蓋上,臉上一直罩著黑紗,只露出眼睛,看不出驚恐還是自在。船尾之人還是若無其事,不為所動。

    忽然聽得船伕驚呼:「有鱷魚!」萬刀一往左看去,只見一隻九尺長巨鱷,露出頭部,緊跟船側。再往右看,一隻五尺長鱷魚正對著船側。船伕收槳,臉色發白,渾身發抖。

    只見船尾那人迅速站起,向船伕道:「你在這渡口幾年了?」船伕道:「二十年。」那人又問道:「二十年來,你見過兩隻巨鱷圍船,船上之人可以全身而退,安全到達對岸的嗎?」船伕想了一下,道:「絕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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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刀一自知不識水性,心想八無縱然功力深厚,水中閉氣也撐不了多久,更何況是與兩隻巨鱷搏殺。最慘的是養病女子,好不容易被天下第一神醫治好,卻又不明不白送入鱷魚口中,未免太過可惜。正想著,那人忽然跳入水中,隨即潛入江底,不見蹤影。不多時,江面冒幾個泡泡,只見左側較小鱷魚嘴部被一小繩套圈住,那鱷魚死命掙扎,江面翻騰,水花四濺。啪啦啪啦,響聲大作,萬刀一抹了抹濺到臉上的江水,張手一看,已是血水!再看船邊江面被血染成殷紅一片。五尺鱷白肚被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翻浮江面,已然死了。九尺鱷嗜血而食,拖著五尺鱷沉入江底,緩緩游開。

    四人驚魂甫定,萬刀一心道:「原來此人就是天下第一殺手,殺人俐落,斬鱷也極高明。」船尾爬上一人,哈哈大笑,道:「死鱷魚,我用來切菜的刀子掉落江底。哼,死在湖北第一名廚千層刀手下,也算鱷魚的好歸所。」萬刀一心道:「看他身手,躍江,潛水,出刀,殺鱷,一氣呵成,我以為他就是天下第一殺手,沒想到是什麼千層刀,奇怪,不久前才遇到江南第一名廚百式刀,現在又有千層刀,自稱湖北第一名廚,難到一刀不如一刀?」


    千層刀抖落身上江水,一躬到地,向萬刀一行禮,喜道:「不知天下第一名廚來到湖北,有幸拜見,實是三生之榮。」竟完全不把八無放眼裡。萬刀一尚未回話,千層刀又道:「敢問廚神,開陽東坡肉是如何做法?」

    萬刀一暗想:「他身手如此俐落,我還以為他就是天下第一殺手,但會問這樣的問題,我想他不可能是了。」感念他英勇殺鱷,保全一船四命,笑道:「把蝦米爆得酥黃金亮,加蔥段和竹筍翻炒勻熟,燜煮入味即成,湯鮮味甜,百吃不厭。我最常做的是清燉東坡肉,也很簡單,鹹肉自己醃,可減少鹽量,洗淨鹽味和花椒粒後,加水過食材,略加薑片和黃酒,以小火煨熬半時刻,見湯色轉濃肉質酥柔,即投入剖半切段的豬肉,以溫火煮至綿軟,燒出來汁色乳白,鮮腴鹹香,餘味卻有無盡甜馨。」

        千層刀雙眼發亮,肅然起敬,頻頻稱是。萬刀一續道:「可加入白菜,使清鮮微辛,搭以濃恣羶厚的醃肉,確是絕配。不過,江浙一帶菜慣以金腿雲腿佐伴,有火腿白菜湯,這是最有名的家鄉菜。」

    千層刀搖頭晃腦,嘖嘖稱奇,又道:「敢問回鍋肉煮法秘訣為何?」

    萬刀一道:「此菜好壞的關鍵,在於肉下鍋之後,須久熬才能入味,所以,回鍋肉又稱熬鍋肉。它是用豬腿肉輔以郫縣豆瓣等炒製而成,頗能考較鑊上功夫。其法為精選肥瘦相間的帶皮豬腿肉,入鍋煮至皮軟肉熟,即撈出晾涼、切片。炒鍋置旺火上,放油燒至高溫,先下肉片略炒,再加適量精鹽炒出油,待肉片四周微卷,形呈燈盞窩狀時,以剁碎的郫縣豆瓣再炒上色,接著投入適量的甜麵醬、紅醬油、潼川豆豉及蒜苗段炒出香辣味即成。」

    千層刀一拍大腿,道:「正是。廚藝一事,調味最難,眾味之中,辣味尤難。須做到用辣而不燥不滯,入口之後,層次分明,共分三段:前段韻味愈探愈出,過癮而不突出;中段集合熱能、微疼與辣味三者,令味蕾在高低起伏、抑揚頓挫中;末段交互穿插感染,用畢而意猶未盡,深有回味。」

    萬刀一滿意一笑,道:「話雖如此,也要看主廚之功力和內涵了。」

    兩人一問一答,旁若無人,請益的人固然是戰戰兢兢,畢恭畢敬;回答的人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完全把方才經歷鱷魚恐懼拋諸腦後,自得其樂,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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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靠岸,千層刀向萬刀一拜別,道:「聽君一席話,勝過自己鑽研十年,獲益良多,受教了,多謝了,保重!告辭!」隨即快步離去。

    萬刀一酬謝船伕十兩銀子,船伕歡天喜地接受。


    三人往大街走去,打算再雇一輛大馬車,但須先找客棧歇息。

    走了大半天路,來到招財客棧,萬刀一先要了三間上房,與八無和養病女子在一樓喝茶。不多時來了一位少年,唇紅齒白,柔膚嫩肉,脂粉味濃。客棧掌櫃好客多話,問他從哪來,要去做什麼。少年自稱姓方,單名也,說是要去考試,孤身一人,想多交朋友。看他行李、衣冠,顯然是富貴人家子弟。

    萬刀一心念一動:「這人該不會是天下第一殺手?」心中打定主意,隨機應變,機靈處事。再偷偷往八無望去,見他無喜無瞋,無憂無慮,神情自然,怡然自得,倒也佩服。

    次日,八無三人離開客棧,還是搭船而行。上船時,萬刀一注意到不少搭船客都是昨天在客棧的熟面孔,當下暗不作聲,默默觀察他人。就在船準備開時,一少年高聲呼喊:「船家,請稍等!」

    大家一看,是昨天在客棧的少年方也。他一上船就打賞船伕、梢公各十兩,出手闊綽。萬刀一眉頭一皺,心道:「出門在外,如此招搖,恐怕惹來殺身之禍。神醫託我照料八無大師和養病女子,雖說有八無大師在此,再囂張的小毛賊我也不看在眼裡,但若有事端微禍,我也不能坐視不理,得先擋一擋。」至於自己要怎麼擋,可還沒拿定主意。

    方也進入船艙後,取出上等茶葉,以江水燒煮,招待大家。方也談吐溫雅,出手大方,看似出身商賈之家,兼以知識廣博,口齒伶俐,而此路搭船之人亦多為商人,故大家都心生好感,與之結交。

    船順流而下,風景秀麗,小橋流水。方也道:「如此風景,如此心情。眾位,且讓小弟為各位吹奏一曲如何?」眾人叫好之際,方也拿出短笛,開始吹奏。笛聲悠揚,清如江水,時而蜿蜒,時而靜流。大家只覺心曠神怡,有人還閉起眼睛,專心聆聽。

    就在此時,忽有一人,急跳上船,手持大鐵棍,往方也腰部猛然一掃。方也像紙鳶一般飛了出去,直接落水。那人叫道:「狗東西,玩什麼花樣!」

    眾人驚呆了。方也雖瘦弱,能如此一棍橫打,把他打飛出去,遠遠落下。其力道可畏可怖,無人能敵。萬刀一心中一凜:「原來這才是天下第一殺手!」

    那人卻道:「他用笛聲召喚匪徒,這一帶盜賊猖狂,已死了十多人。他家主人與賊黨以笛聲為暗號,要來打劫各位錢財,如有不從,格殺勿論。我雖然把他打落水,只怕笛聲已經傳了出去,惡霸隨時會到,請船伕立刻靠岸,各位自便吧。他家主人與賊黨一定會找我算帳,我要留下來,打擊匪徒。」

    萬刀一鬆了一口氣,正欲開口,八無道:「這位居士,如何稱呼?」那人鐵棍一橫,雙手合十,道:「在下古大力,拜見方丈大師。在我被海山鏢局總鏢頭包海山收攬之前,有次見這一幫盜賊殺人取財,殘害無辜,我殺了他們幾個人,因此結下了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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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正是海山鏢局的首席鏢師,海山雙絕之一的「絕無僅有」。奉海山鏢局包離春之命,前往武當。古大力先至衙府,得知林天來正由神醫療毒,於是取回當日在海山谷口用來綁天來的大鐵棍,問明往武當路徑,迅速前往,不料竟在途中巧遇八無三人。

    萬刀一暗想:「原來他是海山谷的鏢師,當然不是天下第一殺手。」


    船靠岸後,原本在船上的旅人過客害怕惹禍上身,早就走得一乾二淨。古大力找了間茶坊,定了四間上房。命掌櫃拿來麵粉、生豬肉和酒;站在門口把酒喝光,還用自己的佩刀刺殺生豬,同時揉麵做餅,邊烤邊吃,豪邁痛快。

    萬刀一這一路上全是配合八無茹素,見古大力當著八無面前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絲毫不以為意。反倒覺得此人是性情中人,可交朋友。正要開口,門口走進一人,用藍毛巾裹頭,足上纏著白布,腰間帶刀,綠鯊魚皮鞘,金飾件,金吞口,紫挽手,絨繩飄擺,雙垂燈籠穗。身後跟了七、八名壯漢,凶神惡煞模樣,茶坊所有人見了都不敢多問。此人食量很大,外貌稍嫌醜陋,不大跟人交談,口音像是湖南人。如果有人問他故鄉和姓名,都不回答。

    掌櫃卻極為好客,笑吟吟道:「客倌力氣之大,絕無僅有。力可移山,估計能舉起幾百斤?」

    那人說道:「我也不明白,不妨試一試。」於是他拿出一包銀子,放在桌上,大聲說道:「撞倒我的人,可以取走十兩銀子。」茶坊眾人躍躍欲試,那人就站在庭院的門檻上,幾十個人來撞,他屹然不動,冷笑一聲,道:「這還不夠。」又豎起兩個手指,中間離開一寸,用繩子分別纏住兩個手指,命令隨行的幾個壯年男子使勁拉繩子兩頭,他的兩個手指竟好像鐵樁一樣,沒有移動半分。

    掌櫃道:「大人好力氣,我切一大盤牛肉,算是本店招待。」

    那人並不回答,眼光掃過眾人,指著古大力道:「你殺了我最愛的弟子?就是你?」古大力道:「不錯。就是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別連累他人,我就在這裡。」

    萬刀一心想:「原來此人就是天下第一殺手,終於還是現身了。」他未見過天下第一殺手,只是聽聞,自然心中把每個凶神惡煞之人認定為天下第一殺手。

    那人道:「好。果然爽快!」說著就拿起古大力的鐵鐵棍,折成環狀,擲在地上,道:「如果你能把鐵棍拉直,就讓你走,從前仇怨,一筆勾消;否則你就伸直你的脖子讓我砍。」八無正要出言阻止,萬刀一心中像是被人重重搥了一拳,猛然想起:「他不是天下第一殺手!我以前見過他的。」大聲叫道:「且慢!」眾人一齊望著他,不知他要做啥。有的人準備看好戲,最好是惡鬥一番,兩敗俱傷;也有的人希望惡霸大鐵椎就此被剷除,從此這一帶可以太平無事;更有人打算漁翁得利,趁火打劫。

    萬刀一轉頭對八無道:「我能摔到這個人!」古大力很是吃驚,以自己力氣,盡全力還不一定有把握扳倒眼前這個體型不下於他的大力士,萬刀一雖說不上瘦小,但體格不高,骨架不寬,說不定一掌就被大鐵椎打死。

    旁人有的搖頭,有的惋惜,有的笑了出來。萬刀一卻信心滿滿,說自己自有取勝之道。還沒走過去,先跑進廚房。一會兒出來,就紮起衣襟,捲上袖口,握著左拳走向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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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見了,哈哈大笑,道:「我只要用一根手指,就能把這個瘦皮猴點倒!」兩人斯漸互相逼近;說時遲,那時快,萬刀一冷不防對著那人的臉把左手掌展開,那人悶哼一聲,昏昏沉沉倒在地上。茶坊的人又驚訝又興奮,全都捧腹大笑;養病女子雖然臉上罩著黑紗,卻看得出來露齒而笑;連八無這樣莊重嚴肅的人,也不禁莞爾。

    幾個壯漢拖著那人迅速離去。萬刀一先去洗了手,又回來坐到席上。古大力感到這事不可理解,就問萬刀一道:「你明明力氣比他小太多,又沒見你碰觸到他的身子,你是用什麼法術把他打倒的?」萬刀一笑道:「說來有趣,去年我到漓州遊玩,曾經在路邊一家客棧碰見這個人,當時他剛走近飯桌,盯著桌面,就突然摔倒在地上。我問他的同伴這是為什麼?他們回答說,他怕醬。只要一看到醬,別說嚐,光聞那氣味,就會馬上暈倒。我覺得這事新奇,就記在心上。剛才我上廚房,就是去找來醬,握在左手掌心。這人一見我手中的醬,果然就暈倒了。我這算不上勝了他,只是化解了緊張情勢,為這些日子連續趕路的疲累增添一點樂趣罷了。」


    那人手下迅速把他抬走了,夜已深,眾人回房的回房,散去的散去,掌櫃收拾殘餚菜羹,忙進忙出。
   
    萬刀一、古大力、八無、養病女子四人一桌,默然無語,各想各的事。

    這時忽有一人進入,養病女子輕輕的道:「天下第一殺手來了。」一直不說一語,臉上一直罩著黑紗的養病女子這一開口,說話輕柔,平淡無奇,但對八無來說卻像半空中響了個霹靂大雷。百式刀神不知鬼不覺取走萬刀一暗藏的銀子,他還不驚奇;千層刀躍入江中殺鱷,他也覺得平常;剛剛的巨漢被醬「擊倒」,他只是認為有趣。但從不開口的女子這突然一句,他真嚇了一跳。雖然神醫交代,養病女子喉嚨受傷,暫不能說話,但忽然開口,八無也突然嚇到。再看萬刀一與古大力,對養病女子突然開口說話,完全不驚奇,似乎早就知道。這更令他感到不解,甚至感到一絲絲不安。

    此人正是天下第一殺手,沒有人知道他武功多高,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殺人的,因為剛知道就死了。沒有人看過他怎麼殺人,沒有人知道怎麼找他,沒有人知道他為何殺人,沒有人知道怎麼雇他殺人。

    但見他直接落坐,冷冷的道:「想要不死,只有一個方法,說一個冤案,如果能讓我感傷嘆息,我就饒過你們。」
   
    古大力雖自知不是對手,但他直接說殺人,竟完全不將八無放在眼裡,雖太過囂張狂妄,但語言之中竟有一股氣勢,讓人無法抗拒。萬刀一這一路最擔心怕的就是此人,沿途一遇上凶神惡煞就認為是天下第一殺手,現在本尊到來,一見之下,卻沒有特別感覺。

    八無卻是另一番心思:「他手中不知沾了多少血腥,我正要渡化他。原來躲過一死的唯一方法,是說一個冤案,他聽了之後心裡平衡一些,才不殺人。他一定是遭到很苦很苦的事,才會變成這樣。」心中同情之意,油然而生。於是說道:「讓我先來說吧。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大概才十歲吧,但記得很清楚。我的故鄉薊州,有個好人,名叫俞人義,生性溫和厚道,與人們和睦相處,從未發生過衝突。到了晚年,他的家境十分豐厚。一天晚上,有一個小偷進入俞人義家偷東西,被他的幾個兒子捉住。俞人義一看,原來是鄰居的兒子。於是問道:『你一向為人規規矩矩,為什麼要做賊?』小偷低下頭,過了好久才回答:『因為家裡太窮,快要過年了,想說偷東西變賣,然後買一些好料的給父母,父母年紀都大了。作小偷,很不得已,是受環境所逼的緣故。』俞人義聽了,想了一想,嘆息著問:『你家裡大概需要多少錢?』小偷說:『只要有二十兩銀子,就足夠衣食了!』俞人義馬上家僕拿五十兩碎銀子給他。小偷想都不想,跪在地上,拜了三拜。起身之後,向門外走去。俞人義忽然想起什麼,忽然叫一聲:『回來!』小偷嚇得趕快轉身,結結巴巴問說:『你……後悔了嗎?你……要去報官?』俞人義搖搖頭,溫和笑說:『你這麼貧窮,突然間半夜三更身上帶這麼多錢回家,路上要是碰到人,會被被搶,就算沒有被搶,也很可能被懷疑盤問,也可能被人冤枉是你偷來的。』於是留他住下,到天亮以後,才放他走了。小偷既感激又慚愧,從此成為良民。鄉里的人們得知這些事蹟,都尊稱他為大善士。俞人義還選擇子姪中聰明優秀的人,為鄉里辦起了私塾,延請名師宿儒教村裡的窮人家小孩讀書。他的兒子和姪兒都考中了進士,俞家至今成為薊州的名門望族。」

    萬刀一心想:「小偷沒有被冤枉啊。」

    八無又道:「俞人義老年的時候,他有一個女婿,先是經商失敗,後來交友不慎,花天酒地,特好賭博,欠了別人十多兩銀子,不敢回家。而對方逼債甚急,言明如果再不還,會傷害他。他就到岳父家去借。剛好那一陣子俞人義身體極為不適,女兒孝順心切,回來照顧他。而這個女兒看到自己的丈夫竟然厚著臉皮來借錢,雖然氣丈夫這麼不成材,但終究是一家人,還是拿了件衣服叫他去典當。但是,這事還是被俞人義暗中知道了,俞人義看到那件衣服也當不了幾個錢,出於對女婿的愛憐,也不忍心女兒受罪,就瞞著全家人,偷偷把一只銀手圈藏在衣服裡。可是那女婿並不知道。他拿著衣服去當鋪,伙計問:『衣服裡還有什麼東西?』回答說『沒有。』當時,城裡有位前任提督蔡軍門,家中極為富有。但蔡家遭強盜打劫,掠走上萬兩銀子,案子至今未破。在丟失清單有銀圈等物。那當鋪伙計看見衣服裡的銀手圈,懷疑是從蔡軍門家偷來的,立刻報官,扭送衙門。女婿禁不起折磨,屈打成招。被押在黑牢,不久死了。消息傳到妻子耳中,她悲痛欲絕,深知父親的個性,不願父親向官府認罪,就早一步親自到衙門自首。之後,抽出一把預藏的刀,竟在公堂上自刎而死。」

    萬刀一聽到這裡,不禁「啊」的一聲,再看天下第一殺手,竟是面無表情。

    古大力緩緩說道:「我住的村裡,有一小兒,爹娘雖然在農村,卻不是以種田為業,他爹爹織網捕捉鵪鶉,然後到鎮上市場去賣。鵪鶉雖不能算是山珍,也是難得的美味,可以賣得好價錢,再加上老翁捉的技術很高,年下來,收入頗為不少,一家人不愁吃不愁穿的。老爹和老伴只有一個小兒子,兩老視他為寶貝,小兒到八歲的時候;不知什麼原因,生了一個小病,竟然很快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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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無頗感惋惜,不禁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古大力又續道:「這下子猶如晴天霹靂,兩老呼天搶地哭得死去活來,想想二人都己年老,再生一個孩子已不可能,兒子死了,將來依靠何人養老送終?想到這裡,真恨不得跟兒子一塊死算了。兩人哭了一天一夜,第二天要埋了,看看小棺材,又不忍心。兩人商量了一陣子,想了個萬全之策,就淺淺的在地上挖了一、二尺深,把小棺材放進去,上面並不蓋土,只用磚搭起了一個墳頭。鄰人見他們葬得古怪,紛紛來看,也有人勸他們要埋得深一點,免得下大兩時泡了棺材,他們卻回答說:『我兒子說不定哪天就忽然活起來,這樣又透氣出來也方便。』鄰里聽了,只是搖頭,見他們已經有點失魂的模樣,也不便再勸,就紛紛嘆著氣走了。三天之後,兩老來看兒子的墳墓,蠟燭鮮果,燒紙擺供,慟哭失聲。哭著哭著,忽然聽見墳墓中傳出隱隱的呻吟聲,二人先是一驚,屏聲斂氣,又聽了一陣,覺得聲音確實是從棺材裹發出來的。兩人又驚又喜,狂叫說:『兒子果然還魂了!快!快開棺!兒子果然還魂了!快!快開棺!』兩人顧不得去取工具,用手推倒了磚墳,拉出棺材。一打開棺蓋,伸手去探兒子的口鼻,果然有微弱的氣息,輕輕抱起,放在老翁背上。老翁便小心翼翼地把兒子揹回了家。」

    萬刀一心想:「這真是天下奇事了,但不知有何冤枉?」偷偷瞄了天下第一殺手一眼,還是面無表情。

    古大力又道:「老夫婦認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為了接續這千載難逢的福份,兩老決定幫孩子娶媳婦。也許是機緣成熟,跟隔壁村一位姑娘對了親,很快圓房,姑娘有了身孕。這個丈夫為了養家,更早出門,更努力種田,在田裡時間更長。這一天,丈夫一早便出門耕地,叫新娘給他送飯。新娘害羞跟文夫見面,遠遠望見丈夫在田埂邊耕地,她就走到靠近田埂的地方,那裡有一棵老松樹,枝葉茂密,樹蔭連蔽了好幾畝地,新娘猜想丈夫一定在樹下休憩,就把飯菜放在松樹下,丈夫一定會來吃,於是放好之後,心滿意足,甜蜜在心,滿心歡喜回家了。到了中午,烈日當頭,丈夫覺得飢腸轆轆,還不見妻子送飯來,心裡覺得奇怪,他再仔細一看,樹下有一個籃子,裝著一個陶罐,裡面飯菜還熱騰騰的。他知道是妻子送來的,便拿來吃了。吃過以後,在樹下午睡,忽然肚子疼痛得像被刀割那樣。他只好放下農活回家,一回家就死了。」

    萬刀一聽到這裡,不禁又是「啊」的一聲。

    八無嘆息一聲,眉頭深鎖,不知該說什麼。古大力續道:「丈夫的父母親懷疑媳婦毒死了他們的兒子,告到官府。婦人被審問時,沒有呼天搶地,只是心平氣和,一字一句說:『我和他才做了七天夫妻,有什麼仇怨?如果有宿仇,我為何要嫁他?如果我貪圖他家的錢,可以暗中偷,為何把他弄死?我已經有了身孕,為何要讓孩子一出生就是沒爹的孤兒?他吃的東西既然是我送去的,我如果說不是我毒死他,也沒人相信,大家都認為我毒死親夫,飯是我送去的,就算我有一百根舌頭也分辯不了。我夫已死,我多活無益,但是為了孩子,只好含冤而生。』縣令無奈,就命令把婦人關進監獄裡。沒想到,婦人公婆還是一口咬定媳婦心狠手辣,謀財害命,偷偷送了一筆錢給縣令,要縣令一定要嚴辦這個壞媳婦。縣令收了錢,只好把婦人從獄中提出,重新審訊,還用刑逼供。婦人死了丈夫,心智痛苦,久未進食,身子虛弱,再加上原本就有身孕,體力不支,竟被活活打死。」

    這時,養病女子欲言又止,還是忍住了。八無和萬刀一不禁看了她一眼,微覺詫異。

    古大力又道:「一年之後,換了個新縣令,這縣令一上任便調閱了本縣所有因案而被判死的女子。這個案子引起他注意,認為於情於理,婦人不可能毒殺自己的丈夫,便親自到田間查驗。此案已過一年,這棵老松樹綠葉比之前更繁密,濃蔭遮天,樹幹已經有一半空心,便叫吏役把一碗粥放在樹下,遠遠地坐著觀看動靜。過沒多久,只見一條蜥蜴,約一尺長,全身斑斕彩色,頭呈三角形,從樹洞裡面彎彎曲曲爬了出來,把頭探進碗中,嗅著粥的氣味。一會兒,蜥蜴又爬上樹逃走了。史役把他見到的情況報告縣令。縣令叫他用那碗粥給狗吃。狗吃了粥,立刻死了。這才明白是蜥蜴的唾沫有劇毒,那丈夫是誤吃了有蜥蜴唾沫的食物而死的。婦人的冤情洗雪大白,縣令便叫人把那棵老松樹砍掉。」

    八無深感痛心,古大力亦覺憮然。萬刀一看了兩人,又看了養病女子,再看了天下第一殺手,緩緩的道:「彝州州吏龔亮還是一個平民百姓的時候,從家鄉輾轉到澦京遊歷,在市面上租房居住。有一天晚上,夜很深了,龔亮還在燈下苦讀。忽聽得鄰居的屋裹傳來哭泣聲。聲音好像很悲痛,擾得人坐立不安。第二天一早,龔亮過去敲鄰居的門,問道:『你被人搶劫了嗎?』那人搖頭說:『不是。』亮又問:『你家裡是否出了喪事?為什麼昨天晚上哭得那樣悲傷?』龔亮再三追問,那人神色十分悽慘,想說什麼,又露出羞愧的樣子,不願開口。龔亮就耐心勸導說:『你如果心裡存著憂傷悲憤的事,就儘管說出來;或許碰到心地仁厚的人,可以幫助你免除苦難。要不然,你就是把眼淚流乾了,又流出血來,能有什麼用呢?』

    「那人左顧右盼,抽抽搭搭又哭了一陣,才說:『實不相瞞,最近我因為某件事,欠了官家錢,府吏上門來逼迫,要是再不還這筆錢,就要拿我治罪。你看看我家中的情況,哪裡來的錢呀?我沒有辦法,只好和妻子商量,把我剛剛成年的女兒賣給一個商人,談好價錢二十兩。如今女兒出門的日子馬上就到了,女兒不願和我們訣別,所以一家人悲傷痛哭。』

      「龔亮聽了,非常激動,很嚴厲說道:『千萬不要把女兒賣給商人。你想想,商人四處行走,行蹤不定,又不講信義,帶著你女兒到江湖上浪遊,一定沒有生還的日子。而且,商人容易喜新厭舊,將來你女兒年老色衰了,就會被當成下賤的婢女。我是一個湖南秀才,自幼讀聖賢的書,知道禮義道德。不如這樣吧,如果你信得過我,就讓我收養你女兒。我敢保證,如果能得到你的女兒,我一定把她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來撫養,這比起把她丟給商人,相差何止萬倍!請仔細考慮一下!』

       「那人聽了這番話,感動得雙膝跪下,向龔亮拜謝說:『我們初次見面,平生不曾與你有過任何交情,你卻給我這麼厚重的恩賜,我即使不得一文錢,也甘願讓女兒侍奉你。只是,只是我已經收了商人的錢,又立了賣身文書,他要不答應,我怎麼辦?』龔亮想了一下,說:『那容易。你把錢如數還給他,把賣身文書要回來燒掉。他要是不答應,你就說要去官府投訴,商人最怕麻煩,最不願沾到官府,就會聽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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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亮於是拿出相當於二十兩的白銀給那人還官債,並叮囑他說:『我現在有急事,必須立刻坐船離開澦京,回南方去。三天之後,請你帶著女兒到城外的渡口來,我在那裡等。』龔亮走了不久,商人上門來接人,鄰居照龔亮說的那番話回覆,商人果然默默收下銀子,退了當時簽的賣身文書。三天之後,夫妻雇一輛車載了女兒,按約定的渡口地點來找龔亮的船,卻早已無影無蹤,找鄰近船上的人打聽,才知道真有一位龔秀才,不過,三天前他就已經開船走了。」

    那天下第一殺手只是靜靜聆聽,既不發問,也不打斷,更不催促。

    萬刀一續道:「龔亮當上彝州州吏之後,有一天,他和妻子面對面吃飯,妻子用小金釵叉一塊肉,剛要入口,門外有朝廷命官來訪,龔亮出去恭迎客人。妻子見狀,來不及吃肉,就把小金釵和肉放在食器中,起身替客人備茶。等到回來,找不到金釵了。當時一個小丫鬟在旁服侍幹活,妻子猜疑是她偷的,小丫鬟始終不認罪,妻子一怒之下,竟失手打死小丫鬟。一年多後,龔亮的大宅需要整修,於是召來工匠,打掃瓦溝積垢,忽然有一件東西跌落到石塊上,發出清脆金屬響聲。龔亮拿起一看,竟是從前不見的小金釵,還有一塊骨頭夾在一起,一起墜落。他仔細推敲,追究原因,終於想通:一定是貓來偷肉,所以帶走了金釵,小丫鬟正巧沒看見這情形,導致含冤死去。」

天下第一殺手默默聽完,轉身就走。

客棧裡一片靜寂,此時已是三更,只聞蟲鳴,八無四人似乎是對於剛剛氣氛太過肅殺震撼,人人陷入沉思,無法自已,說不出話,也不知該說什麼話。

過了良久,四人各自回房。而八無、萬刀一與古大力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怎麼天下第一殺手不叫養病女子說一個冤案,就放過她。」

翌日清晨,八無醒來,從窗外看去,養病女子已在樓下,負手而立,望著遠方,秀眉微蹙,心事重重。

八無下樓,問道:「萬刀一和古大力都走了?」女子點頭。八無又問:「妳身上的病都好了?」女子嗯的一聲,不再言語。八無也不問兩人為何匆匆離去,反正他認為緣起則生,緣盡則滅,緣起緣滅,一切隨緣。他找到掌櫃,欲付房錢和伙食錢,掌櫃微微一笑,拱手道:「早有人給了,而且多給很多。」八無當然也不會問是誰付的,反正世間財就是會流通的,今天別人流過來給你,明天你流給別人,無須過問所流者誰,也無須知道流向何方,更不必知道流多少,無相佈施,三輪體空,最高境界,此之謂也。

二人上路,女子一路無話,臉上還是罩著黑紗。八無卻感到身邊這位開始說話的女子比沉默養病時更神秘也更有力量。

    走了半天路,眼前一座寺院,是間古剎,名福嚴寺。八無站在山門前,若有所思,良久才道:「走了這大半天路,我想妳也累了,進去歇會,喝口水。」女子也不回答,直接進寺。

    這時周圍寂靜無人,八無看見兩間和尚住的禪房,大敞著門窗,房內僧鞋和錫杖一樣不缺,枕頭被褥放得整整齊齊,可是上面積了厚厚的塵土。又發現佛堂地面上長著毛茸茸的小草,好像有個龐然大物在草上躺過。四面牆上掛了不少野豬,黑熊等野獸被撕裂的肢體,其中有一些是燒拷過剩下的,屋內還有鐵鍋、鐵鑊和柴木,說不出的詭譎和怪異。

    女子走進佛壇,拿起木魚,輕輕敲了三下。問道:「佛是什麼意思?」八無精神一振,這女子不開口則已,一開口總是令他感到驚奇。雙手合十,肅然道:「佛是覺悟的意思。」女子又問道:「佛曾經迷惑過嗎?」八無想了一下,道:「不曾迷惑過。」女子道:「既然不曾迷惑過,還用覺悟什麼?」

    八無語塞,他萬萬沒想到,女子輕描淡寫,隨口一問,就把他問倒。八無身為少林寺方丈,為人所敬,為敵所懼,但是如此被當場考倒,生平僅見。他心地光明磊落,毫無罣礙,不但不認為女子無理,反而更加思考:「佛本是佛,何須別名?是迷是悟,自己可渡。菩提本有,不須用守,煩惱本無,不須用除。」不禁驚嘆佩服女子智慧,想起她先是身受重病,神醫治癒,隨後江上鱷魚驚魂,接著茶坊惡霸鬧事,再來是天下第一殺手現身,她都若無其事,氣定神閒。修行之高,定力之深,實在非一般女子。臉上雖然還是罩著黑紗,但雙眼靈動明澈,閃爍光華,清亮無比,熠熠有神,令人不敢直視。


    忽然門口走進一人,是林天來!

    八無大喜,迎上前去,道:「大人所中之毒可完全除盡了?」林天來道:「已經完全去除了,神醫不愧為天下第一高手。」看了女子一眼,又問道:「這位姑娘的病也好了?」八無道:「正是。」

    林天來轉向女子,問道:「這位姑娘,如何稱呼?」

    女子扯下臉上黑紗,道:「我叫方伊伊。」
        
  王竹語作品《心中只一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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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竹語作品《心中只一人》


        第七回   武當風雲


    林天來大驚,急問:「方姑娘,請妳跟我說,田家大宅到底發生什麼事?妳怎麼會給神醫治病?什麼時候去的?丁一是被誰害死?田老闆跟你說什麼?田夫人去哪?」他這些日子,心心念念,念茲在茲,就是田宅大案,一見到關鍵人物方伊伊,一口氣把這些日子一直縈繞在心中,苦苦思索卻不得其解的問題全部問完。

    方伊伊道:「林大人,據我所知,老爺的確有少林寺鎮寺之寶,也就是達摩手跡武功密笈。」八無輕噫一聲,方伊伊又道:「老爺本來要請海山鏢局託送少林,但海山鏢局總鏢頭包海山認為茲事體大,一路上不知有多少高手覬覦,包海山左思右想,終究還是打消了念頭。後來,老爺又去找金老闆,兩人討論很久,金老闆也列出一些人選,老爺總覺不妥。」

    林天來暗暗納罕,金老闆以慳吝聞名天下,明明只是個平民,並非皇親貴戚,居然用孔雀頭頂的彩毛和狐狸腋下的良皮做衣裳穿,平時吃的雞蛋上要繪上彩畫,燒的柴禾要雕上花紋。田老闆善名遠播,狹義心腸,怎會與金老闆私交甚篤,還向他請益護送少林寺鎮寺之寶人選,真是奇了。想起金老闆雖然慳吝,但慘死於海山谷的鱷魚潭,右手被扯斷,還落得無全屍下場,仍頗覺憮然;不過,他還是認為此時沒必要向方伊伊說明金老闆已慘死海山谷大鱷魚口中。

    方伊伊又道:「老爺回家,想了三天三夜,又跑了一趟海山谷,一再請託,總鏢頭包海山終於答應,保證將少林寺鎮寺之寶安全送到少林。沒想到,不久,嗯,應該是隔天吧,武當掌門太清真人來訪,感謝老爺捐錢整修武當太極明殿。老爺思及少林武當素來交好,太清真人武功出神入化,罕有人匹,實是託送少林寺鎮寺之寶之最佳人選,於是委託太清真人,請他協助包海山將達摩手跡送到少林。太清真人一口答應,馬上拜別老爺,趕往海山谷。後來的事,我實在不知。」

    林天來點頭道:「我上次到海山鏢局,總鏢頭包海山的獨生女包離春說,包海山已經趕往武當。依此推測,太清真人已經跟包海山碰上面,如果我所料不錯,少林之寶還在他們手裡。」

    八無奇道:「就是不知田老闆怎會有達摩手跡武功密笈。」方伊伊道:「方丈大師,這我就真的不曉得了,也從沒聽老爺提過。」

    林天來道:「田老闆怎麼會遇害?丁一是怎麼死的?後來田夫人又去哪?妳怎麼會在神醫家裡?」他積在心中的謎團,真恨不得立即全解。

    方伊伊道:「太清真人離開田家後,我因為身體極為不適,老爺關心我,便送我到天下第一神醫養病,後來老爺發生不幸,丁一遇害,我心急如焚,真想立刻回到田家。但神醫說,即便我現在回去,也無濟於事,自會有天下第一太守把案子查清。」林天來還是第一次聽到被稱為「天下第一太守」,又是驚訝,又是喜悅,不禁飄飄然,覺得神醫不僅對治病有慧眼,於看人論事亦不遑多讓,眼光精準。

    方伊伊又道:「夫人不知去向,我也很掛念她,她,她其實一直對我很好,一直都是的。不知她會不會……有何不測。」

    林天來又想起那晚在金老闆家,田夫人以手指拈下瓷杯杯緣,飛屑破眼穿腦,連斃六血門的高段手法。心道:「田夫人如此身手,怎會輕易遭到不測,別人不要惹到她而遭到不測,已是萬幸。」安慰方伊伊道:「你放心,田夫人應該沒事的。」

    八無道:「神醫怎會要我護送妳來武當?」

    方伊伊道:「大師,田家我是沒法回去了,只好來投靠老爺的一位家僕。當年老爺曾說,若我日後有難,可來投靠此人,此人對老爺忠心耿耿,值得相信。」

    林天來道:「原來如此。卻不知他住所何在?我們這送妳過去,也好完成對神醫的承諾。」其實他心中急切上武當,探詢掌門人與少林寶物下落。八無神定氣閒,既不躁進,也不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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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離開古寺,又趕了大半天路,才在路邊小亭休息。林天來指著遠方一條小徑,道:「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就可以上武當,我們已經在武當山下了。」語氣甚是興奮。

    休息了一陣,又繼續走山路,漸漸到了人煙稀少處,林天來忽見一片亂墳之間,隱隱有屋角,冒著淡淡炊煙,附近野花柳枝,參差其間。於是笑道:「難道這裡住著隱居的君子嗎?」翻過一道牆,墳更多,路更窄。抬頭一看,則有一個小村落出現眼前。茅屋幾間,造得精緻高雅,四面並無鄰舍,又無圍牆,一座小橋橫跨溪流,直通小門。門板上有一聯是:「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面,青山原不老爲雪白頭」,框上則有橫額「怪叟行窩」。走進門又有一重門,也有對聯:日在東,月在西,天上生成明字;子居右,女居左,世間配定好字。橫額是「花好月明」。庭院中掛著燈籠,擺著魚盆,與花卉草藥相互掩映。新種芭蕉才有手掌大,新長楊柳卻比人頭高,朝南有間房,打掃得很乾淨一塵不染,牆上正中掛著青藤名人所畫的「補天圖」,圖中的女媧氏挽著田螺髮髻,腦門很高,正仰視爐鼎中冉冉上升的煙氣,畫得生機蓬勃,確是真跡。牆兩邊雪白如銀,令人精神為之一振。再看房內,一張茶几,一張桌子,四把椅子。又有木櫃、藤枕、書架,牆上掛了琴,劍,桌上則筆硯紙墨都很齊備。一人坐於桌前,背對大門。
坐在桌前那人緩緩回頭,這下林天來大驚,幾不敢相信自己所見。

    是金老闆!

    林天來驚呼:「啊!金老闆,你……你……」差點說出「你不是死在海山谷大鱷魚口中」,終究還是及時縮口。

    金老闆笑道:「我很好,謝謝!」林天來個性,有事一定要查清楚,他立即恢復鎮靜,看清金老闆左手,獨一無二金戒指確實不見,心中疑惑,直接問道:「金老闆,你的金戒指向來不離身,怎麼不見你戴著?」金老闆道:「被偷了,我也不知在哪,不過,如果我所料不錯,能從我身邊偷走金戒指,只有天下第一神偷,雲中手。」

    林天來暗忖:「不知在海山谷,鱷魚所咬的人手到底是誰?」他深深覺得,案子越來越不單純,也更加謹慎,有所保留,於是並不說出金戒指已經在鱷魚肚裡。

    金老闆道:「兩位,」看了方伊伊一眼,又笑道:「三位千里迢迢,追尋少林珍寶下落,著實辛苦。」

    八無關心少林之寶,問道:「關於蔽寺之寶,據聞是由海山鏢局包總鏢頭護送,不知後續詳情你是否知悉,還請示之。」

    金老闆正色道:「包海山從田老闆手中接過少林寺鎮寺之寶後,心想此事太大,此寶太貴重,於是轉而委託武當掌門太清真人。掌門接寶後,祕密命人在武當山下的『夢香坊』裡,刻了一座石碑,取名為『誓碑』,再用鑲嵌金線的黃色帳幔蓋起來,用鎖把屋門封了起來。還用封條封得十分嚴密,然後選定四位小道士,分兩班,早晚都要祭奠誓碑,祭祀時備鮮花五種,水果七種,先向誓碑行禮,然後恭恭敬敬把誓詞默讀一遍。太清真人每日來到誓碑前,先拜了兩拜,然後走上台階,只允許一個不識字的小道士隨在身邊,吩咐其他人一律遠遠地站在院子裡,先由小道士查驗過封條完好無初,打開門鎖,進去點香,蠟燭點亮,把蓋在誓碑上的帳幔揭開,然後小道士趕緊從裡面走出來,站到台階下,連頭也不敢抬起來看。這時太清真人才進屋去,走到碑前,拜了兩拜,跪到地上,看著碑文默讀一遍,然後站起來再拜兩拜,走出門來,命小道士重新上銷封門,回到武當。」

    八無聽到太清真人將少林寺鎮寺之寶如此重視,還造一間房,早晚上香,膜拜頂禮,頗為不解,亦感詫異。

    林天來乍聽之下也覺奇怪,後來想:「這是故佈疑陣,讓人不敢隨意接近這少林寺鎮寺之寶,手法普通,用心很深。」又想:「怎麼你知道如此清楚?啊!是了,必是你親眼所見。」即問:「那間房在何處?請告知。」

    金老闆沒有回答,卻問:「方姑娘,最近可好?」關懷之情,情切之意,竟是溢於言表。此語一出,八無和林天來更感驚訝,林天來心道:「原來方伊伊和金老闆認識。」隨即又想:「田老闆既然和金老闆交好,那金老闆認識方伊伊,也不足為怪。」

    方伊伊被這一問,也不答話,只輕輕點頭。

    金老闆道:「三位請跟我來。」    四人來到夢香坊,曲院迴廊,飛館重樓,園裡到處都是奇花異草,桃李爭妍,竹柏含青,典雅清新,無與倫比。

    原先放少林珍寶的房子已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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