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響起兩年前塵封已久的,一句,女兒說過的話。
「我看見了,一個不在那裡的人。」她拉著我的袖子這麼說。我本來在廚房裡準備晚餐,可她一把拉著我到客廳。
「夏綠蒂,妳說什麼?」那個時候沒有聽清楚,她說……看到什麼?
「我看見那裡剛剛有一個人。」她舉起手,指向鏡子斜對面的落地窗旁。
我望向窗戶——什麼也沒有。
「寶貝,那裡什麼也沒有。」我握著她的手溫柔地說。也許是有人剛好從那裡經過,那並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接著卻發現,完全不是那樣……
「我知道,所以才說是一個不在那裡的人。」她點點頭表示同意。
「什麼意思?」我不懂她的話。不在那裡的人?怎樣聽起來語意都有所矛盾。
「我看到的那個人,站在落地窗旁。可是事實上他並不在那裡。」
「怎麼說?」
「因為,鏡子裡沒有他。」她帶著些許稚氣的口吻邊說。
「……」我的視線跟著她的視線挪動,最後停駐在那面鏡子上。 然後我開始發抖,劇烈的發抖。
鏡子可以照到落地窗,幾乎任何角度都可以,沒有道理照不到人。
從那之後,夏綠蒂說了一連串令我毛骨悚然的話。剛開始她也很害怕,可是不知怎地她卻似乎越來越習慣……
「那個人在看我,還跟我浸在同一個浴缸裡。我不敢去洗澡了……」
「他在笑,笑著從他的肛門勾出一條連著無數血絲的發黑腸子,拿給我看。好噁心好噁心……」
「他好像很餓,我們吃飯時他總是看著桌上的菜,然後整條舌頭就掉下來。」
「煩死了,他總愛在牆壁上爬來爬去,唰——的聲音好吵。爬過的地方又都是一些碎內臟、肉屑跟腸血,就連被截掉的下半身都掛在天花板的吊燈上。」
夏綠蒂說的「那個人」,竟越來越不像個「人」。
事情發生兩天以後,根據夏綠蒂的說詞我開始察覺到一些事。
「夏綠蒂,妳只有在家裡看的到『他』嗎?」
「對,我只在家裡看到他。」果然沒錯,他只出現在家裡。那就決定了……我轉過身子去整理衣服。
「對了,媽……」她突然叫住我。
「什麼事?」我回過頭。
「他在妳的裙子下。」她蹲下來一臉作嘔的看著我的裙擺。
……接下來的幾秒鐘,我竭盡所能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把裙子換掉。
沒過幾天,我們馬上整理行李辦理手續,搬家。而且是搬到國外。
在這裡我要說一些搬家途中的事——
在過海關時夏綠蒂跟我走散了,之後才知道原來她在我前頭先入境。
好在沒上演母女失蹤的戲碼……我當時抱著這樣的心態極度感恩。
另外在坐飛機時,那時候我在位子上,夏綠蒂正要去廁所……
「小姐,這個位子可以讓我放東西嗎?」一個男子指著夏綠蒂的位子問。
「對不起,這裡是別人的位子。」拜託,她只是要去上廁所啊。
那男人搔了搔頭便望回走,嘴裡還咕噥著:「一個人買兩個位子……現在人都那麼有錢?」
說實話,那時候我怎麼也想不通他的意思。
已經兩年了,搬家後的生活十分平靜。由於從加拿大搬到曼哈頓所以漸漸沒跟熟人來往,家人又早逝,因此兩年來我只跟夏綠蒂在一起,可謂相依為命。
有時候,朋友會心血來潮良心發現地打電話給我,勉強算有在保持聯絡。
最近,好久不見的朋友羅玟打電話跟我連絡,說她出差來曼哈頓,要順道來看我。
今天,地點約在紐雷克一樓大廈旁的歐式餐廳,我帶著夏綠蒂一起去找她。
「茱莉寶貝啊,妳可以說是隱居兩年了。嘖嘖,我差點沒想死妳。」羅玟誇張的說,雙手還順勢攬上我的肩。
「是是是,好久沒有像這樣跟妳一起吃飯了呢。」呿,我笑笑拍掉她的手。
「對了,妳在電話裡說到妳女兒,妳什麼時候生女兒的我怎麼不知道?」
又在開玩笑了,兩年都過去了她還是掛這副吊兒啷當的形象……
「夏綠蒂,妳要吃什麼?」我拿起菜單問。
「我不太餓,等等喝果汁就好。」她說。
這時候,羅玟卻擺著困惑的神情,一臉奇怪的說:「我說啊,親愛的茱莉寶貝。以前妳就愛自言自語,現在也沒變……」
「咳恩,誰自言自語?」不悅地鎖了鎖眉頭。我的好姊妹啊,把我女兒當隱形人的玩笑,可一點都不有趣。
我轉頭看夏綠蒂,她微笑,而我也對她笑。但是,下一秒瞥見窗外時,卻發現窗子的玻璃上……
只倒映出,我和羅玟的影像……
耳畔響起兩年前塵封已久的,一句,「沒人」說過的話。
「我看見了,一個不在那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