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月圓之夜了。我躺在圖書館前的草坪上,嘴裡叨著一株說不上什麼名字的小草,靜靜地望著夜空。
圓月是極美的。我喜歡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沐浴在這聖潔的月光下,任思緒飛揚,仿佛我的靈魂,也滌去塵世間的喧囂與浮燥,終于歸於寧靜。
可我能歸於寧靜嗎?我搖了搖頭。風中彌散著一種泥土的芬芳,一如家鄉的氣息一樣——恍然間,離開那一片孕育我的山林已有整整五年,而如今,似乎只有這泥土香才能喚回我關於故鄉的回憶了。我苦笑了一下,雖然,每到冬天,我的鼻子就會變得遲鈍,可在夏天,卻又恢復了本能的敏銳。五年了,看來我還是不能適應北方的生活的,只有在這樣的夏夜,“故鄉”這兩個字眼,才會閃現在我的腦海。可是南方呢?我夢中的南方呢?南方在哪裡?故鄉在哪裡?
我的心情又有些激動了,這不是個好的兆頭。“你還是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感嗎?”我握緊了雙拳,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將目光投向了那靜靜的月亮。
月光如此溫柔,如此皎潔,紗一般輕柔地披在我的身上,映入我的眼底。望著這可愛的月兒,我不由得想起了那古老的傳說:每當月圓之夜,一定會有一些可怕的事情發生……
我笑了笑。
孤獨的狼在月圓之夜,就會站在山巔仰天長嘯,可那也只是一種生理本能而已,這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很多動物在月圓之夜都會在月亮的潮汐作用下發生一些生理上的變化,畢竟,水對於生物體來說占據了很重要的地位。這是很正常的,為什麼總有一些令人不安的傳說非要和月圓之夜拉上關係呢?人類有時很奇怪的,一面用科學努力地證明人的力量是偉大、無敵的,一面又編出一些令自己心驚肉跳,證明自己渺小、怯懦的謊言來。可笑!
校園裡靜靜的,幾聲偶爾的小蟲呢喃,更襯出夜的幽深。畢竟,放假了,大多數的學生都已四散歸卻。可至少,在我身後大約20米的那幾棵雪松下,還有兩個人和我一起分享這寂靜的月圓之夜。這兩個人,我不用留心卻聽,就能夠斷定,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人,夜這麼深了,一男一女呆在那個很不起眼的角落,總不會是在討論功課吧。
那邊的動靜漸漸大了起來,不時傳出一些仿佛一個人想張嘴呼救,嘴裡卻被雜物堵上的奇怪的呻吟。我皺了皺眉,正想起身識趣地換一個遠一點的地方,以免煞了風景,卻突然聽到一聲短暫地驚呼:“啊——!”大約只以過了零點幾秒,立刻被人不知用什麼東西堵上了。
“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我對自己說。正當我雙手撐起,身子剛剛抬起那一瞬間,我突然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壓迫感從我的身後隱隱迫過來。
空氣中飄來一股淡淡的鹹味…………
是血腥味!我渾身的毛孔頓時全都豎立起來!
這種氣味我太敏感,我從小就對血腥味十分敏感,它令我十分恐懼與不安。雖然曾經在實驗課上解剖過活體,但我從未堅持下來過——那濃烈的血腥強烈地刺激著我的胃,幾乎每次我都是逃出實驗室的。
正是這種令人反胃的氣味!我全身的肌肉都變得僵硬,呼吸竟也似凝滯了。
發生了什麼事?
身後一下子變得靜悄悄的,那種壓迫感卻越來越強,仿佛一塊千鈞巨石,從我身後一寸一寸壓過來,我想閃躲,全身的肌肉都仿佛不受控制一般。
危險!
我的瞳孔驀地緊縮,幾乎是動物的本能反應,不知哪來的力量,我猛地彈身躍起,就地一個滾翻,將脊背緊緊地靠在離我最近的那棵雪松下,凝神向方才聲響傳來的地方望去……
半個人影也沒有!
月光幽幽地灑在草地上,樹影婆娑,本應是十分祥和的一幅畫面,此刻卻顯得說不出的詭異:剛才那兩個人哪裡去了?我方才明明聽到了兩個人,一男一女的聲音,還聞到了一種女性專用的茉莉般地香水味,那麼現在,他們人呢?
空氣中那股血腥味越來越盛,越來越猛烈了……
我緊緊地靠著那棵雪松,耳邊卻清晰傳來了自己的心跳聲:“噗嗵!噗嗵!噗嗵!噗嗵!”
一種深深的恐懼緊緊地包圍住了我,我幾乎無法呼吸!我想張口說話,喉頭卻發出“咕”的一聲,說不出一個字來。
我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眨也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眼的時間會有一幅多麼可怕的畫面出現在我眼前。我就這樣與看不見的恐懼對峙著……
一陣晚風拂過,一滴粘粘的液體順著我的臉龐滑下:我居然渾身是汗。額上的汗順著眉稍往下滴,我的眼睛漸漸支持不住了。
我下意識地抬了抬手,準備擦去額上的汗水……
突然,“咕咚”一聲,20米開外的那棵雪松背後,倒下了一個黑影。剛才它完全隱藏來雪松的陰影裡,難怪我沒有發現。黑影動了動,依稀能分辨出,是一個人。
“救…我……”黑暗中傳來低沉的呻吟,聽起來不那麼真切。
“救…我……”聲音大了一些。
……
我一動也不敢動。
聲音漸漸微弱下去,黑影漸漸不動了。
隨著那聲音漸漸減弱,那種壓迫感也漸漸減弱,我緊繃著的神經也漸漸松弛了下來。那莫名的恐懼感也慢慢緩和,好奇心卻越來越重了。
其實我的膽子倒不是蠻大,只是好奇心未免太重了一些,很多時候,這種好奇心給我帶來了很多麻煩,但中國人不是有句老話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索性由它去了。
出了什麼事?我望著那一動不動的黑影,不停地問自己。
四周沒有任何異狀,我的膽子也慢慢大了起來,終於,好奇心戰勝了謹慎與恐懼。我試探著離開身後的大樹,向前小心翼翼地摸索了幾步。
血腥味依舊,奇怪的是,我越靠近那個黑影,心中的壓迫感卻越輕。我不及細想,下意識裡覺得只要走到那黑影跟前,那壓迫感就會消失,心中的疑惑也能完全解開。我加快了腳步。
或許是聽到了我的腳步聲,那黑影動了一動,手似乎抬了一抬。
月光下,看得真切了。那是一個短發的女孩,面朝下趴在草坪上。右手握成拳,緊靠著自己的身體,左手卻努力的伸向前,似乎想抓住什麼。我小心地蹲下身去,悄悄地伸出手,慢慢地伸向她的右肩。
她的身體還有一絲溫熱,我輕輕地搖了搖她:“喂,喂——”
沒有反應。
我一咬牙,索性一使勁,將她的身體扳了過來,一張頗為清秀的面孔立時映入了我的眼簾。
說句心裡話,雖然她雙眼緊閉,臉色煞白,嘴脣緊閉,嘴角上還掛著一絲殷紅的血跡,但的確不能不承認,她是一個漂亮的姑娘。尤其是兩條長長的睫毛,在月色下顯得分外動人。
僅僅是發呆了一小會兒,我立時回過神來,將她的閑枕在我的左臂內,輕輕地搖著她:“喂,小姐,醒醒——”
懷中的人微微動了一下,“唔”地呻吟了一聲。我心中一喜,連忙將嘴湊近她的耳邊,提高了聲音:“小姐,快醒醒,快醒醒!”
一陣女人特有的氣息由她的發稍傳入我的鼻尖,一瞬間,我的心神竟不由自主變得飄忽起來,懷中的人,仿佛一盆火炭要將我燃燒一般。我心中一凜,忙收斂盪漾的心神,將頭抬了起來。
她又掙了一下,長長的睫毛動了動,一雙美目慢慢地張了開來。
“你醒了?”我不由一笑。
她顯然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雙眼茫然地望著我。
“你醒了?”我又問。
那雙無神的眼睛慢慢地回覆了一些神采,還殘留著一絲血跡的嘴也終於張開,無力地吐出了一個字:“你——”
我心中一陣輕鬆,立刻綻出一抹最燦爛的笑容,正要說話,突然發現,她的瞳孔突然收縮,眼中出現了極其恐懼的神色,直直地盯著我的身後!笑容立時凝在我的臉上,一種突如其來的恐懼突然自身後涌來……
她的臉色一下變得灰白,眼神中透出一種瀕死者才會出現的恐懼——對死的恐懼,張大了嘴,似乎想叫,卻沒有叫出聲來。
我下意識地猛一回頭,就在回頭的那一瞬間,眼光掃過她那張受到驚嚇的臉,卻看到她嘴色露出的兩顆潔白的小虎牙,若非是在這樣一個緊張的時刻,我倒要好好端詳一番呢。
一回頭,我立時明白了何以她會受到如此的驚嚇。莫說是她,就連我都嚇得失聲尖叫起來!
其實後來想想也並不可怕,只不過是一顆沾滿了鮮血的頭顱而已。一顆血淋淋的頭顱,僅靠著些許皮肉,連在一具近乎支離破碎的屍體上,軟軟地垂了下來,那血,正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更可怕的是,屍體居然蕩悠悠地懸在半空之中,似乎只要有一絲絲的風吹草動,它就會迎面朝我撲下來!
我居然沒有被嚇昏過去,倒真是奇跡了。更出奇的是,眼裡望著那血淋淋的屍體,我居然還保持了足夠的冷靜,一個念頭在心中竟電光火石般的一閃!
從我回過頭去到心中閃過那個念頭,中間絕不超過0.5秒,一種野性的本能突然驅使我將懷中人向外猛地一推!
野獸都有一種嗅出危險的本能,人類本應也有,但幾千年的文明,已使他們過上了太過於安寧、舒適的生活,大多將這種野性本能喪失殆盡。所幸的是,十幾年的山林生活還讓我保留了祖先們的這種本能,也正是這種本能,讓我在多次的冒險生活中化險為夷。這一次,又是這種本能救了我。
我的反應如此之快,還沒有來得及細想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就聽到了耳邊傳來一聲清脆的“咯”的一聲,脖子上立刻傳來一陣火辣的痛。
回過頭來想想,也多虧在回頭的那一瞬間眼光掃過她的嘴角,看到了那兩顆“可愛”的小虎牙,才令我產生了一種本能的疑惑——作為人類,那兩顆虎牙也未免太長了!細細想來,那虎牙根本算不得是虎牙的,確切地說,應該稱之為獠牙才對——有誰見過長兩三釐米的虎牙?
懷中的人被我推得在地上打了兩個滾,才停下來。
身後“嘩”的一聲,仿佛一副骨架,驟然失卻支撐倒在地上。我沒有再回頭,緩緩站了起來。
恐懼感和好奇心漸漸消散,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遏制心神的波動,伸手將脖子上粘乎乎的液體抹去,冷冷地望著眼前慢慢爬起的人影。
夜似乎凝滯了。風已很涼。月光也冷冷的。
“你是誰?”她的話語裡帶著一絲不可置信。
“哼!”我冷哼一聲,望著眼前這個清秀的女人。也許並不能稱之為“女人”吧。
“我從未遇到過象你這樣的人。”她似乎是在喃喃自語,“從我手中逃出去的人,你還是第一個!”
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什麼東西?她為什麼要害我?數個念頭在我腦中轉了幾轉。
她呵呵地一笑,突然提高了聲音:“也是最後一個!”一雙手緩緩地揚了起來。
月光下,那雙手竟泛出詭異的藍色,手指倒是十分纖細,若在平日,想來是十分溫柔,美麗的。
我心念一動,右腳向後一撤,左手護在胸前。卻聽“咔”的一聲,右腳似乎踩到了枯枝上。
脖子驀地一麻,一種酥麻的感覺從剛才的傷口處迅速漫延開來。我心中一涼。
“為什麼要找上我呢?”我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麻痺的感覺越來越盛了,我的全身漸漸失去了感覺。那雙手也離我的咽喉越來越近了。
看來是難逃一劫了,我心想。今晚的月色如此美,我卻再也無福消受了。我索性閉上了眼睛。
“呵呵,你終究還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原本銀鈴般的聲音,此刻聽起來卻讓人毛骨悚然。
“你究竟是什麼東西,為什麼要找上我!”我心一橫,睜開了眼睛。
“呵呵,真是個有意思的人!”她輕笑起來,伸向我咽喉的手也改變了方向,輕輕滑過我的臉龐。如果我還能有些許感覺的話,現在一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唉,你們人類真愚蠢。”她突然嘆了一口氣,“死到臨頭還問這麼無聊的問題。也罷,我就告訴你吧,讓你死個明白。”
她突然抬起頭來,仰望夜空,良久,才低下頭來,幽幽地說道:“多美的月色啊!”
“在你們人類的傳說中,每一個月圓之夜,總會發生一些怪異的事,比如說——人狼!”
我心裡猛地“格登”一下,“人狼”?難道說她……
“我們,也和人狼一樣,只有在月圓之夜才會出來,只不過,我們不會象人狼那樣變身,我們的變身,比那些醜陋的人狼要瀟灑多了,呵呵……”隨著這可怕的獰笑,幾隻蝙蝠突然“撲愣愣”地從黑暗中飛出來,圍繞著她上下翻飛。一瞬間,三個字閃現在我的腦中:吸血鬼!一切都明白了。
“其實你應該感到慶幸才對,年青人。”她的臉上掛著一絲嘲弄的笑容,“如果你今天遇到的是野蠻的人狼,早就被撕得四分五裂了,相比起來,我們倒是文明得多了,呵呵!我向你保證,到時候你不會感到有多痛的!”
“可是,我很想知道,你會不會痛!”我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那依然在我的咽喉處游走的手。
笑容突然凝結在她清秀的臉上,她張大了嘴,驚訝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不應該再能動彈,對嗎?”我微笑著望瞭望她,又將目光投向了那輪皎潔的明月,“是呀,月色多美呀!”
“你——”她居然沒有掙扎。
“小姐,我想,至少有兩件事你弄錯了,第一,人狼的變身並不醜陋;第二,我們並不野蠻。還有,”我認真地考慮了一下,“人嚇死了之後的血並不好喝,膽一破,血就苦了。”
她象木雕一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仿佛無法接受眼前的現實。
我笑了笑,心中突然涌起一種想大笑一場的衝動,一把握住她的手:“對了,小姐,貴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