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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夫《怨偶管訓班套書》作者:路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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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夫《怨偶管訓班套書》作者:路可可



尉遲勁知道自己差勁透了,因為害怕會永遠地失明,害怕陷於黑暗中沒人相陪,
明知道自己只是喜歡她、需要她,還沒愛上她,卻還是開口向她求婚。
仗著她對自己的愛,霸道地對她予取予求,而男人這麼壞,果真會有報應!
當上天把視力還給他的同時,她卻打算離開,這時他才知道竟是愛她那麼深……
葉蓮明知道這個壞脾氣又霸道的男人還沒愛上她,只是喜歡她;
明知道他是因為出自於需要,才願意開口求婚,她還是想成為他的妻子。
因為嫁了,她才可以偷偷期待他會對她由喜歡變成愛……


第一章

  花蓮海岸線旁,矗立著一棟白色木屋民宿。手工制的木頭大門上,挂著「風園」兩個大字。

  「風園」蓋在一處矮坡上,正好面對著碧藍的大海。每間房間都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和一片可以迎接海風的陽臺。

  二十來坪的庭院裏,滿布著青綠草地。草地上隨處可見的大型浮木,是最天然的座位。而百年大樹上的那只吊床,則適合在曬太陽、看海、聽海的空檔間打個小盹。

  「爸,我等一下再學怎麽拉麵皮,我現在先去晾床單了!」葉蓮趁著老爸不注意,一溜煙地跑出了廚房。

  要她待在廚房裏,和那堆柴米油鹽作伴,簡直要她的命。

  「一個面皮難道會要你的命嗎?」何有榮拿著面棍追到廚房門口,洪亮嗓音響徹整個「風園」。

  「餃子皮菜巿場就有在賣了啊。」葉蓮吐了下舌頭,從洗衣機裏拿出嫩黃色的床單、被套,逐一攤晾在竹竿上頭。

  連續假日過後,民宿客人退場,每間房間都需要重新整理,是她最忙碌的時刻。

  「白先生幫他朋友訂的那間套房,你整理好了嗎?」何有榮大聲問道。

  「整理好了,地板也拖過兩次了,保證乾淨到不行。」白裕承是常客,這回還幫他們介紹客人,當然是要盡力服務啊。

  葉蓮看了下手錶——嗯,十一點了,裕承大哥和他的朋友兼事業合夥人,應該快要到了吧。

  「白先生的朋友要來住一個月,可不能怠慢了人家。」何有榮不放心地再次開口交代道。

  「老爹,我們『風園』有口皆碑,我哪一次砸過你招牌了。」葉蓮雙手扠腰,大聲抗議道。

  「有口皆碑是有口皆碑,只是新的民宿一間一間地開,客人想嘗鮮,我們也拿他們沒轍。」何有榮花白頭髮下的臉龐因爲憂慮,而顯得分外蒼老了起來。

  「新的民宿可沒你的好手藝啊!南北麵食、東西佳肴,有哪一種難得倒你啊,客人們不是經常繞了一圈又回到我們這裏了嗎?」葉蓮笑咪咪地說道,一雙微笑水眸像海面波光一樣地耀眼。

  「是啊,我的好手藝想要傳給女兒,還得三催四請咧。」何有榮好笑又好氣地瞪了女兒一眼。

  「老爹,饒命啊!我明天一定會認真學的。」葉蓮右手擺在胸口上,做出一個認真發誓的表情。

  「小蓮啊,老爹年紀大了,時間不多了。」他已經七十五歲了,老伴都已經到天上等他了。

  「你會長命百歲的。」葉蓮慌亂地打斷爸爸的話,不想聽那些泄氣話。

  何有榮搖搖頭,對女兒笑了笑,慢慢地走回了廚房。

  葉蓮看著他消失的背影,臉上笑容卻也隨之黯淡了下來。

  她十歲時,被六十歲的老爹、老媽收養。膝下無子的他們,疼她疼得比親生爸媽還厲害。去年,老媽離開的時候,她和老爹哭得昏天暗地,可什麽也求不回來了。

  後來,老爹開始每天追著她要教她料理,她知道老爹是怕來不及將他一身的美食絕學全傳授給她。可她總荒謬地覺得,若是她全學會了那些料理,老爹就會跟老媽一樣離開了。

  所以,她鴕鳥地選擇了逃避。

  葉蓮歎了口氣,走到那座面對大海的秋千旁邊,輕輕晃動了起來。

  叭、叭!

  汽車喇叭聲讓葉蓮回過神,她回頭一看——

  一輛黑色賓士車正停在大門口。

  葉蓮跳下秋千,朝著門口跑去,臉上不自禁漾出了一個笑容。

  老媽說過,微笑會融化所有的距離,把客人當成家人,便是讓所有人愉快的不二法門。

  「裕承大哥!」葉蓮笑容可掬地拉開大門,對著甫步出車子前座的白裕承大聲地打著招呼。

  「葉蓮姑娘,你愈來愈美麗了喔。過來這邊,我幫你介紹一個朋友。」白裕承朝她揮揮手,伸手拉開後車門。「尉遲勁,你可以下車了。」

  海風「呼」地吹來一陣淡淡鹹味,順道把葉蓮的發絲全吹拂上額頭、蓋住了她的眼睛。

  葉蓮撥開眼上的發絲,而一個黑色身影正跨出賓士後座,高壯身影在瞬間擋住了所有光線。

  她擡頭看人,臉上的笑容卻動搖了一下。

  這個男人一看就不好相處——臉色太凶,眼神太厲,濃眉恐怖地擰在一起,而方正下顎上的落腮胡髯,更強化了他男性粗獷五官上的不善之色。更遑論他和拳擊手一樣魁梧的身材,有多麽駭人了。

  「這見鬼的地方,太陽怎麽這麽大!」尉遲勁粗聲詛咒道,雙手靠在身側,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葉蓮皺起眉,很快地看了裕承大哥一眼。

  白裕承拍拍葉蓮的肩膀,笑容不甚自在。「這個隨時隨地都在口出惡言的莽夫尉遲勁,是我的朋友。他最近身體不好,你要多——」

  「我眼睛突然瞎了就是瞎了,幹麽說什麽我最近身體不好?」尉遲勁粗暴地打斷白裕承的話,怒吼震得人耳朵發疼。

  葉蓮聞言咬住唇,雙眸對上了尉遲勁閃著憤怒之光,卻沒有任何焦距的黑瞳。一股同情之意陡然而生,她朝他的方向跨了一步。

  一個突然失明的人所要承受的心理壓力會有多大啊,她光想到就覺得不忍心了。更何況眼前的尉遲勁,不但散發著一股成功尊貴的氣質,而且長了一張很驕傲的臉孔。「失明」這件事對他而言,可能就是等同於世界毀滅了。

  葉蓮和白裕承交換了一個眼神,慢慢地調整著她的心情。

  「尉遲先生,你好。」葉蓮放柔了聲音,輕聲說道。

  「好你個大頭!一個瞎子哪里好?」尉遲勁頰邊肌肉痙攣了下,不客氣地斥喝道。

  「你的身體看起來很健康,還有裕承大哥這樣的好朋友,會陪著你來這裏散心,這是許多人沒法子做到的事。」葉蓮努力地想讓氣氛輕鬆一些。

  「那就祝福那些人全變成瞎子,再來住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好了!」尉遲勁咆哮出聲,張狂五官因爲暴怒而顯得猙獰。

  這人簡直混蛋!葉蓮雙手互握,拚命忍耐著對他發脾氣的衝動。

  「裕承『大哥』,限你在十分鐘內把這個對你發花癡的女人趕走。她不走的話,我走。」尉遲勁刻薄地說道,蓄著胡髯的傲慢臉龐不屑地別開。

  白裕承給了葉蓮一個尷尬的笑容,對她做了一個求饒的眨眼動作。

  葉蓮擠出一個微笑,揮揮手說不介意。

  事實上,她很希望能把這個說話粗魯的尉遲勁,一腳踹出「風園」。如果能踹到海裏的話會更好!

  但,她不能。

  因爲他是客人,因爲他是病人,因爲他是那種老媽口中經常叨念著需要給予安慰的異鄉人。她對自己許諾過,要傳承老媽經營民宿的精神。所以,她不能放棄!

  「白裕承,她滾了嗎?」尉遲勁問道,眼神定定地看著前方。

  「尉遲勁,你給我聽好了。」葉蓮走到他面前,聲音宏亮地說道。

  尉遲勁一挑眉,臉龐迅速地轉向她發聲的方向。

  葉蓮驀然面對著那雙失明,卻仍然銳利過常人的眼眸,她身子輕顫了下,依然勇敢地擡起下顎,面對著他。

  「你給我聽好了。我們開民宿的,什麽客人沒遇到過……」葉蓮緊握著拳頭,聲音有著些微的顫抖。

  「所以?」尉遲勁打斷她的話,露出一抹譏諷笑容。

  「所以,你少囉嗦幾句,有種就多住個幾天,看看我們能不能讓你服氣。」葉蓮中氣十足地說完後,不忘把汗濕的手心放在衣服上猛擦了好幾下。

  尉遲勁惡擰著眉,用他看不見的眼神瞪著眼前那一團聲音。

  葉蓮忘了尉遲勁看不見,拚命地昂高下顎,挺直胸膛,擺出一副不甘示弱的樣子。

  白裕承憋著笑,俊雅臉龐在這兩個人之間轉來轉去。

  「見面第一招就使出『激將法』,你是黔驢技窮嗎?」尉遲勁雙臂交握在胸前,用一種沙漠狂風般的嗄聲說道。

  「我使出什麽絕招全都不關你的事,重點是——你如果要住下來,就麻煩你移動你的腳步,跟我往前走。」葉蓮說。

  尉遲勁唇角一抿,眉宇間的緊繃卻已漸漸地松淡。很好,除了白裕承之外,他已經很久沒遇到這種把他當成正常人的人了。

  「我幹麽不住下來?像我這種瞎子,最大的本事就是折磨人。」尉遲勁小麥色的臉龐閃著近日來少見的光芒。他深吸了一口氣,這時才感覺到了海洋的氣息。

  「白裕承,帶路吧。」尉遲勁說。

  「我帶你走。」葉蓮上前一步,牢牢地握住尉遲勁的手掌。

  尉遲勁因爲她突如其來的碰觸,壯碩身軀驀然一震。

  他感覺著掌心中那只纖弱的小手,半天竟說不出一句話來。有多少年,他沒被人這樣子牢牢握住手掌了呢?

  「幹麽不走,難道你害羞不成?」葉蓮咬住唇,卻沒能壓制住她的笑聲「咯」地一聲逸出了粉唇。

  「是,我想控告你非禮。」尉遲勁沒好氣地回話道。

  葉蓮大笑出聲,清亮的嗓音銀鈴般地灑在空氣裏,和海風一起鑽入了尉遲勁的耳裏。

  她握緊他的手,孩子氣地晃動著彼此的手臂。「走吧,我們去你的房間。旁邊有個小池塘,晚上還可以聽到青蛙叫喔。」

  「我討厭青蛙的叫聲,吵死人了!」

  「那我幫你做一頓青蛙大餐,如何?你前面有個兩級的矮階梯,小心一點。」

  白裕承笑不攏嘴地看著前方手拉著手的那一對消失在屋內,他的腦袋裏無法不冒出一些玫瑰色的泡泡。

  他想,葉蓮一定不知道,所有人都是扶著尉遲勁的手肘帶路的,從沒有人想到要拉著尉遲勁的手。尉遲勁一百八十七公分的體型太孔武有力,實在沒有法子把他和「手拉手」這種感覺聯想在一起啊!

  可葉蓮握住了尉遲勁的手,而尉遲勁沒有拒絕,這件事就夠跌破人眼鏡了哪。

  他純粹是想帶尉遲勁來這裏散心的。不過,如果能有一段羅曼史發生,那就更完美不過了。

  現在的尉遲勁,確實需要葉蓮這樣溫暖的女人陪在身邊。

  白裕承歎了口氣,慢慢地走進了「風園」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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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遲勁坐在房間外的陽臺上,陽光微溫地灑在他的臉龐上,他閉著眼,靜靜地聽著海浪和風的聲音。

  他知道現在是下午四點,因爲葉蓮幫他找來了一個會報時的電子鐘。

  白裕承和公司人員應該已經抵達日本,開始處理那家電子公司股價快速下跌的麻煩了吧。不知道他們初步的掌握情況如何?

  他答應過白裕承要幫忙的。可他看不到資料、看不到分析報告,他的腦子能再像以前那麽靈活嗎?

  尉遲勁煩躁地摸索到椅子邊置物袋裏的保溫杯。才喝了一口茶,他馬上中氣十足地大喝了一聲。

  「葉蓮!」

  「幹麽?」葉蓮匆匆從走廊上跑進他的房間,手裏還拎著一把除塵毛撢。

  「這茶太燙了。」他的嘴巴一努,身子往後躺入躺椅裏。

  他從小就習慣了有人服侍的日子,不過「頤指氣使」這件事,倒是他到了「風園」之後才養成的習慣。

  說他太閑也好,說他存心找碴也罷,他承認他一開始確實是想惹葉蓮發火,因爲他心情不好。不過,時間一久,葉蓮沒有心機的孩子氣,倒是對了他的脾胃。

  「請問你的茶溫度要幾度?」葉蓮接下招,已經練就出一身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功力了。

  「三十八度半。」尉遲勁理直氣壯地說道,雙眼緊閉著。

  「我送來前已經用溫度計量過了,一分也不差。」她氣定神閑地答道,目光卻不自覺地停留在他男人味十足的臉龐上。

  「你神經病才會用溫度計量過了水溫!你誆我眼睛看不見嗎?」尉遲勁不客氣地回嘴。

  「如果怕別人誆你眼睛看不見,就不要擺出那種讓人想在你茶杯裏吐口水的粗魯態度。」她一聳肩,故意朝他吐吐舌頭。

  「那是什麽味道?」尉遲勁左右張望著,皺了下鼻子。

  「鼻子倒靈得很嘛!我爸正在烤蔥油餅。」葉蓮哼了一聲,也跟他一樣咽了一口口水。

  「我們——」尉遲勁開口要說話。

  「這種瞎子就是鼻子靈。」葉蓮和他異口同聲地說出他這陣子的口頭禪。

  尉遲勁唇角一抿,忍住一個笑容。

  他發誓,如果是別人說出這種話,他拚了命也會揍斷那個人的鼻子。

  可葉蓮不同。她不認爲他看不見是一種缺陷,她和他的相處及她對待他的方式,都很自然。她甚至可以和他像哥兒們一樣地把酒言歡,而她的酒量居然見鬼的比他還好!

  「尉遲勁,我們去海邊走走吧,待在房間裏吃東西沒意思。」葉蓮放下除塵毛撢,二話不說地拉住他的手,走出房間。

  尉遲勁的手掌自然而然順著她的手勢與她十指交扣著。

  如果葉蓮回頭看他的話,她會發現尉遲勁正在用他的方式「看著」她。

  他正呼吸著她身上淡淡的洗髮精香味,想象著她的模樣。他正聆聽著她說話的聲音,試圖從聲音來源來判斷她的高度。

  「尉遲勁,你乖乖在這裏站好喔。」

  葉蓮把尉遲勁安置在廚房外靠牆的位置,接著便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以油紙包了三片餅,馬上又沖出了廚房。

  「老爹,我偷走你三片蔥油餅喔。」葉蓮拉著尉遲勁的手,一個勁兒地往大海的方向跑。

  「你說過今天早上要來學蔥油餅的,爲什麽又落跑?」何有榮圍著圍裙,拿著鍋鏟追出廚房。

  「唉呀,來日方長嘛!」葉蓮大聲回話道,扮了個鬼臉,繼續往前跑。

  「長你個大頭鬼!這句話,你從十八歲講到現在!」何有榮咆哮著,氣呼呼地走回廚房裏。

  尉遲勁勾唇淡淡一笑,已經很習慣他們父女倆的鬥嘴了。葉蓮對烹飪這回事的一竅不通,是她爸爸的奇恥大辱。

  「呼……好喘!」葉蓮拉著尉遲勁穿過沙灘,一屁股便在海岸前坐了下來。

  「我用生命換來的蔥油餅,分你一片,唔——」葉蓮把一片蔥油餅塞到他手裏,話還沒說完,自己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了。

  「你不是拿了三片嗎?」他的聽力可是很靈敏的。

  「好啦、好啦,待會兒再分你半片啦,愛計較!」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尉遲勁大口咀嚼著蔥油餅松香的滋味,空虛的心裏填入了些許的安定感。

  失明的世界對他而言,不只是黑暗,而是一種萬念俱灰的狀態。他還在適應一切,他還沒法子想象他的未來。更糟糕的是,他根本不認爲他會有適應的一天。

  每天夜裏,花蓮的過分安寧及忽遠忽近的海濤聲,都讓他覺得他正待在一座無人地獄裏。尉遲勁咽下蔥油餅,卻開始失去了食欲。

  「現在夕陽西下,陽光灑在身上很舒服,對不對?」葉蓮拍拍肚子,心滿意足地呈大字形往沙灘上一攤。

  「你不用費盡心思來提醒一個瞎子,他看不見的世界有多美好。」尉遲勁抱著雙膝,因爲心情低落,臉色也鐵青了起來。

  「我只是好心地想提醒你,這個世界美好到即使你看不見,也能感受得到。」葉蓮側身,托腮凝視著他。

  尉遲勁沒有白裕承的俊美,可他濃密的三角眉、深邃的眼窩和剛毅的輪廓,卻讓他擁有一種有別於時下中性男子的陽剛之氣。很吸引人,真的很吸引人……

  葉蓮看得失神,雙唇微張著。如果他的態度再好一點的話,她搞不好會考慮倒追他。

  「我想獨處。」尉遲勁下了逐客令,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葉蓮咬住唇,臉上的表情有些受傷。他總是這樣忽冷忽熱的,當她是只小狗般地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她以爲他們是朋友,可是他似乎只當她是個民宿小僕人。

  「那……我先走了。」葉蓮聲音遲疑,臉色慘白地從沙灘上一躍而起。

  尉遲勁板著臉,沒有開口留她。

  少了人聲,海浪波濤聲開始變得無比清楚了起來。他奮力地睜大眼,然則眼前卻還是一片黑暗。恐慌攫住他的心臟,他霍地站起身,表情獰惡地大吼道:「葉蓮!你還真的給我走人!萬一突然卷起大海嘯,或者是我不小心走進海裏去,那是會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啊!」

  「大海嘯會有徵兆,海浪會愈卷愈劇烈,而不是一下子就把人卷走的。」葉蓮站在海灘另一端,用雙手圍成喇叭狀,也對著他大吼道。

  「你給我過來坐下。」尉遲勁命令道。

  葉蓮站在原地不動,從他鐵青的臉色、僵硬的雙肩,一直打量到他緊握的拳頭。

  奇怪了,他一個彪形大漢站在沙灘上的樣子,怎麽會那麽可憐呢?葉蓮咬住唇,覺得有些心酸。

  「過來坐下,好嗎?」尉遲勁不自在地抿了下唇,再度沙嗄地說道。

  「好——」葉蓮拉長了語調,慢吞吞地走到他身邊,握住了他的手掌。

  尉遲勁稍嫌笨拙地就著她的手勢,彎身在沙灘上坐下,而她則是盤腿面對著他、打量著他。

  尉遲勁乍來時因爲心情不好、食欲不佳而變得凹陷的雙頰,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改善了。事實上,他最近也比較常笑了。好幾次他坐在庭院大石上「聽」海時,女客人總是忍不住要偷看他。

  「我從沒和家人之外的女人相處超過十天。」尉遲勁說道,算是一種求和舉動。

  「你是在建議我去申請金氏世界紀錄嗎?」葉蓮仰起小臉,忍不住「咯」地笑了出來。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的笑聲很像小老鼠。」

  「動物協會的大熊先生說過。」她笑咪咪地說道。

  尉遲勁「看著」她,勾唇淺淺一笑。

  看不見的日子乏味得讓他隨時感到不安,但是有她在的時候,周遭的空氣便會熱鬧了起來。他以前總嫌女人囉嗦,但是現在只要一下子沒聽到她的聲音,他就覺得渾身不對勁了。這種依賴性的改變,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尉遲勁忽而傾身向前,葉蓮則是屏住呼吸,心跳如擂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孔。

  「我從明天開始要回復一些正常的公事處理了。」他說。

  葉蓮的心一亂,她直覺地抓住他的手臂,驚呼出聲:「你要離開了嗎?」

  尉遲勁聽出了她聲音裏的不舍,心情在瞬間高昂了起來。

  「事實上,我非常需要一個協助者,來幫忙我『看』資料。如果你願意協助我的話,我就留在這裏辦公。」他傾身向前,摸索到了她置於他手臂上的小手,牢牢地握住了。

  葉蓮的臉開始發燙,她被蠱惑似地眯起了眼,微張著唇,怔怔地看著他。

  「你願意嗎?」他低語著,大掌一緊。

  葉蓮用力地猛點好幾下頭。

  「葉蓮?」

  「我願意!」葉蓮宏亮地大聲回道。只是,她的回答才脫口而出,她就因爲自己的音量而窘到想找地洞鑽進去。

  尉遲勁笑了。

  他雪白的牙齒襯著開心的笑容,爲他的陽剛魅力增添了一股天真氣質,看得葉蓮必須用手壓住她狂跳的心臟,以免它飛到他身上。

  「喂,我要怎麽協助你啊?我只會打掃和招呼客人啊。」她開口說話,只想儘快恢復正常。

  天啊,幸好他看不到,否則她臉上的迫不及待豈不羞煞人也。

  她怎麽可以對他想入非非,他是在要求她幫忙,不是在對她求愛啦!

  「我需要有人當我的眼睛,而白裕承會事先告訴你,所有該注意的事情。」他低聲說著,臉上神態異常地柔和。

  「你們的公司是在做什麽的?」她用手搧著發紅的臉頰,好奇地問道。

  「我們負責處理危機。」在他腦中的資訊還沒完全落伍之前,他應該還可以爲他和白裕承的公司做一些努力吧。

  「你是保鑣嗎?」他的體型夠剽悍,氣勢也夠嚇人。不過,這傢夥傲慢的態度比老闆還像老闆就是了。

  「別老是把我想成頭腦簡單、四肢無力的傢夥。」

  尉遲勁伸手想揉她的頭髮,葉蓮則是很配合地偏了下頭讓他手「正好」碰觸到她的發。

  「我主要負責處理危機。」他的手掌沿著她的發絲落到她的肩上。

  「不懂。」處理危機這件事對她來說,像是電影情節。

  「一般企業或是政府單位在遇到無法自理的危機  像股價突然下跌,或者是天災意外時,就會聘請我們公司找出應變方法來改善現狀。我們公司的人數雖然不多,但在國際間卻是赫赫有名的頂尖團隊。」尉遲勁解釋道,眉宇間有著對公司的自豪。

  「嗯嗯嗯,聽起來確實滿厲害的。」葉蓮頻頻點頭,對於這種有法子把事業闖得轟轟烈烈的人,都忍不住要佩服一番。

  「是『很』厲害。」尉遲勁自信地說道。

  「如果我爸媽當年能找到你們這種公司協助的話,可能就不會經商失敗自殺了。」葉蓮脫口說道後,又急忙掩飾似地乾笑了兩聲,別開了頭。

  「你爸媽怎麽會走上那條路?」原來她口中的老爹,不是她的親生爸爸哪。

  「他們聽信朋友的話,到處借款,負債買了一大片據說位於新市鎮開發的土地。結果,政府道路轉向,新市鎮沒開發成,地下錢莊和銀行全找上了門,兩個人選擇了燒炭自殺。」兩顆淚珠無聲地滑出眼眶,可她沒有伸手去擦。

  「後來,老爹和老媽收養了我,然後,我從此之後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啦。呵呵,我的運氣還不錯吧!」她佯裝輕快地說道。

  「幹麽強顔歡笑?」他沈聲說道,握緊她的肩膀。

  「我沒有。」驀然搖頭,又搖下了幾顆淚珠。

  「沒有才有鬼!你的聲音根本就是在哭!」他咆哮出聲,不知道自己幹麽心亂如麻。

  「耳朵那麽好做什麽?嗚……」她咕噥了一聲,淚水卻是愈掉愈多。

  尉遲勁沒和她爭辯,大掌胡亂摸索了一通,抓到了她手臂,揪小雞似地把她拽進了懷裏。

  她的淚水在瞬間被他胸上的棉衫給吸盡,新的淚水則不甘示弱地——而出,也一併全落入了他的衣服裏。

  尉遲勁能感覺到她嬌小身子的顫抖,可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所以就只是靜靜地摟著她,陪伴著她盡情哭泣。

  這世界的悲慘,如果只是釋放幾串淚水就可以好過一些,那麽哭得驚天動地又有何妨呢?尉遲勁撫著她的發絲,輕聲吹起了口哨。

  葉蓮聽見了他吹出的旋律,微微地怔楞了一下。

  她聽著聽著,停止了哭泣。她聽著聽著,張開了唇,用她帶著濃濃鼻音的嗓音,跟著他的旋律唱起歌來。

  「在我的行囊裏有六份的地圖,卻仍在尋覓你的路上迷了路。你不乖,你很壞,這樣難以明白,不肯將你心門打開……」她唱。

  尉遲勁聽著她在海風中起舞的清亮歌聲,他驚訝地挑起了眉。

  「這首是陳升的『六份地圖』,你該不會也有買他的『思念人之屋』吧?你也喜歡陳升,對不對」一待她唱完,他便迫不及待興奮地問道。

  「我喜歡你。」

  葉蓮驀地跳起身,在他還來不及反應之前,低頭在他的唇上輕啄了一下。接著,她捧著自己紅到快爆炸開的臉,拚命地往前跑。

  尉遲勁不能置信地摀住他的唇,想要確定那蝴蝶般的輕吻是否真實地存在過。

  「喂,你就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裏?」尉遲勁站起身,才往前跑了兩步,腳步便一扭,狠狠地跌了一跤。

  葉蓮嚇壞了,三步並作兩步沖回到他身邊。

  「你還好嗎?沒事吧?」葉蓮嚇得臉色大變,心急如焚地彎身檢查著他身上是否有傷口。

  尉遲勁唇角一勾,大掌握住她的肩,流利地一個翻身,便將她置於他的身下。

  「我這人是不吃虧的。」他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

  「你是什麽意思?」葉蓮望著他幾乎與她相觸的臉孔,腦中一片空白。

  「你吻了我,而我要討回公道。」

  語音未落地,尉遲勁已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他銜著她的唇,探入她柔軟得不可思議的唇間,糾纏著她溫暖的舌尖,釋放出他對她的心動與熱情。

  生平第一次,他發覺了「喜歡」這種感覺裏,竟然還包含了心疼的成分。

  因爲就在他吻著她的同時,他也想著要把她珍藏在他的懷裏,不再讓她受到一丁點風雨哪!


第二章

  如果時光可以倒轉,葉蓮並不後悔當天主動吻了尉遲勁,也不後悔開始和他談戀愛。

  可是,她卻後悔答應成爲他在工作上的幫手。

  尉遲勁在感情上像個予取予求的霸王,可那種予取予求畢竟是甜蜜的。但是,他對工作的要求,卻像是最無情的暴君,要殺要剮都不留一絲情面的。

  他看不見,並不代表他會降低任何工作標準。相反地,爲了證明他的腦子沒退化,他根本是絞盡腦汁在強迫他自己達到滿分狀況。於是,他好不容易被她養胖的兩、三公斤,在這陣子又迅速地消減了下去。

  這一晚,葉蓮還沒走到尉遲勁的房間,就已經聽到他房間裏傳來的巨大摔擊聲。

  她站在門口,捧緊了要讓他當消夜的雞蛋玉米粥,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今天中午,白裕承傳真過來很多報表,尉遲勁沒法子像以前一樣地詳細閱讀,而她顯然也沒法子幫上什麽忙。因爲即使她已經將白裕承的交代及分析記錄在紙上,也反復地爲他念了一些資料的東西,可他還是不滿意。

  「該死的!」尉遲勁的大掌往桌上一揮,一叠文件隨之垮落到地面上。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葉蓮深吸了口氣,走進了房間內。

  「把白裕承傳真過來的最新文件,念給我聽。」他臉色黧青地說道,口氣相當不善。

  葉蓮在桌邊放下粥品,拿過傳真機上的紙,逐一地念出裏面的內容。

  尉遲勁瞪著聲音的來源,努力地想把腦中想到的問題,和剛才「聽過」的幾份股價串聯在一起。

  「念快一點!」他咆哮道。

  葉蓮揪著傳真紙,緊張得結巴了起來。

  「閉嘴!」尉遲勁大吼了一聲,痛苦地抱著他的頭,喃喃自語了起來。「他們的生産成本太高、又不夠當地化……他們的存貨……」

  尉遲勁一擡頭,想拿起文件看存貨量,但是他抓不到文件——

  因爲他看不見!

  「爲什麽看不見?爲什麽?!」尉遲勁狠狠捶著自己的眼睛,那力道重得讓葉蓮不忍卒睹。

  「你不要這樣!」葉蓮沖到他身邊,抓住他的手。

  「反正這雙眼睛也看不見,毀了也無所謂!」他陰沈地說道。

  「你幹麽跟自己過不去呢?你有空打自己,怎麽不多花點時間去想問題該怎麽解決呢?你有哪里不清楚的,我再念一次給你聽,念到你記住爲止啊!」她的淚水奪眶而出,可她的聲音卻仍然力持鎮定。

  尉遲勁昂起下顎,空洞的眼神無助地搜尋著她的臉龐。

  她拉住他的手,捧住她的臉。

  他像受傷野獸般地嚎叫了一聲,低頭瘋狂地吻著她的淚水。

  淚眼蒙朧間,葉蓮已經分不清楚哭泣的人是他還是她了,她只知道他壯碩的身軀縮在她的擁抱裏,像個孩子似地靠在她頸肩上顫抖著。

  「如果這裏——」尉遲勁一忙然地擡起頭,用拳頭重擊著自己的腦門。「沒有法子一直更新知識,我會慢慢地退化成一個廢物。」

  「我可以當你的眼睛。」葉蓮握住他的手腕,不讓他傷害自己。

  「陪在我身邊一輩子?」尉遲勁反掌扣住她的手掌,驀地將她往前一扯,淩亂的呼吸直吐到她的眼前。

  「可以。」葉蓮堅定地說道。

  屋內陷入一陣寂靜,只有屋外不時傳來的蛙嗚聲證實了這個空間確實還存在著。

  「見鬼的你可以,你只是在同情我而已!」

  尉遲勁惱羞成怒地把她往前一推,大掌一揮,掃落了那一大碗擱在桌上的燙粥。

  葉蓮閃躲不及,滾燙的熱粥盡數潑灑在她的大腿上,陶碗「啪」地落在地面上,碎了一地。她痛呼出聲,身子驀地往後一縮。

  「你怎麽了?」尉遲勁上前走了兩步,雙手胡亂地在空中揮舞著。

  「我沒事,你別往前走,有陶碗碎片。」葉蓮縮著身子,方才驟燙的痛楚已變成一種熱辣的折磨,每一次呼吸都會牽動燙燒的肌膚呐喊著痛苦。

  可她沒有喊痛,因爲她怕他會覺得難過。

  「你沒事才有鬼,」尉遲勁大跨步地走上前,光裸腳板踩上了那一片熱粥。

  他一驚,驀一擡頭,懊惱地想扭斷自己的脖子。

  「你被燙到了!」尉遲勁橫衝直撞地走上前,雙手在空中揮舞著搜尋她的身影,「該死的,你在哪里?」

  「我沒事。」葉蓮忍痛走到他身邊,引導他握住她的手。

  「你再說一次沒事,我就扭斷你的脖子。」他摸索著她的臉龐,沒有焦距的黑眸努力地大睜著。「燙到哪里了?我打電話叫醫生過來——」

  「你剛才好凶!」兩行熱淚流下她的臉孔,滑下他的指尖。

  「你這個傻子,我凶你,你就凶回來啊!爲什麽不罵我?爲什麽不隨便拿樣東西丟我?」如果他對她的心意曾經有過任何懷疑的話,現在也只剩下對她的自責了。她對他的在意,早已深刻到遠超過同情的層次啊。

  尉遲勁捧住她的臉龐,知道他已經徹底淪陷在她對他的好裏了。

  「罵你、丟你有用嗎?我現在只想知道我要怎麽樣才能幫你。」葉蓮的手撫住他的臉,低聲問道。

  「笨蛋。」他牢牢地抱緊她,不想鬆手。

  「你才是笨蛋。」她又哭又笑地扯了下他的頭髮。

  「你居然罵我,」尉遲勁故意皺起眉,佯裝兇惡地斥喝著她。

  「你也罵我啊。」她嘟了下嘴。

  「我那是寵愛的叫法。」尉遲勁握著她的手臂,摸到一層冷掉的粥。「該死的!我們倆還在這裏耍什麽白癡,你快點去給我沖冷水,看看傷口有沒有問題!」

  「你的腳也踩到了碎片……」

  「我皮粗肉厚沒事,你給我快點去處理好你的傷。」

  尉遲勁推著她的肩膀,要她快點出去。

  「那……我先出去了。」葉蓮看著他臉上的焦急,她笑著一拐一拐地跛著腳離開了房間。

  等到她的腳步聲遠離之後,屋內再度陷入了靜謐裏,四周無聲到尉遲勁甚至能聽見嗡嗡的耳嗚聲。

  尉遲勁的臉龐冷凝了下來,嚴厲得像似正在進行一場談判。

  他喜歡葉蓮,但是卻沒有愛上她。至少,沒有她愛他的那麽多。

  一個從小孤單的女人愛上一個落難瞎子,他再笨也知道要把握機會。

  多數女人和男人不同,她們可以很專情,認定了就是會一生一世的付出。葉蓮就是這樣典型的女人,而他對於自己的識人之明有著絕對的信心。

  雖然他沒有法子在沒看見她的狀況下,與她陷入熱戀。他也確實沒法子在他沒有行爲能力時,全心全意地對她付出。

  但他知道自己有可能終生失明,一個全心愛他的女子,將會是他最大的資産。

  尉遲勁毫不遲疑地拿出口袋裏的手機,向白裕承交代了一些事——

  一些關於他終身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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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確定這真是你想要的?」

  剛從日本回國,便被尉遲勁緊急叫來花蓮的白裕承,將手裏的絲絨盒子推到尉遲勁手邊。

  「對。」

  尉遲勁打開盒子,一隻發亮的銀戒閃亮地置於其間,耀眼的光芒任誰見了都要驚呼一聲——除了尉遲勁之外。

  「你們才認識三個月。」白裕承望著尉遲勁冷靜的表情,卻感覺不出絲毫被戀愛沖昏頭的感覺。

  「她是我交往過最久的一個女人。」尉遲勁閉著眼睛,指尖撫摸著光滑的戒指。「她連我吃蘋果時愛啃蘋果皮的這種小細節,她都能在意到,足以確定她在乎我,何況又愛我那麽多,我不可能讓她離開我身邊。我會照顧她一輩子,讓她在我的保護下衣食無虞,這樣還不夠嗎?」

  「哪里夠了?」白裕承激動地揚高了語調。「你不能因爲你現在的生活都依賴她,便想要娶她爲妻。我們現在談的是婚姻,妻子不是管家啊!  」

  「我當然知道妻子不是管家,管家來來去去,可是婚姻有約束力。她愛我,她會像家人一樣地照顧我。」尉遲勁睜開眼,剛毅臉龐相當冷靜,卻也顯得頗爲無情。

  「你從沒問過我,葉蓮長得什麽樣子,這樣子就向她求婚,你不會覺得太過匆促嗎?」葉蓮是個好女孩,而尉遲勁是他的好友,他當然樂於見到他們終成眷屬。

  但是,難道不應該更瞭解彼此多一些,再走入婚姻嗎?他不想看到尉遲勁或葉蓮在這段婚姻裏受傷啊。

  「我看不見,她的長相並不重要。」尉遲勁淡淡地說道,手指一縮,將戒指牢牢地握入掌心裏。

  「如果你的眼睛突然好了呢?」白裕承追問道。

  「你知道我的個性的,我凡事只做最壞的打算。」他就是因爲認定自己會終生失明,所以才會想儘快安頓好生活。如此,他或者會有法子再度重新開始他的人生

  「況且,我眼睛看不見,都能和她相處了;我眼睛如果看得見的話,那還會有什麽問題呢?」

  「問題可大了。你是個工作狂,你不習慣和別人共處一室,你不知道什麽叫做妥協,你隨心所欲慣了,想獨處時就擺臭臉,你沒打算要改變個性,卻要拉著別人走入婚姻——」

  「你給我閉嘴!」尉遲勁粗喝了一聲,獰狠地瞠大眼,怒目姿態彷佛他還看得見一般。「你說那些全是以前的我,但是我現在失明了!我瞎了!我不能再是工作狂,我一定得和人共處一室!因爲我討厭獨處,我痛恨一個人在黑暗裏的感覺!」

  尉遲勁狂忿的呐喊爆滿了室內,白裕承看著好友悲憤痛苦的神情,他紅了眼眶,頹下了雙肩。

  「你愛她嗎?」白裕承低聲問道。

  「我會用我的方式去愛她,這樣就沒問題了。」尉遲勁低語著,閉上雙眼,彎身摸索著沙發的扶手,緩緩地讓自己坐下。

  一切真的沒問題了嗎?

  門外,葉蓮端著兩杯茶,一動也不動地站著。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知道腳麻了、茶涼了,但她卻仍然沒有法子移動半步。

  她寧願自己是聾子,沒聽到門內的那些對話,這樣她的內心也不至於像千刀萬剮一樣地痛苦。

  她愛他,而他只是想和她結婚。這樣的結果真的沒有問題嗎?

  葉蓮慘白著臉,無聲地轉過身,像抹無主幽魂地飄離開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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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下午,尉遲勁與葉蓮送走了白裕承。

  葉蓮拉著尉遲勁的手,領著他走向廚房——老爹正在裏頭等著他們包水餃。

  尉遲勁低頭對她笑著,但葉蓮卻沒法子開口跟他交談。因爲她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麽,才能不想到他和白裕承的對話。

  「小心廚房門檻。」葉蓮低聲提醒道。

  尉遲勁點頭,握緊了她的手。

  他能感覺到白裕承來訪的這幾天,葉蓮變得沈默異常。難道她以爲他要離開,而在擔心嗎?尉遲勁暗自忖測著。

  不過,他相信她的心情接下來會相當雀躍的。

  尉遲勁執起她的手背放到唇邊,輕輕地印下一吻,陽剛輪廓因爲幻想著她驚喜的反應,而染上了一層柔和。

  葉蓮心一動,驀地抽回了手,輕輕把他推入廚房裏。

  尉遲勁想她也許是害羞,也就沒再追問了。

  「老爹。」葉蓮喚了一聲,把尉遲勁帶到桌邊,讓他坐下。

  「白先生離開了?」何有榮停住剁肉的動作,回頭問了一聲。

  「嗯。」葉蓮點頭,沈默地數著水餃皮。

  「何老爹。」尉遲勁突然開口喚道。

  「啥事?」何有榮疑惑地看著他。

  「我想請您把葉蓮嫁給我。」尉遲勁扶著桌子站起身,鎮定地說道。

  「你說什麽?!」何有榮眼睛一瞪,剁肉的大菜刀馬上對準了尉遲勁。

  葉蓮見狀,差點被嚇出心臟病來——幸好尉遲勁看不見哪!

  「你要娶我們家小蓮?」何有榮把大菜刀「啪」地一聲擱上砧板、大步走到尉遲勁面前。

  「對。」尉遲勁一臉嚴肅地點頭,雖說不緊張,但手指還是不自覺地抓住了桌沿。「我知道我們才認識三個月,但是請您相信我對葉蓮的認真。」

  葉蓮聞言,飛快地低下頭,掩飾她發紅的眼眶。如果她沒有偷聽到那些對話的話,她現在可能會快樂到飛上天吧。

  「小蓮,你怎麽想?」何有榮嘴角抽搐了一下,決定直接詢問女兒。

  「我根本不知道他會透過你跟我求婚。」她苦笑著,只能這麽說。

  「我知道如果老爹不同意的話,你也不會嫁給我的。」尉遲勁往她說話的聲音跨近了一步,卻又馬上打停了腳步。因爲葉蓮沒有上前來扶他!

  「小蓮啊,這傢夥還不錯。」何有榮滿意地點頭,很有被尊重的感覺。

  「萬一我老爸同意了,可我卻不想嫁給你呢?」她現在腦子裏頭一團亂,唯一清楚的事就是——她現在還沒法子答應尉遲勁的求婚。

  「那我就一直追求你,追到你點頭爲止。」尉遲勁堅定地說道。

  「你幹麽這麽急著求婚?我們小蓮又不會跑掉。」何有榮不解地問道,開始用打量女婿的眼光來看這個尉遲勁。

  「因爲我計劃下個月到美國學習一些新的商業課程,我想先結婚,將家庭穩定之後,再帶著葉蓮一塊去。」尉遲勁說。

  葉蓮一聽,心更涼了。原來,他是不想同時適應生活與工作,所以才想帶著她去穩定軍心啊。

  「我不會離開老爹的。」葉蓮握緊拳頭,啞聲說道。

  「你如果想留在這裏,就留在這裏,我不會勉強你一定要隨行。」他只是要確定當他在黑暗世界裏撞得傷痕累累時,還會有一雙溫暖的手臂在家裏等著他。

  「小蓮啊,這小子是怕他到美國之後,你被別的男人拐跑啦!」何有榮一拊掌,樂得哈哈大笑,對著女兒擠眉弄眼了起來。

  葉蓮搖了搖頭,淚水就此掉下了眼眶。

  「傻丫頭,哭什麽哭!有人求婚是好事,至少老爹不用擔心我走了之後,你會孤伶伶地一個人留在這裏。」何有榮連忙上前拉住女兒的手,父女倆四目相望,相擁對泣了起來。

  「老爹,我知道您很擔心葉蓮以後的生活。」一直沒聽到葉蓮的回答,尉遲勁的內心感到一股恐慌,所以他決定改采其他策略,好讓她快點表態。「我也知道你的民宿還有貸款,老媽的醫藥費也還沒完全還清。我們結婚之後,我會把這些事情全部處理妥當的。」

  「對不起,老爹就是孬,沒法子讓你過好日子。」何有榮悲從中來,抱著女兒哭得涕泗縱橫。

  「老爹,我過得比誰都好,你別聽他亂說話。」葉蓮邊哭邊拚命地幫老爹擦眼淚,想起老爹年紀這麽大,卻還要爲金錢擔憂,她就覺得自己不孝到了極點。

  「老爹,我完全沒有指責您的意思。『風園』是我住過最好的地方,您把這個地方維持得很好,您把葉蓮教得很好,這一切都不是金錢可以衡量的。」尉遲勁用他看不見的雙眼直視著前方,態度真誠得無懈可擊。

  「我這人沒什麽好誇口的事,但是我靠著處理危機的能力賺了不少錢。如果錢可以換來你們不用擔心貸款的安穩生活,這才是財富最有價值的地方,不是嗎?」尉遲勁緊握著拳頭,後背卻開始發涼,不由得暗忖著——葉蓮爲什麽一直不和他說話呢?難道她不想嫁給他嗎?

  「要嫁的人是小蓮,只要她點頭,我沒有意見。」何有榮握著女兒的肩膀,又是一陣老淚縱橫。

  葉蓮抱著老爹瘦弱的身子,她擡頭望向尉遲勁自信的臉孔,她發現她沒有法子再堅持下去了。

  她找不出理由說服自己不嫁給他。她愛上一個有錢有勢,又能讓老爹的下半生無後顧之憂的男人。就算尉遲勁不是狂熱地戀著她,但至少他喜歡她喜歡到願意下出「婚姻」這步棋。

  那她還在猶豫什麽呢?

  「葉蓮,過來。」尉遲勁急切地伸出手,等待著她握住。

  「幹麽?」葉蓮走到他身邊,卻沒有與他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

  「把你的手給我。」尉遲勁命令地說道。

  葉蓮看著他,小手卻在空中顫抖著。若是拒絕了他的求婚,就等於斬斷他們之間的戀愛之路了吧……

  心一慟,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顫抖的右手,放入了他的大掌裏。

  「你嚇死我了。」尉遲勁松了一大口氣,馬上將她摻入懷裏。

  他居然在發抖!葉蓮抱著他的腰,感覺有一股暖流注入了她冰涼的心窩。

  他應該比他所以爲的還在意她吧!他只是需要時間,來發現這一點啊……葉蓮的唇邊浮上一抹悲喜交雜的笑,把臉貼上了他的心跳。

  「我看不見,沒法子很帥氣地幫你戴上戒指。」尉遲勁拉住她的左手,另一隻手從口袋裏掏出了戒指。

  「我看不見,沒法子替你阻擋突如其來的危險。」他數著她的手指,在無名指上爲她戴上了戒指。

  「但是你會擁有一座能爲你遮風擋雨的城堡,我會盡我可能地讓你生活無虞。」尉遲勁雙手掬起她的手掌,虔敬地擺在唇邊。「你願意嫁給我嗎?」

  葉蓮看著他粗獷的面容,她猛地撲入他的懷裏,大哭了起來。

  就算這個男人愛她沒有她愛他來得多,但她還是會嫁給他。

  她愛他啊!

  就算有一天,他恢復了視力,打算遠離她,她也認了。至少,在這一刻,他是真心真意想娶她爲妻的。

  「我愛你。」葉蓮摟住他的頸子,哽咽地說道。

  「我知道。」尉遲勁低下頭,讓他的吻落在她的臉上。

  何有榮背過身,高興地頻頻拭著淚。

  葉蓮在淚眼婆娑間看著爸爸、看著尉遲勁,知道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刻幸福的感覺。

  即使她的幸福裏,存在著一點點的遺憾、一絲絲的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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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星期後,尉遲勁和葉蓮在法院公證結婚。尉遲勁的爸媽人在歐洲,根本來不及趕回來參加婚禮。

  新婚相依相偎的甜蜜生活,並沒有持續太久。

  因爲尉遲勁在新婚的第二個月,便在白裕承的陪同下,前往美國參加爲失明人士所開設爲期三十天的商業進修課程。

  他想過要帶著葉蓮和老爹同行,不料老爹卻在那時摔了一跤,骨頭裂傷,葉蓮當然也就跟著留在臺灣了。

  這天晚上十點,葉蓮坐在房間裏,等著尉遲勁每天固定時間的越洋電話。

  近來食欲不佳的她,斜躺在沙發裏,臉色有些蒼白。

  鈴——

  「喂——」她抓起電話,雙眼馬上閃出了光彩。

  「小蓮,我是白裕承。我要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尉遲勁的眼睛看得見了!」

  葉蓮拿著電話,腦中突然襲上一陣暈眩,她必須要抓著沙發扶手才有法子端坐在沙發上。

  「真的嗎?他的眼睛真的看得見了嗎?」葉蓮不能置信地追問著,小臉因爲激動而脹成粉紅色。

  「他剛才和我在餐廳吃飯時,眼睛突然看見了天花板的顔色,接下來,他的視力就愈來愈清楚了。我帶他到醫院檢查時,他的視力已經恢復得和正常人差不多了。醫生認爲這是個少見的奇迹,還有報紙來採訪他的狀況。」

  「謝謝老天爺!謝謝老天爺!」葉蓮雙手緊握成拳,全身激動到不停地顫抖著。「那他現在人呢?」

  「他還在做檢查,所以,他要我打個電話給你。等他檢查完畢之後,他會再和你聯絡的。太好了,他能看得見了!他可以回復他從前的生活,不用再承受那些負面情緒了。」

  「裕承大哥——」她低聲喚著。在最初的興奮過後,心情已經從天上跌落到萬丈深淵裏了。

  「對不起,我太興奮了。你有什麽事要問我嗎?」

  「尉遲勁的眼睛能看得見了,那他還會要我嗎?」葉蓮咬住自己的婚戒,不讓哽咽聲脫口而出。

  電話那頭,頓時變得沈默了。

  「你說的是什麽傻話啊?  」

  「你拿戒指來給尉遲勁那天,他說的話,我全都聽到了。」她的淚水滴在婚戒上,爲婚戒染上一層悲哀。

  「小蓮……」

  「我知道我一定有一些很好的特質,所以他才會選擇和我結婚,而不是其他女人。但是,現在他的眼睛已經沒問題了,我對他的吸引也不再存在了。他不用拉著我的手,也可以一個人上街、看海、買東西、點餐了……」

  她把臉埋入手掌裏,再也說不出話來。那些互相拉著手、互相陪伴的過程,全都要成爲回憶了嗎?

  「你別想太多,你們還是夫妻。」

  「但是,現在的情形和我們結婚時,大不相同了。」葉蓮虛弱地偏斜著身子偎著沙發,無力地說道:「以前,他需要我,他不會離開我。所以,我可以不計較他愛我是不是比我愛他少幾分。可是現在,我會在他看著其他女人時,不安地猜測他的心思。因爲我知道,我是他『失明』時的首選,而不是他『正常』時的第一選擇。」

  「小蓮……」

  「你不用安慰我,因爲任何安慰的話,都不能改變什麽。」葉蓮用力地握緊拳頭,在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她做出了此生最痛的決定。

  「你幫我告訴尉遲勁,如果他認爲他現在還需要一個妻子,那麽我會在這裏等他。但是,只要他寄離婚協議書過來,我會簽名的。」她褪下婚戒,沈痛地閉上了眼。

  「你有必要做得這麽絕嗎?」

  葉蓮的回應是乾笑兩聲。

  「我會幫你把這些話轉述給尉遲勁的。」

  「謝謝。」葉蓮一手搗著她的胃,一手拭去額上的冷汗。

  「我相信他一定會盡全力挽回你的。」

  「希望如此。」葉蓮挂上了電話,痛苦地抱著雙膝,劇烈地幹嘔了起來。

  那一夜,葉蓮沒法子成眠。

  一夜過去之後,一天、兩天、一星期、半個月、一個月過去了——

  她仍然沒有等到尉遲勁的電話。

  所有關於尉遲勁的近況,都是白裕承告訴她的。

  她沒有撥過一通電話給尉遲勁。如果毫無音訊,就是他的選擇,那她還能強求什麽呢?

  然則,她也沒有收到離婚協議書。她想,那多少代表了尉遲勁還是比她想象中的在乎她一些吧。

  這樣也就夠了……

  葉蓮重新回到了不認識尉遲勁之前的生活,只是她開始讓自己活得更像一個民宿主人了。

  她開始學烹飪,學習任何一切她所能學習的東西,把自己累到沒有力氣思考。

  偶爾,她會一個人到花蓮市區找間飯店住個幾天。因爲要欺騙老爹,她要到臺北和尉遲勁見面。

  聽起來有點悲哀,但是葉蓮並沒有自怨自艾太久。

  因爲,她很快地便發現了另一份能夠重新支撐起她的世界的強烈情感。

  時間,仍然繼續在走。

  時間,仍然繼續在走……


第三章

  四年後——

  陽光灑在一座白色美國南方建築前的如茵草坪上,綠意於是被烘出一片暖暖的草香。

  一陣徐風將這股青草氣息,緩緩地送入大宅的高寬門廊裏,試圖帶給屋內的人一陣早秋的舒爽味道。

  「見鬼的!」尉遲勁把啤酒空罐往地上一扔,正巧擊垮了一叠垃圾小山。「那是什麽鬼道路!水溝蓋居然是用鐵板包保麗龍填上去的,原料物價再飆漲也不是這種搞法,我絕對要申請國賠!」

  「這句話你已經說過一百零八次了。」白裕承拿起自備的咖啡,優雅地喝了一日,目光同情地落在尉遲勁裏了石膏的右腿上。

  一個彪形大漢居然因爲一腳踩上水溝蓋而小腿眼腱斷裂,那個畫面想起來實在挺滑稽。不過,只要想到那堆官員面對的是莽夫尉遲勁的怒氣,白裕承可就沒什麽心情微笑了。

  這幾年長居美國的尉遲勁,落腮胡造型和魁梧身材沒變,但是,脾氣卻是愈來愈差了。只要尉遲勁那雙黑瞳狠狠一瞠,再不識相的人也知道不應該招惹這個男人。

  事實上,尉遲勁在不久前才用一記左勾拳,讓一個男人因爲顎骨破裂而在床上躺了一個月。

  「反正,我已經讓律師去準備文件了,絕對要告到那些官員哭著上門來求饒,告到他們賠出一條馬路的錢。居然還敢跟我說什麽,正常人站在水溝蓋上跳,也不會掉下去。難道我肥得像豬嗎?」尉遲勁的怒吼聲,狂暴到可以嚇死孩子。

  「放心吧,就憑你國際危機處理大師的名號,加上這回又是回來幫國內企業度過難關的,他們絕對會給你一個好交代的。」白裕承再笨也知道這時候應該要說好話。

  尉遲勁現在正坐在一張擺了十天份杯盤的長桌面前,萬一他心情一不快,隨手拿起杯盤亂扔,那種慘烈情況可不是隨便開玩笑的。

  「危機個大頭鬼!我現在連自己的狀況都處理不好了!」只要想到未來幾個月,他都不能去爬山、打拳擊,他就有一肚子火想要發泄。

  白裕承一看到他臉色愈來愈鐵青,連忙轉移了話題。

  「容小的斗膽請問危機大師,你的屋子是被恐怖份子侵襲過嗎?槍林彈雨的實境劇拍攝現場,也不過如此吧。」白裕承環顧四周,全身發癢了起來。

  「你腦子裝的是石膏嗎?你難道要我抓著這支拐杖,裹著石膏掃地、拖地不成?」拐杖一陣亂揮,一陣雷聲獅子吼轟隆隆地從尉遲勁的口中爆出。

  「你沒裏石膏時,生活環境也沒比現在好多少。」白裕承想起他們大學時共住的公寓,不禁驀地打了個冷顫。

  「廢話少說,是朋友就幫忙找個管家過來處理。」尉遲勁把手裏的咖啡空杯往垃圾桶一扔。

  無奈,垃圾桶已經滿到不能再滿的地步,咖啡杯自然是滾落到了地上,並流出了一道咖啡色漬痕。

  「何必請管家呢?」白裕承的眼裏閃過一陣淘氣光芒。「我記得閣下似乎有個被放逐在邊疆、經營民宿數年的妻子,她應該能有法子擔負起此一重責大任才是。」

  「你找罵挨嗎?」尉遲勁掄起拳頭,結實臂膀上的青筋畢現。

  人在國外,不提起那段婚姻,還算自然。回到臺灣,配偶欄的名字便有如芒刺在背般地讓他坐立難安。

  「我不是找罵挨,只是你難得回來臺灣,又難得地在這裏摔斷了腿,需要人料理家務。于情于理,找嫂子幫忙是最天經地義的事了。」

  「不准叫她嫂子!」尉遲勁大吼出聲,沒受傷的左腿往長桌上一踹。

  白裕承往沙發上一縮,驚恐地看著長桌上滿坑滿谷的垃圾像火山熔漿一樣地「流」到地板上。

  「那要叫她什麽?尉遲夫人嗎?」白裕承拿起了一顆抱枕擋在胸前,繼續出招

  尉遲勁人好不容易肯回來臺灣了,他當然希望那兩人的情況有所改變啊。

  「叫她葉蓮!」

  尉遲勁抿緊唇,腦子卻已經主動地開啓了某一段的記憶匣——他記得葉蓮的身上有著一股淡淡的香氣;他記得她在偷笑時,總會發出「咯」的氣聲;他記得她也愛陳升;他記得她總是不厭其煩地配合著他的所有要求……

  「沒想到你還記得她的名字啊。」白裕承椰瑜道。

  「混蛋,我也是有身分證的人!」尉遲勁眼露凶光,很認真地從地上找尋著最適合扁人的瓶罐。

  「喂,別鬧了。我不過是想提醒你,你可是有家室的人,不要以爲只要彙錢到人家戶頭就沒事了,你偶爾總是該關心一下她吧。」要不是因爲打不贏尉遲勁的話,還真想給他一拳。

  「她抱怨過嗎?」尉遲勁緊張地搓著下顎的胡渣,全身都不對勁了起來。

  這些年,都是由白裕承負責和葉蓮聯絡、負責聽取私家偵探定期的葉蓮生活報告的。而他甚至孬種到連詢問葉蓮近況這種事,都覺得心虛。

  「你覺得葉蓮會抱怨嗎?」白裕承瞪他一眼,反問道。

  尉遲勁低下頭,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她……她的家人還好嗎?那間民宿還是她和老爹在經營嗎?」尉遲勁困難地吐出話來,肩臂繃成了死緊。

  「你的岳父在今年年初蒙主恩召上天堂了。」白裕承決定實話實話。

  「你混蛋!這種事居然沒告訴我!」尉遲勁眼神猙獰地站起身,威脅地朝他跨了一步,頸背間堅硬的肌理已做了隨時要出拳的打算。

  「冷靜!」白裕承馬上跳到沙發背後,擺出停戰手勢。「是葉蓮特別交代,要我對你守口如瓶的。」

  「什麽意思?」尉遲勁眼一眯,懷疑他的耳朵有問題。

  「總而言之,就是葉蓮不爽讓你知道她的生活近況。」白裕承說。

  尉遲勁堅健的臉孔,像塗上了一層堅硬水泥般地僵硬了起來。

  那個喜歡把任何事情都和他分享的葉蓮,居然不想讓他知道她的生活。該死的,他是多讓她失望啊!

  她和老爹感情那麽好,老爹過世了,她一定會難過到痛不欲生的。

  尉遲勁無力地陷入沙發裏,耙住亂髮,粗聲地詛咒著自己。

  「既然會覺得痛苦,幹麽不離婚,把事情做個了結?」白裕承一本正經地問道。

  「我的已婚身分,可以趕走一堆想穿金戴玉的女人!」他問聲說道。

  「喔,沒想到你居然熱門到要擡出『已婚』身分來趕走女人啊!我還以爲你只要眼一擠、脖一縮,加上一聲如雷大吼,就可以把女人嚇到九霄——」

  「你給我聽清楚了!」尉遲勁打斷白裕承的話,自顧自地往下說道:「我爸媽很煩人,如果我離婚了,而他們沒有天天安排相親把我煩死的話,他們是不會善罷幹休的,懂嗎?!」尉遲勁照例又以一聲雷電怒吼做爲句子的結尾。

  「你根本不是那種會理會家人安排的人,否則這幾年來,你家人千催萬催的,你怎麽就是沒把葉蓮帶回家過呢?」白裕承對他射出一記淩厲眼神,表情正經地說道。「尉遲勁,你給我說實話,你究竟是怎麽看待這段婚姻的?」

  尉遲勁臉色灰白地瞪著他裏著石膏的右腿,手掌變得和石膏同樣的冰冷。

  「我對不起葉蓮,我對不起她對我付出的那一切,我是個混帳。」尉遲勁說。

  「謝天謝地,你總算是有點良心了。」還有救。

  「我幹麽站在一堆垃圾裏,和你討論我的良心問題?」

  「因爲當你決定回到臺灣來接案子時,你就是打算要對葉蓮的事做出處理了,不是嗎?」白裕承說。

  「我最痛恨你這種和我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朋友!」尉遲勁猛地起身,撐著拐杖,拖著石膏腿,暴跳如雷地在客廳裏走來走去。

  白裕承沒猜錯,他這次下定決心回到臺灣,正是痛定思痛,打算要著手處理他與葉蓮之間的問題了。但是——他居然見鬼的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處理啊!

  尉遲勁用拐杖揮開一團垃圾,觸目所及的淩亂空間,讓他的心情更加煩躁了起來。

  「你明天就給我找個工作勤勞、嘴巴不囉嗦的管家過來!我的生活一天不恢復正常,我就沒法子去找葉蓮談!」他回頭對白裕承咆哮道。

  「拜託,你這種讓僕人服侍著長大的人,龜毛程度根本不是正常人所能忍受的,一天的時間怎麽夠我去找?」白裕承翻了個白眼,已經不想提醒尉遲勁,他已經趕走了一個男管家、三個女管家了。

  「現在只要有人能把這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整理乾淨、做點像話的食物給我吃—就算她是個被我一吼就會哭上三天三夜的人,我也不介意。」尉遲勁握緊拳頭,忿然地對著空中用力揮拳,拳風淩厲地發出呼呼呼聲響。

  白裕承看著焦躁不安的尉遲勁,他眉頭一挑,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給我三天的時間,我會給你一個沒得挑剔的好管家。」至於其他的事嘛,便不是他所能掌控的範圍了。

  「你的效率真差!」尉遲勁不留情地抨擊道。

  「我是爲了找到最適當的人選,要不要等,隨便你。」白裕承雙手一攤。

  「快滾去找人啦!」

  尉遲勁翻了個白眼,低吼一聲,踢開了地上的一團垃圾。

  垃圾團被踢得往前一彈,撞倒了另一處礦泉水小山,乒乒乓乓地倒成一團。

  「你這魯莽個性,能不能改一改啊?」白裕承無可奈何地歎了日氣。

  尉遲勁的回答是——

  擡起拐杖,惡意地再撞倒另一堆垃圾山。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尉遲勁很清楚自己現在在作夢。

  夢中的他坐在海邊,聽著海浪拍打著岸邊的聲音。有個女孩偎在他身邊,用一雙溫柔的手,撫摸著他的發絲,唱著陳升的歌。

  夢中的她叫做葉蓮,留著一頭長髮,可她的面貌,他卻無論如何都看不清楚。

  但是,那並不影響他對她的喜歡。尉遲勁迎著海風,仰頭對著葉蓮一笑,而她伸手撫摸著他的下巴。

  她身上好香,有咖啡和牛角麵包的味道,讓人垂涎三尺……

  不對勁!夢裏怎麽可能有香味?

  尉遲勁的頭在枕頭上晃動了兩下後,他擰起眉頭,霍然睜開眼,清醒了過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見鬼地聞到咖啡和牛角麵包的香味正飄入他的鼻間。

  他從床上站起身,抓住拐杖,大跨步地走向門口,重擊在地面上的拐杖聲轟轟轟的一如地雷爆炸。

  「白裕承,你今天發什麽神——」尉遲勁用力踹開房門,粗獷面容頓時凝凍成冰。

  有鬼!

  昨晚還在沙發上的零食空瓶、垃圾箱裏孳生細菌的衛生紙、椅背的髒衣物、桌上的微波食具、免洗刀叉、還有一地的髒亂,居然全都蒸發不見了!

  窗明几淨,大理石地板上還泛著清潔過後的臘亮光彩。

  尉遲勁眨了下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左右張望著,目光突然僵滯在陽臺邊的那張小方桌上。

  這下子,他很確定自己真的是在作夢了。

  因爲他的現實生活中,肯定、絕對、不可能出現一個正在吃布丁的小女孩!

  小女孩留著短髮,眼眸亮晶晶,模樣漂亮。

  但是,她仍然是個小孩。

  他討厭小孩!

  尉遲勁大跨步地朝著小女孩走過去,驚訝加上房子被人擅闖而入的不快,全都誠實地呈現在他鐵青的臉龐上。

  小女孩把湯匙咬在嘴巴裏,嚇到一動也不敢動,眼眶也開始泛紅了。

  「你敢給我大哭大鬧試試看!」尉遲勁伸出巨掌,威脅著她。

  尉遲勁一吼完,小女孩馬上很給面子地掉下淚來。

  「媽媽——媽媽——」小女孩眼淚一顆一顆地掉,卻始終沒有大哭出聲。

  「我不是你媽,你給我閉嘴!」尉遲勁用最大的音量,回應著她。

  「小淩乖,媽媽在這裏。」

  小淩聽到媽媽的聲音,馬上張開雙臂,朝著廚房方向跑去。

  尉遲勁驀地轉過身,一個長髮披肩的女子正彎下身,抱住了小女孩。

  廚房與客廳間的門被她推開來,咖啡的香味以及牛角麵包的奶油味一股腦兒地全沖進了尉遲勁的鼻尖裏。

  他滿意地長吸了一口美妙早餐該具備的香氣,然後趕在長髮女子起身之前,又把自己武裝回暴怒巨人的模樣。

  何田田抱著孩子,一雙水眸幽幽地盯著她未來的雇主——

  尉遲勁。

  「你是誰?」尉遲勁先發制人。

  「我是白裕承請來的管家何田田,今天早上是他帶我們進來的。他說你在睡覺,所以沒去吵醒你。你如果不信的話,可以打電話問他。」她一瞬不瞬地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說話音調亦是不疾不徐的。

  「不用打電話了。我這個地方的保全,如果可以讓你帶著孩子莫名其妙闖入,我可能早就已經身首異處了。」尉遲勁雙臂交握在胸前,絲毫不介意自己正裸著上身,只穿了一條短褲——他在家就喜歡這麽穿,這個名字很卡通的何田田小姐最好習慣。

  何田田的目光在他剛毅的臉上轉了一圈,從他淩亂的黑髮,打量到他看起來很紮人的胡髯。她臉頰緊繃,唇角微乎其微地掀動了一下,但又很快地回復成不動聲色的模樣。

  「白裕承把薪水、待遇全都跟你談清楚了嗎?」

  「對,在你留在臺灣的三個月期間,我會擔任你的管家。二樓的樓中樓,則是我和孩子的住處。你如果要上來二樓,請你先打電話通知我。」

  「你要和那個小鬼住在這裏!」尉遲勁眼睛頓時瞪大如牛鈐,有如親眼看見萬鬼入侵家中一樣。

  「白裕承先生是這樣答應我們的。」何田田抱著發抖的小淩,不悅地瞪了尉遲勁一眼。她並不怕他,她也隨時可以走人。

  「你先生放心讓你們兩個住到一個單身男人家裏?」他習慣穿著內褲在家裏走來走去,才不願意爲了一個管家而限制自己的穿著。

  「他死了。」何田田從齒縫裏迸出這三個字,臉色沒變,只是放在身側的拳頭卻已緊握到青筋畢露。

  「我很抱歉。」尉遲勁不自在地聳了下肩,勉強地想擠出一句安慰人的話。「反正現在世道不好,早死早超生也是不錯啦!」

  「你不用抱歉,他該死。」何田田看著他,咖啡色瞳眸裏毫無一絲的情感。

  尉遲勁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清秀佳人面不改色地說出這般冷寒的話,突然有點發毛。

  「你在孩子面前說這些話好嗎?好歹得爲她心目中的爸爸維持一點形象吧。」尉遲勁看著那個孩子低頭看地板的模樣,他忍不住開口教訓何田田。

  「對不起。」何田田彎下身,握住女兒的手,內疚地說道:「媽媽剛才亂發脾氣,說了很過分的話。」

  「沒關係。」小淩拍拍媽媽的手臂,甜甜一笑。「下次不可以了喔。」

  「你喔,人小鬼大。」何田田用力地抱住女兒,唇邊忍不住逸出一個笑聲。「咯。」

  尉遲勁聽聞,身軀乍然一僵,後背跑出了一片雞皮疙瘩。

  葉蓮每次開心偷笑時,就會發出這種類似打嗝的聲音!

  尉遲勁銳利眼神直射向何田田,把她從頭到腳又打量了一次——

  身高一百六十出頭,正常身高。體重約五十,正常身材。中長度直發,正常髮型。秀雅杏眸,比正常人好看。唇辦小巧,相當迷人。

  小孩長得像她!尉遲勁在心裏下了這個結論之後,便把自己往沙發上一扔,把長腿擱上了桌面。

  他是鬼迷心竅了,才會把何田田拿來和葉蓮做比較。何田田沒有丈夫,有小孩,而他是個根本沒看過葉蓮,只是憑著一句笑聲,就想捕風捉影的瘋子。

  「這孩子幾歲?是女的沒錯吧?」他簡短地詢問道。

  「三歲,是女生。」小淩小聲地回答著。「可是,我阿公說我比男生還聰明厲害。」

  「對對對,有自信是件好事。」尉遲勁胡亂點頭,只想趕快擺脫和孩子交談的彆扭。他天生嗓門大,嗓音低沈,叫他用娃娃音哄人,比叫他用斧頭砍人還難。

  「白先生要我告訴你,今天下午要開會,他兩點會過來載你。」何田田說道,把女兒帶到小桌邊讓她繼續玩積木。

  「知道了。」尉遲勁滿意地巡視著整齊的客廳,覺得從今以後,他就要萬事如出息了。

  「你要吃早餐了嗎?」她問。

  「把早餐拿到客廳。」他命令道。

  「很抱歉,除非有特殊情況,否則我堅持你必須要在餐廳用餐。」何田田堅持。

  「這樣還不算特殊狀況嗎?」尉遲勁擡高他右腿上幾斤重的石膏,霸氣十足地說道。

  「雖然裏了石膏,但我認爲你走路移動都還算順暢,和正常人並沒有兩樣。還是你虛弱得沒辦法行走?」何田田想起剛到這個家的「恐怖」景象,因此毫無妥協的打算,她可不想每天都和客廳的垃圾奮戰。

  「開什麽玩笑,我平常可是經過強健體魄鍛鏈的人,怎可能被這麽一點小傷擊倒?」尉遲勁曲起右臂,囂張地展現著魁梧臂膀上的二頭肌。

  「既然如此,那麽就請你移駕到餐桌用餐吧。」她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你規矩會不會太多了一點?我警告你喔,你的廚藝最好好一點,否則行李還沒打開就要走人了。帶著小孩,更是辛苦哪……」尉遲勁抓住拐杖撐起身,一臉幸災樂禍地說個不停。

  「你很囉嗦。」何田田冷不防地射出一刀。

  尉遲勁立刻閉上了嘴,惡眸刺向她的臉。他咬牙切齒地磨著牙,發出嘎嘎的尖銳聲。

  「媽媽,什麽是囉嗦啊?」小淩好奇地問道。

  尉遲勁的男性臉孔乍然冒出三條黑線,他迅速地將自己移入廚房內,往餐桌前一坐。

  想他堂堂一個大男人,居然被向來比男性愛說話的女性批評爲囉嗦。

  「快一點上菜!我餓死了!」他用力一拍桌子,大吼大叫著。

  「在孩子面前,請注意你的形象。」何田田走到流理台前,蹙眉說道。

  「我幹麽注意形象?我又不是她爹。」尉遲勁想也不想地回嘴說道。

  何田田的臉色頓時由青轉白,拿著餐杓的手也不住地顫抖著。

  尉遲勁見狀,狠狠地打了下自己的頭。

  該死,他說錯話了,人家孤兒寡母沒有爸爸已經夠慘了,他還卯足勁來提醒人家這件事,根本是個混蛋。

  「何田田,我馬上幫你加薪五千,對我剛才的失禮有沒有幫助?」他揉了兩下臉上緊繃的肌肉,希望能讓表情顯得和善一點。

  何田田瞪他一眼,仍然緊抿著雙唇,不發一語。

  「小丫頭,一塊來吃早餐吧。」尉遲勁往客廳裏大喊一聲,希望那只小鬼能讓她媽媽那張苦瓜臉儘快轉怒爲喜。

  「我叫小淩,不叫小丫頭。」小淩站在餐廳門口,等著媽媽點頭才走了進來。

  「隨便啦,小丫頭就是小鬼、小孩子的意思。反正,你快給我過來吃早餐就對了!」只要別讓他跟一張後母臉共進早餐,叫他和狗同桌吃飯都行。

  「我不叫小鬼,我是小淩。」小淩站在桌邊,認真地說道。

  「是,小淩公主,請坐上來一塊吃飯。」

  尉遲勁強忍住嘴角抽搐的衝動,右手一擡就把小淩撈上柚木餐椅。

  「媽媽,他爲什麽叫我公主?我不是公主啊!」小淩不解地眨著大眼睛,看著媽媽。

  救命啊!尉遲勁整個人猛地往餐桌上一趴,額頭咚地一聲敲上了桌子。

  「咯。」何田田咬住唇,強壓住一個笑聲,轉過身開始盛湯裝盤。

  所以,她沒看到尉遲勁再度露出一臉被雷打到的表情。

  「請慢用。」何田田面無表情地將湯盤放到他面前,用一種希望他噎到的表情瞄他一眼。

  無奈是——

  尉遲勁根本無暇理會她,他忘了對她的疑惑,他忘了所有事。此時,除了眼前的佳肴之外,他根本什麽也看不見。

  桌上那盅熬成金黃剔透的澄澈清湯,正散發著清香,勾引著他。

  尉遲勁迫不及待地自了一匙送進嘴裏,他猝地低下頭,以免他的眼泛淚光被人發琨。

  要命唷!這湯怎麽會這麽好喝啊,

  尉遲勁卯起勁來猛喝湯,淚眼婆娑間,手邊又被送上了一籃陽光色的牛角麵包。

  他還來不及回過神,一個擺著馬鈴薯沙拉的三角小碗,和一份擺放著蜂蜜培根及金黃蛋卷的主餐也隨之送上。

  「何田田——」他嘴裏含著食物,唏哩呼嚕地就是一串話。「你對於白裕承給的薪水如果不滿意的話,可以再跟他談,我給你加薪!」

  尉遲勁頭也不擡地叉了一口馬鈐薯沙拉放到嘴裏,頓時激動到臉孔通紅。

  「這是我們家退休管家羅傑的沙拉味道!」

  「這是我用白裕承先生轉交給我的食譜做的。」爲了讓自己留下來,她下了一些功夫。

  「好好好。」尉遲勁的胃被人家給系住了,現在什麽都好!

  何田田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唇角悄悄地上揚了起來。

  她幾乎都快要遺忘了料理最大的快樂,就是享用者臉上滿足的神情哪。有多久,沒有人這樣爲她的料理而驚喜過了呢?

  或者,從來沒有吧。因爲她的丈夫早在她學會好手藝之前,就已離她遠去了。

  何田田瞪著尉遲勁,臉上的溫柔又悄悄地轉回漠然。

  她再也不要和任何男人有干系了,等她結束了這三個月的聘用期之後,她就要帶著小淩到世界各國的料理學校,去開始她的新生活。

  男人,閃一邊去吧!


第四章

  「見鬼了,何田田那個凶女人煮的這杯檸檬茶還真不是蓋的。」

  尉遲勁心滿意足地舔幹最後一滴茶液,把空杯子往浴缸旁邊一擱,裹著石膏的右腿悠閒地靠在浴缸外頭晃啊晃地。

  他吹著口哨,拿起一本軍事期刊,觀看著近來局勢,覺得一切當真幸福美滿到一種可以遭天妒的地步。

  何田田的料理合他胃口,她整理家務的俐落程度也讓他沒法挑剔。冰箱裏裝的是他愛喝的啤酒,下酒菜送上的是尋常人家不可能變出來的蛋黃烤蟹管。

  何田田來了半個月,菜色竟沒有一天是重復的。害他每天開完會後,便迫不及待趕回家,期待著晚上的菜色。

  白裕承取笑他像新婚丈夫,可他不在乎,喂飽肚子裏的饞蟲才是最重要的事。

  總之,他對現在的生活滿意到願意忍受小淩那個丫頭,不時脫口喊他「熊叔叔」的白目行爲,滿意到願意忍受何田田不時對他擺出的冷臉色和壞脾氣。

  天知道何田田對他說話時,總是沒好臉色,但是和白裕承談天時,就又肉麻兮兮地笑得溫柔無比,氣煞人也,

  「先生,您母親打來的電話。」此時,何田田的聲音從電話擴音器裏傳來。

  「說我淹死在浴缸裏了。」尉遲勁動了下嘴巴,全身仍然泡在浴缸的白色泡沫裏。

  「這種消息,你可以親自告訴她。」

  尉遲勁扮了個鬼臉,從何田田的聲音可以聽得出她八成認爲那是個好消息。他側過身,將電話轉至外線。

  「喂,老媽,有事嗎?限你在十個字內說完。」

  電話那頭不客氣地傳來僻哩啪啦一串,尉遲勁忍耐地聽老媽抱怨完家中的諸事不順之後,他突然心情大好地吹起口哨來。

  「你問我爲什麽沒發飆啊……」尉遲勁吊人胃口地拉長了音調,賊賊地一笑。「因爲我找到了一個跟咱們退休羅傑差不多精采的管家!

  「除非你把我腦袋摘下來,否則不讓。我家裏乾淨整齊到連我都會驚嚇到的地步,而且我的管家手藝一流,家常菜做得尤其精采。」尉遲勁說得眉飛色舞,得意地撫著下顎的胡渣。

  「好了,我不跟你扯了,我正在洗澡……停!不准再提到我老婆了,等時間成熟了,我會把事情處理完畢的。老話一句,你們如果敢去騷擾她,我們就斷絕親子關係……」爲了擺脫家人的嘮叨,他什麽鬼扯都說得出口。「對對對,我就是太愛她了,捨不得讓你們摧殘,隨便你們怎麽說啦!」

  「啊!我美妙的管家在呼喚我吃晚餐了,她燉的牛肉湯可是世界一流,再見!」尉遲勁找了個藉口,「啪」地一聲挂斷了電話。

  他翻了個白眼,身子全都浸入浴缸的熱水裏。他看著天花板,心情整個低宕了下來。

  他該打通電話給葉蓮,和她談談如何面對他們的未來。

  他處理過太多集團的營運危機,深知傷口若不快點處理,總有一天會危及生命本體的。但他卻因爲不敢面對自己的自私,而放任自己的婚姻腐爛到無法解決的地步,這實在是說不過去的糟糕。

  最重要的是,他想向葉蓮好好道個歉。

  尉遲勁鼓起了勇氣,按下那組在腦袋裏背得滾瓜爛熟的電話,手指僵硬得像是結了一層冰。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電話響了無數聲,卻依然沒人接。

  尉遲勁若有所思地挂上電話,伸手拭掉眼睫上的水蒸氣,長歎了口氣。

  如果葉蓮想要改變現況的話,她應該會主動和他聯絡吧。若是她先開口要求離婚的話,他的內疚感多少會減輕一些吧。

  「尉遲勁,你這個孬種,又在找理由替你自己開脫,你一定會有報應的!」

  尉遲勁抓著浴缸的扶手,用手臂力量把自己撐起來,坐到了浴缸邊緣。

  他頭也不回地伸手要抓浴巾,不料準頭沒抓對,身子往旁邊一傾,整個人的重心驀地往浴缸邊的地板一偏一摔。

  尉遲勁咬緊牙根,因爲怕尚未全痊愈的腿再度受傷,他驀地一個狠狠轉身,改用上半身著地法。

  「啊!」尉遲勁慘叫一聲,全身肌肉骨頭全都咚地重擊上地板。

  「尉遲勁,你還好吧?」何田田著急的聲音在浴室門口響起。

  「我想我可能需要救援。」地板微濕,萬一他爬起來時沒抓穩,可能會再摔斷另一條腿。

  「我方便進去嗎?」

  「請進,歡迎光臨。」尉遲勁發現他腦筋一定撞壞了,否則怎麽會覺得現在的情況荒謬可笑。

  他的下巴擱在地板上,四肢大張,鐵定像一隻被釣上岸邊擱淺的大魚吧。

  何田田推門而入,不料迎接她的卻是他的結實屁股和光溜溜的身子。

  她睜大眼,震驚到腦中呈現空白狀態。

  「喂,你的眼睛可以從我的屁股上移開了吧。」尉遲勁拍拍地板,不耐煩地說道。

  何田田飛快地拿過大浴巾,鋪在他身上。

  「你撐著我左邊身子,我會用右手抓著浴缸。當我數一、二、三時,你和我同時站起來。」尉遲勁命令道。

  他高壯的體型,對嬌小的她會是種負擔。他可不想光溜溜地壓在她身上,對他婚後就禁欲的男性分身造成出軌的威脅。

  何田田依言站在他的左邊,由於有過照顧爸爸的經驗,她用她的肩膀撐住他的肩臂下,一手則順勢攬扣住他的腰。

  尉遲勁僵住身子,因爲她柔軟手心貼在他肌理上的感覺而心跳加速了好幾拍。

  她的手好涼、好小、好軟!

  「一、二、三——」他嘎聲說道。

  何田田的肩膀被烙入一股壓力,他倚著她站起身,身體溫度全融入她的手臂裏,而他的浴巾則落在地上,再度恢復爲原始人的赤裸狀態。

  「扶我走到房裏,眼睛則請筆直看向前方,非禮勿視,這事不用我教你吧。被一個男人告性騷擾,可不是什麽太名譽的事。」尉遲勁感覺到她身子的顫抖,好心地想化解她的緊張。

  「我們母女對『熊』都沒有興趣。」何田田擡頭看他,唇角微微地抽搐著,顯然正在忍笑。「咯。」

  尉遲勁低頭瞪著何田田,突然有了當暴露狂的衝動。想他一身結實動人的高健身軀,居然三番兩次被這對母女侮辱!

  「前面有門檻,請擡起你的腿,我對於再看一次你的屁股沒興趣。」何田田一挑眉,直截了當地說道。

  尉遲勁的面容陷入一陣強烈的扭曲狀態中,他受不了了!

  「你們這對不識貨的母女!」他怒吼出聲,只差沒捶胸頓足舉白布條抗議。

  「咯。」何田田咬住唇,可笑聲還是溜出了嘴巴。她笑得全身抖個不停,她又不能「低頭」笑,只好擡頭對著他一陣青一陣白的臉龐哇哇大笑著,很有放聲嘲笑的意味。

  尉遲勁盯著她的盈盈笑臉,心臟突然抽痛了起來。以前葉蓮笑起來時,是不是也會像這樣笑到全身無力呢?

  該死的,他記不得了。

  「哼。」他別開頭,跨過門檻。

  他需要儘快去找葉蓮,免得他一次又一次地把她們兩人的形象重叠,搞瘋自己。

  「你怎麽會在我房裏?」他問。

  「我正在把你的乾淨衣服收進衣櫥。」何田田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他皮膚上的水氣全沁入了她的上衣,濕了她半邊肩膀。

  尉遲勁凝望著她的側臉,發現她的皮膚很好,柔軟得像孩子的皮膚,像乳白的豆腐,一看就是很好吃的樣子。

  尉遲勁發現自己齒根在發癢,這點很糟!

  他一直相當公私分明,可這一回卻不小心把她當成一個「女人」了。而這種意識一旦覺悟了之後,便很難再去忽略了啊!

  同一時間,何田田也在儘量控制著呼吸的平穩。他的沈默讓她意識到身側傳來的男性體溫,還有他們相擁的姿勢有多曖昧。更遑論他低沈的呼吸聲,有多讓她不自在了。

  何田田扶著他快步走到床邊,拿過一條毛巾,背對著身遞給了他。

  「謝謝。」尉遲勁說道。

  「不客氣,我不是每天都有機會拯救在浴室跌倒的雇主。」她一本正經地說道。

  「算你今天運氣好,雖然你顯然不是個識貨行家。」他用毛巾包裹住下半身,忍不住又抱怨了一次。

  「你該覺得慶倖才對,因爲我挑男人的眼光向來很差。」何田田到浴室,幫他拿出拐杖放到床邊。

  「哈哈哈,你反應滿快的嘛。」尉遲勁拊掌大樂,放聲大笑了起來。

  「不及閣下自吹自擂的功力高超。二十分鐘後,下來吃牛肉細粉。」

  「耶!」

  尉遲勁興奮的大叫聲差點掀了屋頂,何田田關上門,笑意悄悄地浮上唇邊。

  這個男人或者有一百個缺點,但是他對她的食物很捧場。而且他還幫小淩買了一組兒童專用的書桌、學習椅和餐椅。雖然他的理由竟然是——他一看到小淩搬著小板凳坐在柚木餐椅上吃飯,他就沒食欲。不過,他對小淩總算是還不差的。

  不差嗎?

  何田田紅了眼眶,表情幽怨地擡頭凝視著他的房間。

  此時,門內的尉遲勁,正在撥電話給他的秘書。

  「幫我訂後天到花蓮的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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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三點,何田田走下閣樓樓梯,走進廚房裏。

  這一天,尉遲勁說他不會回家過夜,所以房子裏只有她和小淩。

  她膽子向來大,加上房子設有保全系統,她根本就不害怕。失眠,只是因爲這裏不是她的家。

  她懷念東部的自然空曠,想念那裏總是帶著綠草味道的空氣,即便尉遲勁住的是高級住宅區,上述的這些條件仍然存在著,但是——

  城市裏沒有星星。

  城市裏沒有可以催眠她的滿天星斗。

  所以,她睡不著。

  她想偷喝尉遲勁的巧克力,那傢夥嘴刁,上星期買來了一盒頂級巧克力粉,好喝得讓人掉眼淚。

  何田田沒有開燈,就著窗外路燈投射而入的微弱光線,走進了廚房。

  「有小偷!」

  身後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吼,嚇得何田田驚跳起來。

  她直接抓起流理臺上的一把料理刀,防身地撐在胸前,驀然轉過身想和歹徒搏鬥。

  燈光同時大亮。

  尉遲勁一雙長腿擺在餐桌上,手裏拿著紅酒朝她的方向高舉揮舞著。

  「把刀放下來,除非你想做消夜給我吃。」尉遲勁咧嘴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你、你、你……今晚不是不回來嗎?」她被嚇得結巴了起來,深呼吸了幾次,才恢復了平靜。

  「我事情辦完了,所以提早回來了。」尉遲勁覺得口渴,舉杯喝光了一杯酒後,他苦惱地抓著頭髮,自責地喃喃自語著。「不對,我根本沒辦到任何狗屁事!我連個人影都沒看到!」

  何田田放下料理刀,從他微紅的眼皮、渙散的眼神,看至那兩瓶倒在地上的紅酒。

  「你喝醉了。」她肯定地說道。

  「獨醉醉不如衆醉醉,坐下來一起喝酒嘛!」尉遲勁咧著嘴,對著她猛笑猛招手。

  何田田冷冷地看他一眼,沒接話也沒上前。她來這裏當管家,是爲了小淩,她不想和他有太多私底下相處的機會。

  尉遲勁緩緩閉上眼睛,像是在沈思,又像是已進入了睡眠狀態裏。

  「那……晚安。」何田田壓低聲音,轉身走向樓梯。

  尉遲勁驀然睜開眼,全身驟起了雞皮疙瘩。

  那種詭異的熟悉感又再度出現!

  葉蓮在猶豫不安時,說起話來也總是這般小心翼翼又帶點遲疑的。

  「站住!」尉遲勁大吼出聲,瞪著正要走上樓梯的她。

  「淩晨不是我的工作時間,我沒必要服從你的要求。」何田田沒回頭,斬釘截鐵地說道。

  尉遲勁皺著眉,決定他剛才一定是正在打盹,所以才會覺得那個聲音熟悉。

  何田田和葉蓮除了性別相同之外,她們根本是不同的兩個個體。葉蓮體貼可愛,卻完全不諳柴米油鹽,何田田廚藝過人,態度卻是完全的公事公辦。

  況且,時隔四年,他也不能真切地記得葉蓮的聲音了哪……

  「煮頓消夜來吃吃吧,我算加班費給你。」他舉起手掌,重重地拍著肚皮。「我從中午到現在,除了酒之外,什麽東西都沒吃,你應該不希望你的雇主命喪于客廳吧。」他現在不想一個人面對著空蕩蕩的房子。

  「一天沒吃,死不了人的。」何田田回頭冷冷地說道。

  「別這麽絕情嘛,反正你失眠,適度的煮飯運動有益於入睡啊。」

  何田田瞪他,而他回以一個無辜的笑臉,肚子發出了一聲很大的咕嚕聲。

  「把你的腿從桌子上放下,坐好!」何田田拿出吐司放進烤麵包機裏,拿出冷熏火雞肉片和洋蔥擱在桌上,最後再把一碗牛肉清湯微波加熱。

  一分鐘後,三明治和熱湯全上了桌。

  尉遲勁則在三分鐘內,把食物解決精光。

  「你真是個天使。」尉遲勁看著何田田送來的一盤蘋果,他搗住胸口,想對她鞠個九十度大躬。

  剛才喝下肚的紅酒,開始在他的體內發酵。尉遲勁開始覺得四肢飄飄然,嘴巴很想講話。

  「我會跟你算加班費的。」她說。

  「女人不要太伶牙俐齒。」他說。

  「我不需要假裝柔順來引起男人的注意。」何田田將餐盤收拾進洗碗機裏,擦完了桌子就要走人。

  「這樣更糟,這樣會引引起男人的征服欲。」他拉開旁邊的椅子,暗示她坐下聊聊。

  「無所謂,反正我對熊沒有興趣。」何田田雙臂交叉在胸前,漠然地看著他。

  她知道自己該馬上離開的,可是他今天喝醉了,表情也不大對勁,而她想知道原因。

  「又說我像熊?!我哪里像!」尉遲勁濃眉一擰,大聲抗議道。

  「不服氣的話,就把你的落腮胡剃光啊。」明明和白裕承同年,卻因爲留了鬍子的關係,看起來至少多加了五歲。

  「我的落腮胡礙到你了嗎?我每天可也是要花時間來修理胡渣的角度,才有法子留出這種兼具流行感與男人味的胡型咧。」尉遲勁管不住自己的嘴,哇哇哇就說了起來。

  「反正,鬍子沒完全刮乾淨,看起來就像裏頭藏了細菌。」何田田嘴角一抿,憋住一個笑意。

  「很多女人就愛我這種性格外貌,想當初葉蓮也認爲我的鬍子很可愛呢!」尉遲勁撫摸著剛硬,但絕對豪邁有型的鬍子,忍不住埋怨地看了何田田一眼。

  「葉蓮是誰?」何田田皺著眉,緩緩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尉遲勁怔楞地看著她的嘴巴,一時之間腦筋一片空白。

  「葉蓮是我老婆。」他頹下雙肩,趴在桌上,悲慘地一如輸光了家產的賭徒。

  「你有老婆,還在半夜找女人一起喝酒?」何田田提高聲音,滿臉的不以爲然。

  「你聽起來不大高興。」擡頭瞄她一眼後,他決定繼續喝酒。

  她看起來好凶喔。

  「一想到我居然和一個絕口不提已婚身分,而在外頭招搖撞騙的男人,住在同一個屋檐下,我怎麽可能高興得起來?」

  「招搖撞騙個鬼?!難道要我把身分證影印挂在脖子上不成?況且我和白裕承那傢夥比起來根本是純情少男,好不好?我結婚之後,就只有葉蓮一個女人了。」尉遲勁一拍桌子,用聲勢來替自己申冤。

  「那爲什麽她不在這裏?」何田田蹙起居,專注地打量著他饒富男人味的臉龐。他剛才說的話是真的嗎?

  「因爲我已經四年沒見過葉蓮了……」他瞪著自己發紅的手掌,鼻尖突然發酸了起來。

  「感情不好?婚姻名存實亡?關係形同陌路人?」何田田每說一句,都覺得有支長針在刺自己的身體。

  這樣的藉口,是所有男人的通用語言。是真是假,誰知道呢!

  「管家小姐,你的口氣可不可以不要那麽激動?」尉遲勁奇怪地瞥她一眼,不明白她爲什麽突然情緒大變。

  「我沒有激動,我只是將心比心。如果我的丈夫在半夜要求他的女管家和他一起聊天,我會發飆的。」她做了一次深呼吸,來平撫自己的情緒。

  「如果你相信你丈夫的話,你就不會發飆。」

  「我不相信我的丈夫。」她口氣堅決答道。

  「如果是葉蓮的話,她就會相信我。」尉遲勁自然而然地接了話,咧嘴得意地對她笑了一笑。

  「不可能。」何田田瞪著尉遲勁的堅定,她板起臉,用力地搖頭。

  「怎麽不可能,葉蓮是真的會相信我啊!」他才大聲說完話,馬上就懊惱地用拳頭重重地撞擊著桌子,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掌捶成爛泥。「該死的,她那麽好,我怎麽可以對她不聞不問這麽多年?我根本就是個混帳!」

  何田田睨了一眼他眉宇間的痛苦,她不動聲色地轉過身,幫彼此各倒一杯水。

  「你既然認爲她是個相信你的好妻子,爲什麽要對她不聞不問?」她把水杯遞給他。

  「說來話長……」尉遲勁看著自己倒映在水杯上的勉強笑容,雙肩頹垮了下來。

  「無所謂,我現在已經睡不著了。」她盯著他的臉,表情恁是嚴肅。

  「我覺得我像在跟神父告解。」他苦笑著。

  「廢話少說,講重點。」何田田眉頭一擰,沈聲命令道。

  尉遲勁往後一倒,目光看著天撲化板上的懸挂餐燈,記憶飛回到了多年前,那段視線黑暗、內心卻因爲葉蓮而有了溫暖的時光。

  「四年前,我因爲嚴重感冒並發肺炎,導致器官衰竭。後來,病情雖然穩定了。但因爲大腦枕葉的視神經中樞發炎,我的眼睛突然失明了,連醫生都不知道我有沒有可能複明。」他看她一眼,等待著她的反應。

  何田田與他爍亮的黑眸對望了兩秒鐘,她抿緊了唇,不想開口。

  「後來,白裕承受不了我失明之後的陰陽怪氣,便幫我在花蓮找到了一間民宿,帶我到那裏靜養,我就是在那裏遇到了葉蓮。」尉遲勁想起今天在花蓮看到的藍天碧海,不禁揚起了唇。

  那才是人住的地方啊。

  「然後呢?」她的口氣裏摻入了一絲著急,想快點知道後面發生的事。

  「葉蓮愛我、佩服我,也爲我的一切著迷,她讓我覺得很有成就感。你要知道,出社會一段時間的男人,對於小女生的天真,是完全沒有抵抗力的。她甚至比我的家人還容忍我、包容我,而且她還和我一樣喜歡陳升的音樂。」尉遲勁對何田田淡淡一笑,目光像是透過她在望著另一張臉孔。

  「所以,你們戀愛了。」何田田望著他唇邊的笑意,心跳荒謬地加快了起來。

  「對。」他說得眉飛色舞,濃眉下的眼神溫柔了,粗獷臉孔也因此而柔軟了。

  「看不出來你會是那種被戀愛沖昏頭的浪漫主義者。」她雙手托腮,說出口的話有些不是滋味。

  尉遲勁聞言,笑容漸漸地斂去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傷腿,嘴巴在張合了幾次之後,緩緩地說道:「其實,我那時候跟葉蓮求婚,多半的動機是基於現實考量。」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的經濟環境難道比你好嗎?」

  「不,葉蓮家的經濟並不富裕。」尉遲勁將雙肘置於膝上,對著他的傷腿說著話。「你知道嗎?我的工作是處理危機,在遇到問題時,總習慣在分析資料之後,做出最正確的診斷方法。」

  何田田不明白他爲什麽突然把話題轉到他的工作,可她聽得專心,也就不想去打斷他。

  「我脾氣差,眼睛又看不見,我需要一個對我無怨無悔的人陪在我旁邊。葉蓮不但沒嫌棄過我的失明,而且還很樂意當我的眼睛。所以,我很快地就跟她求婚了,因爲我需要一個這樣的妻子。」該死的,事實經由他嘴裏說出來時,怎麽會如此地無情與不堪呢?

  尉遲勁的頭垂得更低了,呼吸聲粗重得像爬完了十層樓。「後來,我離開之後,白裕承才告訴我,其實葉蓮在嫁給我前,就已經知道我的想法了。她好傻、好傻……」

  「你這個混蛋,你利用了葉蓮對你的愛。」何田田握緊拳頭,控制著想把玻璃杯的水潑到他臉上的衝動。

  「對。」尉遲勁坦白地承認道。「而且我還很該死地在我眼睛複明瞭之後,就再也沒見過葉蓮了。很諷刺吧,像我這種醫學史上罕見的複明案例,對她而言,卻是最痛苦的一場無期徒刑宣判。」

  他看出她目光裏的譴責,而他默默地承受了。至少她不僞善,畢竟他的行爲太卑鄙,原本就不值得任何安慰的好聽話。

  「你對她還有感情嗎?」

  「我對她確實存在著某種感情,所以才不忍心告訴她,說我利用了她……」尉遲勁痛苦地吞咽著口水,用力地捶了兩下自己的腦袋。

  「不聞不問,就是一種傷害。」她瞪著他,聲音冷凜得像千年寒冰。

  「我知道。所以,我今天回去花蓮找她了。」

  「你找到她了嗎?」何田田身子一震,整個人正坐起身,緊抓著桌沿,急切地問道。

  「找到就不會坐在這裏喝酒了。」尉遲勁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臉色仍然灰白。

  「你找她想做什麽?」

  「拿一把刀給她,問她願不願意砍我十八刀,以釋放我的罪惡感。」尉遲勁嘲弄著自己,在說完話的下一秒就仰頭放聲大笑了起來。只是,他誇張的笑聲在廚房裏?蕩,顯得空曠而虛假。

  尉遲勁笑累了,揉著頰邊的胡髯,感覺那些刺紮人的胡根,全像是他腦裏拔不去的煩惱。

  「其實……我是想去問問葉蓮,問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恨不恨我?也想看看她究竟長得是什麽模樣?」他無力地靠著餐椅椅背,舉高左手,看著自己曾經戴著婚戒的手指。

  「鬼扯,你如果真的想看看她的模樣,幹麽等上四年!」她認爲他的理由全是藉口。

  「因爲你來了,所以我想看她。」他坐亙了身子,認真地說道.

  「你是什麽意思?」她防備地問道,心跳停止了一  拍。

  「你讓我想起了葉蓮。」

  他擡眸深深地凝視著何田田蹙起的眉、小小的鼻和緊抿的雙唇,仔細得像是想從她的臉孔裏找出另一個人一樣。

  何田田身子往後一仰,雙臂交叉在胸前,顯示出她對於被他盯住的排斥感。

  「我跟她根本一點都不像!」她銳聲反駁著他,心跳如擂。

  「你怎麽知道你們不像?」尉遲勁眯起眼,反問著她。

  何田田冷哼一聲,她勾起唇,譏諷地說道:「根據你的前述說法,葉蓮愛聽陳升的歌,脾氣好,又不會計較你的失明。這些條件,我一樣也不具備。最重要的是,你連葉蓮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居然還荒謬到認爲我和她很像!」

  「你們的聲音有些相似。你們在忍笑的時候,都會發出『咯』的聲音。」被她這麽一說,尉遲勁突然覺得自己的理由似乎是過於牽強了。

  畢竟,四年不見啊……

  「人在極端記挂著某件事時,就會把身邊的一切和那件事做出合於己意的聯結。」她說。

  「是嗎?」尉遲勁茫然地看著她,乾笑了兩聲。「應該是吧。我回來臺灣後,白裕承提醒過我一百次,要我好好解決我和葉蓮之間的問題。可能是因爲這樣,我才會對你的一舉一動那麽神經兮兮吧。」

  「你是應該要儘快解決你和葉蓮之間的問題,不過那不關我的事。」何田田站起身,不耐煩地扯動了下嘴角。「我要上去睡覺了。」

  「晚安。」

  尉遲勁看著她細瘦的背影消失在二樓,他歎了日氣,趴在桌上,疲累地閉上了雙眼。

  一步錯,步步錯啊。

  現在唯一能夠彌補的方法,就是儘快找到葉蓮,向她說「對不起」吧。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第五章

  尉遲勁發現,在他向何田田傾吐了心事之後,他對她很難不變得親近一些。

  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免不了會多閒聊幾句生活瑣事和公事情況,朋友的感覺確實是正在增長之中。

  他能感覺得出何田田因爲婚姻失敗而産生的不快樂情緒,而他決計不想葉蓮也是如此。因此,他打了電話請私家偵探去尋找葉蓮的下落。

  他猜想,也許是因爲對於葉蓮的內疚轉移,所以他在何田田面前愈來愈服從命令。所以,他才會同意在何田田去買菜時,幫忙看顧身體不舒服的小淩!

  尉遲勁支肘撐著臉頰,側躺在小淩旁邊,看她抱著一個雪人玩偶,一手擱在腮幫子邊酣睡的模樣,剛毅臉龐不自覺地露出了慈愛神態。

  小淩是個有規矩的乖孩子,因爲她有個好媽媽。

  尉遲勁擡眸,看著樓上這間由儲藏室改裝成的遊戲間。

  何田田有雙巧手和一顆細緻的心,除了嘴巴得理不饒人之外,她其實還算個滿讓人有結婚生子衝動的女人。

  事實上,他也是一直到最近,才覺得自己的家總算是有了「家」的感覺。

  「咳咳!」

  孩子的咳嗽聲,讓尉遲勁乍然回過神。他低下頭,迎上小淩那雙大眼睛。

  「媽媽呢?」小淩吸了吸鼻子,眼眶紅紅的。

  「她出門了,等一下就回來。」尉遲勁一看到她似乎想放聲大哭的神情,馬上發揮他危機處理的能力。「在她回來前,我們兩個一起做早餐,好不好?」

  「真的嗎?咳咳!」小淩搗著嘴巴,依照媽媽的交代拿起一旁的酷企鵝水壺喝水。

  「千真萬確。」尉遲勁拿起一張面紙,幫小女孩擦掉額頭上因爲感冒藥效用而泛出的冷汗。

  這個小丫頭已經發燒一個星期了,吃藥就退燒,藥效一過又開始發燒。他待會兒得提醒何田田,帶小淩到大醫院好好檢查一番。

  「尉遲叔叔,千真萬確是什麽意思?咳咳!」小淩抱著水壺問道。

  尉遲勁的臉頰抽搐了兩下,耐著性子解釋道:「意思就是說,我們現在可以下去做早餐了。」

  小淩從彼得兔的睡袋裏鑽出來,探出她的小手高舉向他。「抱抱。」

  「抱抱」是什麽意思?尉遲勁的腦袋乍然陷入一片空白裏。

  他瞪著孩子紅撲撲的小臉蛋和亮晶晶的大眼睛,胸口急竄而過一陣酸麻的抽搐。

  真是太可怕了!

  小淩怎麽會這麽可愛呢!

  尉遲勁強忍著一把將小淩揉入懷裏的衝動,他緩緩彎下身,一手抱起孩子,一手抓著拐杖,好讓裹著石膏的腿慢慢地站起身。

  「我可以摸到燈喔。」小淩伸長手興奮地叫道。

  「孩子,放下你的手。萬一燈泡不小心掉下來砸到你的頭,你媽媽會把我推到烤箱烤成肉餅。」尉遲勁好心勸告道。

  小淩格格格地笑了起來。「媽媽才不會把人推到烤箱裏,她又不是巫婆。咳咳……」

  「你媽媽比巫婆還厲害。她燉的牛肉清湯,簡直可以直接拿來對人下詛咒。」尉遲勁邊咽口水邊說話,還故意睜大眼,咧著嘴露出貪吃的表情。

  小淩不大懂叔叔的意思,但她覺得叔叔的臉很好笑,小小身子便像被人搔癢似地笑到東倒西歪。

  尉遲勁聽著孩子像彈珠互相撞擊的清脆笑聲,感覺神清氣爽了起來。

  他摟緊了孩子,因爲心情很好,便不自覺地邊吹著口哨,邊步下了樓梯。

  「才想說當你走在無人深夜的街上,不要被發了狂的青蛙嚇到,守候在昏黃燭光後的眼,是個吉普賽的算命婆婆……」

  小淩突然配合著尉遲勁的口哨旋律,大聲唱出了同一首歌。

  尉遲勁的嘴巴張大到可以塞下他的拳頭,他嚇到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

  他僵在樓梯正中央,低頭看著懷裏仍然自顧自唱得很開心的小淩。

  「你把口袋裏的鈔票統統給我,坐下來摸摸這水晶球……」小淩唱得很大聲。

  尉遲勁則是必須要拚命咽著口水,才能阻止自己因爲害怕而口吐白沫。

  「發條兔子」收錄在陳升的「思念人之屋」專輯裏,歌曲很有意思,但卻不是一首人人可以朗朗上口的主打歌,沒買專輯的人,鐵定不會唱,加上歌詞長而不重復,沒有經常聽的人,是記不住歌詞的。

  「你怎麽可能會唱陳升的『發條兔子』?!」小淩才停下來吞口水休息,臉色發青的尉遲勁就忍不住脫口問道。

  「媽媽常常唱給我聽啊!有時候,我要睡覺前,媽媽也會放CD給我聽。我可以一直唱到『真倒楣活在這樣奇怪的時代,找不到人來生個小孩』喔……」

  「你媽媽說她不喜歡陳升。」

  尉遲勁的腦子不停地?響起何田田昨天所說的話,驀地感到頭暈腦脹、四肢無力,兼以全身發冷。

  何田田爲什麽要對喜歡不喜歡陳升這種小事說謊?除非她……

  一個驚天動地的想法突然躍入他的腦裏,讓他背脊發涼,心似火焚。

  「媽媽喜歡陳升,她有很多張陳升的專輯。」小淩認真地說道。

  「那你媽媽會唱『六份地圖』嗎?」尉遲勁聲音沙嘎地問道,目光沒有法子離開小淩的小臉。

  「六份地圖」對他還有葉蓮而言,是首特別的歌。

  「媽媽會,我也會喔——在我的行囊裏有六份的地圖,卻仍在尋覓你的路上迷了路。你不乖,你很壞,這樣難以明白,不肯將你心門打開……咳咳……」小淩很配合地唱出了「六份地圖」,直到咳嗽讓她再也唱不出來爲止。

  尉遲勁凝視她粉嫩的小臉,心疼地用手拍撫著她的後背。如果他有這樣一個小女兒,他會怎麽對待她呢?

  一記無聲子彈射進了尉遲勁的心臟裏,他臉色發白,差一點窒息。

  「你這裏爲什麽紅紅的?」小淩好奇地伸手去揉他的鼻子。

  「我……叔叔……」急湧而上的哽咽,讓尉遲勁說話結巴了起來。「叔叔只是太感動了,沒想到你居然會唱這麽多首歌。」

  「熊叔叔,我還會唱頑皮熊喔。」小淩獻寶地說道。

  尉遲勁看了她三秒鐘,盡可能冷靜地對她說道:「小淩,我不姓熊。」

  小淩張大了眼,看了他的臉足足有一分鐘之後,她開口問道:「爲什麽?」

  尉遲勁磨著牙,在發出了一聲類似于熊吼的低嗚之後,他擠出了一個微笑。

  熊就熊吧!等他把事情處理完之後,他會有很多時間來糾正小淩的想法。

  「你先到廚房等我,我去打一通電話,然後我們再一起開始做早餐,一起等媽媽回來。」尉遲勁抱著孩子走下樓梯,放下了她。

  「好!」小淩歡呼了一聲,小跑步走向了廚房。

  尉遲勁看著那個小小的背影,表情沈重地拿起電話,撥給了白裕承。

  對於何田田,他有滿腹的疑惑,他相信白裕承能給他更多的真相。

  何田田是白裕承介紹來的管家,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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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擔心女兒隨時會醒來的何田田,匆匆買了菜回來。

  此時,何田田站在廚房門日,發紅的鼻尖讓她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廚房裏,小淩正戴著口罩站在餐椅上,手裏掐著一個看不出是方還是圓的飯團。

  尉遲勁哼著不知名的曲子,一邊盯著電視上的那斯達克指數,一邊忙著給小淩技術性指導。

  小淩在飯團上貼滿了海苔,把飯團包裝得像萬聖節的吸血鬼,可尉遲勁卻張大了嘴巴,讓小淩把飯團送進了他嘴裏。

  「唔唔,真是太好吃了,你一定是世界上最會做飯團的人。」尉遲勁拍拍小淩的頭,拿掉她臉上的一顆飯粒。

  「我不是,媽媽才是啦!」小淩笑眯了眼,突然看到媽媽站在門日。「媽媽,你看我會做飯團耶!」

  小淩跳下餐椅,朝著媽媽直沖過去。

  何田田彎下身,低頭在女兒發絲上印下一吻,以掩飾自己的激動。

  「你再不回來,我就要被迫吃下第八顆飯團了。」

  尉遲勁回頭看著何田田還來不及掩飾住的微紅鼻尖,他的眸光隨之加深,盯著她的視線也就更加肆無忌憚了。

  「謝謝你照顧小淩。」何田田擠出一個笑容,抱著女兒的手臂仍然微微顫抖著。

  「你千萬別對我那麽客氣,我會以爲你待會兒打算在我的午飯里加砒霜。」尉遲勁濃眉一揚,沒有忽略她的任何一絲舉動。

  「媽媽,我可不可以玩樂高積木?叔叔送我的。」小淩扯扯媽媽的手問道。

  「樂高積木?」何田田的眼神懷疑地看向他。

  「我說她如果表現良好,超過一個小時沒哭的話,我就叫人送樂高積木來。」尉遲勁的下巴往客廳長桌上一努。

  一盒賣場裏最大桶的樂高積木正好好端地擺在客廳桌上。

  「你這樣會寵壞孩子的。」何田田皺起眉頭,不以爲然地說道。

  「你又不是經常不在家,我寵壞個屁啊。」尉遲勁低哼了一聲。而且他需要時間和何田田獨處,總得找點事讓小淩能自個兒玩上一、兩個鐘頭吧。

  「你的用詞可以再粗鄙一點。」這個人在生活上的EQ如此低,怎麽會有法子去處理別人的危機啊。

  「很抱歉,粗鄙正好是我的專長。」尉遲勁撐著桌子站起身,橫眉豎日地瞪著何田田。

  白裕承現在人正在往丹麥的飛機上,他的懷疑一時半刻內得不到解答。他的心情——很不好!

  「叔叔這樣好象傑克與魔豆裏面的大巨人喔!」

  小淩指著尉遲勁哈哈大笑出聲,何田田看了他一眼,也跟著笑了起來。

  尉遲勁抓狂地握緊拳頭,強忍住齜牙咧嘴的衝動。要不是唯恐捶胸頓足,有可能會被說成什麽大金剛,他早就發飆了。

  「媽媽——」小淩才笑完,眼神就頻頻看向客廳的樂高積木。

  「洗完手再去。」何田田說。

  「嗯。」小淩用力地點頭,乖乖搬了小板凳到洗手台前,洗淨了手後,再笑嘻嘻地跑進了客廳裏。

  尉遲勁站在原地,仍然在平復他被嘲笑的不痛快情緒。

  何田田走到冰箱前,倒了杯巧克力牛奶給他。

  尉遲勁沒有問她爲什么會知道他愛喝這個牌子的巧克力牛奶,因爲他心裏的懷疑如果成立的話,那麽她爲他所做的一切都會是合理的。

  他喝著巧克力牛奶,看著她開始忙碌地收拾起餐桌上的一片混亂。

  她的長相頗耐看,不是那種讓人乍看之下會驚豔的類型,而是一種讓人覺得清秀的好看。

  比瓜子臉瘦削一些的臉龐上,有著一雙很有精神的眼睛,不是那種圓滾滾的眸子,而是比柳葉再豐嫩一些的雅致眼瞳。

  有的女人樣子好看,可卻缺少了讓人想親近的魅力,但她不會。她雖然經常在他面前板著一張臉,可她身上的氣質卻是舒服而溫暖的。

  尉遲勁朝她跨近一步,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何田田抿緊唇,直接走到餐桌的另一邊,表明了不想和他靠得太近。

  「有話就直說,不需要利用你身材的優勢來對別人進行壓迫。」她不客氣地說道。

  「小淩說你喜歡聽陳升的歌。」尉遲勁鎖住她的眼,單刀直入地問道。

  何田田的呼吸中斷了一秒鐘,胃部痙攣了一下。

  「沒錯,我是說了謊。」何田田看著他的臉,聲音低沈地說道:「因爲我不喜歡你在我身上強行加諸葉蓮的影子。我有女兒了,你的過度注意只會對我造成困擾。」

  尉遲勁雙臂交叉在胸前,審視著她倔強的眼睛。她的話合情合理,表情也很鎮定,看不出來有任何撒謊的痕迹。

  「要不要談談你的丈夫?小淩根本沒提過她的爸爸。」他不是那種輕言放棄的人。

  「他死了。」何田田拿起抹布擦拭桌子,端起盤子走回流理台,一副忙到沒空理人的樣子。

  「他是怎麽死的?」尉遲勁臉色黧青地追問道。難道他猜錯了嗎?

  「不負責任被雷劈死的。」她譏諷地說道,啪地打開了水龍頭,清洗著抹布。

  「他沒死,對不對?」尉遲勁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心臟驀地緊窒了一下。

  「對。」何田田將抹布折叠放好,她回過身,雙臂交叉在胸前,一副打算看他要什麽把由的不客氣神態.

  「你們離婚了嗎?」他又問。

  「我與你之間只是老闆與員工的關係,你只需要肯定我的工作能力就行了,至於我的婚姻狀況,那不關你的事。」他究竟想刺探什麽?難道小淩還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嗎?

  「總是要瞭解一下,以備不時之需。」尉遲勁摸著下顎,咕噥了一聲。

  「你如果對我這麽感興趣的話,怎麽不把我的履歷表拿出來看,上頭寫得很詳細。」何田田壓抑住心頭的不安,不准自己自亂陣腳。

  「履歷表在白裕承那裏,他現在人在飛機上。」就是因爲白裕承沒有法子接電話,來解除他的大量疑惑,否則他何需這麽打草驚蛇地盤問人呢?而且由裕承看過「她」,應該多少會有些印象才是啊。

  「你現在才想到要對我做身家調查,會不會太晚了一點?」何田田防備地看著他,內心有著不好的預感。

  他究竟想幹麽?

  「你沒聽過日久生情這回事嗎?」無論如何,他對她有興趣總是不爭的事實。

  尉遲勁嘗試著對她露出友善的一笑。

  他現在是在勾引她嗎?向田田睜大眼,眼神變得兇狠了。

  「請收回你那不要臉的笑容,我們都是已婚身分。」她厲聲說道,握緊了拳頭。

  「那你丈夫現在人在哪里?」尉遲勁一逮到機會,馬上又追問。

  「我上星期才和他見過面。」何田田馬上接話。

  一記沒預警的間雷劈中尉遲勁的腦門,讓他的細胞瞬間壞死,只能怔楞在原地。

  「他……他來做什麽?」尉遲勁聽見自己用一種白癡語氣在說話。

  「來要錢的。」

  「你給他了嗎?」他呐呐地問道。

  「我叫他去死。」何田田不客氣地說道,倏地轉身從冰箱裏拿出一顆鮮紅大蘋果。

  她拿起水果刀,狠狠地一刀剖下!

  尉遲動打了個冷顫,看著那兩半躺在砧板上搖晃的蘋果。

  「中午想吃什麽?」何田田把蘋果放到盤子裏,轉移了話題。

  「法國料理。」尉遲勁故意這樣說道,他心情很差,忍不住就想刁難人。

  「我幫你打電話預約餐廳。」

  尉遲勁對著她的臉大笑出聲,笑聲裏卻有著幾分乾澀意味。

  「不懂得珍惜你的丈夫是個笨蛋。」能夠和他這樣一來一往對上話的女人並不多。

  「沒錯,我完全贊成這一點。」何田田遞了半顆蘋果給他,開始削另外半顆的蘋果皮。

  「難怪你討厭我,誰教我也是個不懂得珍惜老婆的笨蛋。」尉遲勁啃了蘋果一日,心臟突然感受到類似白雪公主吃到毒蘋果時的暫時性麻痹。

  慢著,她怎麽會知道他偏好吃不削皮的蘋果?這事除了葉蓮之外,就連他以前的管家羅傑也不知道啊。

  尉遲勁看著何田田把另一半的蘋果切成丁,裝到小淩的兒童碗裏,他的心跳快到他呼吸都粗重了起來。他即將要冒一個險,也許會得到不倫惡龍的襲擊,但也許

  他會得到公主!

  「何田田。」他低聲喚她。

  「幹麽?」她擡頭看他,眉頭輕蹙。

  尉遲勁摟住她的腰,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前,吻住了她的唇。

  他閉上眼,感覺她冰涼又柔軟的唇,像古老咒語一般地圈裹住他的心。他不顧她狂亂的拳頭,和那雙抓在他臉上痛到要人命的利爪,他只是更加扣緊她的後頸,在她的唇上尋著那股熟悉的感覺。

  他不是個濫情的男人,結婚之後,他便沒再吻過別的女人!

  「不要臉!」河田田一巴掌甩上他的臉頰,隨手拿起水果刀擋在胸前。

  「抱歉。」尉遲勁看著她眼中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他堅定的口氣毫無一絲悔意。

  「你如果敢再對我無禮,我們馬上警察局見!」她把刀子的尖端往他一指,撂下狠話。「不然,我的丈夫也會很樂意跟你拿遮羞費的。」

  「我很樂意會會他,如果他願意見我的話。」尉遲勁鎖住她的眼,抓住她的手腕,取走她手中的水果刀。「別弄傷了自己。我想、你的丈夫會心疼的。」

  河田田看著他X光般的銳利視線,她後退了一步,整個人天旋地轉了起來。

  她必須扶住流理台,才有法子不讓發軟的身子癱坐在地板上。

  「熊叔叔,你爲什麽吻媽媽啊?」小淩站在廚房門口,小聲地問道。

  尉遲勁回頭看著小淩的清秀臉蛋,他俯低身子,朝小淩伸出手。

  小淩蹦蹦跳跳地走到他身邊,拉住他的大掌。

  尉遲勁雙臂一張,將小淩抱了個滿懷。

  「叔叔,你爲什麽吻媽媽?告訴我嘛!」小淩掙脫開他的擁抱,扯著他的手臂追問道。

  「你媽媽站著睡著了,我以爲她被壞皇后詛咒了,所以想給她一個吻,讓她恢復原狀。」尉遲勁回頭瞥了何田田一眼,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道。

  何田田怔怔地看著他,情緒仍處於驚惶失措中,所以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媽媽……」小淩走到媽媽身邊,握住了媽媽的手,小聲地問道:「叔叔在開玩笑,對不對?」

  尉遲勁聞言,頓時辣紅了臉,咆哮了起來。「反了,造反了!孩子不是很容易哄騙的嗎?現在的孩子還有沒有童年啊!」

  他邊氣急敗壞地走出廚房,一秒鐘後又推門而入。

  「我不是隨便出手的人!」他的視線鎖住何田田的,威脅地低語道。

  何田田屏住呼吸上股熱潮直沖上臉頰,她低頭看著孩子,只簡單地扔回了一句。「先回去看看你的身分證配偶欄吧!」

  「放心吧,我已經請私家偵探去找葉蓮的下落了。」尉遲勁看著何田田突然變得慘白的小臉,他的唇邊勾起了一抹笑容。「我想真相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了。」

  「你找私家偵探?!」何田田捏緊雙手,手心冒出了冷汗,接著抱著女兒,盡可能鎮定地說道:「祝你馬到成功。」

  「你的表情很不誠懇。」尉遲勁撫著下巴,臉上的笑容是勢在必得的。

  「因爲那不關我的事。」她瞪他一眼,用眼神催促著他快點離開。

  她現在只希望能夠安靜地坐下來,好好地推敲她是否露出了什麽破綻,如此她才能決定她的下一步該怎麽走啊。

  「對了,我已經叫我的秘書幫小淩預約明天的醫院門診了。小淩咳了那麽久,該去好好檢查一下。」

  淚水無預警地在何田田的眼裏成形,她猝地低下頭,快速地眨去眼中的濕意。

  她早該帶小淩到醫院檢查的,但她不喜歡醫院,那裏對她而言,有著太多傷痛的回憶,所以她才會這麽鴕鳥心態地一直拖延至今的。

  「謝謝你。」她揚眸看向他,很快地說道。

  「應該的。」尉遲勁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孩子一眼。「應該的。」

  何田田看著尉遲勁轉身離開的背影,全身不停地打著寒顫。她連忙將女兒安頓在兒童餐椅上,爲她準備了圖畫紙和色筆。

  趁著女兒專心畫畫時,她拿起手機按下白裕承的號碼。

  您撥的號碼現在沒有回應,請稍候再撥……

  果然,正如尉遲勁剛才所言,白裕承應該還在飛機上啊。

  何田田拉了把椅子,在女兒身邊無力地坐下。

  她是不是該去收拾行李了呢?反正,合約也只剩下一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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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白裕承抵達哥本哈根之後,撥了通電話給尉遲勁。

  「你打電話找我嗎?」白裕承拂了下頭髮,對前方一個豔麗的金髮女郎微笑著。

  「我有事要問你——何田田究竟是誰?」

  「何田田就是何田田。」白裕承的表情瞬間嚴肅了起來。

  「我如果要聽這種答案,不如自己去問何田田。我晚一點再打給你,現在沒空跟你囉嗦,我人已經到醫院門口了。」

  「你怎麽了?腿又斷了?」白裕承擔心地皺起了眉。

  「呸!我的腿要拆石膏了,好得不得了。是小淩住院了!」

  「小淩怎麽了?」白裕承著急地追問著。

  「她咳嗽發燒了兩個禮拜都沒起色,我叫何田田今天帶她到醫院做詳細檢查。醫生說什麽發炎指數偏高,有肺炎傾向,要住院治療。我要下車了,晚一、點再跟你說情況。」

  白裕承挂斷電話,對著手機沈思了起來。

  根據通聯記錄顯示,何田田也打了一通電話給他。沒想到尉遲勁與她,遠比他所預計的,還早走到攤牌的這一步啊。

  事情的演變,真是妙不可言啊!

  白裕承微笑地低頭關上了手機電源。接下來的一切,他不插手,就讓他們倆自行發揮吧!


第六章

  尉遲勁推開小淩的病房,第一眼就看見了酣睡中的小淩,正躺在床上打點滴。

  那細瘦的小手臂插著那麽粗的針頭,誰看了都要忍不住心疼的。尉遲勁表情沈重地擡起頭,尋找著何田田的身影。

  何田田站在病房最角落,雙肩可疑地一聳一聳著。

  「何田田——」尉遲勁低聲喚道。

  何田田驀地擡起頭,滿眼淚水根本無處可藏。

  尉遲勁一看見她慘兮兮的可憐模樣,覺得自己心痛胃痛頭痛,全身都不對勁到了極點。看她揉著眼睛、擤著鼻涕,拚命地想恢復正常的樣子,他比她還想哭哪!

  「對不起,醫生交代她要住院時,我就慌了。我不知道該打電話給誰,白裕承的電話又沒人接,只好打給你……」何田田吸著鼻子,啞聲說道。

  尉遲勁眼睛憤怒地眯了一下,她打電話給白裕承做什麽!他們兩個的交情什麽時候搞得那麽熱絡了?

  「小淩還好嗎?」他不想提白裕承。

  「醫生說她抵抗力不好,感冒沒法子自我痊愈,所以病毒會在體內反復感染。住院打點滴,補充藥劑可以幫助她的體力恢復,讓她早點痊愈。」她哽咽地說道,頹下的肩看起來相當脆弱。

  「小淩害怕嗎?」尉遲勁雙手擺上她的肩膀,安撫著她的情緒。

  河田田聞言,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又再度決堤了。

  尉遲勁二話不說地拉過她的肩膀,將她扯入懷裏。

  何田田全身僵直,可是當到她的臉龐一接觸到他寬厚的胸膛時,她再也無法故作堅強了。

  「小淩好乖,抽血、打針的時候,連一滴眼淚都沒掉。抽血的針好粗一根,我連看都不敢看,可她還回頭安慰我,說她不會痛……」何田田揪著他胸前的衣襟,哭得慘兮兮。

  要命!要命!要命!

  尉遲勁摟著她的腰,感覺到全身細胞都在對她的柔軟狂野呐喊著,就連她哭泣時的抽噎聲,都讓他起雞皮疙瘩啊,該死的男性荷爾蒙!

  「幹麽哭得那麽慘,小淩死不了的——」尉遲勁粗聲說道,意亂情迷到想把她直接撲倒在病床上。

  「你混蛋!」

  何田田驀地擡頭,水亮的眼門著怒氣,她一拳擊上尉遲勁的胸口。

  「小聲一點,吵醒小淩就不好了。」尉遲勁將下顎署於她的頭頂,強迫她再度靠回他的胸前。

  何田田感覺到一記蝴蝶般的輕吻落在她的頭頂上。她僵住身子,佯裝不知情。

  「我平常那麽重視小淩的飲食均衡,怎麽會發生抵抗力不好這種事呢?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夠好?」她喃喃自語著,呼吸間儘是他身上的古龍水氣味。

  「你自責個什麽勁啊!你是我見過最注重孩子飲食的媽了。況且,感冒生病這種事,本來就是在所難免的。我都可以感冒到眼睛失明了,而醫生只說小淩要住院幾天,就可以出院,這樣算是好消息啊。真不知道你在瞎緊張什麽!」尉遲勁就事論事地說道,大掌猛拍著她的後背。

  她全身硬得像石頭一樣!

  「我不喜歡醫院的消毒水味道,這裏總是讓我很緊張。」何田田咽了口口水,雙手緊緊地交握著。「我爸爸進了醫院之後,就沒出去過了……」

  尉遲勁聞言一陣心疼,過去幾年,她究竟一個人承受了多少的苦難與悲哀啊?!

  「我保證小淩絕對會平安出院的。」尉遲勁握住她的下顎,堅定地看著她。

  「你憑什麽保證?」她害怕到連牙關都還在打顫啊。

  「憑你現在只是緊張,而不是崩潰,就代表了小淩的狀況根本就沒那麽嚴重,你只是在用想象力嚇唬你自己罷了。」尉遲勁拍著她的肩膀,自以爲很輕的力道,卻不小心把她推到了牆邊。

  「她會沒事嗎?」何田田揉著被撞痛的肩膀,無心跟他多計較什麽。

  「我發誓!」尉遲勁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鄭重地說道。

  何田田松了口氣,拍了拍胸口,唇邊淺淺地漾上了一抹笑意。

  尉遲勁望著她柔嫩的唇像玫瑰花般地綻開,覺得她的眼睛閃亮得就像清晨花瓣上的露珠。

  惡,他快受不了他自己了。他這輩子還沒爲誰詩情畫意過呢!尉遲勁咽了口口水,也跟著笑了起來。

  「你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她宣佈道,被他一瞬不瞬的凝視,弄得有些心慌。

  「得到安慰之後,就翻臉不認人啊,你怎麽這麽現實!」尉遲勁瞠大眼,不服氣地低吼著。

  「別鬧了,我要去打通電話給白裕承。」她還有正事要處理。

  「你打給他幹麽?」

  她才一轉身,尉遲勁卻握住她的手腕,不許她走人。

  「我爲什麽不能打給他?」手腕上的疼痛讓她板著臉瞪人。

  「你有事應該跟我報告,因爲我是你的雇主。」尉遲勁雙手擦腰,惡擰的三角眉配上張牙舞爪的姿態,活像捉姦在床的丈夫。

  「白裕承是我的朋友!」也是唯一能幫她的人。

  「男女之間沒有真正的友誼。」他冷哼一聲。

  「那也不關你的事,因希你只是我的雇主。」

  「哈!感謝你的提醒,我非常樂意改進這層關係。」尉遲勁一把攬過她的腰,在她還沒站穩腳步之前,就低頭覆住了她的唇。

  何田田給他的臉頰一拳,他悶哼一聲,也野蠻地咬住她的唇瓣,在她悶哼了一聲之時,他的舌侵入她的唇間,探索著她的柔軟。當然,他沒忘記要捏住她的下顎,免得她咬斷他的舌頭。

  她瞠大眼瞪著他,尉遲勁則睜大眼給了她一個孩子氣的笑容。

  一股熟悉的心痛襲上她的心窩,她眼眶一熱,飛快地閉上了眼。

  他凝望著她,灼熱的吻在瞬間變得無比溫柔了。他品嘗著她溫軟的舌尖,把她當成最珍貴的花朵一樣地對待著。

  「啊……」何田田低吟了一聲,星眸微睜地看著天花板的日光燈。

  「停!」她的神智頓時清醒,想起他們現在正在病房裏。

  「理由呢?」他的舌尖正沿著她的頸子滑下,輕舔在她的鎖骨上。

  「別忘了你的已婚身分,我們現在是在『通姦』。」何田田猛推著他的肩,用了很刻薄的字眼。

  「如果我說我根本不在乎呢?」尉遲勁俯低臉龐,灼熱氣息吐在她的耳邊。

  「你當然可以什麽都不在乎,因爲會心痛難過的不是你!」何田田火了,小臉憤怒地脹紅著。「你可以神經粗大到揮揮衣袖一走了之,把你老婆丟在花蓮。你可以肆無忌憚地用已婚身分去吻一個女人,你曾經認真地想過我們這些女人的心情嗎?」

  尉遲勁沈默了。他定定地凝視著她,把她的痛苦全收入心底。

  在他還不能完全肯定他的猜測之前,他仍然必須把她當成「何田田」看待。對何田田來說,他確實仍然是已婚身分,確實沒有資格撩撥她。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保證我會儘快找到葉蓮,將一切做出最好的處理。」尉遲勁握住她的雙肩,認真地說道。

  「我現在只希望你離我遠一點。」何田田頹下雙肩,揮開他的手。

  「媽媽……咳咳……」

  何田田回過頭,小淩正睜著眼看著他們。

  孩子忘了手上還吊著點滴,直覺伸手就要去揉眼睛。

  「手放下!」何田田大聲一吼,飛快地上前,握住小淩的手腕。

  小淩被媽媽突如其來的大吼,嚇得淚眼汪汪。

  「哈羅,小淩公主。」尉遲勁上前一步,拉拉小淩的小腳丫,分散她的注意力。「叔叔明天要拆石膏了,把石膏留下來,放在家裏讓你在上頭畫畫,好不好?」

  「好……」小淩含著淚水笑了。

  「聽說你打針很勇敢喔。」尉遲勁對她豎起了大拇指。

  「對啊,我沒有哭,有一個大哥哥哭得很吵喔。」小淩驕傲地說著。

  「這麽厲害喔。」

  尉遲勁笑著彎身拍拍小淩的頭,小淩不好意思地笑著。一大一小的臉孔,在笑起來時微揚的眼角,看來竟神似得驚人。

  何田田的視線猝地從他們兩人身上移開,一股熱氣直湧而上鼻尖。

  「媽媽幫你擰條毛巾擦臉。」她像逃難似地躲進浴室,沒敢讓自己發紅的眼眶露出任何端倪。

  洗手臺上方的鏡子,映照出一雙痛苦的眼瞳。

  尉遲勁和小淩的相處,竟遠比她所能想象的還要融洽。

  這個男人容易感到不耐煩,看到卡通時會冷笑,認爲和小孩說話是件愚蠢的事。但是,小淩對他而言是個例外。

  她知道小淩不是個會煩人的孩子,可她沒法子解釋尉遲勁爲什麽願意對小淩有這麽多的耐心,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嗎?見到他們如此投緣,那麽她爲隱藏身分所費的心思,以及這段時日的提心吊膽,也就全都值得了。

  何田田擰好毛巾,對著鏡子整頓好心情後,走出了浴室。

  沒什麽好擔心的。尉遲勁的石膏要拆了,她的管家任務也差不多要結束了,到時候她會帶著小淩離開的。而她和尉遲勁,只會有一個結果,那就是——

  再無瓜葛!

  「媽媽幫你擦臉。」何田田彎身幫女兒擦臉,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可以走了,謝謝你來看小淩。」

  「小淩,我買大富翁回來陪你玩,好不好?」尉遲勁佯裝沒聽到何田田的話,一逕倚抓著床邊欄杆,心情愉快地說道。

  「大富翁是什麽?」小淩好奇地問道,眼睛已經在發光了。

  「教你如何賺錢的遊戲。」

  「我好想玩大富翁喔!」小淩的眼睛門著星星,期待地看著媽媽。

  何田田瞪尉遲勁一眼,往椅子上一坐,拿起報紙遮住臉孔。

  「OK,那我順便買午餐,你中午要吃什麽?」尉遲勁扯走她的報紙,對她咧嘴露出雪白牙齒,得意地睨了她一眼。

  「熊掌。」何田田冷冷看著他,給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僵屍笑容。

  尉遲勁眉頭一挑,低頭鎖住她的視線,唇角噙著一抹壞壞的笑容,伸出了他的手臂——

  「請慢用!」他說.

  他以爲她不敢嗎?何田田扯下他的手臂,狠狠地一口咬住。她發亮的眸瞪著他,嘴裏的力道卻不含糊。她咬到牙根發酸,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很好,很好,牙齒很健康。」尉遲勁拍拍何田田的頭,笑咪咪地說道。

  「打擾了,要幫小朋友量體溫——」白衣護士推門走了進來,一看到裏頭人咬人的場面,表情乍然一僵。

  何田田睜大眼,急忙鬆口,推開尉遲勁,用最若無其事的表情站起身,假裝她剛才沒有咬著尉遲勁的手臂,可她的臉卻從脖子一路紅到耳根。

  「你們夫妻感情真好。」護士笑著說道。

  「我去買便當。」何田田倏地站起身,火箭炮似地沖出病房。

  尉遲勁看著何田田狼狽逃竄的背影,他忍不住抱著肚子,大笑出聲。

  要命,她的臉辣紅到快破金氏世界紀錄了,真可愛!

  戀愛的悸動像藤蔓一樣地攀附在他的心臟上,揪得他又痛又愛。

  曾經,葉蓮也讓他心動。

  可何田田卻讓他心跳加速啊!

  尉遲勁望著小淩那張酷似何田田的嬌軟小臉,他知道自己想照顧她們一生一世的。

  不管葉蓮在哪,不管她現在身分是什麽,他現在只希望那個偵探快點調查出真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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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市區一間時尚咖啡廳裏,尉遲勁和一個黑衣男人面對面地坐著。

  尉遲勁翻著那份征信社在三天內趕出來的追蹤報告,濃密的三角眉始終沒鬆開過。

  報告裏沒有葉蓮的照片,報告裏提到,葉蓮的鄰居說葉蓮在今年年初和一個男人一起離開了「風園」。

  今年年初?是老爹過世之後吧。

  和男人一起離開?會是白裕承去接她的嗎?尉遲勁一念及此,心裏五味雜陳了起來。

  「她以前的報告呢?」尉遲勁眉頭陰沈地擰皺著,蓄了胡髯的臉龐更顯兇惡。

  這些年來,他一直都讓白裕承請人對葉蓮做定期追蹤報告的。

  「年初之前的報告,全都在白先生那裏,我們不會留下任何私人檔案資料。」黑衣男人說道。

  「那年初之後,一直到這幾個月的報告呢?」尉遲勁把報告書往桌上重重一擱,霸氣地說道。

  「今年年初,葉小姐的養父去世後,白先生便要我們停止跟蹤了。所以,這半年來,我們並不清楚葉小姐的行蹤。」黑衣男人說道。

  尉遲勁聞言,雙唇緊抿,神色淩厲了起來。

  爲什麽白裕承要他們停止追蹤?爲什麽白裕承對這件事只字未提呢?爲什麽白裕承的手機最近始終沒開機呢?

  他解決危機時的第一道處理手續,就是搜集資料。而現在,所有的資料都顯示——

  這件事有陰謀!

  「我要你們儘快找到葉蓮的行蹤。如果有任何新消息的話,我必須要是第一個知道的人,懂嗎?」尉遲勁拿起報告,倏地起身就往外走。

  「瞭解了。」黑衣人說道,目送尉遲勁坐上計程車。

  黑衣人松了一口氣,這時才有心情喝咖啡。

  尉遲勁看來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怒目一瞠,就像要動手把人抛到門外一樣。

  鈴鈐鈴————

  「喂。」黑衣人接起手機,很訝異又聽到了尉遲勁的聲音。

  「是——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黑衣人點頭,很快地低聲重復了一次尉遲勁的要求。「我會把您的管家何田田的生平和婚姻經歷,還有她丈夫的去處全都調查清楚的,您還有什麽吩——喂——」

  就在黑衣人還在扮笑臉時,尉遲勁那方卻已切斷電話。

  「沒禮貌!」黑衣人咕噥了一聲,起身離開咖啡廳。

  工作去也!

  畢竟尉遲勁剛才在電話裏,只給他一個星期的時間調查何田田的資料。手腳不快一點,怎麽應付尉遲勁這種出手慷慨的大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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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遲勁吹著口哨走進廚房裏,他穿著牛仔褲,健碩長腿少了石膏的阻礙,成功地以一種流暢的速度移動,在冰箱、櫥櫃前走來走去、走去走來。

  三分鐘之後,站在流理台前燉湯的何田田,終於忍不住擡頭瞪人。

  「你如果想要展現卸下石膏之後的英明神武,乾脆到公園裏跑馬拉松。反正跌倒的話,頂多是再上一次石膏而已嘛。」她不客氣地說。

  「謝謝你的祝福,我正巧覺得廚房是個適合走路散步的地方。」尉遲勁笑著說道,腳步「順勢」就停到了她身邊。

  顯而易見的,尉遲勁的心情很好。

  何田田瞪了他一眼,心情差到不行。

  下星期就要離開了,還有一堆東西要整理打包,加上還要準備出國的行李,她光想到就覺得頭痛。

  尉遲勁倚著流理台,無視於她陰鬱的表情,仔仔細細地把她的眉眼、鼻尖、嘴巴全都打量了一回。

  擰蹙的柳眉,代表她心情正差;圓瞪的大眼,代表她不高興被他這樣打量著。隨著情緒而微歙的鼻翼和緊抿的唇線,都顯示出她不是一個習慣隱藏情緒的人。

  「你幹麽那樣看我?」被他看得發毛,何田田防禦地後退了一步。

  「沒事,我只是有點疑惑今天是星期五晚上,你怎麽沒帶小淩出去走走?」尉遲勁抓起水果籃裏的蘋果,哢嚓咬了一口。

  「白裕承帶她去故事城堡聽故事,說是慶祝她出院,她高興得不得了。」何田田說道,把手裏的鍋鏟往流理台重重一扔,砰砰作響的很有宣示開戰的意味。

  白裕承帶小淩出去?白裕承什麽時候回國的,他怎麽不知情?還有,小淩怎麽可以高興得不得了地和白裕承一起出去?

  他還以爲小淩最喜歡的人是他!

  小淩喜歡拉著他的手到處走,在人多的地方,甚至會要求他抱著她。他不諱言,那讓他得到了某種程度的滿足感。他喜歡小淩,所以喜歡小淩也是如此喜歡他!

  尉遲勁看著爐上的那鍋湯,覺得胸腔裏開始燒起一把火。

  「我也可以帶小淩去什麽見鬼的故事城堡。」尉遲勁板著臉,粗聲說道。

  何田田胸口一窒,喉間哽咽住一股酸澀的安慰感。

  尉遲勁不羈的臉龐上有著很明顯的在乎——那是一種她期待了好久的情緒哪!

  「算了吧,你如果真的去了故事城堡,老師可能會像見鬼一樣嚇到說不出故事來,熊牽到北京還是熊。」她故意睜大眼,佯裝出不以爲然的表情。她不想在他的面前表現出她的真實情緒。

  「如果說故事的老師連我都能擺平的話,她的故事城堡才會大發利市。」他繼續啃蘋果,一臉的不爽快。

  「我明天晚上要請假。」她說。

  「去哪里?」尉遲勁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她的工作契約只到下星期。而截至目前爲止,征信社還沒找到任何關於何田田的資料。這一點,就是最奇怪的一點了。只要是有「真實身分」的人,都應該查得出背景才對啊……

  「我去哪里不關你的事。」全世界最沒有資格管她的人,就是他。

  「你要和誰出去?」尉遲勁不屈不撓地再繼續追問。

  「白裕承。」

  「不准!」尉遲勁利眸一眯,臉色一沈,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明天是星期六,本來就是我的放假日。」她看到他臉色鐵青,心情大好了起來。

  「我明天要待在家,你是管家,只要我有需要,你就應該要待在家裏。我記得當初聘用你的合約裏,應該有提到這一點吧。」尉遲勁咄咄逼人地上前一步,全身肌肉都緊繃著。

  「我不在乎毀約。」反正,她來這裏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而在合約結束那一天,他就會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是啊,如果合約上有些『名稱』原本就是虛假的,合約當然不成立。」尉遲勁鷹隼般的利眸鎖住她的眼。

  何田田的臉色變得慘白,她眼裏的震驚一時之間無法可藏,只得眼睜睜地暴露在他的利眼之下。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她交握著雙手,以免她的顫抖太過明顯。「總之,我明天要和白裕承出去,而我會把你的餐點全都準備好之後,再出門的。如果你再有任何意見的話,我就只做到今天——」

  一隻大掌扣住何田田的手腕,她的身子被扯到他的身前。

  他握住她的下顎,灼熱的黑眸直逼到她的面前。

  「你一定要我把話說得那麽露骨嗎?」尉遲勁低語道,沙啞聲音拂過她的臉龐。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輕顫了下,肌膚被惹出一片雞皮疙瘩。

  「我對你有意思,我不希望你和別的男人出去。這樣懂了嗎?」他的拇指撫過她柔軟的唇瓣,將上頭的蒼白揉染成櫻花般的嫩粉。「懂嗎?」

  「我不懂。」何田田驀地別開臉,卻沒法子甩開他的手掌。

  「我很樂意實際讓你瞭解。」尉遲勁沒給她任何開口的機會,重重吻住了她的唇。

  他像是饑渴已久的旅行者,而她的唇則是他唯一的甘泉。他吻得激烈,存心要勾引出她的情欲及她內心的渴望。她的臉龐閃躲著他的吻,抗拒著他的碰觸,可他卻堅持要讓她感受到他的在乎。

  「別哭……」他的吻順著她淚水滑落的痕迹,拂下她的肌膚。

  他吮著她柔軟的咽喉,齧咬著她細緻的鎖骨,大掌用一種挑情的力道,不重亦不輕地將她柔軟的蓓蕾拈至她全身輕顫不已。

  「不可以。」她抓住他的頭髮,努力地想在自己的理智被消融前阻止他。

  「沒有什麽不可以的!」尉遲勁強勢地摟著她的腰,半拖扯著她走向他房間。他想要她,想得快發瘋了!

  「你還沒有離婚。」何田田搬出她的最佳武器,自信地認爲這回也一定能順利脫身。

  果然,尉遲勁停下了腳步。

  「葉蓮的行蹤已經快要水落石出了。」他莫測高深地盯著她,嘎聲說道。

  「你……你找到她了?」何田田倒抽了一口氣,聲音在顫抖。

  「你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你應該高興的,等我找到葉蓮辦理了離婚之後,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尉遲勁黝深的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何田田驀地打了個冷顫,霍地轉身走到流理台前,啪地打開水龍頭,隨手抓過一條抹布便開始猛洗了起來。

  他怎麽可能找得到葉蓮?而他又怎能如此無情?!

  「你的話讓人作嘔,離婚是這麽輕而易舉的事嗎?」她眼睛噴出火光,一回頭就把抹布往他的身上一扔。

  尉遲勁避開了那條抹布,卻沒能避開她的怒氣。

  「我爲葉蓮感到悲哀!你知道一個女人要和一個才認識三個月的男人走入婚姻,需要多大的勇氣和真心,你知道嗎?你一點都不知道!」何田田的聲音像燃放中的煙火,愈沖愈高。

  尉遲勁不顧她的怒目相向,牢牢扣住她的肩膀,鎖住她的視線。他的手掌在顫抖,他的心緊張到要跳出胸口。

  「你……」怎麽會知道他和葉蓮只認識了三個月?

  「我怎麽了?我哪里說錯了嗎?當你眼睛恢復正常後,就把她抛在腦後。當你喜歡上另一個女人時,你又想和她離婚。你想過當她發現自己被人利用時,她會有多痛苦嗎?你什麽都不知道,因爲你只自私地想到你自己!」她昂起下巴,滿臉的不馴。

  尉遲勁看著她臉上沒有隱藏的痛苦與不滿,他眯起眼,拚命地將喉嚨裏的所有激動全都吞進肚子裏。

  他不能衝動!

  現在,所有的問題都已經浮出臺面了,他需要的只是一個真實的證據,好讓她在真相揭穿的時候,無路可退。

  何田田一定就是葉蓮!

  「葉蓮會得到她該有的報酬的。」於是,他故作鎮定地沈聲說道。

  何田田瞪著他,怒氣似滾動的火山熔漿燒熔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不稀罕你的錢!」何田田一巴掌甩上他的臉。


第七章

  這是她第二次甩他巴掌了!

  尉遲勁的臉龐被她一巴掌打偏。他的耳朵嗡嗡作響,口中隱約地嘗到血腥的味道。

  他黑眼裏燃燒著怒焰,眯緊眼,頸間青筋畢露,卻仍然緊握著雙拳以控制他想還擊的本能。

  何田田看著他激烈起伏的肩膀,乍然後退了一步。

  「我……」何田田低頭瞪著自己發紅發痛的掌心,卻連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說。

  她沒有歉意,她只是痛恨自己太過衝動。

  更重要的是——何田田沒有資格打尉遲勁,葉蓮才有資格!

  「我剛才說的『葉蓮會得到她該有的報酬』,指的不是物質上的報酬。」尉遲勁站到她身前,語氣凶厲地說道。

  「除了物質上,你還能給她什麽?」她頹下肩,內心感到」陣落寞。

  在她聽來,尉遲勁的話只是在敷衍了事。男人,爲了討喜歡的女人歡心,什麽事做不出來呢?

  「你很快就會知道我能給——」

  「媽媽,我們回來了。」小淩清脆的嗓音伴隨著開門聲而入。

  白裕承拉著小淩的手,走進客廳裏。

  「真相很快就會大白的。」尉遲勁走過何田田身邊,用一種只有她能聽見的音量對她低語道。

  何田田大驚失色地絞住雙手,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她跟在尉遲勁身後,強烈的不安全感讓她擡眼看向白裕承,試圖尋找一些安定力量。她很快地做出一個打電話的手勢,暗示白裕承晚一點和她聯絡。

  白裕承微乎其微地點了下頭。

  「尉遲勁叔叔!」小淩朝著尉遲勁張開雙臂。

  「無尾熊——跳!」尉遲勁笑著挑眉說道。

  小淩格格笑著,在何田田的驚呼聲和白裕承帶笑的凝望中,她興奮地往尉遲勁的身上一躍,成了一隻躍上尤加利樹的可愛無尾熊。

  「小淩,你喜歡白叔叔還是尉遲叔叔?」尉遲勁直截了當地問道。

  白裕承爆笑出聲,用力拍著大腿,沒想到尉遲勁這種剽悍大漢居然會問出這麽醋味十足的問題。

  「我都喜歡啊!」小淩抱著尉遲勁的脖子,蘋果臉上表情遲疑了一下,繼而小聲地說道:「我想,我比較喜歡你。」

  尉遲勁看了白裕承一眼,眼神滿是得意。「爲什麽啊?」

  「因爲你很會演怪獸,還會學熊叫。」小淩張大雙臂,笑著說道。

  白裕承爆笑出聲,笑到整個人都蹲到地上。

  「咯。」何田田別過身,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再笑大聲一點啊,最好笑到下巴脫臼!」尉遲勁抱著小淩走到白裕承身邊,不客氣地踢了下他的腳。「喂,聽說你明天晚上要約何田田出去?」

  「有何不妥嗎?」白裕承說。

  「沒什麽不對,只是我突然想起來,我明天晚上要在家裏招待幾位重要的客人,所以,何田田不能請假。」尉遲勁一聳肩,把小淩放下。

  小淩溜到媽媽身邊,撒嬌地摟著媽媽的腰。

  「你說謊。在我沒請假之前,你根本沒提到要招待什麽客人。」何田田氣急敗壞地指責他。

  「那又怎麽樣?人有時候就是會不小心忘記一些重要的事。白裕承,你說是吧?」尉遲勁坐入沙發裏,利眸對上了老友。「對了,我忘了告訴你,由於『某人」辦事不力,我已經親自叫征信社找人了。」

  「你找到葉蓮了嗎?」白裕承眼裏卻閃過一絲笑容。

  「快了、快了。」尉遲勁從容不迫地笑著,用眼尾餘光發現了何田田緊張地站在一旁,連動都不敢動。

  「祝你幸運,我不認爲葉蓮會有那麽容易被找到。」白裕承神秘地笑著。

  「是嗎?可能我最近體質特殊,我老是感應到她的存在。」尉遲勁輕描淡寫地扔下一顆炸彈後,他看向小淩,露出一個寵愛的笑容,輕鬆地問道:「無尾熊今天晚上聽了什麽故事?」

  「小女孩歌蒂拉與三隻熊的故事。有熊爸爸、熊媽媽和熊寶寶……」小淩很快樂地開口說著今天聽到的故事。

  「你喜歡歌蒂拉還是熊寶寶?」尉遲勁望著小淩,認真地像是想做筆記一樣。

  「我喜歡當熊寶寶,因爲它有爸爸和媽媽。」小淩大聲地說道。

  尉遲勁壯碩的身軀整個僵凜起來,頸間青筋劇烈地抽動著。

  「你會有爸爸、媽媽的。」尉遲勁彎下身,無預警地緊緊摟住了小淩,給了她一個大擁抱。

  何田田看著他們,心痛到沒有法子正常呼吸。

  白裕承的目光在這兩人之間遊移著,決定繼續信守他曾經答應過葉蓮「閉嘴」的承諾,繼續當個旁觀者。

  而全然不知道自己的童言童語引起了什麽風波的小淩,則已經推開了尉遲勁,無憂無慮地跑進廚房裏,打開冰箱拿出巧克力牛奶。

  何田田看著女兒的身影,難過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小淩已經在期待一個有爸爸媽媽的家庭了,她不該讓小淩習慣的。

  她比誰都清楚,懷抱著期望,但卻得到了失望的結果,是多麽痛苦不堪的事啊!

  何田田轉身走進廚房,連看都不看尉遲勁一眼,即使她知道他的目光正如影隨形地跟著她。

  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她與他,就到此爲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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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三點,萬籟俱寂。

  何田田背著隨身的重要證件,抱著已經完全熟睡的小淩走下樓梯。

  她站在樓梯口,看著這個她已經熟悉的空間,心裏像吃了一道放錯調味料的糖醋排骨,又辣又嗆地不是滋味極了。

  她甚至不敢想象小淩明天醒來後的反應啊。

  晚上和白裕承通完電話,知道他不否認尉遲勁已經起了疑心之後,她實在是沒有理由再待下去了。

  何田田走下最後一級臺階,撫摸著她才擦乾淨的窗邊矮幾,輕歎了口氣。

  「葉蓮。」

  一個低沈的男性叫聲劃破夜裏的寧靜。

  何田田全身的雞皮疙瘩在瞬間冒了出來,她抱著小淩僵在原地,像一尊無法移動的雕像。

  客廳的燈光乍然被點亮,何田田眯起眼,抗拒著突如其來的刺眼光線。

  「葉蓮。」尉遲勁自沙發裏起身,狂霸的眼直盯著她。

  「你現在是在夢遊嗎?我不是葉蓮。」何田田抱緊女兒,猝地後退了數步。

  「夢遊的人應該是你吧?否則我想不出你有任何理由,必須在這麽晚的夜裏帶著女兒四處遊蕩。」他走到她的面前,擋住她的去路。

  「我只是想出去走走。」慘了,她現在該怎麽辦?

  「淩晨三點,抱著一個睡覺中的小女孩,搭著叫來的計程車『出去走走』?」尉遲勁粗聲逼問道,聲音激動到甚至在顫抖。

  要不是他有先見之明,先在客廳裏守株待兔,她就當真這麽無情無義地一聲不吭走人嗎?

  何田田往外一看,屋外的路上空空蕩蕩,哪來的計程車影子。

  「我已經拿錢給司機,請他先回去休息了。」尉遲勁壓低聲音,聲音像黑暗裏的鬼魅一樣沙嘎。

  尉遲勁往她跨近一步,黑眸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像是要看入她的心裏一樣。

  隨著他的逼近,河田田一步步地後退著,抱著孩子的手臂開始顫抖,呼吸也開始紊亂。

  「我建議你可以把小淩抱到我房間裏,是我們該好好談談的時候了。」他命令道。

  「我沒有什麽事想和你談。」何田田臉色蒼白地說道。

  「即使葉蓮同意要和我離婚了,你也沒什麽話好和我談?」

  「葉蓮……她……同意和你離婚了?」何田田跟槍了腳步,全身的力氣都因爲他的話給抛到了九霄雲外。

  「對。你先把孩子給我,別摔著她了。」尉遲勁接過小淩,逕自跨步走向他的房間。

  何田田背著大背包,怔怔地站在原地。

  葉蓮答應和尉遲勁離婚了?!

  可是、可是……

  葉蓮就是何田田!

  而她什麽事也沒答應啊!

  何田田身後的大背包沈重得像裝入了千斤重的石塊,她扶著樓梯扶手,無力地坐了下來。這下可好了,她再也不用擔心尉遲勁懷疑她的身分了,因爲居然無端地冒出了一個假葉蓮。

  幾秒鐘後,尉遲勁高壯的身影擋在她的前方。

  「你剛才說……葉蓮答應和你離婚了?」她的喉嚨乾涸得像沙漠裏的砂礫。

  「沒錯。下星期一,我會和葉蓮在律師事務所簽字離婚。」尉遲勁好整以暇地走到客廳桌旁,拎過了兩個酒杯和一瓶紅酒,再度走回她的面前。

  他把酒杯遞給何田田,在杯裏倒滿了酒。

  何田田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她現在口幹舌燥,需要飲料來潤喉,就算是酒精也無所謂。反正,她千杯不醉。

  尉遲勁又在她的酒杯裏倒滿了酒。

  何田田再度一飲而盡,仍然臉不紅氣不喘,卻因爲他剛才的話而頭昏腦脹著。

  尉遲勁又爲她倒滿了酒,並在她身邊坐下,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的好酒量。

  「你怎麽知道要和你離婚的那個人就是葉蓮?你又沒見過她。」何田田大聲地問道。

  「葉蓮有身分證,我一看便會知道。」他表情鎮定地看著她。

  何田田啞口無言,拚命地揉著疼痛的太陽穴。

  「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到律師事務所?我對葉蓮有歉疚,我怕贍養費的條件給得不夠好。她那麽善解人意,一定不會爲難我的,你和她一樣都身爲女人,應該可以設身處地爲她多著想一些。」尉遲勁慢條斯理地說道,態度像在討論天氣一樣地自然。

  「停!我不想再聽到這個話題了。」何田田低喊一聲,猝地再舉杯將酒一飲而盡。

  「那麽我們來談談你爲什麽逃走這個問題吧!」他厲聲說道。

  「我只是要出門走走。」她盯著酒杯,不願回答他的問題。

  「你騙鬼啊!」尉遲勁詛咒出聲,怒瞪著她。「要不要我搜你的背包,看看你散步時是不是把重要證件全都帶在身上?」

  「你敢!」何田田臉色大變地往後一退,雙手牢牢護住後背包。

  「要我不搜背包也可以,交換條件是——你得實話實說,你爲什麽要離開?」他拾起酒杯,啜了一口酒,一副要徹夜長談的模樣。

  何田田蹙起居,睡眠不足讓她頭昏,而葉蓮要和他離婚的這件事也讓她的腦子很迷惑。

  「我要離開,因爲我害怕。」因爲她現在根本沒力氣編出謊言,所以她只好實話實說。

  「你怕什麽?」

  「怕你,也怕我自己。」何田田把頭靠在樓梯扶手上,喃喃自語地說道。「我經歷過一場婚姻,對我來說,全世界最殘忍的事莫過於此了。我不想再談戀愛了,因爲在乎一個人會讓我受傷。」

  「你也在乎小淩,可你還是一樣全心全意地愛她。」尉遲勁反駁道,手指將她頰上的發絲拂到耳後。

  「孩子不會背叛我,我可以全心全意地付出。」她望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龐,她的目光變得迷蒙了。

  他的眼眸看起來如此地深情款款,好似只要她願意走上前,他就願意陪伴她一生一世一樣,可她不敢也不能相信他——他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哪!

  「如果只是因爲害怕而不敢跨出任何一步—你永遠沒辦法得到幸福。我喜歡你,可我不會無聊到去猜想我們未來的三十年,是不是可能會有重大的天災人禍。」他凝視著她,沒法子將他的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

  他逃避了好久,沒想到卻又繞回到原點。這次,他對她的喜歡,已經只能以「愛情」名之了。這一次,他欠她的、想給她的,是一生一世啊!

  「你可以不用去猜想我們未來的三十年,因爲我很滿意我現在的生活型態,我未來的三十年裏不會有你。」何田田瞪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不要口是心非。你先前不只一次回應過我的吻,那就證明了你對我的情不自禁。」尉遲勁握住她的下顎,撫摩著她的柔唇。

  「你閉嘴。我就要維持現狀,你聽不懂人話嗎?」何田田惱羞成怒地把酒杯往樓梯上一擺。

  「聽不懂。」尉遲勁驀地彎身,打橫抱起她。

  「你想做什麽?」何田田突然被他高高抱起,身上的細胞被他嚇死了一半。

  「我要和你做愛。」尉遲勁眼裏的露骨熱情,清楚地傳遞著他對她的欲念。

  何田田傻眼地看著他臉上的義無反顧,驚恐地發現他這回是鐵了心要和她發生關係的!

  「放我下來,我不要和你發生關係,你還沒離婚!」她狂亂地踢動雙腿,槌打著他的身子。

  「這個藉口已經不構成理由了,我下星期一就要離婚了。」尉遲勁的腳步,沒有因爲她的阻攔而停緩半秒。

  「萬一葉蓮星期一沒出現呢?萬一那個葉蓮是假的呢?」何田田捶打著他的肩膀,氣息混亂。

  尉遲勁停下腳步,猝地低頭與她的額頭親密相觸著。

  「那麽你發誓,在我和葉蓮的事情沒有處理完畢前,在我們還沒有正式交往前,你不會逃跑。」他灼熱的呼吸吹上她的皮膚,只想得到她肯定的答案。

  明天,他會讓她無路可逃的。

  因爲——證據會說話!

  「我發誓……」反正,現在的她只是一個身分證上不存在的何田田,要她發什麽誓都沒問題。

  「我要你拿小淩發誓。」尉遲動擡起頭,賬眸黝深地睨著她。

  「我不要!」她馬上搖頭。

  「那麽我們就提前度過新婚之夜。」尉遲勁咧嘴一笑,白牙森森,怎麽看都不懷好意。

  何田田倒抽了一口氣,憤怒地握緊雙拳。

  「我發誓我不會逃跑。」她咬牙切齒地說道。

  「你可以再考慮一下,我不習慣讓煮熟的鴨子飛走。」尉遲勁野性的眸子直盯著她的眼,他的低語如羽毛般在她的唇上性感地拂動著。

  何田田握緊拳頭,不准自己再因他的接近而心亂。

  「放我下來,否則我保證你的臉明天會腫得像豬頭,我要回去睡覺了。」她板著臉,尖聲說道。

  「到我的房間睡吧。」他說。

  「你——」

  尉遲勁放下她的身子,一臉無辜地看著她。「小淩現在在我的房間,你陪著她睡覺,你也比較放心,不是嗎?」

  他說得合情合理,何田田只能啞口無言地拚命瞪他。她痛恨這種吃癟的感覺!

  「走吧。」他笑得很張狂。

  「對了,我忘了問你,你明天要招待的朋友有什麽特殊的飲食習慣嗎?他們喜歡吃什麽、不吃什麽?身體狀況如何?」何田田雙臂交叉在胸前,等著他辭窮。她認爲那兩個貴客根本是尉遲勁所虛構出來,不讓她和白裕承出去的藉口。

  「那兩個人長居國外,嬌生慣養很久了,不是很好侍候。一個膽固醇過高,怛是偏偏愛吃肉;另外一個,喜歡清淡口味,但又超級要求食物的口感。他們每天都吃得很豐盛,但是最熱愛的卻是家常菜。因爲他們兩個都是廚房白癡。」尉遲勁不經思索地便說了一串。

  「行了,我知道要怎麽處理了。」何田田不情願地接話,對於沒能倒打他一耙,感到相當不爽怏。

  「我想葉蓮的爸爸一定很希望她能成爲像你這麽體貼客人的民宿主人。」尉遲勁握住她的肩膀,突然冒出了這麽一句。

  「不要在我面前提這種事,我不是葉蓮……」何田田猝地低頭瞪向地板,不想讓他發現她的眼眶裏有淚。

  「我幫你拿背包吧。」尉遲勁接過那只至少兩公斤重的背包,輕輕將她攬到了身側。

  何田田沒有拒絕,她垂下眸,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什麽都不要想,否則她的腦子會爆炸。

  她不知道怎麽會突然冒出一個假葉蓮來要和他離婚?也不知道她明明應該要離開了,怎麽又會被勸留了下來呢?

  尉遲勁幫她推開房門,低頭望著身邊柔順的她,眼裏閃過一道勝利光芒。

  征信社說今天一早就可以弄到葉蓮的照片了,距離他們一家團圓的日子,不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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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天,何田田爲了尉遲勁口中的貴客,一大早便馬不停蹄地擬功能表、進行採買。尉遲勁則成了她的司機、搬運工及保母。

  何田田在廚房裏忙進忙出,希望今晚能端出一桌讓他永生難忘的菜色。

  然後,她要和他離婚。

  然後,她要到戶政機關改名換姓,讓自己冠上「何」這個姓氏以紀念老爹。

  然後,她要出國去學習料理。

  然後,她和他會成爲兩個世界的人。

  何田田把香草蛋糕放進烤箱之後,所有料理的前置工作就告一段落。

  她洗淨雙手,一旦停止了忙碌,心情也隨之空蕩蕩了起來。

  「好蠢。」她才對自己說完,馬上又補充了一句。「好蠢、好蠢。」

  一個「蠢」字,還不足以說明她的不聰明。明明受過傷,明明知道該死心的,卻還是愛上同一個男人。更蠢的是,應該要瀟灑離去的,可她還站在這裏離情依依,擔心著日後要當面離婚時的彆扭情形。

  何田田轉身走進客廳,尉遲勁正抱著小淩在地板上玩成一團。

  尉遲勁的手臂成了小淩的秋千,他的長腿是小淩的溜滑梯,而他的肩膀則化做升降梯,擡著小淩在客廳裏跳上跳下。

  她靜靜地看著,沒上前打擾。因爲她知道——眼前景象,將會成爲她腦子裏最美好的回憶。

  叮噹!

  尉遲勁和小淩回頭去看著大門。

  「我去開門。」何田田連忙眨幹淚水,朝著門口飛奔而出。

  門日有一對穿著相當講究的夫婦,及一名穿著黑衣的中年男人。

  「你們好,尉遲先生正在客廳裏等著你們。」她微笑地說道。

  那對六十來歲的夫妻沒急著進來,倒是好奇地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夫妻倆對看了一眼,對於何田田的身分有一百個疑問。

  「你們來了啊。」尉遲勁拉著小淩的手走到門邊。

  那對夫妻一看到屋裏有孩子,馬上推開尉遲勁,眉飛色舞地站到孩子面前。

  「唉呀,哪來的可愛小女孩?」老先生先問。

  「妹妹,你叫什麽名字?幾歲了?」老太太不甘示弱地問道。

  「我三歲,我叫小淩。」小淩小聲地說道,黑眼珠滴溜溜地轉著。

  「來,叫爺爺。」老先生雙眼發光,聲音宏亮。

  「爺爺。」小淩乖乖喊了,好奇地看著這個爺爺雪白的頭髮。

  「叫奶奶,奶奶帶你去麥當勞。」老太太愛不釋手地握著小女孩的手。

  「奶奶。」小淩咽了一口口水後,柔聲說道:「媽媽說不可以吃太多炸雞、薯條。」

  「對對對,奶奶沒常識、不像話,你過來爺爺這裏。」老先生笑呵呵地拍著孩子的頭。

  「過來奶奶這裏,你看奶奶的胸針是一隻貓頭鷹喔……」

  何田田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各使出絕招,誘哄著小淩。

  「他們會不會太誇張了一點?」何田田忍著笑,小聲地問著尉遲勁。

  「我們家族未婚、不婚的比例高得驚人,孩子是所有長輩夢寐以求的禮物。」尉遲勁看著她的眼,笑著說道。

  我們家族?

  何田田身上寒毛猛地豎立了起來,笑容頓時僵凝在唇邊。

  「他們是誰?」何田田低聲問道,有著非常不好的預感。

  尉遲勁握住她的肩膀,低頭凝視著她的眼。

  「他們是我爸媽。」他說。

  何田田的眼神開始變得慌亂,她像一隻被捕上岸的魚,開始掙扎著想要逃離尉遲勁撒下的這張大網。

  「你——」她張開口,卻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麽。

  「關於你的一切,我全知道了。」尉遲勁置於她肩上的手不著痕迹地使勁,不讓她有掙脫的機會。

  「阿勁啊,這個小姐是誰?」尉遲文成功拉到小淩的手,笑呵呵地走到兒子身邊。

  「她是你女朋友嗎?」尉遲太太不甘示弱地拉住小淩另一隻的手。

  「爸、媽。」尉遲勁攬住何田田的肩,往雙親面前一帶。「她是我的妻子葉蓮    。」

  「你、你、你……是葉蓮!」

  二老不能置信地張大了嘴巴,瞪大了眼。

  何田田搖著頭,全身血液全都往腳底流,她的唇色慘白,她的臉色發青,她看起來像是隨時要昏倒一樣。

  「我不是。」她仍然搖著頭,心頭後背全都發著冷。

  「你是葉蓮。」這回開口的是始終站在一旁未發一語的黑衣男子。

  「你是誰?」何田田雙唇顫抖地問道。

  「他是之前負責定期跟我報告你行蹤的偵探。」尉遲勁解釋著。

  何田田閉上眼睛,無力地頹下雙肩。完了,都完了……

  「不久前,尉遲先生請我一併調查跟蹤『何田田』。我一看到你,便知道你就是葉蓮,但我不能對業主做出這類的揣測報告。所以,我今天早上一從戶政單位查到葉蓮的照片時,就立刻通知尉遲先生了。」黑衣男子說道,把手裏的資料放到了桌上。

  「不……」何田田虛弱地說道,她彎身扶住牆壁,不住地低喃著:「我不是葉蓮、我不是葉蓮……」

  「你就是葉蓮,因爲身分證上的名字就是這麽寫的。」尉遲勁拿出今天淩晨從她的後背包裏取來的身分證,褐色大掌因爲興奮而頻頻顫抖著。

  何田田擡頭瞪他,兩行清淚也隨之落下。

  「我不想當葉蓮,不行嗎?」何日日搗住臉龐,大聲地咆哮著。

  「對不起。」尉遲勁心痛地彎下身,想抱住何田田。

  「不要欺負媽媽!」小淩推開尉遲勁的手,緊緊地抱住媽媽的身子。

  尉遲勁單膝跪在何田田身邊,雙臂一張,將她們母女倆抱了個滿懷。

  「你走開!我們不稀罕你這種沒法子貫徹始終的感情。」何田田摟緊女兒,感覺尉遲勁的手臂像繩索似地將她們抱得死緊,忍不住又是一陣心酸襲來。

  她幻想過千百次,一家三口團圓的情景,可她不知道心臟竟會痛到像被扔到油鍋裏炸那樣的難受啊。

  「小淩是我們的孫女嗎?」尉遲二老脹紅了臉,已經著急地蹲到了小淩身邊。

  何田田擡頭看著二老期待的臉孔,她胸口一窒,垂下頸子,看著女兒惹人憐愛的小臉。

  「對。」何田田緩緩地點了頭。

  一陣歡聲雷動幾乎掀開屋頂。小淩搗著耳朵,好奇地看著爺爺和奶奶又哭又笑地想要伸手抱她。

  「來,叫爺爺。」

  「來,叫奶奶。」

  「我剛才已經叫過了啊,嘻。」小淩吐吐舌頭,覺得他們真是好好玩。

  「你怎麽會這麽可愛啊,」尉遲二老不由分說地拉過小孫女,又摟又親了起來。

  河田田咬住自己的手臂,免得自己嚎啕大哭出聲。以前老爹還在的時候,也是這麽疼愛著小淩啊,

  「小淩,我跟你媽媽到書房去談一點事情,你幫我招待爺爺和奶奶,好不好?」尉遲勁拍拍小淩的頭,柔聲說道。

  「我也要去書房。」小淩上前握住媽媽的手,生怕媽媽被欺負。

  「你放心,叔叔不敢欺負我的!你乖乖待在這裏和爺爺、奶奶玩,媽媽一下子就出來了。」何田田緊摟了女兒一下,眼神如同壯士斷腕般的堅定。

  尉遲勁心一沈,可他並沒有氣餒。

  他的字典裏,從來就沒有「失敗」二字!

  「走吧。」何田田寒聲說道,率先走向書房。


第八章

  尉遲勁關上書房門,卻發現他的手掌在顫抖。

  更甚者,他的心狂跳,他的喉頭發緊,他覺得自己緊張得像個初次約會的毛頭小子。

  見鬼了!他初次約會時根本沒緊張過。

  尉遲勁深吸了口氣,他回過頭,擠出一個佯裝無事的笑容,看向河田田。

  何田田面無表情地回望著他,清雅小臉比任何時候都還冷若冰霜。

  在她凜涼的眸光之下,尉遲勁臉上的笑意,斂得無影無蹤。

  發現她就是葉蓮的狂喜早已煙消雲散,現實像風暴一樣地襲上他的頭面。他高興個什麽勁呢?葉蓮有一千一百個理由可以恨他啊!

  「你怎麽發現我是葉蓮的?」何田田問。

  「你對我的瞭解,像個妻子,而不是管家,引起了我的疑心。」他說。

  何田田咬緊唇,被他的話甩了一巴掌。原來,竟是她自己露出了馬腳啊!

  「後來,等我發現白裕承隱瞞了征信社先前的報告時,一切開始串聯成合理解釋。我質問過白裕承,而他什麽也不說的態度,只是讓我更加肯定何日田就是葉蓮的這個懷疑。」他想握住她的手,可她卻避若蛇蠍似地退到了幾步之外。

  「所以,你說葉蓮要和你離婚這件事,只是個逼我現身的幌子?」她的眸光如冰,看他的樣子像瞪著仇人。

  「對,我故意發出錯誤情報,而你的反應證實了我的想法。你沒有任何理由一定得摸黑離開——除非你就是葉蓮;你沒有任何理由因爲葉蓮下星期一要和我離婚而感到驚惶——除非你就是葉蓮。」尉遲勁濃眉緊擰著,幹嘎地說出那些原本該是造成歡喜大團圓的理由。

  「需要我爲你的英明推斷鼓掌叫好嗎?」她冷笑一聲,以近乎無情的漠然態度,不留情面地說道:「四年前。我告訴過你,如果你認爲你還需要一個妻子的話,那麽我會在『風園』等你。我當時也說過,如果你寄離婚協議書給我的話,我會簽名的。但是,你什麽也沒做,你讓我抱著期待,失望了好久。現在,無論你再做什麽、說什麽,都不會再影響到我了。」

  何田田看著他,態度冷靜得驚人。既然真相都被拆穿了,那就長痛不如短痛吧!橫豎他們早該離婚了。

  尉遲勁看著她凜然的小臉,心無止盡地下沈著。

  他擅長收集資料,做出情況判斷,但是,他此時卻不想做出任何結論。因爲她臉上的毅然決然只代表了一個結果——

  「我要和你離婚。」何田田說。

  「現在葉蓮就是何田田,我還離婚離個大頭啊!」尉遲勁一聽到那兩個字,整個人像被蜂針螫到似地往前彈跳了一步,怒氣騰騰暴吼出聲。

  「尉遲勁,我說我要離婚,是在告知你我接下來的做法,而不是在詢問你的意見。我要離婚就是要離婚!」她堅定地說道。

  尉遲勁望著她清秀的臉孔,完全沒法子把此時口氣斬釘截鐵的她和四年前那個總是爲他妥協的葉蓮聯想在一起。

  「不要用這麽刻薄的口氣說話,那不像葉蓮。」尉遲勁抿緊唇,肩膀繃成死緊。

  「葉蓮早在你對她不聞不問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死了。」何田田握緊拳頭,聲調尖銳地說道。

  尉遲勁看著她燃著怒焰的眼,他乍然頹下肩,像個敗戰武士一樣地背倚著牆,緩慢地滑落坐於地板上。

  他怎麽可能在她面前理直氣壯呢?他又怎麽能指責她的咄咄逼人呢?是他造成了這一切啊!

  「爲什麽不告訴我小淩的事?」他擡頭看著她—聲音低嘎。

  「妄想用孩子來挽回男人的心,是最笨的事。」何田田雙臂交叉在胸前,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

  「話不是這麽說的。我是小淩的爸爸,我有權利知道她的存在,我也有責任要照顧她。小淩喜歡我,你知道的。」他說,嘗試著找出另一條讓她留下的途徑。

  「你也是一個丈夫,爲何你當初一走了之時,就沒想到要對我負責任呢?」她說。

  「我是自作自受,對嗎?」尉遲勁把臉埋入雙掌之間,他閉上眼,苦笑出聲。「告訴我,我要做什麽才能挽回一切?」

  「我說過葉蓮已死,人死不能複生。」她漠然地看著他。

  沒錯,他現在的樣子確實很可憐,可她實在沒法子同情他。他對她不聞不問的那幾年,她所流的眼淚、所受的痛苦,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果葉蓮已死,那麽我會重新追求何田田。」尉遲勁驀地擡頭,炯炯眸光筆直射進她的眼裏。他見鬼的才會任由他心愛的女人、女兒離他遠去!

  「你要追求何田田,並不代表我就願意讓你追。你還沒和葉蓮離婚,就喜歡上了何田田,這樣的男人,值得我相信嗎?」何田田嗤笑了一聲,譏諷地睨他一眼。

  「我愛上的兩個女人都是你,這是什麽罪不可赦的事情嗎?」尉遲勁猛然站起身,嗓門像地雷般地炸開來。

  她一定要表現得這麽冷血漠然嗎?難道他前陣子向何田田懺悔他對葉蓮的歉意時,她連半句都沒聽進去嗎?

  「沒有罪不可赦,只是與我無關罷了。」她佯裝不在意地一聳肩,特意地不去提起這段期間何田田與他的互相吸引。

  「如果你認爲我的一切與你無關,你只要直接提出離婚要求就好了,你何必要用何田田的名字來到我這裏當管家?」

  尉遲勁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扯住她的手腕,強行將她帶到他的身邊。

  他們的臉龐瞬間靠得極近,近到連呼吸都交纏在一起。

  他專注的黑眸讓她的心頭一擰,何田田驀地別過頭。

  事實上,她對他確實是有期待。所以,才會在知道有機會擔任他的管家時,興奮得一夜不能成眠。所以,才會由著他再度把她捲入了情愛漩渦裏啊。

  但是,她仍然沒法子輕易原諒他那些年的無情,那是她生命中最難受的一段時間!那時候的她,有苦難言,一度連笑都覺得痛苦不堪啊!

  「看著我,告訴我你來擔任我管家的真正原因。」尉遲勁握住她的下顎,不讓她遮掩住任何情緒。

  何田田驕傲地昂起下巴,讓指甲掐入手背的痛,來提醒她要堅持離婚的決定.

  「我會來這裏,是因爲我打算要離開這片土地,重新開始我自己的新生活。但是,我不想讓小淩對她爸爸毫無印象,所以我拜託白裕承替我想法子,讓小淩能有機會和你接觸。」她說得雲淡風輕,毫無一絲情緒,冷靜得連她自己都想大聲叫好

  「正好你跌斷了腿,需要一個管家,一切就這麽順理成章了。」

  「白裕承一直和你保持聯絡?」尉遲勁瞪著她,眉眼兇惡得駭人。

  白裕承居然敢知情不報,他要宰了那傢夥,

  「沒錯。你對我不聞不問的這幾年,他一年至少會來『風園』三次。我能夠在老爹面前維持婚姻幸福的假像,也是因爲他幫忙撒謊。」

  「他至少該把小淩的事情告訴我!」他聲嘶力竭地咆哮著,臉色脹成暗紅。

  「我威脅他,如果他告訴你的話,那麽我會帶著孩子逃到天涯海角。白裕承人很好,一直很站在我的立場替我著想。」想起一直以來,白裕承對她們母女的照顧,她臉上的表情柔和了些。

  「你喜歡他?」尉遲勁看著她唇邊的笑容,感覺胸口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他是我的好朋友。」何田田說。

  尉遲勁放心地長籲了口氣。當男人把女人當朋友時,情況通常曖昧。但是,當女人說對方是朋友時,通常就只是朋友。

  「在我心中,朋友的層次遠比男人高。」何田田拉下他扣住她下巴的大掌,沒讓他如釋重負的表情維持太久。

  「我們也曾經是朋友。在花蓮的海邊,我們可以一邊聽歌,一邊說話好幾個小時。你還記得嗎?」他低語著。

  何田田沒接話,陳升的歌和花蓮的海風,以及他的臂彎摟著她的感覺,同時襲入了她的腦海裏。

  她環住雙臂,狠狠地一甩頭。

  「就是因爲那時候的我們是朋友,就是因爲瞭解葉蓮,所以我眼睛複明後,我才不敢回到『風園』。因爲我沒法子保證我能夠在看著葉蓮的臉孔時,表現出深情款款的樣子。」他捕捉到她臉上的動搖,急忙握住了她的雙肩。「你懂我的意思,對嗎?」

  「我只懂你是個混蛋!當你眼睛一能看見時,就跑得無影無蹤了!難道我對你而言,只是一條導盲大嗎?你一恢復行爲能力後,就可以任意棄養嗎?」何田田失控地低吼出聲,所有壓抑在心裏的委屈與痛苦全都一股腦兒地沖出喉嚨。

  她狂亂地想抓開他的手,可無論她怎樣又捶又打,他卻仍然像銅牆鐵壁一樣地不放人。

  尉遲勁無畏于她在他手臂上留下的抓痕,堅持一定要把她掌控在他的雙臂之間。

  事實上,他很高興她終於開始發脾氣了,因爲那至少讓他感受到她的真正情緒了。

  「我以爲你當時是諒解我的,所以你才會叫白裕承告訴我你願意離婚。」他說。

  「那是我咬緊牙根所說出來的試探話!我以爲你至少會像個男人一樣地回來解決問題。」她喊得喉嚨發痛,卻沒法子讓自己降低音量。

  「幹麽要試探?你心裏想什麽就明說啊!當初就是你對我太過體諒,所以我才會那麽放心地讓我們之間的婚姻狀況停頓在原地的。」尉遲勁坦白地說道。

  「我們當時已經是夫妻了,你怎麽會一點都不瞭解我的個性?!你對我根本一點都不用心!」何田田瞪著他,她一拳一拳地擊上他的肩膀,聲嘶力竭地咆哮出聲。「我那時候怎麽可能會希望你和我離婚!在我愛你那麽多之後,我當然希望你至少可以回來看我一下,或者愛我一些啊……」

  淚水模糊了視線,哭聲中斷了她的呐喊,她沒有法子阻止自己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在他離開後,她從不敢讓自己哭出聲來。因爲委屈太多太多,怕淚水一旦決堤之後,就再擋不住那些痛苦回憶的攻擊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尉遲勁紅了眼眶,雙臂牢牢地摟著她,讓她的淚水全浸入他的胸膛裏。

  如果給她一把刀讓她砍他,可以減少她的難過的話,他很願意讓她如意,她哭得他快心痛死了!

  尉遲勁的下顎埋入她的發絲裏,悲痛地重喘著氣。一想到她一個人支撐了這麽多年的苦難,他只想直接把自己碎屍萬股。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過,何田田的大哭漸漸變成了幹嘔,她趴在尉遲勁的胸膛上,虛弱地抽噎著氣。

  尉遲勁順撫著她的後背,不舍之情全寫在眼眸裏。

  「你可以放開我了,因爲我不會再爲你掉一滴眼淚了。」當何田田擡頭時,她的眼睛仍然紅腫,但神態卻是鎮定得近乎漠然。

  在那些怒氣隨著眼淚流出時,有一部分的她也變得木然了。過去了,全都過去了……

  「請你放手。」她再次命令道。

  尉遲勁凝望著她不耐煩的表情,鬆手讓她離開了他的懷裏。

  「你還有什麽事要說嗎?如果沒有的話,接下來我們就請彼此的律師代爲聯絡離婚的事宜吧。」何田田簡單地說完後,轉身便要離開。

  尉遲勁高壯的身影擋住了她的去路。

  「我或者不是個盡責的丈夫與爸爸,但是我恰巧認識很多擅長打婚姻官司的律師。對我來說,要拿到小淩的監護權,是很輕而易舉的事。」尉遲勁看著她的眼,聲調平穩地說道。

  「你想怎樣?!」她握緊拳頭,怒視著他。

  「我要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尉遲勁扣住她的手腕,不讓她離開。

  「我們再也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他以爲只要他說幾句好聽話,她就會開心地搖著尾巴回到他身邊嗎?她不再是以前那個把他的情感放在一切之上的葉蓮了。

  「我也不想回到從前。」他斬釘截鐵地回答著,眼裏的固執一如她。「我對葉蓮的感情,像是朋友與家人的綜合體。但何田田成熟獨立,個性和我勢均力敵,且深深吸引著我,她才是我真正想共度一生的人。」

  何田田的心窩一窒,她連呼吸都屏住了。她不知道現在是該甩他一巴掌,還是相信他。她也不知道她該嚎啕大哭,還是放聲大笑。但她知道,她不要再爲了感情而冒任何風險了。

  「我現在只想和你離婚!那才是我來找你的最終目的。」她凜聲說道。

  「那麽小淩呢?你不需要問問她的意見嗎?你是一個好媽媽,你不該多爲小淩想想嗎?小淩原本可以擁有一個爸爸的。」尉遲勁往她靠近一步,咄咄逼人地問道。

  何田田看著尉遲勁勢在必行的自信臉孔,她握緊拳頭。腦子在天人交戰之時,內心裏也同時冒出了怒焰。

  他以爲所有一切總是可以順他的心、合他的意嗎?他以爲他可以借著小淩來改變她離婚的決定嗎?他傷她太重,她原本就不打算和他複合,即使她傻到又愛上了他,她也從沒改變過這個念頭。

  可她現在——很想教訓他!教訓這個以爲全世界都繞著他而轉的傲慢傢夥。

  「好,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讓你好好表現你身爲父親的誠意。但是——」何田田雙臂交叉在胸前,皮笑肉不笑地掀起唇。「如果這一個月內,你的表現不合我意,你就得和我離婚。」

  尉遲勁眼睛一亮,咧嘴一笑,雙臂一張,立刻把她摟入了懷裏。

  「萬歲!」他開心地大笑出聲,摟著她轉起圈圈。

  她瞪著他的笑臉,看著他笑眯的眼神,看著他因爲大笑而皺起的眼尾紋,她頭暈了起來。

  「放我下來,我要吐了!」她大吼一聲,閉上眼不再看他。

  「不過,表現不合你意就淘汰出局,這種判斷未免太主觀了吧。」尉遲勁很快在她額上偷了個吻。

  「怎麽?不敢接受挑戰。」她雙手往他胸前一撐,狠狠地推開他。

  「我是怕你不到一個星期就棄械投降了。到時候,你如果惱羞成怒的話,我可不負任何責任喔。」尉遲勁得意地朝她眨眨眼睛,相信她對他還是有感情的。

  何田田眯起眼,冷冷一笑。

  「你放心好了,不會有那種情況發生的。」她要他嘗嘗她以前所受過的每一種苦,而且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原諒他的!

  尉遲勁看著何田田唇邊的冷笑,驀然打了個冷顫。

  看來她不打算讓他太好過。不過,只要能嬴回他的老婆,上刀山、下油鍋,他都認了。

  他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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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後,何田田、尉遲勁、小淩,回到了花蓮。

  一路上,小淩最快樂。她雖然不是很明白爲什麽她突然間有了爸爸、爺爺和奶奶。可是,她好高興有這么多人陪著她。

  她尤其最愛爸爸。雖然爸爸親她時,鬍子會刺得她的小臉痛痛的。但是爸爸會把她抱得好高、好高,也會和她比賽賽跑。所以,她還是好喜歡、好喜歡他。

  「爸爸、媽媽,我們到家了!」小淩開心地指著窗戶外大叫著。

  尉遲勁的車才在「風園」前面停下,小淩和何田田就手拉著手,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車。

  海風在車門推開的那一刻,拂上了何田田的臉頰。那微鹹微膩的觸感,讓她想哭。

  這才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啊!

  何田田拉著女兒的手,推開油漆已剝落的木屋大門,小跑步地沖向秋千。她用手拂去秋千上頭的灰塵,把女兒抱上去,輕輕地推著她往天空的方向飛去。

  「哇!好高喔!」小淩的笑聲灑落一地,何田田則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泛著藍綠鄰鄰波光的大海。

  尉遲勁將行李箱往旁邊一擺,他站到她身邊,望著那棟他們曾經共同生活過的木屋。

  「這裏的空氣還是很好。」尉遲勁攬住她的肩,知道她在小淩面前不會給他太壞的臉色。

  「這裏的桌子很髒、環境很亂,需要整理。」何田田挑釁地看了他一眼。

  「我來處理。」尉遲勁雙手一攤,心甘情願地說道。

  「當然是你來處理。我在車上說過了,我對於那種不會做家事,只會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老太爺沒有興趣。」她當年怎麽對他,他現在就該怎麽對她。

  「這位夫人想喝點什麽飲料?」尉遲勁一彎身,擺出服務生的鞠躬姿態。

  「熱烏龍茶,茶罐在我的行李箱裏。」她不客氣地指使道。

  「廚房在哪里?」尉遲勁笑容滿面地看著老婆、女兒,此時就算叫他去堆糞肥,他也會覺得工作無比愉快的。

  「你在這裏住過三個月,居然不知道廚房……」何田田旋即打住了話,抿緊了唇。「抱歉,我忘了你那時候看不見。」

  「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全新的開始。你帶路吧!」尉遲勁拎起行李,豪爽地對她咧嘴一笑。

  何田田拉著小淩,領著他走向廚房。

  她打亮廚房的燈,小淩則同時打了個噴嚏。

  尉遲勁看天花板上那盞幾乎快碰到他頭頂的橘黃燈泡,他一挑眉,直覺地微彎下身。真奇怪,他以前老跟著她在廚房裏走來走去,頭上怎麽沒撞出腫包呢?

  「我還記得我就是在廚房裏,請求老爹把你嫁給我的。」他看著她,眸子熠熠生光。

  「你一定不知道老爹那時手裏拿著大菜刀,磨刀霍霍地想宰了你吧。」何田田咬著唇,「咯」地一聲笑了出來。

  「天啊!原來我當時處在那麽危險的環境裏,卻還完全不知情。」尉遲勁哇哇大叫,霸氣五官滑稽地扭曲在一起。「想我當時還自以爲浪漫地對你說什麽,我看不見,沒法子替你阻擋突如其來的危險,但是我會盡我可能地讓你生活無虞。沒想到,那時候就有一把刀在我頭上揮舞,天啊!」尉遲勁難堪地抓著頭髮,表情頗爲尷尬。

  小淩蹲在地上,仰頭看著爸爸。

  「爸爸,你頭皮癢嗎?」小淩問。

  何田田抱著肚子,再也忍耐不住地爆笑出聲,笑到眼淚都飆了出來,笑到站不起身,只好和女兒抱成一團。

  那時候答應他求婚時的掙扎、煎熬心情,在笑聲中漸漸地變得模糊了。

  尉遲勁笑望著她們母女,他踏跪在地上,張臂將她們兩人抱入懷裏。

  「你那時候真是傻到不行。明明聽到了我和白裕承的對話,知道我只是在找一個失明時的左右手,居然還答應要嫁給我。」他貼在她的耳畔,激動地低語著。她的好,總是讓他自慚形穢啊!

  「那時候愛上了就耍笨嘛。」何田田咕噥了一聲,擦去眼角笑出的淚水。

  尉遲勁眼神頓時閃動出萬丈光芒。他捧著她的臉,雙唇貼到她的耳邊,抿著她雪白的耳垂,沙啞地低語著:「我何德何能……」

  「你無德無能,所以現在最好去做苦工以彌補你的不稱職!」

  何田田被他的耳語惹紅了臉,伸手使勁將他往後一推。才不讓他佔便宜呢!

  尉遲勁整個人往後一倒,屁股重重著地,高壯身材也隨之狼狽地倒臥在地上。

  可他心情極佳地張著嘴笑,愈笑愈大聲。

  她因爲他的接近而臉紅了耶!

  「有時間笑,還不快去幫我泡烏龍茶!還有,我建議你在泡茶之前,先把廚房打掃一下。泡完茶之後,再把整間屋子打掃一下。」她狠狠地瞪他,以掩飾自己的心慌意亂。

  「沒問題,我馬上打掃。」尉遲勁點頭如搗蒜,落腮胡邊的憨笑非常徹底地破壞了他的硬漢陽剛形象。

  「我也要幫忙。」小淩從角落找到她慣用的小掃把,興衝衝地跑到爸爸身邊。

  「感謝小淩的熱情贊助,等一下——」尉遲勁還來不及阻止女兒,小掃把就已經揚起了地上的灰塵。「哈啾!」

  何田田笑著跑出廚房,坐上了庭院裏的秋千。她聽著廚房裏頻頻傳來的哈啾聲和笑聲,她開口輕輕地哼唱道——

  「I  am  living  in  the  "house  of  missing  you",I  am  living  in  the  "house  of  missingyou"……」

  以前,一聽到陳升的那首「思念人之屋」唱到這一段落,她總是要哭的。

  可是現在——

  何田田回頭看著廚房裏那兩個跑來跑去的一大一小,她輕咬住唇,內心陷入天人交戰之中。

  經過這陣子的相處,他狂戀著她,是連她都沒有法子否認的事情,更遑論他與小淩的相處有多麽的融洽了。在這種情況之下,她真的有法子毫不留戀地和他離婚嗎?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還沒有得到足夠的教訓!

  他眉飛色舞地任由她指使著,但他著實沒能真正體會她當時爲他心急如焚、失魂落魄的情緒。

  那她該怎麽做,才能讓自己甘心呢?

  何田田拿出手機,撥出了一通電話——


第九章

  來到花蓮的第三天夜裏,在何田田終於安排妥當她教訓丈夫的計劃之後,她卻失眠了。

  她很確定自己明天的行動,絕對會讓他得到前所未有的教訓。可她也確實猶豫著…若她計劃成功,他當真心急如焚,那她真的要原諒他,和他重新再做一次夫妻嗎?她有法子對那些過往雲煙完全釋懷嗎?

  何田田心神不寧地走到房間的陽臺上,夜裏的漆黑讓她瞧不清楚海的模樣,只能聽見海浪拍打著岸邊的聲音。

  而除了海浪聲音之外,還有著一  道由遠而近的清亮口哨聲。日哨聲所吹奏的,正是陳升的「思念人之屋」

  何田田握緊陽臺欄杆,還沒來得及轉頭走開,吹口哨的人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

  庭院內的一盞燈,照亮了尉遲勁眼裏的期待。

  「我跑到海灘上去找我們初吻的地方。」尉遲勁仰頭看她,她穿著一襲鵝黃色棉質睡衣,臉頰(口淨得像口句亮。

  「你以爲老調重彈,會有什麽幫助嗎?」何田田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冷說道。

  「既然你嫌棄我的老調重彈,那我唱首陳升的新歌來聽聽,對我的追求會有任何幫助嗎?」尉遲勁扶著欄杆,眼巴巴地看著她。

  何田田「咯」地一聲笑了出來。

  「我知道陳升後來還出了幾張專輯,可是我還是最喜歡這張『思念人之屋』」她看著遠方,低低地吟唱著。「在我的行囊裏有六份的地圖,卻仍在尋覓你的路上迷了路。你不乖,你很壞,這樣難以明白,不肯將你心門打開.…:」

  他默默地聽她唱完歌,苦笑地說道:「我居然讓o曰己的老婆喜歡上這首歌,我    『危機專家一的封號,簡直是個笑話。」

  尉遲勁扶著木頭欄杆,跳進陽臺裏,健碩身材踏在地板上,發出拆屋似的巨響。

  「當心一點,如果你再跌斷了腿,沒有人會照顧你的。」何田田皺眉瞪他一眼,不放心地回頭看了房間一眼——怕女兒被吵醒。

  「我以爲你會照顧我。」他的大掌握住她的肩膀,將她的身子轉向他。

  「現在是你在扮演讓我滿立忌的丈夫角色,就算你的腿摔斷了,你也該自行處理好,不讓我看了礙眼才對上她沒給好口氣,卻也沒有推開他。

  尉遲勁大受鼓勵地再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我以爲我這幾日的犧牲奉獻已經得到你的敬意了,我把整楝房子掃到連地板都可以當鏡子了。」

  「你才當了幾天民宿主人,客人就只有我一個,居然也敢喊累。當初我碰到的怪人怪胎、壞脾氣傢夥,不知道有多少哩!」她逕自倚著陽臺欄杆,慢慢地坐了下來,擡頭看著星空。夜露讓木頭地板微濕,可她不在乎。

  「不用指桑駡槐,我很清楚自己以前有多怪、多混蛋。」

  尉遲勁在她身邊坐下,在一陣海風吹過,而她打了個冷顫時,他直接把她撈進他的懷裏,讓她背靠在他的胸前,讓兩人身子緊緊倚偎著。

  何田田皺眉,抗拒著這樣的親密。

  可他堅持不放手,而夜裏的風很涼,且他的臂彎還算溫暖,所以、所以……

  她慢慢鬆懈了緊繃的肩頸,背倚著他的胸膛,頭頸偎上了他的肩膀。

  「如果我看不見了,你會像我對你那樣對我嗎?」何田田望著月亮,表情很嚴肅。

  尉遲勁看著她的臉,他伸手摸著下顎新生的胡渣,沈吟了半天之後,他朗聲說道:「幾年前『可能』不會。但是,我現在對你是全心全意認真了、愛上了,管你是腿斷了、眼睛失明了,我都會照顧你一生一世的。」

  「你現在是在詛咒我嗎?」心裏雖然湧上了一波喜悅,但她卻還是回頭瞪了他一眼。「神經大條的莽夫!」

  「幹麽罵我莽夫?」尉遲勁被罵得莫名其妙,伸手拂開幾縷飄上他唇間的秀髮。

  「當女人問這種問題時,都希望男人說謊。你應該說——不管現在或未來,你都會好好照顧我的。」她又好笑又好氣地看著他一臉的無奈。

  其實,他的誠實是讓她放心的。這男人不說謊,從以前到現在都一樣。

  「那你早說嘛。」尉遲勁恍然大悟地彈了下手指頭,把下顎署於她的頭頂上,寵愛地揉搓著。「幸好,我這輩子只需要對付你這一個女人。」

  何田田胸口一窒,很快地閉上眼。

  尉遲勁看著她緊閉的雙眸,知道她還不想原諒他。他長歎了口氣,也跟著緩緩閉上了眼。

  呼——嘯——呼——海浪拍擊岸邊的聲音,讓尉遲勁霍然張開眼。

  他睜大眼,眼神慌亂地瞪著她看——她穿著黃色睡衣,她正閉著眼睛,而他還「看得見」!

  尉遲勁松了口氣,擡頭看著盈亮圓月,卻沒有再閉上眼。「你知道人在失明時,對海風會感到害怕嗎?」

  「不會吧。那只是因爲你沒聽慣海風聲,所以才會害怕吧?」她擡頭看他,不以爲然地說道。

  尉遲勁搖搖頭,站起身,也一併握著她的手腕將她扯起。

  「來吧,我已經學著當一個家庭主夫了。你也應該體會一下,我當時失明時孤立無援,只想把你這根浮木牢牢攀住的孤單心情吧。」如果她能體會他當時的恐懼,或者她對他會再多一份寬容吧。

  「怎麽體會?」她蹙起眉。

  尉遲勁從口袋裏掏出一條大手帕,在瞬間蒙住她的眼。他往後退了一步,讓她一個人孤立在晚風之中。

  「來,朝我的方向走一步。」他低聲命令道。

  何田田站在原地,握緊拳頭,但卻遲遲沒有跨出第一步。

  「你試著往前走一、兩步看看,我不會讓你跌倒的。」

  她聽見他沈穩的聲音這樣說,於是她咬著唇跨出第一步。不過,這一步走得著實膽戰心驚,她踏出的腳步,始終不敢踩到地面上。

  這個陽臺她走了許多年,她知道自己前方還有很大的空間,她絕對不會跌倒,可是因爲看不見,所以她的心仍有不安。

  好不容易,她跨出的腳步總算是踏到了地面上,可她卻驀地打了個冷顫。

  明知道大海距離自己還很遠,可是海風的狂嘯卻讓她有了一種錯覺,恍若再往前跨一步,她就要跌入海裏了一般,莫名的恐慌,讓她伸手尋找著他。

  「尉遲勁……」

  她的手沒有馬上被握住,尉遲勁也沒有接話。整個黑暗世界突然只剩下海風的聲音,鬼哭神號地讓人起雞皮疙瘩。

  突然之間,她明白了他乍然失明時的那種恐懼感。如果當她看不見的時候,有個人願意陪在她身邊,她想她可能也沒法子考慮到太多愛或不愛的問題吧。

  「尉遲勁!」她往前大跨了一步,急迫地想和他分享她的體悟。

  「待在黑暗中的感覺,一點都不有趣,對不對?」尉遲勁握住她的手肘,撫摸著她冰冷的臉頰。

  「對,感覺很不好。」何田田伸手要抓下蒙住眼睛的手帕,可她的雙手卻在下一刻被他反剪到身後。

  「別打開手帕,就這樣感受我。」尉遲勁的唇緊抵著她的,在她的唇邊低語著。「像我當初感受你一樣。」

  何田田心一疼,微張了雙唇,迎接他灼熱的唇。

  他激情的吻在她的唇間燃起一把火焰,隨著她的嬌吟低語,那把火焰再沿著她的頸子、鎖骨,燃向她敏感的胸蕊。他的吻是種折磨也是種挑弄,他給了她更多的滿足,卻也讓她渴望更多。她抓住他的肩膀,身體在他的唇間指尖下,由蓓蕾綻放成一朵火焰花。她伸出雙腿,勾在他的腰間。

  尉遲勁低吼一聲,再也不需要更多的暗示了。

  在海風之中,他與她融爲一體。

  一切,就像回到了從前。

  她仍然爲他而心動,只是這一回——

  他徹底地爲她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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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爸爸。」

  尉遲勁睜開眼睛,小淩正爬上床,重重地坐到他的肚子上。

  他悶哼了一聲,在確定肚腸沒被女兒壓扁後,摸摸女兒的頭。

  「早安。」他笑著說道,目光卻已開始找尋著何田田的身影。

  「媽媽叫我把這張紙拿給你。」小淩把紙放到爸爸臉上後,側身鑽進棉被裏,逕自玩耍了起來。

  尉遲勁取下臉上的紙,一看之下,臉色頓時大變。

  善惡到頭終有報。先前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我走了。

  尉遲勁驀然彈坐起身,差一點因爲動作太大而掉到床下。

  「這是什麽意思?」尉遲勁抓著那張紙,大吼出聲。

  小淩抱著枕頭,跳到爸爸身邊,看了那張紙一眼。

  「我看不懂。」小淩認夏地回答。

  尉遲勁看著女兒,拚命提醒自己要冷靜。小淩還在這裏,何田田不可能離開太遠的。

  「媽媽呢?」尉遲勁硬擠出一個笑容,手裏的紙張則被他揉成了一團。

  「媽媽到很遠的地方了。」小淩依照媽媽的交代說道。

  「她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他的背脊發涼,四肢陷入無力的狀態中。

  小淩搖頭。「媽媽只說叫我乖乖和爸爸在一起。」

  尉遲勁把紙團往地上一扔,跳下床,瘋了似地沖出房間。

  庭園裏、廚房裏、工作室裏,空空如也。

  「何田田!你在哪里?」

  「何田田!你給我出來!」

  「何田田!你怎麽可以這麽不負責任地一走了之!」

  尉遲勁在每個房間裏沖進沖出,臉色鐵青地大吼大叫著。

  「嗚……媽媽……嗚……媽媽……」小淩哇哇大哭了起來。

  尉遲勁一回頭,女兒小小的身影正站在房間門口,可憐兮兮地扁著嘴,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淌。

  「小淩乖……別哭啊……」尉遲勁沖到女兒面前,一把抱起她,哽咽地說道。

  何田田的離去讓他心酸、鼻酸、眼睛酸,而昨晚在陽臺的纏綿則讓他背痛腰酸。

  嗚……她怎麽可以這樣對待他啦!

  「我要找媽媽。」小淩淚眼汪汪地說道。

  「我也要找她啊!」他對著天空咆哮出聲。

  「哇!」小淩再度被他嚇得大哭了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你別哭,我帶你去找媽媽,我們去找媽媽……」

  尉遲勁抱著女兒沖進房間裏,無頭蒼蠅似地在原地轉了一圈後,他抓起電話撥給了白裕承——

  「田田到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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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兩天、三天過去,何田田仍然毫無消息。

  第四天,征信社打電話給尉遲勁,因爲他們查到了何田田出境到泰國的消息。

  尉遲勁挂上電話,目光茫然地瞪著眼前的白裕承。

  「她怎麽可以扔下我和小淩,一個人跑到泰國?」尉遲勁低聲道,不想吵醒好不容易才哭到睡著的小淩。

  白裕承苦笑地看著老友,不知道該說什麽話來安慰他。

  「我要帶小淩到泰國找她。」尉遲勁拿起電話,就要訂機票。

  「小淩還在這裏,田田不會去太久的。你這個時間帶小淩出國,萬一田田回來找不到人,她會怎麽想?」白裕承務實地說道,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尉遲勁瘦了一圈,雙頰微凹,原本有型的落腮胡也因爲沒有好好整理而淩亂得活像個山中野人。

  「她敢出國,難道就不怕我也把小孩帶出國,讓她回來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嗎?」尉遲勁怒瞠著眼,用一種壓低的喉音咆吼著。

  「我想,你應該覺得開心。」白裕承低聲說道。

  「你瘋了?!」尉遲勁才暴喊一聲,馬上就又壓低了聲音。「老婆失蹤,我有神經病才會覺得開心。」

  「田田把孩子交給你,代表她信任你。」

  「真的信任我,就不該一聲不吭地抛下一張紙就走人。」尉遲勁瞪著她留下的那團紙,忍不住又把紙團抓到手裏,泄忿似地再揪擰成一團。

  「你能怪她嗎?這是你的報應。」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一槍槍斃四年前的我!但是,現在再來責難以前的我,是不是太不實際了?我知道錯了,也願意再爲我們的關係付出更多,我和她難道不該更努力地發展未來的路嗎?」

  尉遲勁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心情煩躁地在房間裏拚命地走路,好發泄他的情緒。

  「你說得很理性,但感情這回事,終究還是沒法子用常理去規範。」白裕承愛莫能助地雙手一攤。

  「她真的什麽都沒告訴你嗎?」白裕承有過隱瞞人的前科,尉遲勁懷疑地瞥他一眼。

  「沒有,我對天發誓。」白裕承馬上表態,免得被尉遲勁飽以怒拳。「說說看你這幾天一個人帶孩子,有沒有什麽深切體認?」

  「我簡直想把我媽和何田田供到廟裏,早晚三竈香膜拜。小淩很可愛,但是怎麽會有那麽多雞毛蒜皮的小事啊?睡覺前要喝牛奶、講故事,上完廁所要幫忙擦屁股,玩石子家家酒,可以玩一個小時……上戰場打仗,可能還比陪她來得容易一點。」他呻吟了一聲,側頭看向女兒酣睡的小臉。

  「更可怕的是,我還是覺得小淩可愛到不行。」尉遲勁歎了口氣,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當然啦,小淩像……」白裕承的目光越過尉遲勁肩膀,和房門邊的那道水眸交會。「小淩像媽媽,當然可愛了。」

  何田田舉起食指放在唇邊,要白裕承噤聲。

  「那要不要再談談你等待何田田的感覺?」白裕承拍拍老友的肩膀,希望能逼出一些感人肺腑的句子。

  「等待的日子很不好受,毫無音訊的感覺更差,而完全不知道對方心裏正在想什麽的感覺,簡直生不如死!」尉遲勁重重地拍擊了下額頭,苦笑著。「我這幾年不聞不問的逃避,還真是讓人髮指!」

  何田田無聲地往前走了一步,微擰的眉心代表她聽得非常專注。

  白裕承贊許地對尉遲勁點點頭,認爲他這些話說得很有悔意,應該能達到一些加分效果。

  「但是,話又說回來,我其實沒有那麽悔不當初。」尉遲勁撫著下顎,若有所思地說道。

  「你——你說什麽?」白裕承結巴了起來,拚命地對尉遲勁使眼色。

  「我說的是實話啊。」尉遲勁理直氣壯地看著白裕承,愈說愈覺得有道理。「當年的葉蓮是個好女孩,但她不是個能和我相抗衡的伴侶。她對我的好,只會讓我肆無忌憚地欺壓她的善心,這樣的情況,總有一天會出樓子的。而我當年的出走,確實是讓她成長了不少,因此我才會遇到後來的何田田。所以嘍,我當年的決定其實並沒有那麽錯誤。」

  何田田站在尉遲勁身後,聞言眯起了眼,雙手緊握成拳置於身側。他居然敢說得那麽理直氣壯,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我當然也知道,我的離開帶給她很大的痛苦。所以,我接下來的日子會對她加倍的好。不論她是離開幾天、幾個月、還是幾年,我都會等下去!因爲我現在很清楚地知道我愛的人就是她,我不能沒有她!」尉遲勁說得慷慨激昂,雙手在空中揮舞著。

  何田田後退一步,免得被飛拳波及。

  白裕承則是松了口氣。

  「但是,等她一回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扭斷她的脖子!我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她居然還搞這種失蹤把戲,」尉遲勁又說。

  這一回,白裕承搗住臉龐,伸手往尉遲勁的身後一指。

  「你有膽就扭扭看啊!」何田田冷冷地說道。

  尉遲勁的心跳頓時中斷一拍,他跳起身回頭一看——

  曬了一身小麥色皮膚的何田田,正雙臂交叉在胸前,表情憤怒地瞪著他。

  「你回來了!」

  何田田還沒看清楚尉遲勁的身影,就被他牢牢地擁入了懷裏。他摟得那麽用力,緊到她連氣都喘不過來。

  「你見鬼的去泰國做什麽?」他的下顎緊抵著她的發絲,唯恐一鬆手她就會變不見。

  「我去泰國料理學校上了三天課。」那可是她精心安排的課程哩。

  何田田的臉頰抵在他胸膛上,清楚地聽到他心跳如擂的聲音。

  這個金剛男人的身子居然在發抖!可見她的出走帶給他的驚慌程度確實不小嘛……何田田唇邊噙笑,雙手緩緩地環住了他的腰。

  「你想大鬧泰國皇宮,我都沒意見,但是你幹麽一聲不響地走掉?」尉遲勁低頭捧住她的臉,著急地直盯著她。

  「我一切比照你當年的模式辦理。不過,我沒你那麽沒良心,你離開四年,而我只是象徵性地離開四天,而且還留了紙條給你。你還有什麽不滿嗎?」她一挑眉,自認已經夠善良了。

  「你以後如果看我不順眼,或者未來有什麽新仇舊恨,想一併對付我的話,要殺要剮都隨便你,但是拜託你別再耍這一招了,我現在知道我的心臟很差,受不了這種驚嚇。」尉遲勁的額頭「叩」地一聲貼上她的,毫不猶豫地將他對她的在意全都表露無遺。「該死的,你嚇到我差點精神崩潰!」

  「難道你不該感受一下我當年的痛苦嗎?」她輕聲說道。

  尉遲勁耳根微紅,沒臉接話。

  「況且,我也想獨處好好思考一下我們的未來。」她側著頭看他。

  「你回來了,所以答案是『願意』嗎?」尉遲勁屏住呼吸,緊盯著她,等待著她的最終宣判。

  「她如果要離婚,也還是要回來的。」白裕承補充說明,很有看好戲的心情。

  「我們待會兒外頭見。」尉遲勁掄起拳頭,瞪了白裕承一眼後,又急忙地回頭問著何田田。「我們的婚姻會重新開始,對不對?」

  「裕承,麻煩你幫我照顧一下小淩,我和他到外面談。」

  何田田說完,轉過身,逕自走出了屋外,走向海邊。

  尉遲勁臉色灰白地尾隨在她身後,一顆心懸在他的腳底下,每走一步都要被踐踏一回。

  他咽了口口水,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等著校長宣佈退學與否的孩子.

  何田田在沙灘上坐下,一語不發地看著前方的海洋.

  「我不離婚!」他擋在她的身前,決定先聲奪人。

  「我有詢問你任何關於離婚的事情嗎?」她瞄他一眼,好整以暇地看他橫眉豎目的樣子。

  「你居然一聲不響地就離開,你要我怎麽想嘛!我懊惱到想捶死我自己,我內疚到想直接答應你的離婚!這樣你滿意了嗎?」尉遲勁像只張牙舞爪的獅子,在她面前暴跳如雷著。

  只不過,這只怒獅氣憤的物件是他自己。

  「你認爲離婚是最好的結局嗎?」何田田低頭掩住一抹笑意,她掬起一把金色細沙,讓沙子從指尖滑落。

  尉遲勁連忙閃躲開那片被風吹到他臉上的細沙攻擊。

  「我根本就不想離婚。」他氣急敗壞地在她面前盤腿坐下,緊握住她的手腕。

  「我如果現在就原諒你,我就沒有辦法原諒我自己。」何田田水亮的眼,筆直地看入他的眼裏。

  「我沒有要你一下子就原諒我,只要你不離婚,你高興花上十年、八年來原諒我,我都不會吭一聲。我保證以後我的動産、不動産通通都歸你,我會把你捧在手心裏,熱烈地愛你、寵你——」他絞盡腦汁地想對她說出他貧瘠的求愛詞。

  「不用了。」她打斷他的話。

  尉遲勁的臉色頓時變得青白,他壯碩的身子像被毒打過後一樣地劇烈抽搐著。

  「你……你是什麽意思?」他氣若遊絲地說道,手臂在發抖。

  她拍拍他的頭,柔聲宣佈道:「你只要依照正常方式來愛我就可以了。」

  尉遲勁大吼了一聲,整個人往她的方向一躍。

  何田田被他壓倒在沙灘上,驚呼了一聲,整個後背全埋進了沙堆裏。

  「你幹麽啦!」她打他。

  尉遲勁在笑聲中吻住她的唇,笑聲和他的熱情同時鑽入她的唇間。

  「你怎麽會這麽容易就原諒我?」他擡頭看她,不能置信地繼續追問道。

  「你嫌太容易嗎?需要我再刻意刁難久一點嗎?」

  「當然不必!」他搖頭、擺手,笑得像個抱得美人歸的大金剛。「我只是想知道你原諒我的關鍵點在哪里,這樣如果我日後不小心再踩到地雷的話,也比較清楚要怎麽樣才能快點得到你的原諒。」

  何田田原本以爲她會因爲太快妥協而覺得心有不甘的,可他此時臉上的傻笑,卻讓她不後悔自己的寬容。

  「那天在陽臺上體會到你當年的恐懼之後,我其實已經原諒你了。我愛你,從以前到現在都愛,只是愛的方式和深度不同了。我們之間已經浪費四年的時間,我不想再虛擲光陰了。」何田田撫住他的臉龐,柔聲說道。

  尉遲勁激動地紅了眼眶,他低吼了一聲,吻住了她的唇。

  「謝謝你!你肯定是全世界最聰明的女人了!我愛你——」他每說一句,便在她的唇上烙下一個吻。

  「我知道。」她勾住他的頸子,撫摸著他頸後的發。

  他停住了正要加溫的吻,皺起居,表情頗爲嚴肅地望著她。「你爲什麽沒說『我愛你』?」

  「因爲我當年告訴你那三個字時,你也是回答『我知道』。」她得意地睨他一眼,痛快地笑出聲。

  尉遲勁翻了個白眼,咕噥了一句。「女人就是小心眼。」

  「扭捏了四年還不敢回來面對婚姻的人,可不是我。」何田田射出一記回馬槍。

  尉遲勁當場垮下臉,求饒地舉高雙手,做出投降手勢。「千錯萬錯都是我錯,老婆最大,這樣可以了嗎?」他朝著她又是一陣憨笑。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她踮起腳尖,掐住一根他臉上的短須,用力地往外一扯,痛得他哇哇大叫。

  何田田笑著拍拍他的臉頰,低聲說道:「我愛你。」

  「我知道。」

  尉遲勁感動地在她的眉心印下一吻,許下他一生一世最衷心的承諾。

  「媽媽!媽媽,」

  此時,在海灘的另一邊,小淩被抱在白裕承懷裏,正朝著他們直奔而來。

  尉遲勁和何田田一起回過頭,小淩則在同時沖進了媽媽的懷裏。

  尉遲勁環抱著他的妻女,擡頭和他的好朋友白裕承相視一笑。

  他想,如果有人問他,天堂在哪里,他會告訴他們——

  天堂就在這裏。


尾聲

  這一日,是老爹過世的周年祭日。

  何田田手握三炷香和尉遲勁、小淩站在老爹的墓前。

  「老爹,今天是你的祭日。你生前總記挂著不能對不起我爸媽,所以不讓我改姓。但是,我剛才已經到戶政機關把『葉蓮』改成『何田田』了。在我心中,你是我真正的爸爸,我想跟著你姓,你現在總不能反對了吧。」何田田說話的語氣很調皮,可她握著香的手掌在顫抖,眼眶也正泛紅著。

  「老爹,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們的。如果我沒做到的話,你就在天上對我天打雷劈好了。」尉遲勁的補充說明,成功地讓老婆破涕爲笑了。

  「轟轟——轟!」

  尉遲勁僵住身子,低頭一看——女兒一聽到「天打雷劈」,就學起兒童節目裏的打雷舞蹈,自顧自地跳得很高興。

  尉遲勁睜大眼看著何田田,兩人同時爆笑出聲。

  「老爹,我看到你在人間的執法者了,我絕對不會輕舉妄動的。」尉遲勁接過何田田手裏的香,插到香爐裏。

  最後,再對老爹的墳恭敬地行以三鞠躬禮。

  「謝謝你找到了一個願意收養我的何姓長輩。」何田田對尉遲勁說道。改姓氏畢竟不像改名字那麽容易。

  「不用謝,我爲你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尉遲勁深吸了一口她身上淡淡的洗髮精香味,心滿意足地微笑著。

  「媽媽,你爲什麽要改名叫何田田呢?」小淩好奇地問道。

  「對啊,這個問題,我也很想知道。」尉遲勁附和地點點頭。

  「南北朝民歌裏有一句『江南可探蓮,蓮葉何田田』,媽媽叫葉蓮,你的老爹爺爺又姓『何』,所以媽媽就把自己取名爲何田田了。」何田田簡單解釋。

  「啊,就這麽簡單啊?」尉遲勁錯愕地睜大了眼,還一直以爲「田田」八成跟什麽滄海桑田之類的意思有關哩。

  「是啊,就是這麽簡單。」何田田看了一下手錶。「爸媽什麽時候會到『風園』呢?」

  「應該已經到了,你不用擔心,有李嫂夫婦在,她會幫忙招呼他們的。」

  「謝謝你,李嫂夫婦是萬中選一的好幫手。而你幫『風園』做的宣傳很成功,我們的住宿預約已經滿到半年後了。」何田田牢牢握住他的手,與他一起攜手往前行。

  「我出國的機會不少,你還是應該擁有你的事業。」他拉起她的手,印下一吻。「你是個成功的民宿主人。」

  「媽媽,爸爸昨天罵客人喔——」小淩突然鑽到他們中間,打起小報告來。

  「你怎麽可以罵客人?」何田田眉頭一皺,馬上開口教訓起尉遲勁。

  「那個死小孩用石頭丟池塘裏的烏龜。」尉遲勁一臉無辜地大呼冤枉。

  「你罵得很大聲嗎?」

  「沒有,我只是跟他說,他再扔一顆石頭的話,我就把他丟進池塘裏。」他可不認爲自己哪里做錯了,最多就是眼神凶了點、表情可怕了點嘛。「你生氣了?」

  「沒有。」她對於任何敢破壞「風園」的人,都是殺無赦。「只是覺得你的處理欠恰當,你應該再補上一句『你如果敢告訴你爸媽的話,我就在你放學回家的路上找你算帳』。」

  「你當我是流氓啊!」尉遲勁仰起臉,笑到聲嘶力竭。

  果然是「近朱者赤」啊,何田田的說話方式愈來愈被他同化了。

  「你再不把鬍子整理一下,和落魄流氓也沒什麽兩樣了。」何田田伸手揉搓著他新生的刺胡渣。

  尉遲勁抓住她的手,牙齒輕銜著她掌心的嫩肌。

  「今晚小淩會跟我爸媽睡,你應該會有時間幫我刮鬍子吧。」他眼神火熱地盯住她的眼。

  何田田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微紅了臉,瞥他一眼,很快地點了頭。

  「我們回家吧。」她說。

  「回家了!」

  尉遲勁大喊了一聲,拉住了女兒的左手。何田田則拉住小淩的右手,一家三口快樂地唱著陳升的「六份地圖」,一同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你問我藏住六份的地圖,因爲我尋找你已七生和七世。你不乖,你很壞,總是讓我猜,不肯將你心門打開。啦——你不乖……」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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