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世界最Top的聲樂家,卻也是樂壇的冰山王子。天籟般的嗓音除了展現出無懈可擊的技巧之外,更多的是無盡的孤寂。投懷送抱的女人他見多了,只是沒見過像她手法這麼拙劣的,冒失地跑到後台來,巴著他不放,還想「毛遂自薦」當他的鋼琴伴奏?哈,她何不直截了當地說想當他的床伴來得乾脆點?然而這女人的琴藝倒是真有兩下子,人嘛~更是不賴,在不知不覺中,想巴著不放的人竟換成了他……黎安娜從古軍身上明白了什麼叫做「一見鍾情」……這人簡直是舞台上的王──只不過,是個孤獨的王。她知道,昔日的陰影造成他對人際關係的猜疑, 只好虛張聲勢,以冷漠姿態面對愛情,用以保護自己。不過沒關係,她相信她的愛必定會讓他忘卻灰暗記憶,因為她想得到的,可不只是他的「鋼琴伴奏」一職,還有他的微笑和他一輩子的愛……
楔子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古軍撩起她一縷秀髮放到唇間咀嚼,嘗到了她的發香。
黎安娜傾身攬住他的頸子,嬌美鼻尖與他的輕觸。
“那你爲什麽答應和我結婚?”芳美的唇忍不住逸出個甜笑。
“因爲我想在活著的時候,嘗了到死亡的滋味。”
古軍的唇封緘住她還想說話的小嘴——
公主於是徹夜未眠。
第一章
「你好狠的心!居然要把我推入火坑。」
黎安娜的纖纖十指自琴鍵上擡起,顫抖不已地指向趙晴。
「我是爲你好。」趙晴蓄著短髮的幹練容顔,沒有任何妥協的表情。
「爲我好……爲我好怎麽會叫我去陪閒雜人等睡覺?」黎安娜的杏眸愀然睇望著她,美麗臉孔寫著無限委屈。
「古軍是國際知名的男高音,他不會做那種事的。」趙晴按住開始發疼的雙鬢,耐著性子說道。
[這個圈子我還不清楚嗎?」黎安娜泫然欲泣的合上琴蓋,窈窕的身段風情萬種地斜倚著鋼琴,讓她黑色細肩帶下的雪白胸脯起伏地更加誘人。「你明明知道上回那個國際知名的指揮家對我惡意騷擾,你也知道那個明星提琴手酒才兩杯下肚,就想對我做出那……不可告人的下流事。你明明知道他們都是披著羊皮的狼,你還忍心叫我……」
「要不是古軍臺灣巡迴演唱會的伴奏鋼琴師出了車禍,你以爲會有這種機會讓你參加角逐嗎?而且,那是一場公開甄選,絕不會發生上述的那種色情場面。」趙晴打斷地的話,眉頭猝地緊蹙成結。
[這社會充滿了黑箱作業,雖是公開甄選,但往往都已有內定人選。我又何必在那裏被當成任人擺弄的呆子?」黎安娜雙手托著腮,擺出無辜的受害者神情。
「你會是呆子?!哈!你才是善於擺弄別人的那個人吧!」趙晴的手不客氣地捏住她尖俏的漂亮鼻梁,不讓她呼吸。「呆的是我,居然會答應你的經紀人說服你參加甄選。」
「因爲我不願自甘墮落,你就謀殺我。」黎安娜只說了一句話,就沒法子呼吸了。她哇哇大叫了一聲,伸手推開十多年的好友趙晴。
「什麽自甘墮落?自甘墮落還要花點心思和體力,你根本是天性懶惰。」趙晴沒好氣地回答,慧黠的眼裏寫著不認同。
「親愛的,知我如你,就不要再勉強我了。」黎安娜優雅地起身,直接撲向坐在沙發上的趙晴。
「喂——我待會兒還要去和廠商見面,你不要弄縐我的衣服。」趙晴左閃右躲地,卻仍然逃不過套裝被淩虐成鹹菜幹的下場。
「星期天就好好放個假吧!女強人。」黎安娜很洋派地在趙晴臉上送了個香吻,可惜對方不大領情,送了她一個白眼。
「不趁著現在還有能力、體力時好好努力,難道要等到白髮蒼蒼才努力嗎?」趙晴的機會教育,只換來黎安娜一個風華絕代的笑容。「真搞不懂,你怎麽有法子把你的才能這樣子糟蹋浪費?」趙晴無奈地瞪她一眼。
安娜十八歲那年,先後在日內瓦鋼琴大賽等幾個國際性比賽中以黑馬之姿屢屢奪得首獎。美貌與才華兼具的她當時被喻爲古典音樂界最燦亮的明日之星。
然而,十九歲的安娜受夠了那種任人打量的目光,因此決定讓琴藝呈現[自然」退化,退化到可以爲她謀得一職,卻絕對不會驚世駭俗的地步。
安娜有本事站上世界舞臺,偏她卻胸無大志。
「高處不勝寒嘛!人家只想過那種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的悠閒生活嘛!」粉色櫻唇討好地揚起。
「我不過是要求你去參加甄選,不是要改變你的人生。」
「哎呀!別生氣,我幫你按摩噢。近來業務壓力很大吧?肩膀很僵硬呢!」黎安娜眨眨大眼,立刻跳到趙晴的身後做出按摩預備動作。
「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我要跟你談的是這個男人。」趙晴從袋子裏翻出數本雜誌丟到地毯上。
古軍!古軍!古軍!
無數個古軍在臺灣媒體上刮起一道颶風。
黎安娜開心地坐到地毯上,一本一本地檢視著封面。
「古軍實在長得很不錯呢。方額挺鼻、雙唇性感,就連耳際到下巴的鬍子都修的既藝術又乾淨。有義大利男人的風情,可又有著一雙哈姆雷特的憂鬱深邃眼神。」黎安娜拿起一本雜誌用力親了一下。
「你這麽喜歡他,怎麽不去參加甄選?」
「他太壓抑自己了,我喜歡那種狂野海盜型的男人。」黎安娜眸中閃出與性感外貌不同的夢幻神情。
「老天爺!你以爲你活在羅曼史小說的世界嗎?」趙晴不以爲然地冷哼一聲。
「不要連人家作夢的權利都要剝奪嘛!」黎安娜嘟起粉唇,哀怨地瞥了好友一眼。
「那是你大小姐不知人間疾苦,所以才能這麽過日子。」趙晴臉色一變,頭一轉不再說話。
黎安娜內疚地咬了下唇,知道自己傷了趙晴。自己打小家境富裕過人,向來事事如意。而單親家庭出身的趙晴,每一塊的成功拼圖都是用血汗換來的,所以,身爲業務經理的趙晴,生活態度向來認真。
「好晴兒,別用冷言冷語傷我。」黎安娜眼巴巴地坐到沙發前,露出無辜的眼神。「不然我請你吃飯,把我爹娘的家產全都拿來和你遠走高飛。」
「少肉麻兮兮地在我面前演戲,去不去甄選?一句話!」趙晴仍板著臉,沒露出心裏的竊喜。
「古典音樂界現在只有天王天後才能生存,他們一場表演所得是我這種交響樂團團員的一年薪水。他們只顧到自己的既得利益,而從不曾考慮過古典音樂必須普及化,才能長遠生存的這點事實。我不想和一堆汲汲名利的人同流合污,哈巴狗似地擠到這些人身邊,這樣只是會更加助長他們的氣焰。」黎安娜拉著趙晴的手,認真地說道。
「所以你才要努力成爲天後,然後削價演出,改變這種音樂界的惡習。」趙睛發出激勵之語。
絕色美女偏側著頭,努力思索了一會兒,雙唇微啓便道:「可是我的青春很短暫,不想浪費在追逐名利上耶。」
「你——氣死我了!」趙晴乾脆在她頭上捶了兩下,翻了個白眼宣佈放棄。
「唉呀,你也知道我有多不想成爲媒體的焦點。我現在不過是一個小小牌演奏家,出門都會有人指指點點的了,萬一有朝一日不幸大紅大紫了,我怎麽敢坐在巷口吃蚵仔面線?人家很需要隱私的。」
黎安娜一邊說話,一邊不忘對自己的話用力點頭大表認同。她行事自由自在慣了,偏她又極度在意別人的目光。一朝是美女,永遠就要是美女!
她現在還可以偶爾偷懶不打扮,萬一成了家喻戶曉的名人,以這麽愛面子的個性,鐵定會弄得自己連拖鞋都要換成名牌款式。
「好的不靈,壞的靈。」趙晴丟出一句好友的名言。「你最好祈禱你以後不要愛上什麽名人,成了頭條新聞。」
「別這樣詛咒人家啦!」黎安娜吐吐舌頭,乾脆趴在地毯上抱著那堆關於古軍的雜誌,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早餐來了!」
三口組最後一名組員——宋婉如——拎著早餐和報紙進了門。
三名舊時同學,今日好友的周日早餐會正式展開。
「婉如,我最愛你了。」
黎安娜雀躍地撲了過去,左手接過早餐的同時,右手不忘先幫婉如推了推她臉上那副下滑的超大眼鏡。
「你們喜歡古軍啊?現在報上都是他的消息。」宋婉如好奇地看到攤了一地的古軍。「他很紅耶!就連我們班上那群沒氣質的學生,都會在作文上提提他的孤兒血淚史,然後以“我以後也要像古軍一樣賺大錢”結尾。」
「咳。」黎安娜被燒餅嗆到,連忙喝了一大口豆漿。「拜託……他們怎麽那麽沒氣質啊……咳……」
「你吃燒餅掉了一地芝麻的模樣,也沒好到哪里去。」趙晴拿了個包子,打開報紙,然後順手把紙上附贈的刮刮卡丟給黎安娜。
黎安娜立刻放下早餐,躍躍欲試地用指甲摳著刮刮卡上的銀色框塊。
「你一點偏財運都沒有,不用刮了。」宋婉如舀了一口面線羹入口。
不會吧!黎安娜盯著那逐漸浮出的獎項,用力眨了眨眼。
「你幹麽一臉呆滯?!中兩百萬了?」趙晴挪瑜著她。
「我刮中了五獎!」
黎安娜抓著刮刮卡,蹦跳到那兩人中間,眉飛色舞地像個撿到錢的孩子。
「五獎是什麽!!頭獎是答裏島六天五夜SPA之旅。二獎是臺灣溫泉五星飯店之行……」宋婉如興奮地把頭湊近刮刮卡,大聲朗誦獎品。「五獎是“古典巨星音樂會”的貴賓券兩張,價值一萬二千元!嚇死人了,那張票是用金子做的啊!」她驚叫出聲。
趙晴聞言,立刻搶過刮刮卡,看清楚「古典巨星音樂會」的時間、地點。
很好!古軍的大名榜列在表演名單上,而他的鋼琴伴奏甄選會也[正巧」在同一晚、同一個劇院的另一個表演廳舉行。
「我不要聽古典音樂,我會睡著。」宋婉如首先爆料。
「那我們去賣黃牛票好嗎。」黎安娜興奮地捉著宋婉如的手臂說道,她對於沒做過的事都感到興趣十足。
「好!」宋婉如點頭如搗蒜。
「票不能賣。」趙晴打斷了兩個女人的得意尖笑聲。
[爲什麽?」黎安娜和宋婉如同聲一喝。
「因爲我打算和你一塊去聽演唱會。」趙晴的眉目間再度寫著決心。就不信安娜聽過古軍的現場演唱,還不改變心意。
這女人的情緒喜好最容易隨著群衆起舞了。
「我不要。」黎安娜鼓起雙頰、用力搖頭。
趙晴挑起眉,上前一步拍拍她的肩膀,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那你下回停水停電,還是停車出問題時,我們等著瞧。」
黎安娜貶了眨美麗的大眼,咬了咬她柔嫩的雙唇,然後泄氣地咕噥了一句。
「人家明天就交個男朋友。」
「那我的六千塊怎麽辦?」宋婉如可憐地舉手發問。
「這次的早餐和報紙錢是我付的,你本來就沒有爭取的權利。」趙晴簡短的回答,成功地消滅了其餘兩名女子的抗議。
* * *
「你慢著啊……別挂電話!」
黎安娜瞪著手裏閃著銀黑色亮澤的新款手機,不敢相信趙晴居然會對她做出這種事。
那個女人居然在她穿了件珍珠灰緞露肩禮服,優雅浪漫得連她自己都快要陶醉的時候——
放她鴿子!
公事有她重要嗎?討厭的趙晴,怎麽不早點打電話告訴她,偏偏要在表演即將開始的十五分鐘前才來電告知?
趙晴的聲音聽起來就是居心叵測,否則幹麽還叫她的經紀人中場休息時進場來陪她?怎麽想都覺得是個陰謀。
「黎小姐,你不入場嗎?表演快開始了。」表演廳的工作人員認得她,好心詢問道。
「我正要進場。」黎安娜從珍珠小提包中拿出票券。
好可憐噢!這是她第一次孤單地走入這個她已經表演過無數次、也觀看過無數次演出的表演廳裏。
飄零天涯一佳人哪……黎安娜輕檸了下眉,倒是自憐自艾得挺開心的。
場內九成的觀衆皆已入席,而婀娜多姿的黎安娜則神情自若地在觀衆的竊竊私語和驚豔目光中,款款通過走道,走向她那買報紙刮中的貴賓席。
「安娜,今天好漂亮。」交響樂團的同事揮手同她打了個招呼。「我們多了一本節目手冊,你拿去看吧!」
「謝謝。」
黎安娜接過印刷精美的本子,投去一個燦爛的笑容,舉手投足儘是天生的嬌貴模樣。
父母經商的成功,讓她遠比同齡的人更早出入在五星級飯店及世界各地的旅遊勝地中。見多識廣了,培養出來的氣質和氣勢目是不凡。
何況,她擁有較常人更美麗非凡的外貌。
璀亮的杏眸、褐色異國瞳孔、豐厚的深茶色秀髮加上性感曼妙的高挑身段。
她一出場,光是外貌便要獲得滿堂采的。
現在任職的交響樂團指揮最愛安排她的鋼琴獨奏,旁人都說是指揮偏愛她。她卻清楚知道——她的魅力是演出的票房保證。
否則,她的琴藝在「控制」之下,不過才發揮了十分之一,哪稱得上什麽才華?
「黎小姐,可以請你簽名嗎?」仰慕者拿著一本精美的本子,愛戀地看著她。
「我很樂意。可是我今天手腕扭到,我不想讓我難看的字弄醜了你好看的筆記本。不如這樣吧!」黎安娜從皮包裏拿出一隻金色名片夾,遞上名片。「你拿著這張名片到我們樂團索取我的簽名相片,好不好呢?」笑靨如花地說道。
「謝謝!謝謝!」連叠道謝。
「謝謝你的支援。」黎安娜微笑著繼續向前走。
愛慕者昏頭轉向地看著她離開,根本不知道佳人宣稱扭到的手腕,還可以參加保齡球大賽。
她不過是不喜歡在別人的筆記本上留下簽名,對她而言,那太親密了。
黎安娜優雅地落坐,倒是有些訝異人聲鼎沸的場面——八成有什麽古典音樂界的明星級人物到場,否則臺灣人對音樂會可沒這麽捧場的。六千塊的票——哈!
音樂會一千塊的位子能全賣完,不要賠本過多,就該偷笑了!
黎安娜桃紅的指尖翻開節目單,閱讀著演出者介紹。
古軍的照片首先躍入她的眼裏。
啊哈——原來這才是趙晴今日真正的陰謀。
那女人以爲她看到古軍就會意亂情迷、心神恍惚地去參加那個勞什子甄選會嗎?
唉!黎安娜不以爲然地抿著唇,看著這位一號出場者「古軍」所帶來的曲目——
普契尼的「公主徹夜未眠」!
還真是嘩衆取寵的曲目,臺灣人都快被「杜蘭朵公主」催眠了,以爲歌劇中的經典就此一首。
古軍的嗓音完美無瑕,唱起這類作品不會有任何差錯。當然,也不會有任何驚喜。
可惜了她這樣的一個美女要在這樣的周末夜晚、落單、寂寞、空虛……粉色櫻唇無奈地輕喟了口氣。
好想談戀愛噢!男人一大堆,她怎麽就抓不到一個可以讓她感覺到驚天地、泣鬼神的男人?
所以嘍,怎麽能怪她不愛彈奏那些激昂的曲調,她根本感受不到嘛!
演奏廳內金橘色的燦黃光束緩緩落下,舞臺幕後的交響樂團發出試音聲音。
當臺上天鵝絨布幕緩緩升起時,台下觀衆的掌聲也同時合作地響起。
今晚的指揮有一個像山丘的小腹,和一個努力往上揚的下巴——黎安娜瞄了一眼,但見那人指揮棒一揮,帶領著今晚即將要擔綱整場大梁的交響樂團奏出他們的團歌。
黎安娜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這個樂團實在不怎麽樣。
中場休息是多久以後?她眯著眼睛,就著微弱燈光看節目單。
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激烈的鼓掌聲突然響起,嚇得她身子微跳,眼睛猛眨了好幾下。擡頭一望——
古軍上臺了!
黎安娜專心地打量著他,反正也沒其他東西好玩。
照理說,留了鬍子的男人是要狂野一些的,可他那雙漂亮到不似真人的眼眸,修長、完美地一如古老寶石,深邃晶亮到讓人不由自主地想沈迷於其中,卻忘了寶石是沒有生命的。
古軍被封爲「冰山王子」,他一向是一號漠然表情。
可是,他現在在皺眉頭耶!
黎安娜傾身向前,興趣倒被勾起來了,她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等著發掘真相。
「公主徹夜未眠」的前奏響起,古軍張開唇,唱出第一個音符——
頓時,黎安娜全身的雞皮疙瘩一股腦兒地冒了出來!
她揪著自己的雙手,感覺自己連呼吸都要窒息,可她無法阻止自己不去看他。
那樣狂野熾熱的聲音!那樣激烈生動的深情告白!
此時穿透人心的歌聲肯定是從他的心臟爆發出來的,那歌聲火山融漿似地覆蓋了全場,沒人能逃出這樣突如其來的震驚。
這不可能是以優美男聲見長的古軍。這種唱法是不要命的,是要讓人擔心他嗓子的未來的。
可是……黎安娜重重咬著自己的唇,忍住胸口蕩漾不止的悸動。
第一次,她知道何謂[一見鍾情」。
黎安娜瑩亮的眸子鎖住古軍時而仰望上方、時而低垂的典雅輪廓,她無論如何不能放過他!
我會勝利!我會勝利!一曲終了,他嘹亮的餘音在室內回響著,所有人仍被震懾在原地動彈不得。
黎安娜情不自禁地起身,瘋了似的用力鼓掌。
全場呐喊出聲,掌聲幾乎將黎安娜的耳膜震聾。可她正興奮得熱淚盈眶,哪有空理會耳朵痛?
黎安娜和所有歌迷一樣屏息以待,等著他對於觀衆的熱烈投入作出回應。
古軍揚起眉,倨傲地朝台下一點頭,之後便像個漠然的英國公爵,轉身走回後臺。
黎安娜愕然地看著古軍毫不留戀的背影——
太酷了!
黎安娜感到兩頓脹紅、醉酒的醺然感在她腦中發作。她簡直想爲他吟一首詩!
他明知道此時只要他送上一個飛吻、給上一個微笑,台下的觀衆將會成爲他忠實的擁護者。可他不是那種嘩衆取寵的人,他忠於自己。
忠於自己!
黎安娜毫無理智地跨出座位,修長身影在衆目睽睽之下,直接沖出演藝廳的門口。
她一刻也不能等!
高跟鞋在酒紅色地毯上狂奔,右轉繞過以仿古宮燈裝飾的走廊,快步沖向後臺。
「古軍在這裏嗎?」黎安娜气喘吁吁地推開後臺的門。
「他在貴賓室。」後臺工作人員認得這名定期會在這個場地演奏的美麗人兒,理所當然地以爲她和古軍有約,輕易便放了行。
黎安娜奉上一個微笑,刻不容緩地朝著目標前進。
她在轉角停下了腳步,用力呼了一口氣,握緊自己冒汗的手心。好緊張又好興奮噢!
使勁眨了兩下美眸,希望自己的眼神夠靈活。揚起唇角,在最美的微笑下,她舉步向前。
「古軍不簽名、不拍照。」一名瘦高男子站在貴賓室門口前,操著一口字正腔圓的京片子,面有不悅地瞪著人。
看來,在她之前已經有很多慕名而來的歌迷前來叨擾了。黎安娜忖道。
「我不找他簽名,也沒打算和他拍照。」黎安娜把波浪長髮撥到耳後,依舊自信滿滿。
唐文龍看著這名高挑美女,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臉色未變。世界各地全裸送上門的歌迷,甚且有之。外表正常,不代表她對古軍的愛戀就很正常。
[你有何指教?」唐文龍冷冷地問道。
「我是來找古軍合作的。」黎安娜理直氣壯地說道。
「我是他的經紀人唐文龍,有事找我。」
黎安娜眼睛一亮,神情更加嬌美了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嘛!她當然要用最親切的表情相待。
「你好。」她善意伸出的手掌孤零零地懸在半空中,只換得一雙冷眼相看。
「有什麽事快說。」唐文龍不耐煩地問道,看似陽光男孩的溫雅輪廓,卻有著極不相稱的冷硬神情。
[這事只有古軍能決定。」她反正就是想見到他!
「如果用這種整腳的理由就可以進去裏頭找古軍,那他的床上現在全是等著要獻身的女人了。」他嘲諷著。
「你把他的床說得像個亂葬崗。」黎安娜不忘打了個冷顫,以示回應。
「你!」唐文龍頰邊肌肉抽緊,證明他的中文底子優良到可以理解她的每一句話。
黎安娜連忙擺出燦美笑顔,用最可親的嗓音說道:「古軍在甄選鋼琴伴奏,我……]
「那是公開甄選。」唐文龍打斷她的話,但覺此女恬不知恥。
「他見到我之後,會改變心意的。」她對自己的琴藝有信心。
「我們需要的是專業人土,而不是玩伴女郎。」唐文龍嫌惡地看著她。
「我的才華比我的臉蛋還出色。」把唐文龍的話當成恭維,黎安娜仍然不屈不撓,試圖說服他。「我不會讓他或你失望的,只要你開門讓我見到古軍……」
「可以走了!」
貴賓室的門突然打開,古軍頎長的身影赫然出現。
白襯衫與合身藏藍牛仔褲的簡單裝束,襯出他的好身材與帥氣俐落的男性氣質。雖然此刻他正板著一張臉。
「古軍!」
黎安娜直接跳到古軍面前,擋住他的去路。
第二章
古軍眯起眼,對這個擋路的女人全身打量了一回,將她的嫵媚性感盡收眼底。
「留下她的電話。」古軍繞過她,頭也不回地向唐文龍交代道。
唐文龍眼眸一黯,這代表了這女人是古軍喜歡的型,他願意與她春宵一度。
「你等等我……啊!」黎安娜的腳跟扭了一下,情急之下只得拉住古軍的手臂。
「放開。」古軍冷眼一睨,深亮的黑眸覆著一層漠然。
「不放!除非你聽我把話說完。」黎安娜堅持不鬆手,直勾勾地盯著他那雙讓人沈淪、深陷的邃眸。
「她來毛遂自薦你的鋼琴伴奏一職。]唐文龍幸災樂禍地說道。
「那就請你高擡貴腳走到“海音廳”,用你的“毛遂自薦”打敗那群甄試者。」
「啪——」清脆的擊掌聲隨即在安靜的後臺間響起。
古軍毫不留情地甩開她的右手,臉色冷凝。正因爲有她這種妄想走後門的人,他早年的歌唱之路才倍嘗艱辛。
黎安娜迅速地把紅痛的手縮藏到身後,委屈地扁了扁嘴。他好凶!
明眸再用力瞪他一眼。
古軍面對她嬌嗔的臉孔,臉上倒是勾起了一道冷笑。至少她懂得用不同方式來引起他的注意。
可惜他現在沒心情看她演戲。上臺之前,歐陽玲的一通電話讓他情緒大變,所以才意外地在演唱時投入了過多的情緒。
他不能置信,歐陽玲居然還有臉叫他去探病?她死有餘辜!
十五歲那年,她是他男女關係的啓蒙者,卻也是將他推入黑暗地獄的兇手。
他痛恨別有居心的女人!
古軍一句不吭地轉過身,臉色鐵青。
黎安娜錯愕地看著他的背影,不服輸的心讓她裙擺一拎起便追了上去。
誰讓她有求於他,誰讓她對他今晚聲音一見鍾情?
「我是你演唱會時,臺灣唯一夠格的鋼琴伴奏。」她小跑步地跟在他的身側,要求著他的注意。
「我倒不知道伴奏已經有內定人選走了。」古軍睨了唐文龍一眼。
「請你不要胡說八道,否則我們將循法律途徑解決。」唐文龍滿是不悅地瞪了她一眼。「我們的甄選沒有私人關說,你如果有實力的話,自然會脫穎而出的。」
黎安娜跳到古軍面前,雙臂一伸,擋住他的去路——一個有效卻孩子氣的動作。
「我一定會脫穎而出的!可是萬一你們早就有了其他的內定人選,那我在甄試會上不就白白引人注目了嗎?」她好不容易才從絢爛歸於平淡的。
「你的邏輯實在怪到無以復加。無論是誰,只要成爲我的伴奏,就一定是要引人注意的。」古軍停下腳步,看著她因爲疾走而泛著紅暈的雙頓。
淡妝下的玉肌瑩亮剔透,五官未加修飾而嫵媚動人,是個天生的美女。
「那不一樣啊!如果能確定我就是你伴奏的唯一人選,我反正都是要曝光的,那我就不在意真人露相了。」她睜著晶先的大眼,說著可能只有她自己清楚的一套歪理。
古軍驀地上前一步,用食指挑起她的下顎,修長的中指拭去她唇上的丹彩。
黎安娜被他突如其來的碰觸嚇得猛眨了幾下眼。他在做什麽?!
「你先去處理甄試的事,我一會兒就到。」古軍沈聲交代,闔眸中感興趣的光亮,純粹關乎男女。
唐文龍緊抿著唇,惡惡地瞪著那個女人一眼,忿忿離去!她休想成爲古軍的伴奏!
黎安娜望著古軍放肆逼近的臉龐,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伸手抵住他的胸膛,用一種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呢喃著。[這種過度熱情的舉動是代表你對我的認同,你願意讓我擔任你的伴奏?」真要不得,這男人連胸膛都結實得很性感。
「我們倆能夠合奏的東西,不只音樂。」古軍勾唇邪邪一笑,輕薄的唇離她只有一公分的距離,刻意吹拂而過的氣息有一絲細微的烈酒醇香。
黎安娜瞠大了眼,從此相信傳言斷然不可信。
什麽冰山王子?這個正在和她調情的肉麻傢夥,根本是座活火山!
她想後退,無防備的後頸卻被他厚實的大掌扣住。被他火熱地凝視著,心頭怪怪的……
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細膩的臉頰肌膚與他親昵地磨蹭著,他頰上的胡,刺得她又麻又癢,不是難受,就是覺得很挑逗……
古軍看著她臉上不知所措的單純表情,心情大好地向前一步,霸氣地將她的身子困在牆角及他之間,兩人的身體曲線於是乍然密合。
「你……你……」她被嚇得結結巴巴的,只能伸出一根抖顫的手指頭,在他眼前控訴著他的「非禮」。
古軍睨著她一笑,她的心臟才陡然一緊,他的唇居然就已銜住她的手指頭,溫熱的舌尖撫過她的指腹。
「啊!」黎安娜抽回自己的手指頭,原有的風情萬種早就被嚇到九霄雲外。
她怎麽了?她一向最討厭這種玩世不恭、隨處調情的沒格調男人啊……
「我不是來和你發生關係的。」她義正辭嚴地聲明著,眼中的迷蒙卻未散去。
「是嗎?你千方百計地想得到伴奏一職,不正是急著想和我發生關係嗎?像你這種女人,我見的太多了。」他勾起唇角,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譏誚笑容。
「我和其他人不一樣!」她抗議。
「是不一樣。你擁有比他們更出色的臉蛋、身材和一張性感的唇……」
古軍的語音消失在黎安娜的唇間。
沒有試探的吮吻,他的攫取是激烈不容反抗的。隨著她掙扎轉動的臉龐而輾轉改變著他深吻的方式,熟練地挑逗她的敏感處,讓他的男性氣息強勢探入她的私人世界,精准地勾出她無法隱藏的情欲。
黎安娜低吟了一聲,星眸微睜開,他俊美的雙眼近在咫尺,精明而冷靜。
她心一驚,伸臂一推。
「停……」黎安娜防備地看著古軍。
他如何能在這樣火熱的吻之中毫不動情?好可怕的他!
好可怕的吻!她緊緊擁住自己的雙臂,感覺自己全身的肌膚甚至還因爲那個吻而顫抖不已。
「你連這點都不願犧牲,還想走後門爭取演出機會?」他挑眉問道。
「你也知道這叫犧牲?」她打開他的手,懊惱自己方才的沈迷。
他閃爍的眼從她可人的扁嘴模樣看到她泄氣的雙肩。修長的指尖輕撫過她光潔的頸,滿意地看著其上冒出的小疙瘩。
女人的身體啊……他有哪里不清楚的?
「以退爲進,你的野心似乎比別人多上幾分。」他說,帶著嘲諷。
「妄加揣測,你的疑心肯定比大家重上許多。」她說,滿是不信任的語氣。
「你想要什麽?」長臂一伸,他的手掌貼在她臉頰右側。
「我要當你的伴奏。」掐著自己的手心,她才有法子鎮定地看著他。
「除此之外呢?」他誘惑地瞄著地的唇。
「別無所求。」她咬牙切齒地回答。
「好一句“別無所求”!」
古軍碎地從她唇邊偷得一個吻,唇邊的笑意正是海盜掠奪完財物的得意神情。
她連忙搗住自己的唇,杏眸圓睜地瞪著人,偏不讓他再得逞!
「放心吧,我無意強迫你,再有意思的女人,玩久了也是會膩的。我還想對你繼續感興趣下去。」他在她的發上落下一個吻,邪氣睨人的模樣與他在媒體上表現出的漠然大異其趣。
「沙文豬!」她抿著唇,認真地生氣了起來。
「是你們這些雌性動物培養出我的自信。」古軍苛刻地說道,攬著她的腰向前走。
「我自己會走路。」她使盡全力才辦開一根他的手指頭,真是氣煞人也。
「甄選應該已經開始了。」他輕鬆自在地一聳肩。
「甄選……什麽甄……」她驚叫出聲,十指抓住他的襯衫前襟。「你究竟要不要讓我成爲你的伴奏?」
「親愛的。」他絲絨般的嗓音催眠似地吹吐在她的耳畔。「從剛才到現在,我答應你什麽了嗎?」
他,不對女人作承諾。
她們,不值得信任!
* * *
古軍推開「海音廳」的大門,室內的喧鬧頓時靜寂。
他沒費事放開身旁曲線動人的美女,但擁著她一塊走向唐文龍所在的評審席。
細碎的流言蜇語開始在衆人交頭接耳之下響起。這兩人的姿態太親昵、公然宣示的姿態太明顯。
黎安娜的美貌與她的才華從來就無法讓人畫上等號啊!
除了十八歲那年曾勇奪日內瓦鋼琴大賽的驚人奇迹之外,她回國後的平凡表現也是大夥兒熱烈談論的話題。要不是日內瓦鋼琴大賽的公平性無可爭議,要不是那年比賽的情況有錄影爲證,她肯定會被傳爲以美色利誘評審。
她的才華而今看來只是曇花一現,但是,她的美麗卻足夠讓她功成名就,這是衆人公認的不爭事實。
所以,帶著敵視的鄙夷目光不停地投射到黎安娜的身上。
「自己找個位子坐。」古軍冷聲說道,逕自走到唐文龍身邊坐下,臉孔早已回復成他一貫的淡漠。
黎安娜瞪著這個雙面人,漂亮的下巴驕傲地一揚。
既然無法撕下他的面具,乾脆……
黎安娜柔媚地揚起長睫,投給他一個豔麗的微笑,踩著細跟的高跟鞋妖嬈地走向他。然後——一屁股坐上古軍的大腿。
場內的抽氣聲此起彼落,兩位主角的眼神在瞬間交會了一眼——看你還耍什麽花招?
古軍低下頭撥弄著桌前的參賽者名單,唇邊的笑容,只讓唐文龍瞧見。
這女人讓他的臺灣之行充滿了驚喜。
他和女人之間的遊戲,從來沒有人破了他的局。
古軍沒有推開懷裏的女子,兀自拿起爲他準備的紅茶啜了一口。
高傲旁若無人的姿態,讓人錯以爲此時不過是一段優雅的午茶時間,而他的懷裏坐擁的是一本閒書,而非一名性感佳麗。
「我以爲這是場公平的比賽。」一名與賽者打破沈默問道。
「我以爲比賽尚未開始。」古軍懶洋洋擡眼看向那名身著粉色禮服的清秀佳人,面無表情的說話方式,讓人覺得疏離。
「你是評審,和參賽者如此親密,有失公平。」清秀佳人用一種克制過的慍怒表情看向心中的偶像。
「她不過是一個女人,和你們這群人沒什麽不同——全都是臺灣島上沒沒無聞的小角色。」古軍放下骨瓷茶杯,自始至終都不曾看誰一眼。
黎安娜交插著雙臂,乾脆斜倚在他的胸臂和桌面間看著他侮辱人,也有趣地看著那些被他侮辱之後,還對她擺出一副「YOUARENOTHING」得意臉孔的競爭對手們。
真是悲哀,爲了爭取和國際天王巨星合作的機會,一點風骨都沒有。讓她代替他們討回一點公道吧!
黎安娜傾身向前,親密地捧起他的臉孔,深情款款地對著他無人性的眼眸說道:「親愛的,我以爲你是因爲對我的才華印象深刻才吻我的呢!」
花邊八卦如海浪般再掀高潮。
「親愛的。]古軍的指尖探入她禮服的肩帶,暗示性十足的撩高又鬆開。「你的名字呢?」
語畢,黎安娜立刻降格爲廉價的妓女——沒有名字的那種!
無恥……不要臉……不擇手段……會場的竊竊私語聲讓黎安娜聽得很清楚。
黎安娜沒忽略古軍眼中的狡獪,她俏皮地皺皺鼻子,抿唇一笑,爽快地承認自己輸了這場比賽。
「壞男人。」她嬌嗔地用指尖輕劃他極爲自我中心的鷹鈎鼻。「我叫黎安娜,不過你記住與否都無所謂了。雖然我還是相當覬覦“伴奏”一職,不過我顯然無法成功說服你直接任用我,而且以我單純無邪的心思,著實無法猜出閣下心中是否早有內定人選。所以——」
她起身在他頰邊送上一個吻。
「再見!」不回頭的窈窕身影,微擡右手向衆人琿了揮,以示告別。
「慢著。」
古軍醇厚的美聲揚起,黎安娜的手正放上門把。
「別浪費時間了,甄選該開始了吧!」唐文龍神色急迫地按住古軍的手臂,卻無法阻止那雙深眸發出狩獵之光。
古軍向後靠向緹花椅背,打量著眼前的美麗獵物。
遊戲的主控權向來是掌握在他的手中,除了他,沒人可以決定遊戲規則。
他喜歡搜集女人破碎的心——她們心碎的眼淚是唯一能和她們的軀體媲美的寶物。
[這場公開的甄選會沒有內定人選。」古軍低沈地說道。
「早說嘛!」
黎安娜漂亮地一旋身,倚著門扉嫵媚地微笑。
唐文龍霍然起身,拿著與賽者名單與一隻方盒站到會場中央,削長的臉頰緊繃地朗聲道:[一號邱盈盈小姐,請過來準備抽選曲目。」
曾發言的粉紅佳人邱盈盈,深吸了口氣移步向前。她看著那只決定命運的方盒,怯怯地探出手——
她冰冷的指尖在瞬間被古軍的大掌握住。
「我有事想宣佈。」古軍流轉著光彩的眼鎖住邱盈盈嬌羞無措的雙眸。
說是握住,倒不如說是一種煽情的交纏。他有力的手指探入邱盈盈的指間,拇指若有似無地在她的掌心輕輕摩掌著。
這一幕,黎安娜看到了,唐文龍看到了。
然而其他只想熟悉比賽規矩的人,卻渾然不覺。
「先讓黎安娜演奏。」古軍看著邱盈盈驚慌失措的臉孔,闈黑眸子依然少情無緒。
[這……不公平。」邱盈盈想縮回自己的手,他卻不放,弄得她芳心大亂。
「聽我把話說完,再判定公平與否。」古軍鎖住邱盈盈的眼眸,看得人臉紅心跳後才鬆開她的手。「先聽完黎安娜的演奏之後,若有人自認能超越她的,便依原先的甄選次序逐一彈奏。」
他倒要看看黎安娜這女人的自信來自何處。
「你在破壞規則。」唐文龍臉色鐵青地看著古軍熟稔地運用著他收放自如的魅力迷惑著邱盈盈。
相識十年,他太瞭解古軍眼中的掠奪光芒——古軍現在的心思全放在黎安娜身上,邱盈盈不過是一隻臨時被利用的棋子。
「我不想浪費時間聽完所有人的演奏。」古軍聳了下肩,有種渾然天成的性感。
像個有禮紳土,他執起邱盈盈的手背落下一個吻。「由你來決定黎安娜的演奏曲目。」
邱盈盈粉著雙頰,驕傲地看著黎安娜。
黎安娜歎了口氣,舉起食指對古軍搖晃了兩下。
這男人明明知道女人間的廝殺是最不留情面的。壞心唷!
「我要你彈奏“加斯巴之夜”的“水精”。」邱盈盈不負衆望地挑了一首需要運用靈活指技的曲目。
[這首曲子……我很久沒彈了。」黎安娜搗著胸口,狀似可憐地猛眨著美目。
古軍沒理會她乞求的眼神,好整以暇地走到鋼琴邊,對黎安娜做出一個邀請的手勢。
「水精」對琴藝不行的人來說是一種獻醜的行爲。不過,對琴藝精湛的人來說,「水精」可以是一場精采的賣弄。
黎安娜是虛張聲勢,或是深藏不露?古軍意外地發現自己對她有著期待。
黎安娜噘起紅唇,從他人手中拎來樂譜,蓮步輕挪至鋼琴前。在翻開樂譜的那一刻,地朝古軍抛去一眼,還附贈了一個完全不優雅的皺鼻吐舌鬼臉。
唐文龍臉上出現看好戲的神情,他靜坐到一旁等待著黎安娜待會兒的落荒而逃——古軍對沒有自信的女人向來興趣缺缺。
黎安娜輕咬了下唇,背脊坐得直挺,一股興奮感從心中升起。
好久沒有這種與人競爭的興奮感覺了!
姣白十指置在琴鍵上,她身子微微一傾,指尖便自有意志地在鋼琴上飛舞了起來。
每一道音符,黎安娜的指尖全都沒有遺漏,水聲旋律如同波浪一波波襲來,清脆綿長。
她修長的右手流暢地自琴鍵上撥弄出水聲粼粼,左手指尖則似漫步在水邊的少女,時而腳步輕揚、時而優雅徜徉在柔波之間。
全場鴉雀無聲。
古軍看著黎安娜隨著琴音的高低而自然擺動的身子,她不自覺微揚的唇角是身爲音樂人盡情揮灑才華時的暢快姿態。
沒有壓力、沒有負擔,她輕鬆自在得讓人嫉妒。
目光掃過她耳上當季的TIFFANY鑽石耳飾,古軍眯起眼,眉間陰沈地皺起。
他向來厭惡家境優渥又得天獨厚的天才,憑什麽他要倍嘗艱辛才能獲得的東西,對她卻是唾手可得?
她知道事事不能盡如人意嗎?
古軍頸間的青筋隱約地浮動著,眼中的算計只有他自己清楚。
黎安娜心滿意足地昂起下巴,俐落地結束最後一個音階。
彈完了!
她開心地親吻著自己的左右手,可以盡情表現自己的感覺,真棒!
古軍銳利的目光,巡視過室內那一張張不敢擡頭的羞漸臉孔。
「看來沒有人對黎安娜即將擔任我的伴奏一事,有任何意見了。」古軍冷笑一聲,爲她合上琴蓋。
「明天到我那裏報到。」他命令道。
「你那裏是哪里?」黎安娜兀自沈醉在演奏完曲子後的喜悅。
古軍輕點了下她的唇,確定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們身上後,他惡意一笑。「當然是我的飯店房間。」
第三章
位於五星級飯店裏的豪華頂樓套房中,可坐擁一座足以眺望城市夜景的落地陽臺、可斜倚在法式柔軟躺椅間褪去疲憊、可在染著淡淡薰衣革的香氣空間內放鬆心惰。
午夜時分,這樣的環境適合戀人相擁。
「再來一次!」尚未從激烈情緒中恢復的男聲,強勢地命令著。
「不要……」嬌弱的女聲帶著泣音,恍若再也承受不住那樣的折磨。
「你如果不能配合我,現在就滾出這扇門!」
黎安娜擡起雪白的臉頰仰望著他剛毅的臉孔,她受夠了!
「如果你連和我這麽隨和可親的伴奏,都培養不出默契,那你才該滾出這扇門啦!」
啪琅一聲,黎安娜怒不可遏地合上那架百萬名琴的琴蓋。氣死人!
「你隨和可親個鬼!」
古軍的拳頭壓住疼痛的雙鬢,慍怒的情緒完全顯示在他惡擰的眉間。
演唱會展開在即,他的歌聲和她的琴聲卻像羅密歐與茱麗葉一樣分屬兩個敵對的家庭。
「和你這種不停挑剔的討厭鬼相比,我自認隨和可親,而且我的表現完美到可以下班了!」黎安娜伸手捏住酸痛的後頸,杏眼瞄向牆上的古董報時鐘——
淩晨一點半!比他平常收工的十二點還多了九十分鐘!
只有他這種不善解人意的夜行鬼,才會從下午四點練習到淩晨。
她當初是鬼迷了心竅,才會瘋了似地想成爲他的伴奏。黎安娜用哀怨的眼神,瞪著那個正在倒咖啡的男人!
他喝咖啡提神——代表還要繼續?
她能不能直接表演昏倒?
「你如果不能勝任這個工作,當初就不該簽下合作契約。」古軍用力放下咖啡杯,微顫的雙手扶住吧擡桌沿,以穩住那陣天旋地轉的星眩感。
「誰說我不能勝任?是你難以相處。」她張大美眸不悅地反駁著,髮髻落了幾綹到肩頸,更顯出她嫵媚的女人味。
[一個歌唱家要求絕對完美的表現,這樣錯了嗎?」他粗聲說道。
黎安娜抿了下唇,這會兒倒是噤聲不語了。
他的敬業其實讓她對「巨星」二字爲之改觀。現在有太多的古典巨星,不在歌劇院裏擔綱作難度較高的專業演出,而出現在運動場上演唱那些簡單討喜的曲目。他是少數堅持不嘩衆取寵的菁英份子。
而他反覆地練習,也只是因爲求好心切。
「鈴!鈴!」半夜的電話鈴,響得讓人心驚。
「接電話。」古軍命令道。
「小女子領旨。」黎安娜心不甘情不願地拖著腳步,先把自己丟彈入柔軟的沙發裏,然後才接起電話,嬌滴滴地應了一聲:「喂。」
電話那頭只有沈默的呼吸聲。
「數到三,不說話我就挂電話。」她現在可沒心情和變態聊天。
「我找古軍。」顫抖的女聲說道。
「你哪位?」黎安娜用指尖戳著額心。這聲音有點熟耶!
「你叫他來聽電話!」女子聲音轉爲著急。
「有不知名的女子叫你聽電話。」黎安娜揚聲看向古軍,只見他正拿了瓶冰涼的礦泉水抵在額間。
「不接。」古軍眼也不擡地說道。
「他不接耶。」黎安娜同情地對著聽筒說道。
「你告訴他……我是……我是盈盈。」
黎安娜的櫻唇爆出無聲的「哇」!沒想到那位看來宜室宜家的乖乖牌女子居然會在淩晨打電話找男人。
「盈盈小姐找你。」黎安娜如實大聲稟報,心裏卻五味雜陳了起來。他和邱盈盈是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告訴她,今晚不用來了。」古軍在吧格前坐下,頎長的半個身子橫過桌面,頹廢異常。
「他說,請你今晚不用來了。」他的肺活量這麽大,邱盈盈聽不到才怪哩!
「那……那他什麽時候會和我聯絡?」說話的聲音已有些哽咽。
「請問你什麽時候會和她聯絡?」黎安娜看著他不耐的臉,竟爲邱盈盈感到不舍起來。
「我想要女人的時候,自然會找她。」古軍粗暴地低吼了一聲。
黎安娜還沒轉告,就聽到電話被切斷的聲音。
「她挂電話了。」黎安娜才放下電話,忍不住脫口說道:「你就不/能找一個玩得起遊戲的女人嗎?」
「你不肯,不是嗎?」
古軍睜開他誘人黑眸,半趴在吧擡上覰著她。
黎安娜心一揪,因爲他性感的盯視而不自在地悸動。被他這樣瞧著,一種期待又怕受到傷害的矛盾快感總是要侵蝕她的理智……
猶記合作練習的第一天,她才進門,就被甫從浴室出來的他勾去了魂魄。
而後的過程,她完全沒有印象,只記得自己在他的深吻下被褪去了泰半的衣衫,躺在他沾著水氣與清新沐浴男人味的身軀底下呻吟出聲。
要不是唐文龍恰好進了門,而他居然毫無顧忌地想在唐文龍面前與她結合,她現在八成也陷入萬劫不復了。
當時,他自顧自穿上衣服的漫不經心態度,讓她覺得自己低賤莫名。他需要一個可供發泄的女人,而她正好在他身邊。
她對他而言,不是「黎安娜」,而是一個沒有名字的「女人」。驕傲如她,根本無法忍受那種非人的對待。
黎安娜擡頭,瞪了他一眼。
古軍仰頭灌下數口礦泉水,用舌尖拭去唇上的濕潤,雙眼卻未曾須臾離開過黎安娜燦亮如夜星的眼。
她的美麗仍然讓他的雄性激素蠢蠢欲動,他依然想得到她。原以爲她會是手到擒來的那一種女人,沒想到她卻總是有足夠的理性可以驅離他。
挑戰她的自信或許有趣,但他從來就不想費心在女人身上。
她或許特別,但還不值得他用「心」。
「眼也不眨地看著我,是改變心意要陪我了嗎?」古軍嘎啞的嗓音誘惑著。
「我不是邱盈盈,我不玩沒把握的遊戲。」黎安娜抽去頭上讓她發疼的發簪,任由波浪長髮絲緞般地滑落到胸前。
「那就別管著我找哪種類型的女人,我需要性,而邱盈盈是個能讓我盡興的女人。」
古軍唇角噙著一個不屑的笑意,不留情地將所有女人的價值全貶低爲「工具」。
「我很慶倖我有機會看清楚你的真面目。」她最討厭他這種態度。
「真面目?哈——」古軍趴在吧治上狂笑出聲,放縱情緒的模樣有些嚇人。
「你寧願我用僞君子的面目來掩飾我真小人的心?讓邱盈盈的那些女人以爲她們婉約的特質能留住一顆狂野的心?我告訴你,那叫虛僞!」
黎安娜皺著眉,他今晚過度放縱的樣子實在不對勁。
相處的時間或許不長,然而她卻能感受到他是個壓抑情緒的人。那回演唱會上的縱情恐怕是唯一的例外,偏她就敗在他那回的狂情歌唱之中……
她發現自己投注他身上的時間愈來愈長,更可怕的是——當他練唱那些愛情詠歎調時,她都會自動把自己化身爲女主角。
此時的四目交纏間,他犀利的眼中是否閃過了然於心的神色?
黎安娜飛快地避開他的眼神,拎起外套快步走向門口。「我快被你的練習壓死了,我要走了。」
「不許走!」
他低喝了一聲,她的腳步卻逃得更快。
「啊——」她驚喘了一聲,整個人猛然被他壓在門板之上。
「爲什麽不敢看我?」
古軍悍然轉過她的身子,讓她的驚慌無所遁形。
「你讓我害怕,我說過我不玩沒把握的遊戲。」她希望她最愛的人永遠是自己。
他凝視著她聰慧的眼,手指輕輕地滑過她的粉頰。
如果沒有那段過去,他會愛上這樣的一個女人吧……
逼近她的身子,將她的雙手懸高扣在頭頂,與她的身子緊密相抵動作是一氣呵成的熟練。
「或許,讓人害怕的人是你,你會讓所有的遊戲弄假成真。」他低語著。
「你是什麽意……」
她的問句消失在他狂烈的熱吻覆蓋下。
「你在發燒!」黎安娜驚喘出聲,感覺到他肌膚的灼熱。
地伸手探向他的額頭,卻被他一掌揮開。
「別碰我的臉。」自從十五歲那年之後,他就痛恨人摸他的臉。
「你需要看醫生!」她雙手插腰,氣呼呼地說道。
「你需要閉嘴!」
「走!」黎安娜乾脆抱住他的手臂,硬是要拉著他出門。
他手臂狠狠一甩,她整個人於是狼狽地被困在他的懷裏,進退不得。
「我不看醫生,也不希罕你的同情。」
「同情你還不如去同情流浪狗!」她咬道,擔心的眼卻直盯著他泛著猩紅的眼瞼,她怎麽一直沒發覺他不舒服呢?
「那你去管狗吧!」
古軍粗魯地推開她,逕自窩入沙發。頭好痛,早上不該喝醉酒倒在陽臺入睡的。
該死的歐陽玲,他不要想起那些回憶!
「該死。」他痛苦地閉上眼,低嚎了一聲。
黎安娜站在門口,用力地瞪著他。她是很想由著他自生自滅,可他臉上疲憊的線條,竟讓他顯得……好孤單。
她背過身,從浴室裏擰了條冷毛巾,啪地一聲拍上他的額頭。「NOTOUTH,這樣可以了吧!」
古軍怒視著她,佈滿血絲的雙眸配上淩亂的發須,像個駭人的惡魔。
「我這人古道熱腸!」黎安娜一攤手,盤腿坐在沙發前,覺得自己的頭上彷佛生出天使光環。
「滾!」他不需要任何人關心。
「你生病了,道義上我應該要同情你一下。」黎安娜自言自語,不免有些哀怨起來。她現在坐在這裏的行爲像什麽?
像個戀愛的女人。討厭!
「同情連個屁都不如!我不需要誰的同情,人終究是要獨自存活在世上的。」他伸手壓住額上的冰涼,沈重地閉上眼。
[這話聽起來很憤世嫉俗。」她乘機研究著這個言行舉止狀似遊戲人間,實際卻在真實情感上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男人。
「閉上你的嘴!」劇烈的頭痛襲上腦部,他側過身子,把臉埋入椅墊之間。
「……對……請幫我送耳溫槍、退燒藥和感冒藥上來。謝謝。」
他聽見她對著電話說話的聲音——那聲音溫柔而堅定,像似十六歲那年認養他、栽培他出國的陳玉真。
陳玉真爲什麽走得那麽快?他連一聲「媽媽」都還喊不出口,她就離他而去了。
而今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完成陳玉真的臨終要求。否則,他對於回台演出、發掘臺灣新一代的音樂人才的這檔子事,壓根兒一點興趣都沒有。
臺灣只有一堆自以爲家有天才兒童的蠢父母,他討厭那些父母卑躬屈膝的嘴臉,也對這處地小人稠的彈丸地厭倦至極。自以爲是的過度膨脹,當真以爲臺灣就是世界舞臺了嗎?
「我討厭臺灣。」古軍咕噥地冒了一句。
「啥?」
甫從服務生手中接過補給品的黎安娜,懷疑地瞪著他乾澀的雙唇——她聽錯了吧?
她拿起耳溫槍往他的耳朵一塞!
很好,他完全沒有反抗。更好的是,他發燒到三十八度半!
「吃藥!」
她坐上沙發一側,用盡全力想把他的身子扶正,他勉強睜開眼看了她一秒鐘,然後毫無配合度地把全身重量全加諸在她的肩上,額上的冷毛巾不偏不倚地甩到她的臉上。
「喂!」
黎安娜拿開臉上的毛巾,深吸了一口氣,費盡吃奶力氣將他向後一推——
咚!他的頭撞到了椅背,眼皮卻連動都不動一下。
「嘴巴打開。」她把礦泉水遞到他唇邊。
「我不要吃藥。」他抗拒地抿緊了唇。
黎安娜翻了個白眼。他到底清不清醒?
「親愛的……你發燒了……乖乖把藥吃下去……」她測試地使用童話口吻來哄人。
「藥很苦,不吃。」
黎安娜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像孩子一樣地用手掌搗住他的唇。這下她可是真的肯定他發燒了!
黎安娜咬住唇忍住笑聲,把藥丸放到他唇邊,繼續用夢幻的聲音催眠著地。
「張開嘴巴,姊姊給你糖吃喔!」
古軍唇瓣一張,才想說話,藥丸和開水就前仆後繼地進了他的口腔裏。
他咽下了藥丸,卻被水嗆到,拚了命地咳嗽著。 他迷迷糊糊地眨了幾下眼,頭昏眼花地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臉孔,啞著聲叫囂著:「你搞什麽鬼!」
[這樣就清醒了?一點樂趣都沒有。」
她才喃喃抱怨著,他卻當著她的面再度閉上眼睛,身子一偏斜倚在椅背上,就連呼吸也連帶跟著放緩起來。
黎安娜小心翼翼地傾身向前,望著他那兩道幾乎可和她媲美的纖長睫毛。
「難怪你要留鬍子,長了這麽一對漂亮眼睛實在太娘娘腔了。」她喃喃自語著,心卻因爲他此時的脆弱無助而柔軟了起來。
他睡著時,純情地像個嬰孩。
「真想看看你剃掉鬍子的樣子。」黎安娜無意識地輕哼起一首臺灣催眠曲。「囝仔快快困……一暝大一寸……」
——真是嚇人的童謠。她邊哼邊不以然地皺皺鼻子。
「媽媽……」他低呼出聲。
黎安娜僵住了身子,被他的話嚇得貼到沙發扶手上。
他叫她「媽媽」?
黎安娜盯著他蜷縮在沙發裏的模樣,盯著他冒出輕汗的臉龐,她盯著盯著卻盯紅了眼眶。
他不是孤兒嗎?哪來的媽媽?
黎安娜抽來面紙爲他拭淨額上的汗、爲他解開衣領的扣子、爲他覆上了毛毯。
最後,她坐在地上,臉趴在沙發上凝視著他。
原來母性光輝是這麽一回事啊……
「乖孩子。」她握著他的手,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 * *
早晨的陽光,帶著橙汁般的橘亮射入光潔的落地窗。
古軍緊閉著眼,扭動著僵硬的肩頸,正伸手想拂去一絲落在額上的發,卻發現自己的手被人緊握著……
他驀然睜開眼,看向自己的手掌——
黎安娜握著他,姣白的臉蛋偎在兩人交纏的手掌邊,好夢正酣甜。
這是怎麽回事?!
他火灼一樣地抽回自己的手,她皺了下眉,翻了個身把她自己的手臂當成枕頭,再度沈沈入睡。
古軍坐起身,瞪著她的睡容,也同時瞧見周遭橫臥滿地的毛巾、礦泉水和藥品。
腦子殘存著昨晚極不舒服的影像,可他記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他向來一發燒便要神智不清的,不過身邊總是有唐文龍在照料一切,而唐文龍前天出差,今天才會從香港回來。
她不過是正巧待在他身邊,做了個順水人情罷了!
深邃的闐眸凝睇著她微啓的粉唇——
在他耳邊唱著歌謠的人是她吧……他作了個夢,夢到自己和一群孩子們嬉戲著,而他的家人坐在一旁微笑地看著他。
他不容易睡得沈,總是習慣性的失眠,爲何昨夜卻睡得如此安穩?
因爲她陪著他?握著他的手?
或許,他該考慮讓女人留在他身邊過夜了。他不愛吃什麽鎮定劑、安眠藥。
茫然的目光一時無法從她的臉上移開,原來黎安娜閉上那雙性感杏眸之後,臉龐竟純真素淨得讓人忍不住想擁她入懷呵護。
古軍握緊了拳頭,慍惱地蹙起眉心。
呵護她?哈!
他哪來的心思去呵護女人?何況是呵護一個已經嚴重影響到他信心的女人。
她的琴藝相當出色,他也不否認她的琴藝激發了他更深一層的潛力,可他只要一不謹慎,她的琴聲就要反客爲主地掩去他的歌聲。於是,他練習得膽戰心驚。
他知道自己有著足夠的天分,但他也極其努力。
然則,她從不是個認真彈琴的人,她只需隨手揮灑她的才華,就能得到滿場的掌聲。因爲這樣所以她快樂?
「唔……」黎安娜擡起發麻的手臂,連帶地眨了兩下眼皮,迷迷糊糊地看向沙發。
「你醒了啊……好一點了嗎?」她打了個呵欠,直覺便伸手摸向他的額頭。
古軍的身子一緊,沒有撥開她的手,只是直勾勾地瞪著人。
「退燒了!」她開心地一笑,塞了一瓶礦泉水到他手裏。「要多喝水、多休息。咦,你幹麽一直盯著我?」
黎安娜將頰邊長髮塞到耳後,嬌媚地坐起身伸了個懶腰,並伸手掩去一個呵欠。「我知道我現在很醜,我現在就離開,以免破壞我在你心中的完美形象。」
「你在我心中沒有什麽形象。」外表只是皮相。他想知道的是,她能夠讓他的人生好過一此嗎?
「好歹我也算是個美女,你居然忍心這樣對我,虧我還用心良苦地照顧你一整晚。」黎安娜揉了下酸澀的眼皮,隨口回嘴了一句。
「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她既然不想和他發生男女關係,又何必費事守在他身邊?
「人家對你只有一個企圖。」她水汪汪的眸子無辜地眨啊眨地,小手輕輕棲息在他肌肉結實的手臂上。
「說!」他心跳莫名地加快節拍,怔愣地看著她漾出一個愛慕又羞怯的笑容。
「我想再看見你那天在“古典巨星音樂會”上那種無拘無束的表演。」她滿懷期待地看著他。
「你想毀了我的嗓子嗎?」他板起臉孔,不客氣地甩開她的碰觸。
他在想什麽!該死的!
「你不會讓你的嗓子出問題的,其實你比誰都保護你自己。」她在地板上抱住雙膝,仰頭望著他優美輪廓上的陰晴不定。
「妄自猜測別人的心思,是件令人嫌惡的事。」古軍惡聲低吼,略帶狼狽地閃躲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
「我沒有揣測什麽,你表現出來的就是這副樣子了。好了,本小姐言盡于此,你以後高興怎麽唱全是你的事了,反正我已經誤上賊船,成爲你不幸的伴奏了。」黎安娜起身,輕笑著搗住他發怒的唇。「不許推開恩人的手,不許反駁恩人的話。」
「去你的恩人!沒人要求你照顧我。」他反掌握住她的柔萎,那柔軟的觸感讓他不想鬆手。
「是啊!是我又笨又呆地被那夜舞臺上的你感動了,覺得自己能聽到那樣的歌聲是件很幸福的事,所以才心甘情願地撲到了你身邊爲你作牛作馬。這個解釋大爺可滿意?」她說著說著又打了個阿欠。
古軍看著她的睡眼惺忪,本想氣憤地指責她沒多大誠意的表情,可他沒有,他反而做出一件連自己都很想驚叫出聲的事。
「你幹麽?」黎安娜的睡意全被嚇醒。
古軍正打橫抱起她往臥室走去!
「抱你回房睡覺,下午還要練琴。」他漫不經心的態度,就像在咖啡廳點了一杯咖啡一樣的自在。
「你不是有間客房嗎?」她心慌意亂地推著他的胸膛,所有的嘻笑輕鬆全變了樣。
「我不會勉強女人,除非她們希望我勉強她們……」他勾起唇邪魅地一笑,喜歡她局促不安的神情。
原來,她對他不是真的無動於衷。
她說,他的聲音讓她覺得幸福……
「你不會勉強女人才怪咧!現在你不正在勉強我嗎?」天知道這男人有多容易讓人心猿意馬。
「我指的是男女之間的那回事,我不勉強女人。而你在我身上這麽磨蹭掙扎,難道是希望我對你做出一些睡覺之外的舉動?」
黎安娜咬住唇,忿忿地瞪他一眼,然後用雙臂緊抱住自己胸前。
古軍見狀,只是一挑眉,快手將她擺到柔軟的大床上,在她還來不及呼吸前,便將她困在他的身下。
「睡覺,否則我會吻你。」
他的唇懸在她唇上半寸的地方,隨時準備用他的氣息侵襲她的無助。
黎安娜不情不願地閉上眼睛,僵直著身子任他擁到胸前。
半晌後,或許是冷氣溫度太適中、或許那張床真的太該死的舒軟、或許是他心跳的聲音太催眠、或許他擁著她的方式讓她覺得很安全……
總之,她睡著了。
古軍一瞬也不瞬地望著懷裏沈睡的人兒,而後緩緩地合上他幽闐的黑眸。
也許……他會有場好夢。
第四章
「黎安娜,起床。」古軍佇立在床邊望著她,不怎麽認真地喚著。
黎安娜抓住被子掩住臉面,自顧自地蜷成小蝦米的姿勢,打算繼續和席夢思名床纏綿一下午。
古軍挑了下眉,扯開她身上的蠶絲被,毫無意外地看到她皺眉又皺鼻的娃娃神情。
那一夜過後,他把練習時間提前,然後每回都不容拒絕地讓她陪著他一塊兒午睡。
天知道,她當時嘴巴張得有多大。
其實他心底的驚訝也不小於她——他居然在「習慣」一個女人!只不過他克制得比她好罷了。
從來他便不看女人的睡容,因爲殘妝歡愛過的疲累神情,只讓他作嘔。
但,她不同。
她沈睡時的柔美姿態,是無聲的催眠曲,平撫他煩躁的心。而他渴求這樣平靜的睡眠。
每每押著她上床午睡,她總是一副從容就義般的認命神情。頭還未沾枕,她就開始努力地和他說話以期分散他的「不良念頭」,可是說著說著,她卻總是先睡著的那個人。
她喜歡問問題,他也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時間一久,他也會隨口說些從不曾向誰說過的奮鬥過程,而她……
曾經爲他流了淚。
她以爲他睡著了,小小聲地測過身啜泣著。那一幕,他是收在心底的。
「起床。」他唇邊有著一抹連自己都未察覺到的笑意。
「不要。」黎安娜乾脆地一口拒絕,眼睛抵死不睜開。
古軍薄直的唇線噙出一道笑容,她好賴床,總像要甜蜜地睡到天長地久似的,怎麽也喚不醒。要她自動起床更是不可能的事。
他的指尖滑過她下顎的嫩肌,說道:「我很樂意吻醒睡美人。」
黎安娜眼睛一睜,用力眨了三五下,瞌睡蟲全數被嚇走。
她抓著枕頭抱在胸前,委屈小媳婦似地看著他。可惡!每次都用這一招。
[這樣看著我,是想跟我索取午安吻?」他俯下身,大掌落在她的枕畔兩側。
「喂……我怎麽不知道睡美人的故事裏有大野狼先生?」她防備地將身軀縮卻在被褥間。
身下是床,身前是他,兩個感覺都很危險!
「也許睡美人的王子是大野狼變身的。」他的氣息吐上她的鼻間。
黎安娜的呼吸和心跳一併亂成一團,她不是沒交過男朋友的清純少女,可是沒有哪個男朋友可以用一個吻就把她吻到天旋地轉,腳趾蜷曲的。
古軍凝娣著她微張的唇,眸光加深。
纖纖一指點上他的唇不准!
「大野狼王子,吻了公主就代表了承諾,婚禮的鐘聲會在我們四唇交接的那一刻響起,這是你的心願嗎?」她靈黠大眼滴溜溜地一轉,食指從他的唇滑上頰畔,輕點他的額頭兩下。「好好想一想喔!」
古軍不語,用唇捉住她的指尖,在她的倒抽氣聲中,將她的手指吮入濕熱的唇間。
淩亂的床單、發絲淩亂的俊男、曖昧異常的舉動……光是在腦中想像就覺得很情色了,更何況她還是現場的女主角。
黎安娜倏地抽回自己的手指,突然側過頭用力輕咬他堅硬的肌肉。「只有我老公能咬我。」她大聲宣稱後,連忙側過臉龐。
古軍用指尖挑起她的下顎,灼灼目光緊鎖著她,不讓她有閃躲的空間。
「如果我說……我願意爲了你而改變遊戲規則呢?」古軍低語著,魔性的邪美闐眸是存心要誘人掉入深淵的。
「千萬不要!」她的十指瞬間掐捏成拳,說話速度也從呢喃軟語變成了點燃的連珠炮。「那不是你的格調。而且我心臟不好,不適合玩劇烈遊戲。」
她怕死了他會對她認真展開追求。
「你和我,會是場刺激且終身難忘的遊戲。」話裏的遺憾是有一些。
「我從不曾妄想困住一道風,那只會把自己的生活吹亂成一堆殘骸。」她看似遊戲人間,對感情卻還算認真,否則她如何會和宋婉如、趙晴兩個正經人士結爲莫逆?
「風雨過後,飄落在地上的玫瑰花瓣有種荒逸的美感。」
十指掰開她的十指,將之壓入枕被間,脂粉末施,睜著大眼的她,脆弱得讓人想傷害……也想呵護。
「我是終年不落葉的常青松柏,玫瑰與風花雪月都不關我的事。」她口氣堅定。
古軍睨著她,勾唇一笑。嚇跑她只是爲難彼此,何苦來哉?她看似容易上手,卻是個很有原則的女人。
低頭,在她顫抖的掌心印上一吻。「可惜。」
黎安娜勉強揚起嘴角,有些解脫、有些釋懷、有些惆然與失落。
偶爾,她在午睡間醒來,酣睡的他總是將臉頰膩在她的頸間,那模樣是全心信任的。若不是因爲心疼也好奇地風流外表底下有著怎樣一顆缺乏安全感的心,她怎麽會半推半就地陪著他午睡。唉……
不知不覺地踩進了流沙啊。
手,被他鬆開。她心虛地把手藏到被子裏,連帶把自己迷惘的臉龐埋入枕頭裏。
「起來吧!已經三點了。」古軍輕撫著她的發絲。
「你說什麽?」黎安娜猛跳起身,拿起床頭的銅制鐘樓小時鐘,愛恨情仇在瞬間全都抛到九霄雲外。
「現在是下午三點整。」他難得合作地再說了一回。
聲未落地,黎安娜馬上光著腳丫子,從床上沖進浴室。
「你不是說今天只睡一個小時嗎?怎麽一覺睡到了三點,你會害死我啦!」黎安娜的嬌嚷聲從浴室裏飄出,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她的聲音已經接近歇斯底里。「今天是你第一場演唱會啊!」
「演唱會七點半開始。五點到場就可以了,唐文龍會掌控現場,你緊張什麽?」
古軍倚在窗邊,漫不經心地看著十五樓外櫛比鱗次的高樓大廈。
所有的城市都一樣,沒有一個地方能讓他的心有歸屬感。
所以,他討厭孤單一人的無聲時刻,那讓他覺得自己其實並不存在……
「五點到場哪來得及?我還要整理頭髮、還要化妝、還要整理一下樂譜……」她哇哇大叫地從洗手間飛奔了出來,提起她事先準備的小行李袋往門口沖。
「所以我說我不喜歡午睡,浪費時間又會耽擱時間。現在可好了,我居然要蓬頭垢面上舞臺!」
她的聲音填滿了室內的沈靜,他回頭看她,心悄然一揪。
她的生氣蓬勃讓某個「地方」不再那麽寂寞。
他真的還沒打算在他的感情溫室裏只栽種她這朵奇花,可她卻總是在某些地需要陪伴的時刻成爲最好的一個陪伴者。
巧合嗎?緣分嗎?古軍盯著她,卻愕然發現自己竟有一段時間不曾碰過女人了。
他蹙起眉,任由她拉著他的大掌往門口疾走。
「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麽?快走啊!你的東西呢?」黎安娜回頭嗔他一眼。
「唐文龍會替我準備好一切。」他的情緒收斂得極好,只是不曾挪開在她臉上的視線。
「那你至少不要遲到啊!臺灣的塞車是完全不分時間、地點的。」
她放開他的手,踩上她踢在客廳沙發邊的高跟鞋。
「快快快,我們快到會場!」
她擡頭催促著,手掌卻在下」刻被他緊緊握住。
「你……爲什麽留在臺灣?」話,沒有預警地從他的口中吐出。
「我的家人、朋友在這裏啊!」被他碰觸的肌膚傳來他炙人的溫度,她努力用最正常的語調回答他。
「就因爲這樣,所以你不離開臺灣發展?」他的臉龐朝她逼近。他想聽到什麽樣的答案?他還沒有準備好付出啊!
「對啊……沒有什麽成就比家人朋友更能讓我感到快樂,我幹麽捨近求遠、遠渡他鄉?」她驀地打住了話,因爲他的眼神在一瞬之間由火變成冰。
黎安娜眨了下眼,他卻已若無其事地獲著她的腰往電梯走去。是錯覺吧!
「真不知道你在擔心什麽時間問題?你根本不需要那些一造型、化妝,你即便是蓬頭垢面也依然是個美女。」
古軍很快轉變了話題,彷佛他不曾動念想叫她與自己一塊兒離開。
他放開她,按下電梯鈕,斜倚在大理石牆面垂眸低看她。
黎安娜咬住唇,眉心微擰地回望著他,他的情緒轉折總是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他是看著地——和剛才一樣地看著她——可那雙俊美的眼裏沒有正常人的該有的情緒。
疏離感突如其來地彌漫在兩人之間,她輕咳了兩聲,不安地打破沈默。「今晚是我重新複出的第一戰,我希望可以讓大家目瞪口呆、目不轉睛,也是人之常情嘛……」
「親愛的,今晚的主角不是你。」他打斷她的話,笑意冷冷的。
「等著吧!哪天我一定會在舞臺上喧賓奪主,讓所有人忘了你是誰。」她擡起美麗下顎,不服輸地看著他。
「我期待那一天。」古軍嘲諷地說道,頭也不回地走進電梯裏。
「惡劣男人!」她跟著走入電梯。
電梯快速地往下降——17、16、15、14……
「一個星期之後,你就不在臺灣了。」她看著下降的樓層數位,喃喃低語著。
「別說了。」他煩躁地粗吼出聲。
[今晚、明後天共三場的演唱會、加上一場與青少年的表演性對談。我還可以和你合作四次,你可要好好珍惜。」她咬著唇微笑著,心卻酸惻惻的。
離別,還是適合放在心裏吧。說出口,好感傷哪!
「閉嘴。」他黝深的眸兇惡地瞪著她,一臉狂野的胡髯,更彰顯了他的怒氣。
「可是我想說話啊……」黎安娜轉身看著鏡子裏那不羈的身影,她舉起手落在鏡子上,輕撫著……他的臉龐。
「我不是老是這麽容易傷感的人喔,只是相處久了,總是會有感情的。不是說我對你多有興趣啦……搞不好就是因爲你老是把我當成一個負責彈奏樂器的夥伴,我身爲女人的自尊大受打擊,所以才會覺得在我還沒有扳回一城之前,就要和你說再見了,有點不是滋味……」
她閉上嘴,看著他漠然的側臉,暗暗發誓要改掉自己心情不好時愛說話的壞習慣。
幸好,他沒有奚落她。
「電梯到了,走吧。」黎安娜深吸了口氣,踮起腳尖在鏡中他的唇印上一個紅印。「謝謝你讓我的琴藝變得更好!」
古軍置在身側的拳頭早已青筋畢露,卻沒有捉住她翩然離開的身影。
想告訴她,他不曾讓誰陪他入睡過……
想告訴她,把心放到別人手上,是太冒險的事。
想告訴她許多許多,可她並不願離開臺灣啊……
想告訴她的話,他都說不出口,所以——
無言地疾步上前,與她並肩走出飯店大門。
* * *
「你們在做什麽!一定要趕在我心臟病發作前的最後一刻才到嗎?」唐文龍臉色鐵青地朝著古軍大吼著。
古軍不爲所動地走進更衣室,換上嶄新的白襯衫。
「放心,你會活得好好的。」古軍在更衣室內說道。
唐文龍感動地看著更衣室,以爲自己的辛勞終於換得他掏心挖肺的話語了。
「你不用那麽高興,你會活很久的原因和我一樣——禍害遺千年嘛!」黎安娜笑嘻嘻地走到唐文龍身邊,抱著她的禮服等待古軍更衣完畢。
努力「快樂」,她就快樂的!忘記畢竟不是那麽難的事吧……
唐文龍看著她,不是滋味了。「遲到還敢嘻皮笑臉。」
「遲到是他的錯,他睡太久了。」她一直覺得唐文龍是個有趣的人,雖然兩人的交情目前是建立在鬥嘴之上。
「你們……」唐文龍瞠大了眼。
「睡在一起。」黎安娜心情大好地逗著唐文龍。娃娃臉的他還真像古軍的媽。
古軍推開更衣室的門,鮮少在演唱會前露出笑意的他,嘴角噙著淡淡笑意。
她選擇了「平常」態度來面對這最後幾天。這樣也好,反正,他不擅於離別。
「你們睡在一起!」唐文龍抓住古軍的手臂,神色震驚。
「純粹午間休息。」古軍拉了下衣領,結實體格將一件敞領、寬袖的襯衫撐得有型有款。
「不可能。」唐文龍泄氣地垂下肩,他認識古軍十年,是最清楚他作風的人。
「連唐文龍都不相信你,你到底欠了多少感情債?」黎安娜半認真地問道。
「多不勝數。」他不甚認真地回答道——如果沒有放「心」的行爲能稱爲感情的話。
「好險我向來堅貞不二。」她放心拍拍自己的胸口。
「你必須對誰堅貞?」古軍皺眉問道。
「對我自己的標準。」黎安娜俏皮地一聳肩,拎著她的禮服,沖入更衣室。
「不說了,我要去變身了。」
古軍的目光隨著她移動,唐文龍則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你喜歡她?」唐文龍問道。
黎安娜拉開塑膠衣套的手顫抖了下,更衣室是休息室內以帆布隔開的一隅,沒有什麽隔音效果可言。
「下星期要回國了,不是嗎?」古軍冷靜地說道。
黎安娜咬住唇,沒讓自己痛苦的低嗚逸出口。她就不值得他花些時間爭取嗎?
討厭的古軍!
「可是你明明……」唐文龍的手機鈴響打斷他追問的意圖。
「我是唐文龍……我知道……他已經知道這件消息,可我們沒有義務去看她。」唐文龍眉頭皺了起來,看向臉色已轉成鐵青的古軍。「我會再轉告古軍一次,去不去的決定權則在他……我們今晚有演唱會,請你不要再打來干擾我們的演出了。再見。」
古軍踹開一把擋在他面前的椅子,砰然巨響在休息室回響著。
[又是那女人的秘書?她又想幹什麽!」古軍的眼眸發出獸性噬人的寒光。
「歐陽玲快不行了,她的秘書希望你能去見她最後一面。」
「我不會去的。」頸間的血管因爲咬牙切齒而緊繃著。
「沒人勉強你的。但是,如果去見她,可以把你的過去完結,那麽有何不好?」
「除非我死了,否則那些回憶永遠不會被遺忘!」
十五歲的他,曾經被歐陽玲不正常的欲望所驚。逃離她之後,他其實痛恨每一次性愛,卻無法克制強烈的肉體需要,於是他極度唾棄自己但又無法自拔。
「過去會過去的。」唐文龍安慰著他。
古軍看著他唯一的朋友,他扯動了下嘴角。「讓我安靜一下吧。」
「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唐文龍拍拍他的肩,走出休息室。
古軍看著鏡中的自己,霍地一拳打上鏡子!
黎安娜從更衣間出來時,就是他自戕的這一幕。
「你做什麽?!]
她著急地握住他紅腫的指節,立刻打開冰箱拿出冷飲沁上他的手掌。
「走開!」他反掌拿起飲料,往垃圾桶一丟。「我沒事!你少煩我!」
「你待會兒要上臺啊!」他的惡劣舉動氣得她火冒三丈,三寸黑色高跟鞋用力一跺。
「待會要表演的是我的喉嚨!」他回吼著,兇惡地看向吵得他心神不寧的人。
「你這種情緒能表演才怪。」她忍不住反駁。
「那就別演了!」古軍粗暴地扯開襯衫的上頭鈕扣,起身就要走人。
黎安娜迅速從古軍身後抱住他的腰,他剛才和唐文龍的對話,她都聽見了。她不知道歐陽玲是誰,卻明白他在意這個人。
「你這樣一走了之,陳女士會傷心的。」午睡時間的他,有問必答。她很清楚他回國的原因。
「她反正死了。」果決的詞語,像是毫無留戀。
嘴硬的傢夥。黎安娜將臉頰靠向他僵硬如石的後背,將他的腰摟得更緊。
「你心裏還記得陳女士,否則不會遵從她的遺言而回到臺灣演出,你並不喜歡這裏。」
「對!我痛恨這個地方。我幹麽爲一群附庸風雅的傢夥演唱?」他忿忿不平地大叫著,眼神卻茫然地看向前方。
活著,只是因爲還不想死去。他是什麽樣的行屍走肉?
「因爲這群附庸風雅的傢夥裏可能藏了一個未來的古軍。你們每一場都招待了育幼院和家境清寒的孩子,不是嗎?如果像我這種聽過無數演唱會的人,都會爲你的聲音所感動了,和你有著同樣處境的孩子們難道不會更心有戚戚焉嗎?」倜儻的花花公子面具下,他是個憂鬱的任性天才。
「他們不懂的……」他嘎啞地說道。
「他們懂,你當時有過的心情,他們統統會懂。」
「那你又懂了什麽?」
「關於你,我懂得真的不多。」黎安娜把臉龐整個埋到他的後背裏,悶悶出聲說道:「我怕懂得太多。」
她也許希望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但她不會讓自己傷痕累累。
「既然怕懂得太多,就不該待在這裏。」他低頭看著身前她絞成麻花似的十指,百味雜陳。
「走的了,早走了。」
她的話像一聲歎息,飄散在空中。古軍理智卻無法阻止自己將她擁到身前。
一身露肩黑絲禮服的她,讓人驚豔。她眼中來不及掩藏的情感,卻讓他心痛。
「你想要我說什麽?」他挑起她的下顎,凝視著她。
「什麽都別說。」她馬上搖頭,佯裝出輕鬆的表情。
他若不想動情,她也不要強求。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愛情她不要。
「不要用你那套花花公子的吻技來唬嚨我。」她的指尖輕點了下他的唇。「你只需要知道我有多珍惜能和你同台的機會。我可不是隨便鋒芒外露的人,現在卻爲了你每天被媒體追逐,還要不時應付你陰晴不定的脾氣及唐文龍的唇槍舌戰,然後你現在還要拒唱……」她嬌俏地瞠大了眼,粉拳捶著他的胸口。「我好苦命噢!」
古軍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佯裝出的開朗,他捧住她的臉頰,在她屏氣凝神時,他的唇印上她的額間,像一聲輕輕落下的「謝謝」。
她和唐文龍不同,唐文龍會縱容他的怒氣,她卻不然。
她是對的,他不該肆無忌憚地離開。
「演出前我向來安靜。」他把她推到地化妝鏡前,不再多言。
「那你安靜好了,我負責說話。」她剝了顆薄荷糖放到嘴裏,準備爲自己上妝。「別板著臉,好像很緊張的樣子,臺灣觀衆很容易取悅,這些通俗曲目對你而言,輕而易舉。」
「你今天會是個海盜還是英國公爵?」她打開粉底時,突如其來一問。
「你說呢?」他知道她指的是他的演唱風格。
「爲什麽不試著把你的情緒發泄在歌聲中?每回演唱都是算計過後的完美九十分,不無聊嗎?爲什麽不乾脆用你的真實面目拿到滿分?」她將粉底在臉上拭勻,成功遮住頰邊的紅暈。「如果你沒有在那天的“古典巨星演唱會”上掀下面具,我們怎麽會有機會遇見?」
第五章
黎安娜激動地看著古軍,發誓她再也不能喜歡他更多了!
他的演出無懈可擊!
如果她這輩子只能聆聽一場演唱會,那麽她的選擇就是古軍!
古軍拿起手巾拭唇,目光沒有停留在掌聲如雷的觀衆身上他看著她。
她臉上掩不住的狂喜、她眼中激動的淚光,比台下成千上萬的讚美更讓他醺醺然。
她的感動甚於他的千百倍,可他因爲這樣的她而感動。或許他仍然無法去愛一個女人,但是,他會記得她,記得這個澎湃的夜晚!
結束了!
一場他出道至今,最縱情也最出色的演出。
古軍環顧著台下起立喝采的觀衆,第一次打破了面無表情的慣例——他揚起唇角,朝他們露出笑容。
掌聲於是更加瘋狂。
古軍彎身行了個標準的宮廷紳士禮,看過他演出的人,都知道那代表了他即將退場,他的演出向來沒有安可。
「安可!安可!安可、安可、安可、安可——」
此時,捨不得他退場的樂迷們,不顧一切地狂喊出聲。
古軍朝黎安娜一頷首,暗示她收起琴譜起身與他一併退場。
她站起身,仍然用她泛著粉紅的臉孔崇拜地看著他。然後,她輕啓朱唇道:「安可!」
古軍挑起眉,以爲自己的聽覺出了差錯。
「安可!」黎安娜清脆的嗓音,清清楚楚地帶領著台下群衆要求著他的回應。
「胡鬧。」古軍濃直的眉微蹙,他低聲喝道。
「不是胡鬧,是興奮得快瘋了,沒有人希望今晚就此結束,對不對?」她朝著台下問道。
「對!」巨大聲浪讓舞臺亦爲之震動。
「我從不唱安可曲。」
古軍對著台下說話——又一個「第一次」。
「爲什麽?」她大聲問道,閃亮的大眼渴望地看著他。
「因爲最好的已經呈現在表演中,最後一曲的收尾也代表了我情緒的終結,狗尾續貂是無意義的事。」
古軍的話,冷水一樣澆熄了泰半歌迷的熱情。
「可是掌聲那麽熱烈,我們的心情都還這麽慷慨激昂。」她失望地抿著唇,楚楚可憐地凝望著他。
「有一部分的掌聲屬於你。」
古軍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推到身前,讓衆人高漲的情緒順水推舟。「她是不是今晚最成功的演奏者?」
掌聲和口哨聲,讓黎安娜又驚又喜地紅了雙頰。
古軍低俯下身,依著西洋禮節在她的兩頓落下了蜻蜓點水似的吻。
「安可曲就交給你吧!」他在她耳畔說道。
頎長身影在數千人的注目之下,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黎安娜站在舞臺中央,與台下群衆面面相靦。她不是害羞的人,也就順著她現在的心情,巧笑嫣然地笑了出聲。
「很遺憾,那個固執的人不肯演唱安可曲。但是,我想這絕對不影響我們對他的愛。至少,我現在還是很想撲上去給他一個吻,大聲說出:“我愛古軍”。」
正跨入後臺的古軍,聞言一僵,不自覺地回頭看著正在聚光燈下發亮的地。
「我想獻給他一首曲子,當作今天完美的收尾,同時也謝謝你們陪我度過了這麽棒的夜晚。」
他聽見歡樂的吆喝聲,而後在數秒鐘屏氣凝神的靜寂之後,顧爾德的「巴哈的郭德堡變奏曲」開始流瀉而出。
他不知道她如何得知這是他最鍾愛的曲子,或者這一切只是巧合?
古軍站在原地,無法跨出腳步離開。
「古軍。」唐文龍輕拍了下他的肩,眉眼間有著擔心的愁緒。
「什麽事?」他漫不經心地問道,仍在聆聽著她奏出的音符。
「歐陽玲走了。」唐文龍低聲說道。
古軍全身一震,十指陡然緊握成拳。
心臟被一雙無名手緊緊掐住,血管內壁全被擠出指縫,刨心的痛苦在瞬間蔓延全身。
「她……什麽時候走的?」他踉蹌地後退一步,埃著牆壁不讓自己身軀搖晃。
「你唱最後一曲的時候。」唐文龍快手將他扶人休息室,擔心地看著他青白的臉孔。
古軍沈坐在沙發間,征愣地望著自己止不住顫抖的大掌。
死亡,就代表了結束嗎?那他心中的那些永遠結不了痂的傷口,該怎麽處理?
用他對一個死人的恨,來治療自己嗎?
「她的遺言是向你說“對不起”。」唐文龍默然地站在一旁。
「對不起……去她的對不起!」古軍淬然把臉龐埋入大掌之間,負傷的低嚎顯得模模糊糊。「她毀了我一輩子!一句“對不起”算什麽!」
「哇!你都不知道外頭的掌聲……」黎安娜和她嬌脆的笑聲一塊兒飛奔進休息室裏。
「發生什麽事了?」她打住了話,喜悅早被他此時的模樣嚇得煙消雲散。
唐文龍用眼神暗示她安靜,她卻自顧自地坐在古軍的身邊,自動自發地握住他冰冷的手掌。
「你不舒服嗎?」她柔聲問道。
古軍擡起泛著血絲的闔瞳怒視著她。「滾開!」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特別是她這種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
大掌一撥,將她半邊身子推落沙發。
「我可以幫得上忙嗎?」她乾脆半屈著膝,跪坐在沙發上凝視著他。
「你能夠讓死人復活嗎?或者你建議我來場笞屍之舉!」古軍擰惡的眼逼到她的身前,全身的血管理流動著儘是「恨意」。
「誰去世了?」她肅然問道。
[一個早該死了千萬遍的女人。」
他恨恨的詛咒著,不願想起的人影卻不停浮現在腦海裏。
[不准想!不准想!」他的大掌毫不留情地重擊上自己的頭腦,那一聲聲的砰然巨響聽得人心驚膽跳。
那種不要命的打法,任誰看了都要心痛的。
「沒有什麽事值得傷害你自己的。」她想阻止他的自戕行爲,兩隻手臂卻被他失了準頭的拳頭打得又紅又腫。
「我連傷害自己的資格都沒有,難道只能由著別人擺弄我嗎?」
古軍粗暴地將她推下地板,他暴戾地嘶吼出聲,淩亂的發、狂亂的眼神,讓他像頭負傷的獸。
黎安娜抱著疼痛的身子,坐在地上仰望著唐文龍,用眼神詢問著——發生什麽事了?
唐文龍只是搖頭歎氣,他猜測過當年發生的事情,卻從不敢直問古軍真相爲何。
「你那是什麽眼神?你想刺探什麽,直接問我啊!」古軍挺直腰杆,傾身扯過她的手腕將她拉到身前。「我十五歲時被歐陽玲領養。她是個有表演欲的女人,喜歡不分日夜地在我面前和其他男人上演一些連三級片主角都要汗顔的把戲。什麽見鬼的“冰山王子”!我只是一個女王腳邊身不由己的卑微奴隸!」
「不要說了。」她搗著耳朵大叫。
「光是聽到這裏,你就無法忍受了嗎?」他扯開她的手掌,對著她的耳朵呐喊出聲。
「我不能忍受你傷害你自己!」
黎安娜激動地測過身對他回吼著,雙手卻小心翼翼地將他的臉龐包覆在雙掌間。
古軍瞪著她近在咫尺的期望水眸,心頭一緊,鼻喉之間湧上一股不熟悉的酸楚。陳玉真走後,再沒有誰像這樣把他當成玻璃人兒呵護的。
陳玉真離開人世了……歐陽玲死了……沒有永遠的愛怨情仇,只有他被迫因爲別人的來來去去而傷痛。
他不要再在乎任何人,尤其是黎安娜!
「我不需要同情。」血管中憤怒的岩漿不停地流動著,讓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平靜。
「我偏要同情你!就要同情你!」她蒙著淚光的眼眸凝睇著他,哽咽地倒抽了一口氣。「誰讓我喜歡你!」
「喜歡?哈。」他板起臉孔,硬下心腸,粗暴地回答:「當年,歐陽玲的“喜歡”可讓我終身難忘。」
「她的變態不是你的錯,你爲什麽要自卑?爲什麽要自責?」
「誰說我自卑了?誰說我自責了?」古軍驀然起身,橫眉豎目地看著她。
黎安娜煩亂地拂開頰上那些一淩亂的發絲,乾脆一把扯落頭上淩亂不堪的盤髻。
一頭冶豔長髮和冒火的雙眼讓她像個女鬥土。
「你就是自卑!你就是自責!所以你因此遊戲人間、因此不敢愛人!因此只敢攬著我午覺、只敢和我調笑而不敢認真付出!你因此不敢說你其實有一點喜歡我!你因此不敢和我發展一段“正常”的感情!」
當心底的話狂喊出口,她傻了眼、他噤了聲,唐文龍則後退一步抱住自己的雙臂。早該知道他們會成爲一對的……
「我是個笨蛋!」黎安娜泄氣地掐了下自己的手臂,她怎麽現在才想通?
「你說的“正常”的感情,我要不起。」古軍低吼一聲,怒不可遏的大掌發狂似地揮開觸目所及的一切。
黎安娜看著一地破碎物品的殘骸,她彎下身撿起一隻幸存的杯子。
「你連試都沒試,如何知道你要不起?」
她才將杯子在桌上擺好,他卻一把搶過,狠狠地摔向牆角——
白色瓷杯眶啷一聲碎成片片,黎安娜的身子驚跳了一下。
「我要不起你,因爲每個女人的身體都會讓我想起那段日子!」所以他從不和心動的女子發生牽扯,這樣他才能肆無忌憚地發泄出體內的欲望。
古軍黯下臉色,海般深眸有著暴風雨後的平靜。
「找個女人給我!」他對唐文龍命令道。
他現在不想思考,他只想耗盡自己的所有精力,而性愛是最好的放縱途徑。
「你找女人做什麽?」黎安娜慘白著臉色,擋在他身前。
「做“愛”!」他刻意讓最後一字的發音顯得猥瑣不堪。「怎麽?莫非你又要毛遂自薦嗎?」
「有何不可?」她勇敢地仰起下顎,雪白的胸脯在黑色禮服下劇烈起伏著。
「我不要你!」
古軍暴戾地推開她,她低呼一聲,眼看就要踩入那堆玻璃碎屑中。
「小心!」他快手扯住她的手臂,她整個人落到他的胸前。
「你在乎我的。」她的手臂緊緊攬住他的腰,再不讓他離開。
「我最討厭自以爲是的女人。」
「我沒有自以爲是,我說的是事實,否則你爲什麽不敢要我?」她挑釁地揚起下顎,激動得心臟幾乎要跳出胸口。
「你——」古軍眯起眼,怒氣與悲傷從眼中一閃而過。他扯過她的手腕,在她的驚呼聲中暴戾地咬住她的唇瓣。「這是你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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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安娜嬌弱地躺在雪(口床單上,淺淺喘息著。
柔嫩軀體上的點點紅痕是日夜纏綿後留下的痕迹,全身的酸痛亦然。
昨夜她經歷了一場性愛馬拉松,幾度暈厥在飯店的大床上,卻又被他過人的精力折騰得頻頻在呻吟中醒來。
快感和痛苦一再交錯並存,她不習慣那樣的狂野過程,肉體的撞擊間頻繁激烈得讓她無法思考。只是,高潮過後,她看著身旁那個抿著唇,不發一語的他,卻心痛的想大哭一場。
她的每次喘息與快感,都像他算計下的反應。沒有溫存的話語、沒有愛憐的撫摸,他像個機器般地進行著一回又一回的性愛過程。
十五歲的古軍,一直坐在床邊監控著他們兩人的一舉一動。
黎安娜的歎息吐在心中,她側過身看著他陰闐的面容,忽而伸手覆住他的手掌。
古軍瞪著她欲言又止的眼神,火灼一樣地抽回自己的手。
避開她的眼神,他煩躁地倚著床頭櫃坐起,燃一根菸讓煙霧彌漫。
這一天一夜,他讓她在情欲不滿之下哀求著他、讓她在某些屈辱的性愛動作中因爲快樂而哭泣出聲。他以爲像她這種與生俱來的天之驕女,會因此而流露出與其他女人相同的自我嫌惡和貪戀肉欲的矛盾姿態。
可爲什麽她看他的神情絲毫未變?爲什麽她看他的眼神沒有一點唾棄?
「我現在突然很感謝我大學的學長,我今天如果還是個處女,早就被你嚇呆了。」黎安娜半真半假地說道,抽走他指間的香菸抽了一口。粉唇微噘的模樣,有種自然的魅惑。不勾引、卻很吸引人。
他痛恨這樣的她,因爲她讓他目不轉睛。
「你不需要故作輕鬆,也沒必要把你的地位擺到和我平等。你只是個被發泄的女人。」他殘忍地說道。
「那麽,你滿足了嗎?」黎安娜心平氣和地說道。
「光是一個女人是無法滿足我的。」他撚熄香菸,蓄意粗鄙地用菸蒂熟練地挑動出她蓓蕾上的快感。
黎安娜輕打了個哆嗦,咬住唇拿開他的手,反用她的手掌平貼上他的胸口。
「我問的不是你的身體,而是你的心。它,滿足了嗎?」
「那不關你的事。」
古軍瞪著她,倏地起身背對著她。
上天爲什麽在他堅信自己沒法子去愛一個女人時,遇見了黎安娜?
「那些床第之事或許是歐陽玲教給你的,但是沒人強迫你一再重復那些過程,不是嗎?」她把臉頰偎上他赤裸的後背,不讓他離自己太遠。
「看著別人和我同樣沈迷在性戀之間,讓我覺得自己沒那麽不堪,反正每個人都有著獸性的一面。」他挺直著背脊,努力想忽略背後那來自於她的溫暖體溫。
「性愛是件自然而美好的事,爲什麽一定要爲了發泄或是報復來做這件事呢?」
「你不會懂的。」
「因爲你沒給過我機會懂。」
黎安娜繞過他的身子,神情肅然地跪坐在他面前。
古軍瞪著她潔白無瑕的豐美身段,他暴吼一聲。「穿上你的衣服!」她嚴重影響了他。
黎安娜聳聳肩,下床後隨手抽來白床單,密密將自己裏了兩圈,瞬間從未著半縷的維納斯變身爲嬌美的希臘女子。
「告訴我那一年的事……」她緊握著他的手,怎麽也不鬆開。
古軍被動地由著她拉到床邊坐下,讓她爲他的赤裸覆上一條薄被。他怔仲地看著她,猜測他何時會從她眼中看到他預期了許久卻不曾出現的鄙視。
黎安娜抱膝而坐,靜靜地陪伴著他的出神。
他會說或不說?
「我剛到歐陽家的時候,歐陽玲要我叫她媽媽。」就把所有傷口的膿血全都刨挖而出吧!反正大無畏的她已經看到傷口了。
「歐陽玲親切而美麗,我以爲我終於會有一個家了。」他凝視著她,卻像透過她在瀏覽腦中的故事——一個他從不曾清楚說出口的故事。[一開始,我以爲她的擁抱是親切的母愛表示。所以,我羞愧於自己身體不自覺的生理反應。許久之後,我才知道她柔軟的胸口是故意偎上我的手臂,她潔白的大腿是蓄意貼上我的下半身,這些都是她勾引青少年的手段。」
黎安娜專注地凝視著地。他無神的雙眼,透露出多少年少的自卑自棄啊!
「女人爲了確保青春仍在,會採取許多手段,而歐陽玲想從年輕男孩對她的亢奮上找到她仍然年輕的自信。她試過勾引我和她發生關係,可我怎麽樣也無法對一個我曾經喚過媽媽的人做出那種舉動。所以,在她赤身裸體趴在我身上時,我嘔吐在她的床上。」他眼中恨意並未因爲時間而減緩,熾烈的目光足以殺人。「這樣的舉動惹惱了她,我被迫成爲她男歡女愛過程中的必要旁觀者。她威脅我,只要我轉過頭、只要我逃走、只要我看得不夠專心,她按月捐給孤兒院的錢,就會從五位元數位變成零。」
古軍喘了口氣,拳頭上的青筋畢露。
「她讓我嗯心,她的變態無可置疑,但是我在觀看那些性交的過程的反應也讓我自己作嘔,我居然會因此而興奮!」
他突然一拳揮向自己的頭顱,黎安娜一驚,整個人撲到他身上,將他壓平在床榻上。
黎安娜坐在他的腰間,瑩亮大眼火炬般地直視著他,清亮的嗓音像是在教訓人。「那女人不值得你爲她傷害自己。經過這些年,你該知道身體反應是很難控制的。況且,你那時候才是個十五歲的孩子。」
[這些話我對我自己說過一百次了。」他唇邊的冷笑與心中的悸動正成反比。
「那麽,你現在應該更加肯定你自己沒有錯。因爲我正巧也這麽覺得。」她大聲地說道,吼得喉嚨都發疼。「那女人不值得你爲她傷害自己。」
古軍目不轉睛地看著地,一語不發。自傲是他掩飾自卑的一張面具,然則在她面前,他連戴上面具的力氣都喪失了。是好?是壞?
「爲什麽不逃走?」她問。
「當她發現我嫌惡的眼神和我無法控制的生理反應,居然能帶給她莫名的快感時,她怎麽捨得我走?我上下學都有專人接送、監視,我沒有獨處的時間。在同學眼中,我是身處在富裕世界的孤僻少爺,沒人願意接近我。直到那一天,她帶回另一個少年,要我看著他們兩人玩著她獨創的性愛遊戲。」古軍別開眼,在頸上青筋頻頻鼓動之時,話就這麽吐出口:「那人是我們班上的一個小流氓。」
黎安娜驚喘出聲,全身背脊都泛上涼意。太殘忍了!
「我殘存不多的尊嚴在那一晚被徹底摧毀,我拿起刀子往自己身上猛刺,在送醫途中,我不要命地在行進中的車道上跳車。幸運地,我被陳玉真的車子撞到,我在神智陷入昏迷前,要她救我離開。然後,我的生命從這一天開始改變。」
「我知道不該褻瀆死者,可是我真的想甩歐陽玲兩巴掌!」黎安娜激動的拳頭在空中飛舞著。
「算了,都是陳年往事了。」他閉上眼,不想看她的反應。好累。
那些污穢的事,真的是他的人生經歷嗎?他都如此無法釋懷了,她又怎能不在意?
「爲什麽我覺得你一直在等待我奪門而逃?」她的指尖輕獨觸他隆起的眼窩。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我還有餘力配合。」他面無表情地睜開眼,俐落地將她的臀部壓向他的亢奮。
[這可是你說的。」黎安娜彎身,在他的額問印下一個吻。「我想,我愛上你了。」
「你搞什麽鬼!」他怒吼一聲,十指扣住她赤裸的香肩,把她推到一臂之外。
「你希望我刪去“我想”二字嗎?」黎安娜看著他因爲震驚而凝滯的面部表情,輕笑聲自然而然地滑出唇邊。
「古軍,我愛你!」她用笑聲替自己的宣言伴奏。
「我不要這種同情的愛!」古軍臉色一沈,就要起身。
「我對你的愛,爲什麽不能包括同情?我愛你,自然會心疼你的一切。」她雙手壓住他的胸膛,怎麽也不讓他起身。
她從不曾對誰産生過這麽強烈的情感,她爲他心痛到只想好好呵護著他。她不想離開他,她想讓他的世界變得更好。
「放手!」他粗喝著。
「除非你和我交往。」黎安娜摟住他的手臂,使出撒嬌的絕招。
「你莫名其妙。」男女不是在交往之後,才會談到愛嗎?
古軍想掰開她的手指,她卻要賴似地硬要黏貼在他身上,除非他不留情地將她推下床,否則根本擺脫不了她。
「嘗試一下,又不會少一塊肉。」她的黑眸固執地盯著他,仍然四平八穩地坐在他的腰間。
「我爲什麽要和你嘗試?我身邊有一堆女人。」他眯起眼睛看著她神采飛揚的眼眸——
這樣的光彩真的是因爲他嗎?
「那些女人可以陪你做愛,我卻可以陪你談情說愛。她們是你一夜情的女人,我可以是你的愛人、你的家人。我的功能性比較強,聰明人都知道要選擇我。」
「選擇你有什麽好處?」他和她不同,他是個太容易「習慣」的人。
「我會一天二十四小時愛你愛到你沒心思胡思亂想,我會愛你愛到你連睡覺時都會傻笑,而且保證夜夜好夢連連。」她捧住他的臉頰,不許他看著她之外的東西。她就是要催眠他,讓他沒有理由推開她。
啊……有個方式可以強迫他光明正大地接受她。
「你娶我吧!」黎安娜興奮地嚷叫出聲,開心地在他唇上啾吻著。
「你瘋了!」他左右閃躲著想避開她的吻。
「娶我。娶我。娶我。」黎安娜每說一次就在他唇上用力親一下,低垂的發不斷拂動他的臉。
「你煩得我沒法子想事情了。」他皺著眉,撥開她那讓人發癢的發絲。
「我愛你。」她放輕了親吻的力道,柔軟的唇瓣誘惑地在他的唇間摩掌著。
[你不想天天看到我嗎?你難道想一個星期後,就一輩子再也看不到我嗎?光是想到要和你分開,我都難過得想哭了,你難道不會難受?你好好想一想啊!」她很少主動追求什麽,但是一旦出擊,就一定要成功的。對她面言,只有難做的事,沒有做不到的事。
古軍張開唇,還來不及說話,她靈巧的舌尖就已挑逗地滑入他的唇間與他纏綿。
「我不接受“好”,以外的答案。」她在他唇間低語著,一雙大眼卻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的反應。
「那你還要我“想”。」
他扣住她的纖腰,一個翻身便將她置在他的身下,只想澆熄被她挑起的火熱欲望。
「我總不能強押著你去公證結婚啊!你還是要有某部分的心甘情願啊!」她喘著氣,扭著身子想閃開他挑逗的雙手。
「別作夢了,我們是不可能的。」
他沈下身子陡地與她的柔軟結合,快感來得又快又急,兩人的理智都爲之渙散。
「娶了我,什麽都是可能的!」黎安娜仰起脹紅的小臉,斬釘截鐵地說道。
古軍看著她堅定的美麗臉龐,一時間竟眩惑了
幸福,真的是可能的嗎?
* * *
唐文龍才跨入客廳,看到的是正在打電話叫餐點的黎安娜。她的嬌容有些憔悴,神情卻頗平和。
「古軍呢?」他問。
「他正在睡覺儲備體力……」她眨眨眼,給了唐文龍一個大微笑。「準備當個新郎。」
「你說什麽?」唐文龍震驚地瞪著她。
「我跟他求婚了。」黎安娜一聳肩,恍若一切稀鬆平常。
「古軍接受了?!」唐文龍把顫抖的手放入褲袋中,卻藏不住臉上的慌亂。
「他沒拒絕,可能是在害羞……呵。」很難想像古軍那傢夥害羞的樣子,可是當她喚他「老公」時,他真是紅了耳朵,可愛得很呢!
甜笑在她嘴角打轉,並未因爲唐文龍古怪的表情而改變。
「沒拒絕就是答應了。」古軍的個性,他比誰都清楚啊!
「我也是這麽想。我想約莫再求個兩次婚,他應該就會與我攜手共創美好的將來了。」黎安娜開心地揚起一個笑容,拍拍身邊的座位。「坐啊!」
「我早該知道的、早該知道的……」唐文龍搖著頭,倚著牆面的瘦高身軀略顯落寞。
黎安娜對於唐文龍反常的舉動蹙了下眉,唐文龍是在擔心古軍的行情因爲結婚而下降嗎?
可……他看起來像失去了……愛人。
「他告訴過我關於這些年你陪他一同走過的點點滴滴。他總說,你是他唯一的朋友,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巨星古軍。」黎安娜試探性地說道。
「不要用這種他已是你所有物的口氣說話。爲什麽是你?」唐文龍一拳擊上牆壁,痛苦地喘息著。
女人該如何面對情人的愛慕者?在這個愛慕者實際上不可能成爲你的情敵、在這個愛慕者其實用心良苦地陪伴你的情人走過了坎坷艱辛時?黎安娜走到唐文龍身邊,沈靜地看著他。「古軍經歷了太多,他不可能再更離經叛道了。我運氣比你好,正巧生成了他能夠接受的性別。」
「我和他……」唐文龍對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瑟縮了下身子,並非所有人都能全盤接受同性戀情。
「若我和古軍結了婚,我們日後要相處的日子還很久,你和我將會是他最親密的人,我不想我們之間有任何猜忌和隱瞞。」她的聲調低柔,沒有加予任何壓力。
「你愛他,對嗎?」
唐文龍悲哀地一笑,點頭又搖頭。「那又如何?他永遠無法用我想要的愛情回報我。」
「可是你永遠會是他最好的朋友、最好的經紀人。你同時也是他生命中無法抹滅的人,古軍很珍惜這份情誼。」黎安娜拍拍他的肩,有的只是諒解。
「別讓他知道我對他……」把這份感情藏得極好的原因,正是因爲害怕古軍會把他自己當成某種罪惡吸引者。
「我保證不說。然後,我還要謝謝你——」黎安娜認真地握住唐文龍的手。
「謝謝你愛他。」
一個星期後,當古軍應該離開臺灣的那一日,他和黎安娜舉行了婚禮。
唐文龍是他們的伴郎,與他們共同踩在新人的紅毯上,接受著大家的祝福。
那天,在金燦耀亮的陽光下、在花團錦簇的玫瑰花園裏,他們三人留下了——最後一張合照。
第六章
古軍才走進玄關,就聽見黎安娜清脆的笑聲洋溢在屋內。慣有的冷肅面具緩緩褪去,抿成直線的雙唇也開始上揚。
這女人八成又在電視前笑成一團了。真不知道她哪來那麽多的快樂?
結婚三個多月,她陪著他進行了一季的世界巡迴演唱。
瑞土的湖光山色、法國的羅浮宮、德國的海德古堡、梵諦岡的聖彼德大教堂——處處都有令人難忘的點滴。
因爲有她,每處的舊地重遊,都顯得那麽新鮮炫麗。透過她的雙眼所看到的世界,美好得讓他開始凝聚著新生的力量。
前幾天,他們回到了紐約他的住處,準備進行最後兩場演唱會——沒有樂團,只是屬於他和她的演唱會。
然後,他們要開始過真正的夫妻生活。她已經搬了一堆裝潢雜誌,就等著一得空,就要把她口中的冰窟變成愛的小窩。
這女人實在是得寸進尺啊!古軍搖搖頭,臉上儘是籠溺之情。
女人味十足的她,有著孩子般的天真。她每天起床都要開心地對著他大喊:「我愛你」。
聽久了、習慣在她懷裏入睡,他差點以爲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差點!
「你怎麽這麽可愛啊!」
古軍沈下臉,站在客廳轉角處,聽著黎安娜的呢喃低語。
「不要抓那裏,會癢啊……」
黎安娜的嬌笑聲嫵媚地傳出,古軍的雙手早已緊握成拳。
「我好愛你噢!你愛不愛我啊?」
原來「愛」只是她隨口說出的問候語,只有他這種極度欠缺愛的人,才會毫不懷疑地相信她的愛。
他愛她啊!
可惡!古軍大步跨入客廳,怒不可遏的雙手啪地推倒沙發邊的一隻銅雕大花瓶。
花瓶眶哪一聲倒地,發出一聲巨響。
黎安娜回頭看著他,美麗臉龐上儘是愕然。
「你——」古軍惡狠狠地瞪著她滑下右肩的細肩帶。
「哇!哇」
嬰孩的啼哭驚天動地喊起。
「你在做什麽……」古軍的聲音頓時削弱了幾分,他皺著眉問道:「他哪里來的?」
「我在當臨時保母啊!他是鄰居的娃娃。」
黎安娜手忙腳亂地抱起嬰孩,耳膜差點被娃娃的尖聲哭叫給刺破。
娃娃的白嫩小臉因爲哭泣脹成通紅,胡亂揮打的小手啪地打中黎安娜的鼻子。
「好痛。」她慘叫了一聲,手掌一松。
「小心!」古軍快步上前,扶住那個搖搖欲墜的嬰兒。
「都是你害的!他現在哭個不停,怎麽辦?」黎安娜揪著孩子,慌張地仰頭看著古軍。
「你一直用這種姿勢抱他,讓他像個懸在山壁上的小猴子一樣嚇得半死,他當然要哭。」古軍將她的左手手肘托住孩子的屁股、右手扶住孩子的背,並將孩子的重心放在她的胸前。
他才爲她調整姿勢完畢,孩子的哭聲就漸歇了。
是他多心了,她還是「他的」安娜。古軍揚起唇角,自在而釋懷地笑了。
「不准你在外頭笑得這麽燦爛迷人!外人面前,你只准當冰山王子。」黎安娜嘟起唇,用腳踢他。
「他哭成這樣,你還有心情吃醋?」他難得地挪瑜著她。
「他是別人的小孩,你是我的老公。」
黎安娜大聲地宣告,索性抱著小孩坐到他的大腿上。
古軍摟著她,忽而在她唇上印了一吻,他享受這種爲她所有的感覺。
「老公啊……」她嬌聲嬌氣地睨著他,得寸進尺地說道:「我的手好酸、腰也好酸呢。」
古軍一挑眉,半傾身將她安置在身旁的沙發上,還體貼地在她的腰間加了個墊子。
[這樣就比較不累了。」
「你不幫我?」波然欲泣的水汪汪大眼拚命眨著。
外國小孩是很可愛,皮膚白、眼睛大、睫毛長,洋娃娃似的,可是抱久了——好重啊!
「你自己攬的事,你自己解決。」古軍看了古董大座鐘一眼,嘴角不悅地抿了下。「你要帶這傢夥帶到什麽時候?」
「九點半。隔壁羅莎夫妻去慶祝結婚周年。」
「我還不知道我和隔壁鄰居這麽熟,熟到可以幫他們帶孩子。」古軍不是滋味地起身走向冰箱,拿出一瓶礦泉水潤喉。心情瞬間低落下來……
他在這裏住了三年,連鄰居長什麽樣都不知道;她才來了三天,倒是和人稱兄道弟起來了。
「他們也是萬不得已啊!他們的保母臨時得了腸胃炎,沒人可以帶孩子啊。」黎安娜低下頭狀似懺悔,實則偷偷對著寶寶吐舌尖他真是不近人情。
「那他們就該改變行程,叫外賣在家中和孩子一塊兒慶祝。」他嚴厲地說道。孩子不是隨時可以抛棄的責任。
「對噢。」黎安娜恍然大悟地一笑,抱著寶寶走到臉色鐵青的他身邊。「別那麽凶啦!你也知道這些外國人一向重視自我嘛。」
「他們是看准了你一臉可以利用的樣子。萬一這孩子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疾病,臨時出狀況,誰負責任?」
「他們說孩子很好帶,身體很健康。」她開始不安了起來。
「是啊!憑著你對他們三天的瞭解,你就全盤相信他們了。」
古軍濃眉皺起,扯開襯衫上頭的鈕扣,魁梧身軀頓時又增添幾分危險氣勢。他陰沈沈地拿起電話撥號。「我要取消今晚訂位……古軍。」隨即挂上電話。
「我不知道你在餐廳訂了位。」黎安娜內疚地咬住了唇。
「“russiantearoom”的位子。」他睨了她一眼,甚是不滿今天的行程被打亂。
「你在“russiantearoom”訂位?爲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她哀叫一聲,輕輕跺了下腳。她老早就想到這家金碧輝煌的知名俄國餐廳,公主一般地享受宮殿式的豪華場景、大啖俄式美食的!
「說了就不叫驚喜了。」他冷冷地說道。
黎安娜看著老公板著一張臉,倒不以爲意。他總是這樣喜怒無常,不合己意便要發脾氣。想盡方法地對她好,也只爲了換她一聲快樂的驚呼——某方面來說,他是孩子氣的。
她坐到他身邊,盡可能地挨近他,傳達甜言蜜語。「謝謝你,你對我最好了。我愛你!」她的鼻尖在他敏感的耳廓滑動著,誘惑地低語道:「等寶寶睡了之後,我幫你做泰國浴。」
「在孩子面前別亂說話。」他捏了下她的鼻子,臉色稍緩。
懂得用心而非只是用身體去「做愛」,是在她的教導之下。身軀達到滿足的同時,心靈卻不再空虛的那種感受……讓他自覺像個「人」。
「沒想到你這麽保守啊!寶寶才一歲,聽不懂的。」她看了一眼即將進入睡眠狀態的寶寶。
「你永遠不知道孩子記住了什麽。」古軍眼神一黯。
「那讓小朋友記得黎安娜愛古軍,好不好?」黎安娜輕輕地把臉頰偎到寶寶淚痕未幹的臉頰上,明眸大眼卻直覰著古軍。「湯米小子,黎安娜很愛古軍哥哥,很愛很愛噢!愛到想生他的孩子。」
「我不要孩子。」古軍瞪著她,斬釘截鐵地說道。
「孩子很可愛。」他的反應太激烈了吧!她只是隨口一提。
「他們會哭鬧不休、會干擾人的思緒、會佔據私人時間。」他戾聲說道。
黎安娜把入睡的寶寶安置在一隻他父母親帶來的睡籃中,這才低聲問道:「以前育幼院裏有很多孩子嗎?」
古軍身子一凜,驚詫她捕捉他心思的快速。
「很多。」他伸出手臂,讓她偎入他的胸前——這是他向她傾吐心事時的標準姿勢。「甫出生的孩子比較容易被帶走,至於那些不討喜的三歲以上孩子,通常就注定要在院裏待上十來年。由於缺乏人手訓練,這些孩子對於大小便的控制,向來比正常孩子來得晚些。而在院裏,尿濕床單就會挨打,所以我們很早就學會洗床單了。而一個孩子洗的床單能有多乾淨?因此房間裏永遠都是消不去的黴味和尿騷味。」
「你幫過那些孩子嗎?」她環著他的腰問道。
「不得不幫。」他討厭那些排泄物,卻心疼那些孩子。
睡籃裏的娃娃,迷迷糊糊地張開眼,卻因爲看不到熟悉的環境及爸媽,嘴巴一扁、鼻頭一紅,嚎啕大哭了起來。
「你抱!」黎安娜快手抱起孩子,送到他懷裏。「我想看看你訓練有素的樣子。」
古軍讓孩子趴在他肩頭,大掌精准地托住孩子的身子。孩子的臉頰偎在他肩上,」找到帶給他安全感的地方,哽咽了兩聲之後,便伏在他肩上手舞足蹈起來。
「這孩子八成和唐文龍一樣。」——喜歡男的。黎安娜咬著舌,連忙把話吞下。
[和唐文龍一樣?」古軍疑惑地問道。
「有識人之明嘛。你瞧,娃娃剛才看你的眼神多崇拜啊!」她乾笑著。
「你和唐文龍的感情似乎突飛猛進。」她和唐文龍相處甚佳,無話不談到連他都吃味口
而且,她居然還和唐文龍一起逛街!
「因爲我們必須日日相見,當然要培養情誼。」她霸住他另一邊的肩頭,伸出手指逗弄著寶寶。「而且我們又都很愛你啊!所以自然很容易談得來。」
「別亂說話,免得別人誤會。唐文龍還沒有女朋友。」
「親愛的,你擔心太多了。」
鈴——電話響起。
黎安娜橫過他的身子接過電話,然後尖叫出聲。「女人!你來紐約了?怎麽不早說……什麽叫做不確定有沒有空?明明和我在同一個城市,你還敢說沒空?!」
是趙晴。她無聲地用唇語對他說道。
他點點頭,大掌安撫著孩子。真搞不懂女人的友情——橡皮糖似地黏答答。
「我把地址給你,你快飛奔過來。什麽,你晚上十點還約了客戶,你不會背著你老公從事地下交易吧……要我過去?可是我……我答應了幫別人帶孩子。」黎安娜爲難地咬了一下唇,欲言又止地看了古軍一眼。「他在啊……我和他商量一下,再打給你喔。拜。」
「老公————親愛的老公————」黎安娜跪在沙發上親吻著他讓人發癢的胡髯。
「想出去,就自個兒把這個小孩搞定。」他不留情地說道。
「突發狀況太多嘛!我怎麽知道趙晴會突然來紐約?我保證——我下次絕不幫別人帶孩子,這樣可以嗎?」
「能力範圍做不到的事,本來就不該答應。」他臉色鐵青地丟下話,對於一個人被抛在家裏一事,著實不痛快。
「不可能的任務隨時都有可能會達成啊!你不也被我纏到和我結婚了嗎?我從來就沒覺得自己這麽幸福過。」她送上一個甚是甜蜜的微笑,然後唇角一扁,擺出一副憂鬱的模樣說道:「我只是沒想到,你連一點小小的忙都不願幫我。」
「你在演戲嗎?」
「愛你不是演戲。」她戲劇化地說道。
古軍咬住她的下唇,在她驚叫出聲時,狠狠地吻了她一回。
「去吧!早點回來。」在她的指尖探入他的衣衫時,他打住了吻。
黎安娜怔愣了一下,一會兒後才回過神,歡呼出聲。「老公最棒了!」
她蝴蝶一樣地翩然飛上樓,抹了桃紅唇彩,換了件桃紅上衣後,這才豔光逼人地拎著大衣現身。
「我叫唐文龍來陪你,好不好?」出門前,黎安娜忽而良心不安地問道。
「我不是孩子了。」他蹙了下眉,壓下心頭的空虛感。不過是一個晚上。
「那我早去早回,要想我喔!」
古軍坐在客廳裏,看著她離開後所留下的一團淩亂——
一個在他肩上流口水打瞌睡的孩子、石材桌面上兩瓶開了罐卻鐵定沒喝完的飲料、還有一本玫瑰皮雕封面的筆記書。
筆記書是前天買的情人書,他很喜歡,所以一個字也不寫,細心地把筆記書收在抽屜裏。
她則老愛在她的筆記書上塗鴉,而且總是隨手亂扔,皮雕封面上早已留下了些許小磨痕。
古軍放下孩子,突然覺得屋子裏安靜得讓人覺得寂寞。
他拿起那本筆記書,反覆撫摸了幾回皮雕封面。她擺在桌上,必然就不怕他翻閱。幾番躊躇後,還是翻開了內頁——
疑心鬼老公,就知道你一定會偷看的。我愛你噢!
古軍看著她畫在驚歎號旁邊的大大愛心,他低笑出聲。
幸福,原來是這麽簡單的事。
? ? ?
好愉快!好爽快!
沒想到紐約也有卡拉OK,而且設備豪華得讓人目瞪口呆。
感謝趙晴臨時出差,感謝趙晴那個臨時出狀況的未到客戶,讓她們倆可以在五星級的卡拉OK中盡情狂歡。
可惜趙晴兩天後又要回去了,否則她們就可以天天去報到了。
和古軍膩在一起很棒,可和朋友在一起胡言亂語、談天說地的感覺也讓她樂得手舞足蹈。
古軍實際上是個孤僻不多話的人,他不喜歡人群,也不和朋友閒扯淡。他們小倆口最常做的就是兩個人四處遊玩……嗯,偶爾還加上唐文龍一人。
對目前的生活,她沒有任何抱怨,畢竟和趙晴夫家那兩位聽了就要讓人皺眉的麻煩公公、小叔相較之下,她和古軍甜蜜的小倆口日子像彷佛置身在天堂一般。
她不過是有時候會想一個人跑出門找個人笑吼笑叫一番,她是喜好胡鬧的那種人。
「THANKS。」
黎安娜掏錢給計程車司機,還奉上一個顛倒衆生的微笑。心情好時,她喜歡看到別人爲她驚豔的表情。說她膚淺、虛榮也罷,她反正就是覺得很開心嘛!
她拎著金色人字形紋的YSL皮包走出車外,深吸了一口深夜裏的空氣——真舒服。
不會吧!古軍還沒睡。
黎安娜看著燈火通明的大屋,心虛地吐吐舌尖,這才爲時已晚地想起自己忘了打電話回家。
看了下腕表——淩晨兩點。
輕手輕腳打開大門,心中暗自祈禱他已經入睡。
聽著客廳傳來的煩亂詛咒聲,證明她的祈禱失效,站在玄關上的黎安娜,連忙揚起嘴角練一下她最擅長的撒嬌微笑。
「親愛……」黎安娜的話被客廳的淩亂給嚇回了肚子裏。
數盞銀色立燈沒有一座還安分地豎立在地板上,沒有一個銀雕擺飾還安分地待在櫃子上、沒有一張畫作還端正地挂在牆上。就連應該擺在冰箱的海尼根都被踩成扁平鋁片隨處丟扔……
後現代裝璜的客廳頓時成了被小偷洗劫過的災難現場!
「古軍!你在哪里?你沒事吧?」黎安娜放聲大喊著,急得臉色慘白。
「你跑哪去了?」
古軍頎長的身軀,陡地從沙發後冒出來。
「嚇!」黎安娜嚇得後退一步。
古軍滿頭亂髮,一臉噬人的恨意,雙眼儘是血絲,渾身的酒氣還混雜著汗味,敞領襯衫縐得像被人踐踏過千百回。
「你怎麽了?」她奔到他身邊,下顎卻被他的大掌暴戾地捏住。
「回答我的話!你到哪里去了?」古軍聲調未變,卻咬牙切齒地說著。
「我和趙晴出去,你知道的啊。」
黎安娜想掙脫他的掌握,他卻堅持不放手。她頻頻深呼吸著,卻無法減輕肌膚被擠壓的痛苦。
「從下午五點出門到淩晨兩點多才回來,你搞什麽鬼!」他的臉龐俯得更近,輪廓分明的臉龐全被酒氣逼得泛紅。
黎安娜瑟縮了一下身子,被他的暴怒震懾得一時說不出話。好半天,才在他咄咄逼人的視線之下,呐呐地說道:「我不過是忘了打電話。」
「紐約歹徒也“不過”是爲了幾張鈔票而想殺人!」他深黑眸子憤怒地瞠大,身軀像要燃燒起來一般。
「我沒事,對不起。」黎安娜內疚地想碰觸他,卻被兇惡地推開。
古軍瞪著她下顎上被他抓出的指痕,極力克制著他的怒氣。
他現在只想傷害她,因爲直到她入門之前,他必須重擊著胸口才能壓住心痛的感覺。
「請問你和趙晴兩個女人究竟做了什麽豐功偉業,一定要折騰到淩晨兩點才回家。」語調不曾上揚,每字每句卻陰寒得像地獄使者的催命惡咒。
「我和趙晴去唱歌。」她誠實以對,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
「唱歌!哈!」他從齒縫間迸出話來,嘴角譏誚地一斜。「唱得真好。」
「對不起嘛。」黎安娜心一揪,連忙陪著笑臉抱住他的手臂,開始認真地撒嬌。「人家下回會記得先打通電話,讓你知道我在做什麽。」
「把你的嘻皮笑臉收起來。如果真有心的話,做什麽事都不用人交代。」古軍甩開她的手,看都不看她一眼。
「你幹麽陰陽怪氣的。」她鬱鬱地蹙著眉,悶聲說道。
「我原本就陰陽怪氣,你如果不想看到我,大門就在那裏,你可以繼續和你的趙晴唱到地老天荒。」
古軍回眸用一種置人於死地的目光瞪著她,一腳踹向擺放電話的圓形木椅。
黎安娜驚叫出聲,連忙彎身撿起電話。
「你管我!滾開!」古軍搶過她手中的電話,一把摔到地上——
老式黑色話機於是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我是個人,所以不知道怎麽“滾”!」她擋在他面前,雙手插腰,像個打算教訓孩子的媽。「你這樣不對。」
「你有什麽資格指責我?你這個毫無責任感可言的女人,答應了幫人照顧嬰兒,卻一走了之。說是吃頓晚餐,卻差點連早餐都一併解決。莫名其妙!」他厲聲指責著她的不是,絲絨般的美聲全成了傷人的薄刃。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幹麽這麽不留情面地罵人,好像我殺人放火了一樣。」嬌嬌女的她幾時被誰這樣罵過,眼淚不受控制地在眼眶裏打滾。
古軍握緊拳頭,詛咒兩聲,轉身快步上樓。
去他的婚姻!去他的妻子!
黎安娜看著他的背影,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虛弱的身子,她偎入沙發裏,把臉埋入黑色絨布抱枕之間。
「我的大小姐,你總算回來了。」甫進門的唐文龍把鑰匙擺在桌上,急忙忙地拍拍她的肩。「沒事吧?」
「文龍小子,你這麽晚在我家門口徘徊有何企圖?」她苦笑地擡起頭,企圖強顔歡笑地說話,眼淚卻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別哭啊!」唐文龍連忙從口袋掏出手帕幫她拭淚。
「他凶我。」抓著手帕哭得淅瀝嘩啦。
「古軍當然會凶你啊!他已經快把整個紐約翻過來了。」唐文龍嚷嚷道。
「他只知道罵我……」她帶著濃濃鼻音說道,卻良心不安地將手帕絞成一團。
「十點過後,他打電話到飯店找不到趙晴,你的手機又沒人接。他打電話報了警,開著車在飯店及住家之間附近瘋狂地找你。」唐文龍急忙幫著古軍說明真相,那小子一向不會讓人知道他花了多少心思啊。
「我出門沒多久,手機就沒電了……對不起……」她後悔地咬住唇,她真想甩自己一巴掌。
「和我對不起沒用,我從沒見過古軍那麽害怕到嚇人的表情。」唐文龍心有餘悸地說道。「他一路喊你,喊到他嗓子都啞了,你也知道他有多保護他的喉嚨的。」
後天還有一場演唱會啊!
「我不知道……我剛才還說他陰陽怪氣。」
「你噢,忍耐一下他的壞脾氣,他真是很擔心你出了什麽事。」
「我現在就上去找他。」黎安娜吸了吸鼻子,給了唐文龍一個大擁抱。「謝謝你。」
唐文龍看著她跑上樓梯,他大歎了口氣,開始收拾起一地的淩亂。
他知道古軍會原諒安娜。但是,黎安娜這種不拘小節的性格,對上了敏感心細的古軍,如果不多花點心思,總有一天是要釀出大問題的。
「古軍,開門。」
「古軍,我愛你。」
唐文龍豎起耳朵,不自覺地聆聽著她在二樓叫門的聲音……
第七章
「古軍,開門。」黎安娜用力敲著門環,大聲地喊道。
門內沒有任何動靜。
黎安娜扁了下嘴,可憐兮兮地趴在門板上,好聲好氣地說道:「古軍,我愛你。」
門內依然沒有任何回應。
古軍真的氣到不想理她了嗎?她不安地伸出手,試探性地扭動了下門把——沒鎖!
就知道這個任性的男人在等她。
黎安娜帶著一絲竊喜推開門,左右張望下卻見不到古軍。
「古軍。」她才出聲喚道,卻打了個冷哆嗦。
房間側邊吹來一道刺骨寒風,十二月的紐約夜晚是可以凍死人的冰寒。
黎安娜牙齒打著顫,正想關上陽臺門,卻赫然見到古軍坐在陽臺上那座磨石粗欄杆上。
冷風颼颼的寒夜裏,月光在他的側臉上映下青白的陰影,那模樣竟是沒有生氣的。
「你別嚇我。」黎安娜的所有表情全凝滯在臉上,她小心翼翼地接近他。
古軍沒理會她,逕自看著星空。
「外頭很冷,進來好嗎?」她不忍心地看他穿著白襯衫,在陽臺凍到臉色發白。
他別過臉輕咳了幾聲,她立刻脫下自己的桃紅外套披到他肩上。
古軍看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但也沒拒絕她。
她呵氣溫暖著自己雙手,卻只得到一團團毫無保暖效果的白色冷霧。
「我好冷噢,外套分我一半好不好?」她技著他的手臂,一方面是爲取暖,一方面也是預防他一個不慎便掉了下去。
「你可以進去,沒人叫你假好心站在這裏。」他陰森的語調顯然還把剛才的爭吵挂在心上。
「你不和我一起進去,我就一直站在這兒。」她雙手插腰,想壯大自己的氣勢,無奈不停發抖的身軀稍嫌無力。
「我不稀罕外套!」古軍扯落肩上外套,丟到地上。
黎安娜眉頭一皺,氣憤地瞪著地。不客氣的話原是要衝出口的,但當她看到他青白臉龐上的疲憊神情時,她所有的怒氣全壓縮成內疚與心疼。
他總是不安,總是在恐懼失去啊……
想到他在寒夜冷風中沿街找人時的驚慌與擔心,她強迫自己露出一個笑容,彎身拾起外套穿上。
山不來就我,我就來就山!
黎安娜雙臂一伸,緊攬住他的腰,強迫他下陽臺,也強迫他汲取她的體溫。
「對不起,我不該一通電話都沒有撥就這麽晚歸,讓你擔心了。你很生氣吧!」黎安娜感覺到他胸口隱忍怒氣似地起伏了幾下,連忙放軟語調嬌聲說道:「更糟的是,你的壞太太一回家還死不認錯,完全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
古軍低頭瞪著懷裏這個認錯卻像在撒嬌的桃紅色人兒,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是該忿忿推開她,還是乾脆把她抱到床上讓她求饒。
「我知道我不是一個盡責的妻子了——我指的不是柴米油鹽,誰規定女人就得做那些?」她仰頭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珠不好意思地眨動了兩下。「我的“盡責”指的是我們之間的相處。誰都知道夫妻該互相體諒,但是這一路上總是我一直把你拉向我的軌道,你配合我,比我配合你多。辛苦你了。」
他該拿她怎麽辦?
古軍凝娣著這個將他當成珍寶一樣死命摟著的女子,腦中想起的卻是幾個小時前,他在黑夜中緊張到連心跳都要衝出胸口的慌亂。
太在乎,是要讓人心痛如絞的。心裏如是想著,他的手卻緊擁著地,讓她的溫度一點一點地滲入他的心口。
他不要再回到沒有她的寒冷世界裏,然則他也不想讓自己情緒全系在她的身上,由著她來牽動他的喜怒哀樂。
「我不該讓自已太習慣另一個人的。」他按住疼痛不已的雙鬢,煩亂地說道。
「不許你再縮回一個人的世界。」
黎安娜踮起腳尖,捧住他的臉龐,只許他的眼裏有她。
「人終究是要一個人生活的。」他從她的瞳孔中看到一個搖擺的人影。
「可我不想放你一個人生活,可我想陪著你生活,可我知道我們會因爲擁有了彼此,而擁有了全世界。」她說得激動,雙手自然地就摟上他的脖子,像平日一樣地嬌喃道。「古人不總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嗎?給人家一次機會,讓我好好表現我身爲妻子的美德,好不好?我是這麽這麽這麽地愛你啊!你怎麽可以只因爲我的粗心大意就拒我於千里之外,那末來的數十年怎麽辦……」
未來的數十年,她都會這樣地愛他,緊抱著他嗎?
古軍的下顎不自覺地緊頂住她頭頂的發旋,像是想探知她腦中的所有想法。
黎安娜悶哼了一聲,仰頭看到他一瞬也不瞬的凝視,她咬著舌尖嬌俏地膩著他說道:[還有啊……你以後不可以再那麽凶喔,我會怕的。」聽似心有餘悸地說道,卻是一種打蛇隨棍上的小狡猾。
古軍開口,還沒說話,發癢的喉嚨吐出的卻是一串咳嗽聲。
「你不能吹風啊,一吹風,喉嚨便要過敏發痛的。怎麽老是像個孩子一樣,不懂照顧自己呢!」黎安娜馬上拉著他直往屋裏沖,嘴裏還不停地叨念著。「你這樣任性,沒有我待在你身邊細心地照顧怎麽成?」說完,她掩嘴偷笑著。
他長臂一扯,性感的唇攫住她愛笑的嘴,要求她臉紅心跳的嬌吟回應。
「啊——」
「你知道我的脾氣向來不好。」他的指尖揉弄著她胸前的蕊芯,性感的胡髯在她敏感的耳廓摩孳著。
「我接受你的道歉。」她仰起頸,讓他的舌尖在她的肌膚上滑動。
古軍停住動作,眯起眼,擰起眉。
黎安娜無辜地睜大眼,旋即傾身用一個甜蜜的吻澆熄他甫生的怒氣。
「人家開玩笑的嘛……以後再也不晚歸了,以後更加愛你喔!」
細軟的小掌揉著他的胸肌,在床褥間引發了另一場戰爭。
一晚的風風雨雨就在兩人情不自禁的纏綿中風平浪靜。
躺在他懷裏、被他的臂膀保護著,她樂觀地堅信自己絕對有足夠的熱情與愛,能夠融解他心中的陰影冰山。
她愛他啊!
* * *
緊接而至的兩場古軍演唱會,一如往常般一票難求。
古軍與新婚妻子的組合太吸引人,這場表演甚至被喻爲本季最值得期待的演唱會。
第一場表演,是在她晚歸過後的第三天。
那個夜晚是一場噩夢,因爲古軍的感冒!
身子的不適讓古軍在臺上演唱時的數道高音全都拉得既勉強又走調,沙啞的嗓音自然也不復往昔的完美平順。是故,演唱會的下半場曲目,全都緊急更改爲易唱的歌謠、小夜曲。而他則憑著過人的技巧,在嗓音不理想的狀態中,依然精准而細膩地詮釋出那些音符中的愛恨情感。
平心而論,整場演出仍有著一定的水準,但——他是古軍!所以,這場演唱會在評論家眼中並不及格。
謝幕的掌聲還算熱絡,畢竟沖著古軍明星光彩而來的觀衆不在少數。
然則,出人意料之外的不只是古軍的失常,還有黎安娜的非凡出色。
黎安娜華麗而流暢的彈奏表演,竟讓前座幾位音樂界的巨匠起身鼓掌。
古軍王子落馬,平娜公主誕生。
翌日,媒體下了這樣的標題,而她與古軍的相處,再度從天堂掉到地獄。
此時,黎安娜惴惴不安地站在客廳門側。
是她的晚歸害他感冒的,所以無論他發什麽樣的惡臭脾氣,她都要咬牙忍下來。
她勉強擠出一道美麗笑臉,狀似輕快地踏入客廳。
「親愛的,吃飯了!」
「我不吃!」古軍把報紙丟到地上,身上的白襯衫早已被他扯縐。
她將那份登有他沈鬱冷臉照片的報紙踢到沙發下,並變身撿起一顆銀質鈕扣放到牛仔褲口袋——第七顆了。
「那場表演都過了好幾天了,你的感冒也全好了,下一場再好好表現就好了。」她坐在地板上,抱著雙膝,故作輕鬆地說道。「犯不著自責啊!」
「我自責什麽?我高興我妻子飛黃騰達都來不及了,不是嗎?黎安娜公主。」沙發上的他帶著一抹陰冷的笑容,挑釁地瞪著她不自在的臉色。
「我只是一隻小小的麻雀,哪有你出色?你才是我心中真正的歌劇王子。」黎安娜雙手安撫地置於他的膝上。
古軍仍然橫眉豎目地板著臉,憤怒之氣全映在其間。
明知道不該把脾氣發到她身上,可是他沒法子不去責怪她。要不是因爲找她、惱她,他怎麽會染上感冒?歌唱是他唯一的才能,如果連這方面也被抹殺,那他這個人還剩餘下什麽價值?
「不然你不要唱歌好了,我來養你啊!」她異想天開地說著玩笑話,只想緩和氣氛。
「你來養我?好大的口氣啊!」他勃然大怒地掐住她的手腕,獰惡的闔眸逼到她眼前。「供給我金錢,讓我成爲你的奴隸。你一嘗到甜頭,也要變成歐陽玲了嗎?」
黎安娜倒抽了一口氣,怎麽也想不到他會這樣曲解她的話。「你想太多了,你明知道我沒有那個意思。」
她掙扎地想拉回自己的手腕,卻只引來他更殘暴的對待。她緊咬著下唇,卻還是忍不住痛苦地低咽出聲。
古軍火速放開她,別開眼不去看她手腕上烏紅的捏痕。
「請你爲剛才的話道歉。」她撫著自己的手腕,水凝大眼控訴地看著他。
「我沒有做錯,幹麽道歉?」古軍戾聲低喝,隨即懷疑地盯住她的臉。「除非你心虛。」
「古軍,你給我聽好了!」她杏眸怒瞠,控制不住地朝著他尖吼出聲。「對,我是心虛,不過只是因爲我讓你的表現失常,我才心虛的。其他的烏魯木齊亂七八糟指控,你全給我吞下去。虧我還特別在謝幕時跟大家解釋你感冒的原因。」黎安娜雙手插腰,氣到渾身顫抖。
「表現失常就是失常,沒有任何理由!評論家不會管這些亂七八糟的籍口!」他在高音失控時的心情,她懂個屁!
「小倆口又吵架了?」
甫進門的唐文龍拎著蛋糕,帶著一抹淺笑走到他們面前。
「唐文龍,古軍欺負我。」黎安娜馬上跑到唐文龍面前,討救兵似地扯住他的手臂。
古軍原就灼亮的怒瞳閃過火光,扯去了鈕扣的襯衫突顯了他原始的特質,他瞪著那兩人並立的身影,手掌上的青筋隱約跳動著。
唐文龍不自在地抿了下唇,開口向古軍問道:「你嗓子好些了嗎?」
「取消下星期最後一場表演,我不唱了。」古軍躁鬱地下令說道。
「你怎麽可以不唱?!驚呼出聲的是黎安娜,她著急地劈哩啪啦吐出一串話。「那天是唐文龍生日,我打算要在臺上對他唱生日快樂歌。你一定要上臺!」
唐文龍對她那麽好,她一定要用特別的方式來幫他慶生。
「你可以一個人在臺上演出。」古軍惡意把桌上的東西全推倒在地,弄成一地混亂。
「拜託你不要像個耍脾氣的孩子。」
黎安娜連忙上前想撿起她的筆記書,古軍卻搶先一步把筆記書丟到沙發上。
「你!」她指著他的鼻子,就要破口大駡。
「別鬧了,今天還沒練唱。」唐文龍急忙上前打著圓場。
「走!」
古軍快步閃過她身邊,飛快扯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地拖著地往練唱室走去。行進之間,黎安娜頻頻回頭看向唐文龍的舉動,讓古軍更加火冒三丈。他不要她對其他男人費心思。
暴戾的古軍站在鋼琴邊,待嗓子拉開之後,他直接指定了一首當天晚上失利的曲目。
然而他唱不上去!
古軍不能置信地瞪著黎安娜,精健的身軀狠狠打了個寒顫。
「爲什麽……」他搖著頭,沙啞地低喃著。
黎安娜的指尖顫抖著,驚慌漫無邊際湧來。歌唱是流動在他體內的血液啊!
一旦他不能歌唱,他會變成什麽樣?而他們之間又會變成什麽樣?她用力甩開腦子不安的思緒,撲身上前緊緊擁著他。
[一定是你的感冒還沒痊愈。」她只覺古軍渾身冰冷如石。
「我幫你安排下午的檢查。」唐文龍立刻拿出手機撥號。
「我可能這輩子都唱不了歌……」古軍的手指掐壓著自己的腹部,即使是她的擁抱也無法溫暖他的寒冷。
「你不會唱不出來的,一定是你給自己太大壓力了。我們取消下星期的演唱會,我們去希臘看你最愛的藍天。」黎安娜毫不猶豫地說道,努力不讓自己因爲他空洞的眼神而流淚。[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我何必相信一個沒有責任感的女人。」
古軍瞪著她,像刺蝟一樣地陡然張開他的硬刺。害怕讓他的理智全失,他只想刺傷她,讓她感受到他的痛苦。
「這和我的責任感有什麽關係?」她後退一步,愕然地看著他。
「愛本身就是一種責任。」如果她真的愛他,他就算全身是刺,她也該撲上來。
「爲什麽我們愈來愈難以溝通?」黎安娜鼻尖一酸,用乞求的眼神凝視著他。
「因爲你開始對一切感到厭煩,一旦巡迴演唱的忙碌行程終止,你便開始無法忍受與我單獨相處。」他咄咄逼人,爲她安插著罪名。他要她內疚,他要她只守著他一人。
「婚姻不是兩個人的封閉世界。」他的壓迫快讓她窒息了!
「婚姻就是你跟我!」古軍突然強拉過她的身子,攫奪的重吻撬開她的唇,索取著她的一切。
「你幹什麽!」黎安娜拚命扭轉著頸子,卻無法阻擋他蛇般靈活的舌激烈地與她糾纏。
「你不是最愛說你愛我嗎?我正在給你表現的機會啊!」他的右掌扣住她的後頸,左手則將她的每一次反抗全揉碎在他身軀上。
「唐文龍在這裏啊。」她狂亂地咬住他的唇,在他痛喊之際,得到了一絲新鮮空氣。
「他會自己避開的。」古軍拭去唇邊的血,陰森地朝唐文龍瞪去一眼。「男女相愛何必怕他看?」
古軍故意粗暴地扯落她胸前的衣扣,手指挑逗著她裸露的肌膚。他現在只有她了,絕不讓誰搶走她。即使是唐文龍也不行!
「不要這樣!」黎安娜抓著由自己大敞的前襟,不顧一切地對著他拳打腳踢。他怎麽可以在唐文龍面前侮辱她?
「爲什麽不要?我又不是沒在鋼琴上愛過你。」他狠狠地在她頸上烙下火紅的吻痕。
「你可以公開表演,我沒法子。」她屈辱地大喊出聲。
古軍身子一僵,猛然擡起闐黑火眸,沈白的利牙一閃。「你總算說出真心話了。你一直看不起我!」長臂攫住她意欲後退的身子,手指陷入她的肌膚。「你認爲我肮髒又嗯心。」
「明明是你不顧我意願地想在唐文龍面前……」
「你後悔選擇我了?」古軍尖銳地問道,心被她捅了一刀,狂瀉而出的血液是他流不出的自卑淚水。
「我是後悔了。」她看到他眼中受傷的光芒,抿唇苦笑著。一定要彼此傷痕累累才能證明他們相愛嗎?「我怎麽會天真到以爲只要我夠愛你,你就會懂我的心,你就會知道我從不曾唾棄你的過往,你就會明白我是要陪你走過傷痛的人。我後悔嗎?我後悔自己不顧一切地愛上你,我後悔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這麽痛苦……」泣不成聲哪!
「你想怎麽樣?」古軍旋即防備地問道,恐懼陡然淹上胸口。
「現在不是我想怎麽樣,是你想怎麽樣?」黎安娜十指緊緊絞成一團。
「我怎麽知道我該怎樣?我原本就不想進入婚姻的。」他絕不讓任何人傷害到他。
「原來一切都是我的錯。」
淚眼之中,她只看到他強硬的表情,那種責怪的怨恨讓她再也無法承受。她低下頭,淚水無聲地滴到地板上。
古軍矗立在原地,心被她無聲的淚水腐蝕。他不敢上前啊!如果捨棄了尊嚴去安慰她,那他還剩下什麽?
唐文龍看著僵持不下的兩人,他走近黎安娜,拍拍她的肩,輕聲在她耳畔說道:「別和他吵了吧!」
「爲什麽委曲求全的都是我,你爲什麽不叫他道歉?」黎安娜委屈地痛哭出聲。
她原本是被捧在手上的人兒,爲什麽要一再地低聲下氣?
「總是要有一方先妥協,硬碰硬沒有好下場。」唐文龍掏出手帕,輕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
「他如果有你十分之一的細心,我們就不會三天兩頭的大吵了。」黎安娜抓緊手帕,細細碎碎的哭聲好不可憐。
古軍脖上的青筋債起,大腳一踢踹開一隻書報架。
「你可以和唐文龍在一起啊!我阻止你了嗎?」額上畢露的青筋讓他張狂地像個噬血魔。
「謝謝你的忠告。」黎安娜快手握住唐文龍的手,賭氣地就往外走。「走,我們去狂歡。」
「不要把我也牽扯下去,你們兩個人成熟一點!婚姻不是扮家家酒。」唐文龍定住身子重重一扯,用力地將她推回古軍面前。
「我和她的事,不用你多嘴。」古軍大爲光火地一拍桌子,聲音益發低啞。
唐文龍身子一僵,像被狠狠抽了一鞭,他瘦長的臉龐蕭瑟地恍若要流下淚一般。
「你怎麽可以這樣對唐文龍說話?他是你朋友啊!」黎安娜大感不平地擋在唐文龍面前。
「我沒有這種覬覦別人妻子的朋友。」古軍怨毒的眼神瞪著唐文龍,將他當成頭號敵人一樣,急欲消滅殆盡。
「你瞎了眼嗎?」黎安娜的聲音顫抖著,她甚至不敢回頭去看唐文龍的表情。
「唐文龍這些年是怎麽對你的,你居然說得出這種混帳話?他無怨無悔,凡事把你擺在第一位。忍受你的怪脾氣不說,還任勞任怨地跟在你身邊,你的事業有一半是靠他推上高峰的。」
古軍臉色大變,看著她明顯捍衛的姿態,他更加確定自己的孤立無援。原來她的心早就偏向唐文龍了。
「原來你就是靠著這些話在外頭對女人招搖撞騙嗎?我偉大的經紀人。」古軍露出鄙夷的眼神,譏諷說道。
「古軍,道歉。否則我和你沒完沒了!」淚痕未幹的她跨前一步,忿忿地扯住古軍的衣襟。
古軍反掌扣住她的手腕,怒火騰騰的臉直逼到她眼前。「你既然這麽愛護唐文龍,當初爲什麽不乾脆嫁給他?」
「因爲他愛的人不是我!」
「是啊!他不愛你,難不成他愛的是我?」
古軍咬牙切齒的低吼在屋內回蕩著,寬敞的練唱室頓時陷入一種詭異的氛圍之中。
黎安娜慌亂地別開眼,不敢再看誰一眼。
古軍瞪著她心虛的自責表情,他不敢置信地回頭看向唐文龍——
那樣絕望的一對眸子!
唐文龍愛他!
「SHIT!」古軍忍不住破口大駡,長臂狠狠將她甩推到唐文龍身邊。「你們究竟在搞什麽鬼?!」
第八章
黎安娜垂下眼瞼,沒有勇氣看向唐文龍。她差勁透頂了,那是唐文龍收藏在心裏最深處的秘密啊!
「你愛我。」古軍死瞪著他,手掌早在身側緊握成拳。
「對。」
唐文龍毫不閃躲地迎視著他,緊張到連背脊都冒出了冷汗。
古軍的指節因憤怒而棱角分明,被背叛的感受從胃裏翻天倒海似地嘔上喉頭。他怎麽會傻得以爲這世上有單純的友情?
而他擁有的又是什麽樣的邪惡特質,竟無法處在任何普通的關係裏。
他只是希望一切「正常」啊!
「你讓我覺得嗯心!」古軍咆哮出聲,美聲早已成了嘶吼低吟。
「愛有什麽錯,你憑什麽用這種話傷害人?」她忿忿擦去臉上淚痕,責難著古軍。
「你就不能偶爾站在我的立場替我想想嗎?」古軍怒眼一睨,臉上的表情就此僵凝。他的妻子簡直就像個外人。
「如果你說話不要老是像在拿刀傷人,我當然會站在你這邊。」她杏眸如火地望著他。
「我說“噁心”,指的是他對我的這些付出,指的是他的居心叵測、另有所圖。友情的背後,隱藏著這種心情——那讓我嗯心。」心寒讓古軍的口氣寒惻如冰。
「我從來不曾想……」唐文龍痛苦地低語著,臉色灰白。
「我不相信什麽爲愛付出一切,你既然“愛”我,自然會希望你的感情得到回報。」古軍鄙夷地痛斥著。
「我從來不曾想……」唐文龍的話咽回了口,在他這麽明顯的厭惡之前,說什麽都是徒然吧!
又或者,夜闌人靜時,他也曾經想過「他們」那麽他有什麽立場可以反駁古軍呢?
「別說你不曾這麽想,我不相信人心這麽良善。」古軍的敵視眼神如刀。
「如果你什麽都不相信,那我又何必解釋什麽?!」心像冷掉的咖啡一般苦,更苦的是他不知道這杯咖啡還能喝多久?
再苦、再難喝,都已經成了改變不了的習慣啊!
「相信唐文龍的心吧!」黎安娜的眼神無聲地乞求著古軍,不要再造成遺憾了。「就連愛情都無法做到像唐文龍這樣的無怨無悔,他的隱瞞全是在保護你啊!」
「保護我?是想待在我身邊,做他天馬行空的異色幻夢吧!」她愈護著唐文龍,他就更想毀滅這一切。「你瞪我做什麽?難道我該表現出無以回報的慚愧神情嗎?我是錯生了哪個反骨,竟能勾起男男女女的不當欲望。」
愈是喊出心中的厭惡,心中的怒火就被燃燒得更加旺盛,他居然同時被他最信任的兩個人背叛。
他惡狠狠的眼逼近黎安娜,怒瞳直瞪著她。「你早就知道他對我……爲什麽不告訴我!」
「告訴你又能怎麽樣?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的話又何必說呢?」黎安娜仰起下顎,毫不相讓地與之對峙。
「你們聯合欺騙我。」這才是他最在意的事。
「怕你胡思亂想,所以只敢呈現你能接受的一切。爲什麽你總要把我們想成欺壓你的敵人?」她受夠了!
如果溫言婉語進不了他的耳,就讓逆耳的忠言刺激他吧!黎安娜直視著他的眼,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道:[一定要感覺自己受虐、世界黑暗,你才活得下去嗎?」
古軍臉色一變,原就難看的臉色變得更加猙獰,淩亂的發胡更突顯出他暴突眼剩的恐怖陰沈。
「對!我就是有被虐狂,你有種就直接說我心理變態。」古軍抓住她的肩頭,瘋狂地叫囂、搖動著她的身子。
黎安娜娜有力氣掙開他的蠻力,只能像稻草人一樣地由著狂風暴雨摧殘。
天旋地轉之間,古軍突然松了手,黎安娜緩緩下滑,終至癱坐地上,無力動彈。
她把自己蜷縮成一團,全身不停地發抖。她以爲他生氣時是不會怒吼的,她以爲他最惡劣的表現也不過是砸爛屋子裏的一切——她沒見過他這樣失控的怒氣。
古軍石雕一樣地矗在她的面前,將她顫抖的身影盡收眼底。
「沒事吧?」唐文龍不顧一切地護在她的身前,擔心地問道。
「我沒事,有事的是他。」她深吸了一口氣,用一種虛弱的聲音對古軍說道:「你該看心理醫生。」
「我給你一個更好的建議,你們可以聯手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古軍陰狠眼神閃著光,優美的嗓音低醇卻是飽含恨意。
黎安娜握緊拳頭,不讓心中的恐懼流露於外。
「你現在的樣子和精神病患有什麽兩樣?把愛你的人逼離你身邊,你才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痛恨全世界——這真是個好法子,不是嗎?!」既然開了刀,那麽就要把傷口的惡膿臭血一併處理完畢。即便手術過後的結果,可能是殘障或……
死亡。
「親愛的。」古軍單膝跪在她的面前執起她冰冷的手,絲絨般的聲音就像騎士正爲心愛女人吟誦詩篇。「我痛恨全世界做什麽呢?把我的恨集中到你們身上,這樣豈不可以更折磨人?」
黎安娜泛起一臂恐懼的雞皮疙瘩。眼前的男人真的是她夜夜共枕的丈夫嗎?外貌相同,但體內的血液卻被冷漠及邪惡所取代。
「我怕了你了。這樣的結果,你滿意了嗎?」黎安娜閉上眼,不再開口。
「不滿意!」古軍攫起她的下顎,強迫她張眼看他。「爲什麽只有我在痛苦中泅泳?你說過和你在一起,什麽都是可能的。你的可能“可能”沒有讓我的世界變得更好。」
「我不自量力……」她痛苦地喘息著。
「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妄下狂語。」他激切地想從她的眼中看到陽光,可他失望了。
她絕望的神情在他心上重重劃了一刀。
古軍倒抽了一口氣,旋風地背過身。她要抛棄他了!
「等等……」唐文龍拉住古軍的手臂,卻被嫌惡地推開。「我有話想對你說。」
「怎麽?你要對我表白嗎?我們現在是在演出不入流的情色電影嗎?!」最好全世界都和他一塊兒痛苦!
「就當我是在對你告白吧!」唐文龍面對著古軍熟悉的剛毅俊容與不熟悉的敵意,硬在心頭的話語痛苦地竄出口。「要愛上你是很容易的事,你的才華、你的風采,你無意間流露出的脆弱,都讓人移不開目光。所以……」
「我如果要這些獨屁讚美,我可以去找個同性戀詩人來幫我寫詩。」古軍打斷他的話,惡意侮辱道。
「所以,相信你自己值得人愛。我只是要告訴你這件事。」唐文龍臉色慘白,卻依然力持鎮定。
古軍瞪著他,許久後,他僵凝的臉皮扭動了下。「謝謝你的至理名言,小人謹記在心。」
古軍用腳踹上練唱室的門板,以逃離瘟疫般的疾速遠離。
黎安娜沒擡頭,任憑淚水模糊視線。
「爲什麽我們總是在他身後追逐解釋?」她低語著。
「因爲我們心疼他、因爲我們知道他其實是最容易受傷的那一個人、因爲我們愛他。」他苦澀地說道。
「愛人爲什麽要這麽苦啊!」黎安娜倒在唐文龍懷裏,放聲痛哭。
「他也很苦的,老話一句,多擔待些吧!」唐文龍緊緊地擁抱著她,像是要以此治療兩人所有的痛。
「你爲什麽能這樣寬容?」她抽噎地問道。
「也許是因爲他終究不可能愛我吧!」唐文龍歎了口氣,輕輕將她扶起。「我該走了。」
黎安娜無言地陪著他走到門口,用盡全身力氣給了他一個大擁抱。
「開車小心。」她說。
「我會的。怎麽可以讓你獨佔他呢?」唐文龍試著神情自若,笑容卻苦得讓人不忍卒睹。
黎安娜看著他的車子消失在前方道路後,她頹累地回到客廳,在沙發間縮成一團。
她累了,再沒有力氣跟在古軍身後追逐,讓她休息一下吧!好想夢到從前神采飛揚的黎安娜啊!
她昏沈沈地陷入不安的睡夢中……
鈴鈴鈴——
電話鈴響讓黎安娜從沙發上驚跳起身,她茫然地瞪著電話,一會兒才接起了電話。「喂……他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我是他太太……對,我認識唐文龍……」黎安娜的呼吸停止,她的手指指緊了電話線。
「不可能!他不是那種會開快車的人。」大叫出聲的同時,她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胸口劇痛讓她彎下身痛苦地喘息著,好不容易,顫抖的手才有法子拿起紙筆,抄下醫院名字。
「我們會儘快趕到的……」
話筒從她的掌中滑落,黎安娜瞪著白紙上那鬼畫符似的英文字母。
唐文龍死了!
他在回家路上被一輛酒醉超速的卡車迎面撞擊——當場身亡。
無力的雙腿再沒法子支撐住自己,黎安娜趴在地板上,痛哭失聲。
心臟像是平空消失了,只留下了胸口的一處空蕩,悲傷的風囂張地呼嘯在其中。
不久前,唐文龍還在門口對她笑啊!她才擁抱過他啊!他怎麽會就這樣消失了呢?
「啊——」
嘔心掏肺的哭聲怎麽樣也無法散去心中的痛苦,她重重地咬住自己的手臂,那止不住的低嚎聲淒涼得讓人心驚。
她怎麽了?古軍從二樓走下,卻被她的哭聲所驚,他臉色大變地沖到客廳。
「你沒事……」他瞪著蜷曲在地上的地,驟然止住聲音。
她看起來像被毒打過一頓!
「……」黎安娜看著古軍,止不住的哭泣讓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什麽事?」他故意斂去臉上的表情,冷眼看她。她會像上回一樣地開口要兩人和平共存吧!
要她怎麽開口?黎安娜扶著沙發起身,飛奔到他的懷裏,緊緊地抱著他。
古軍瞪著懷裏的她,不想伸出的雙臂卻還是心軟地擁住她的身子。
「何必哭成這樣?」只要地道歉,他會原諒她的。
「我……」黎安娜握緊拳頭,哭紅的雙眼在迎向他深邃的黑眸時,崩潰地哭喊出聲。「唐文龍死了。」
古軍劇烈地推開她在一臂之外,恍若她的口中吐出了毒蛇猛獸。
「不可能!」古軍狂亂搖著頭,指尖陷入她的肌膚。
「警方要我們儘快到醫院……」「認屍」二字怎麽也說不出口。
「閉嘴!」他大吼一聲,披頭散髮地像頭狂獅。他沖到電話旁邊,嗓音是失去控制的暴嘯。「唐文龍不會有事的,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他。」
他抓起電話,不受控制的手指卻三番二次地撥錯鍵。
「通了。」古軍發亮的眼看著她。「我就說他一定沒事的。」
黎安娜屏住呼吸,用力點頭。
「你是誰?」古軍戾氣地皺起眉,對著電話痛駡。「該死!叫唐文龍來聽電話!」
「很抱歉,唐文龍先生剛才在車禍中喪生了。」
「抱歉個頭!他的電話都沒事!他怎麽可能死掉!」古軍桌子一拍,又是一陣咆哮。
「我們很遺憾。」
「你遺憾個頭!」古軍將電話往牆角一摔,粗喘不已地瞪著電話碎片。
他緩緩地擡起空洞的眼,看向她。「他在惡作劇,對不對?」
黎安娜用手搗住自己的唇,淚水沿著鼻翼滑入口中。好苦的淚啊……
「他不會一聲不響就離開我,他只是生氣我剛才不聽他的解釋,所以想給我一個教訓,對嗎?他高興喜歡我,就讓他去喜歡,這事有什麽大不了的呢?我只是一時不能接受,習慣就好了嘛!」他勉強聳肩,繼而雙眼發亮地跑到她面前,握住她的肩。
「你和他是好朋友,你替我跟他解釋,叫他不要開這種惡劣的玩笑。我把他當唯一的朋友,你知道的,對不對?這樣好了……」古軍像個認錯的孩子,激動地要求著她的認同。
「你叫他回來。我以後會完全配合他安排的行程,我會很合作的!排幾場我都不會再要脾氣的。
「你叫他回來啊!」他對著她,呐喊出聲。
黎安娜嚎啕哭出聲,話語隨著氣息拉成悲哀的長音。「不要……我不要唐文龍離開我們……」
「爲什麽都要莫名其妙地消失……我受夠了這樣子的離開……」古軍垂下手臂,無措失控的低喃,臉上的脆弱與失神的眼讓他像個垂死的人。他青白的唇瓣微啓。「我不是沒感覺,我也會害怕啊……」
黎安娜哭著將他的臉龐樓向她的頸間,當他的肩傳來陣陣顫抖、當他的淚水濕潤了她的皮膚時,她恐懼地將他拖得極緊、極緊。
不過是幾個小時的時間,他們的世界裏失去了唐文龍。她不能再失去他!
* * *
「你那裏怎麽這麽吵?」
「趙晴,我現在沒法子和你多談,明後天再打給你。」
黎安娜匆忙地挂上電話,走向那個發出巨響的房間。
人在國外,報喜不報憂總是好的。相隔千里,她不想增添任何人的煩憂。況且,趙晴的日子也不好受,要她如何再雪上加霜地加上一筆呢?
黎安娜停在「古軍」的房間前,聽著裏頭丟擲物品的碰撞聲,她有種想躲藏起來的念頭。
她不想敲門而入、不想看到他漠然無生氣的臉孔、不想和他爭吵……
唐文龍離開後,古軍的孤僻性格變本加厲。她知道他的傷心多過她千百倍,但是日子還是要過啊……她陪在他身邊的,不是嗎?
可惜他不稀罕、他視若無睹。
她抿起唇苦笑,傾身用額頭倚著門板,覺得好累。
這些時日,她接下唐文龍的工作,處理一切大小事務,古軍卻取消所有演出行程,不再在任何公開場合中演唱,鎮日關在客房中借酒消愁。
兩人如今分房而睡,連夫妻間的擁抱都少得可憐。他整天花十二個小時睡覺,另外十二個小時則在發脾氣或者是一語不發,她盡其可能地忍受,但她的忍耐也有限度。
她希望能分擔他的憂傷,他卻不願走出他的自閉世界。
這樣的婚姻,還要維持多久?
黎安娜猛然擡頭,爲著自己的念頭心驚。她飛快地舉起手,敲著房門。「古軍,我進來了。」她不是真心想離婚……
「滾出去!」
很好,這是他四十八小時來跟她說的第二句話。昨天說的是「滾」。
黎安娜逕自推開門,房內淩亂不堪的家具、不流通的空氣與滿地的垃圾,讓她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古軍從床上忿忿坐起身,拿起一隻枕頭丟向她。
「你睡得夠久了。」唐文龍要她多擔待他一些啊!
「你管我睡多久。」赤紅的雙眼瞪著她,宿醉未醒的頭痛,讓他只想找人吵架。
「我只是希望你有精神一點。」
「有精神能挽回一切嗎?」他譏諷地說道,拿起床頭櫃上的酒瓶狠狠濯了一口。
「過去是無法挽回的,可是如果你再這樣繼續下去,你會連你的未來都一併毀掉。」
黎安娜搶走酒瓶,奮力丟到垃圾桶!
「我的未來關你什麽事?我的財富已經夠我一輩子吃喝不盡了,即使我不做事,也不會讓你過苦日子的。」他討厭她一直逼他,他討厭她那麽快就從唐文龍的死亡中站起來。「啊……我忘了你現在是旭日東昇的鋼琴家,不是我這種過氣明星能夠理解的。」
「你從來沒有過氣,你是泄氣!」她沒好氣地說道,忍不住拉大了嗓門。「文龍已經死了,你這樣的行爲是在詛咒他挂心你,讓他即使在天堂也不得安寧!」
「我就是要他不得安寧,誰要他一聲不響地就離開!」他不甘示弱地回吼著。
黎安娜咬住唇,從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水光知道他的悲痛。
「我們還要這樣吵多久?!」她輕聲問道,乞憐地看著他。
他別開頭,沈重地垂下眼瞼,沒有勇氣注視她眼中的疑問。
再也回不到從前了。當他看到她,總會想起那一天唐文龍的死,所以他沒法子和她同房、沒法再去吻她抱她愛她。
他不知道該如何發泄、心中的痛楚,肉體上的做愛發泄既然無法獲得,他只能選擇發脾氣,偏這怒氣又加深了兩人的裂痕……
「我們一塊兒去看心理醫生好嗎?」黎安娜輕按著他的手臂。
「不要。」他心理的問題爲什麽要告訴外人?古軍揮開她的手臂,低嘯道:「受不了我就走開啊!沒人要你假裝好心陪在我身邊。反正,跟在我旁邊的人都會被我克死。你走啊!走啊!」
「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啊!」
「談什麽?談如果不是你說出唐文龍是同性戀、如果不是我的激烈反應影響到他,他或許會在我們家多待一會兒,就不會被那輛貨車撞死嗎?還是你要談我們兩人誰該自責多一些嗎?」古軍神經質地扯住自己的頭髮,痛苦地低吼著。
「我告訴你誰該自責。那個喝醉酒的司機最該自責!」她淚流滿面地大喊著,卻喚不回他的一眼。「求你不要再待在你自己的世界裏,走出來面對現實,好不好?」
「不要逼我。」
電話鈴響,他逃避地閃身,快手接起電話。
「喂……我是……好!明天早上!」他啪地挂上電話,轉身向她,卻不看她。「我明天早上接受一個音樂雜誌的訪問,我開始面對世界了,你滿意了嗎?」
黎安娜的指甲陷入手掌,忍住不哭泣。她挺直背脊,走向門口。
「隨便你。」
* * *
古軍聽見女人的呻吟聲,他的大掌於是加強猛力地抓著她的身體。
女人尖叫一聲,重重咬上他的肩頭,狂亂地伸手碰觸著他的身子。
古軍張開雙眼,卻在看清她的金髮碧眼之後,猛然撤回了手。
她不是安娜!
她只是一個來訪問他,卻在書房勾引他,和他熱吻到半褪衣衫的女記者。
他背叛了安娜。
濃重的悲哀擊上胸口,他猛然灌了一大口酒以壓住喉間的作嘔。
事情是怎麽發生的?
他記不得了,他只知道今晨恍惚的睡夢中,乍然夢到唐文龍悲傷的眼,霎時間他的自我厭惡到達最高點。
他喘不過氣,他需要有個管道發泄。
可他無法和黎安娜做愛,因爲唐文龍的鬼魂就坐在床邊凝視著他!
古軍燃起一根菸,顫抖的手指卻點不燃打火機。
污穢不堪的自己,今後用什麽臉去面對她?
「怎麽停了?」女記者著迷地看著身旁這個臉孔性感、體格壯碩的性格男人。
她碩大豐滿的乳房貼上他的胸口,挑逗的眼神張揚著索求性愛的貪婪。「我要你,寶貝。」她說。
古軍怒眸一瞠,殘酷且不留情地把她推下書桌。
「外界盛傳你是雙面人,我現在可真是見識到了。」女記者扶著桌沿起身,不以爲意地嘲笑道。「一下子像頭發情動物,一下子冰冷無情。」
她的舌尖誘惑地滑上他的肩頸,一手撫向他的男性。
古軍怒吼一聲,霍然起身,一個箭步將她推到牆上。
「快……給我……啊……」女記者雙腿盤在他的腰間,情緒高昂地狂浪叫嚷著。
「古軍,我們下星期回臺灣,好不好?我媽說——」
黎安娜打開書房房門,她以爲自己走進了地獄。
他無情地拿著一柄三叉戟戰入她的肚腸間,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古軍停下所有舉動,倚著牆的女人仍淫亂地擺動著腰肢。
他僵立在原地,深闈的目光與黎安娜交會。
[這代表什麽意思?」黎安娜聽見自己冷靜的聲音這樣問道。
女記者此時尖叫出聲,連忙跳下古軍的身子,飛快地套上內衣、洋裝。
黎安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任由女記者奔跑過她身邊。屬於古軍的氣息,從女記者身上傳入她的鼻尖。
[這樣傷我,你滿意了嗎?」黎安娜不明白她怎麽還有力氣說話,在她心痛到無法思考的狀況下。原來心和大腦是分開的啊!
古軍不語,捏緊了自己的拳頭。
「我不管你有多少悲慘的過去,但是你一定要把我的現在也變成未來永不磨滅的傷害、你一定要把我變成第二個憤世嫉俗的古軍嗎?」她抱住自己的雙臂,卻止不住渾身的顫抖。
「我——」他嘎聲開口。
「你什麽也不用說。」她冷下臉,如同他前些時日的漠然。
「你根本就不想聽我說!」他大吼出聲,她疏離的表情讓他恐懼。
「我不想聽你說?」黎安娜回吼出聲,瘋狂地拿起書櫃中的書本,一本一本地砸向他。「我等你開口等了多久?唐文龍離開一個月了,除了處理他的後事之外,我哪一天離開過這間屋子超過三個小時?我守著你,怕你崩潰。我不要求你回報我什麽,我只希望你能早點學會珍惜現在、學會珍惜我。而這些——」她指著他的衣衫不整,尖叫出聲。「就是你的回應!」
他沒有閃躲,任由那些書砸得他傷痕處處——這是他應得的報應。
他早就知道他這種人不配得到她,他骨子裏流的全是卑賤下流的血液……
黎安娜站在原地,等著他至少給她一個解釋。
可他完全沒有。
「你讓我覺得嗯心。原來,我只是自覺特別,實際上我和其他女人一樣,全是你交配圈中的女猩猩。對嗎?」
黎安娜擦去臉上激憤的淚珠,一咬牙甩門離開。
古軍沒有追出房門,他舉起雙掌甩向自己的臉龐,一巴掌、一巴掌、一巴掌
直到他再也無力痛毆自己,直到他倒在地板上吞咽著口腔中的血液。
三天後,他收到一紙離婚協議書和那本她最喜歡的筆記書。
離婚,是讓我們彼此生存下去的唯一萬法。
假使你對我還有些餘情未了,那麽答應我的最後一個要求
去看心理醫生吧!(「假使」呵……)
「p.s.1唐文龍從不曾因爲你不愛他而怪罪過你。而身爲他的好友,你得更加認責地生活在每一天,代替他好好地看盡這世界。PS.2不論將來是誰牽著你的手,走過這一生。那人,都該是最幸福的人。pS.3你是個混蛋!筆記書的最後一頁這樣寫著。古軍的指尖拂過安娜的簽名及那只微笑的天使塗鴉,他的淚水再也無處可藏。他縮坐在牆角,將筆記書緊擁在胸前不放。好孤單啊……
第九章
[你就那樣和他離了婚?」趙晴瞪著黎安娜因爲酒精而酡紅的雙頰。
黎安娜重重點頭,醺醺然的身子不小心往旁邊一斜,整個人倒在沙發扶手上,挑染過的棕亮長髮披散在白色沙發上,嫵媚的緊。
「對啊!你爲什麽抛下他回國?古軍好可憐噢!」宋婉如認真地看著黎安娜。
「那種有外遇的男人,有什麽好可憐的?」趙晴中氣十足的叫聲,把其他兩人嚇得目瞪口呆。她指著黎安娜的鼻尖,教訓地說道:「我的意思是——你爲什麽不把他閹割完畢之後再回臺灣?」
「趙晴!」宋婉如清秀的明眸大睜。
黎安娜愣愣地眨了兩下水眸,唇邊泛出回憶的笑容。「因爲我不想毀了我日後可能的幸福。」嬌聲說道。
「你還在想他!」趙晴翻了下白眼,臉上的金框眼鏡強調了她的果決。「那種差勁男人,你居然還對他餘情未了?!」
「如果唐文龍沒有離開我們,古軍無論如何也不會找上其他女人的。」黎安娜抱著啤酒罐,幽幽歎了口氣。「其實,我現在比較不能原諒的是自己——我怪我爲什麽沒有一直陪在他身邊?」
「爲什麽你離了婚還能這樣爲他著想?」宋婉如心虛地問道,她是儘量不去想起那段婚姻的。
「因爲我內疚。」在好友面前,黎安娜的淚水毫不保留地滑下了眼眶。
「他找女人是他不對,你爲什麽要內疚?」趙晴皺眉看著她。
「古軍是因爲心理有問題,才會有那些暴躁不安、焦慮自虐的舉動。回國之後,我找過專家詢問,也查詢了不少相關書籍,然則我知道的愈多,我就愈發現自己的差勁。所有建議都是要多給他關心與支援,我卻在他最需要我的時候,離他而去。我只要一想到他可能不言不語、不吃東西地一個人關在房裏,我就睡不著覺。」黎安娜把臉埋入手掌之中,低聲啜泣著。「很傻,對不對?我甚至會想,如果我在婚姻中不那麽自我中心,也許那些爭執都不會發生,唐文龍也不……」
「停。」趙晴拉起黎安娜的雙手,堅定地直視著她的雙眼。「你再這樣下去,會連你自己都毀掉的。再怎麽痛,牙根一咬就捱過去了,傷痛復原的速度遠比我們想像的快多了。」趙晴苦澀地說道。
「正常人的復原或者容易,但是對於一個傷口無法自動癒合的人來說,每一次受傷,如果不能好好治療,每一道傷口都可能是致命的危險。」黎安娜猛地打了個冷顫,用雙臂緊緊擁住自己。
她其實很自私,怕自己負擔不起那樣的責任,怕自己終究不能救回他。所以,趁著憤怒的當時撤了手不管,把自己想像成被害人,比較容易……
「古軍現在怎麽樣了?」覺得古軍好可憐的宋婉如,輕聲地問道。
「我不知道,我打過兩次電話給他,都是一個自稱他經紀人的男人接的電話,說古軍正在休息。我沒留話,只說我是爲他加油的歌迷。他重新找了經紀人,也算是個新開始吧。」黎安娜說道。
「那你要回到他身邊嗎?」宋婉如藏不住心事的臉孔寫滿著急。
「不要!」黎安娜坐直身子,柳眉乍然擰成一團。
宋婉如和趙晴面面相覷了起來剛才不是還很情深義重、難分難舍嗎?
「爲什麽?」宋婉如不解地問道。
「因爲我是女人,而他是個差勁的男人!無論他有多麽脆弱可憐,他就是不該去抱其他女人。可惡!可惡!」黎安娜拿起地上的啤酒鋁罐,當成古軍一樣地一個又一個狠狠捏扁。
氣死了!
黎安娜乾脆起身,忿忿不平地用腳把鋁罐踩踏成薄到不能再薄的鋁片。
「我氣得要死啊!他怎麽可以那樣對我?我說了那麽一堆自責的話,卻沒有去找他的原因,就是因爲怕我忍不住掐死他!而且在我還沒想出更好的方法對付他之前,我才不要見到他。此仇不報非君子!」美豔的臉孔漾出忿怒的桃紅,纖纖十指更是氣到握成拳頭向空中揮舞。
「矛盾女。」趙晴翻了個白眼,不客氣地用手拍了下黎安娜的頭。
「哪一段感情不矛盾呢?」宋婉如抱著自己的肚皮,有感而發地歎了口氣。
三個女人同時沈默了。
黎安娜倒入沙發中,看著兩個好友,想著三人共同的下場——
離婚!
她抿著唇,突然大笑出聲。現在的離婚率還真的很高耶!
「你還笑得出來!」趙晴把一盒未吃完的爆米花丟到她身上,白色雪花灑了整座沙發。
「喂,我的新屋還沒裝潢好,我還要在這個飯店住很久耶!幫我留點形象好不好?」黎安娜撿起一顆爆米花放到嘴裏,喝了口啤酒,嘴裏咕噥著。[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又來了!趙睛和宋婉如互看了一眼,安娜一喝酒便要吟詩助興的習慣又來了。
「千里孤境,無處話淒涼……我不喜歡這首……唔……相思欲寄無從寄……啊……畫個圈圈兒替;啊……話在圈兒外,心在圈兒裏……」
黎安娜搖頭晃腦起來。
「安娜,你這樣很“聳”耶!」宋婉如抱著肚子,呵呵大笑出聲。
「不准吟詩了。」趙晴看著黎安娜,像在深思或是評估什麽。好一會兒,她重重吐了一口氣,做出了決定。「打開電視吧。今晚九點的“天籟世界”有古軍的專訪。」
黎安娜驚跳起身,東翻西找地找到遙控器,她飛快地坐在電視前方,屏氣凝神地看著螢幕。
「現在都九點十五分了,訪問一定快結束了啦!」黎安娜對著廣告,叨念著趙晴。
驀地,古軍的臉孔出現在電視中。
黎安娜的眼眶無法控制地泛上霧氣,她伸出手摸著他的臉孔——
雙眼仍是迷死人不償命的深邃、臉孔仍然是方棱有型得要命,雙唇仍是讓人移不開視線的性感。
討厭!他的臉頰「好像」還豐腴了一些,看起來不那麽憤世嫉俗與冰冷了。黎安娜不平衡地看著電視上俊獷有型的古軍。
「你擋住我了。」宋婉如把她往後拉,也湊到電視機前。
「你如此年輕,事業便已如日中天,可以和我們分享你的心情嗎?」主持人問道。
「我最愛的人都不在我身邊了,沒有人分享的勝利,是一種失敗。」
黎安娜身子一震,盯住他臉上一閃而過的落寞。哼,算他還有點良心!
她抓著胸口的衣服,心被他的表情揪得好痛。
「你會覺得寂寞嗎?在你和妻子離婚之後。」
古軍面無表情地看了主持人一眼,他默然地低下頭,修長的十指在膝上交握著。
就在主持人不自在地想打破冷場,而黎安娜以爲他會發脾氣或者冷冷拒答這個問題時,他開了口。「沒有她,我的生命永遠有缺憾。這樣算是寂寞吧!」
螢幕上,他茫然的眼神悲傷地讓人想流淚。宋婉如紅了眼眶、趙晴觀察著黎安娜的反應——安娜把自己的嘴巴咬得死緊,忍著不肯掉下淚來。
「爲什麽不找她回來?」
古軍沈吟了一下,唇邊輕揚起一抹讓人心動的微笑。「等我不再愧對於她時,我會的。」
「今天謝謝古軍接受我們的訪問……」
黎安娜沒聽到主持人說了什麽,她只是盯著電視機,恍若他正透過電視機凝望著她,向她訴說他這些時日的心情。
她好想他啊!
「爲什麽沒了?」黎安娜拍了下螢幕,瞪著電視廣告。
「因爲訪問結束了。」宋婉如更加肯定從剛才到現在,安娜都在「酒後吐真言」!
「你們兩人來日方長,看來他似乎在等待適合出擊的時機。」趙晴鼓勵地拍拍黎安娜的肩。
「要是他來,我才不要原諒他呢!」黎安娜咬著唇,紅著眼眶嬌喔說道。那聲音裏有著連三歲孩子都聽得出來的……
期待啊!
* * *
他沒想到他會有勇氣再回到臺灣。
古軍站在一座花木扶疏的白色鋁藤大門前,躊躇地看著門內中庭花園裏嬉戲的孩子們。
原來她不喜歡獨門獨戶的建築,她喜歡這種和人共用公共設施的感覺。她必然會悠閒的在中庭和大家打招呼,和孩子玩耍,逗弄小狗……
是他忽略了。
古軍掏出手帕拭去額上的汗,都忘了六、七月臺灣的刺目豔陽及炙熱高溫了。她離開後,他到鬼門關走了一遭。然後,他接受了一段時間的治療。
他不敢說他已經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緒,但是至少他開始面對現實,開始願意承認他是個躁郁症患者和一個不折不扣的大混蛋。
下定決心來找她,是因爲他夢見唐文龍握著他的手對他笑。
或者,這個夢代表的是他潛意識裏希望唐文龍能原諒他,所以才産生了那樣的幻覺。
然則,和所有渴望解脫的人一樣,他寧願相信那是唐文龍不計前嫌的表示。
所以,他沒給自己任何考慮的時間,他搭上了最近一班飛往臺灣的飛機。
只要有心,找到她的下落並不難。
只是,找回他們的感情,也能如此簡單嗎?
古軍躊躇地在警衛室前的白石步道上來回踱著步。
離婚後,她不曾再和他聯絡過。她會願意見到他嗎?
「你是古軍先生嗎?」年輕的警衛拿著紙筆,帶些確定地問道。
古軍點頭,抿唇不語。
「安娜和朋友在對面的“咖啡癮”。」警衛熱心地說道。幸虧他視力好,認出古軍的新造型。
安娜!古軍不悅地眯起眼,瞪了這個年輕男人一眼。她又開始和閒雜人等稱兄道弟了。
古軍在心中從一默念到十,讓心中的不快平息,他不能用自己的標準去衡量她,她有交朋友的自由。
「可以請你幫我簽名嗎?」警衛不自在地乾笑著。
古軍龍飛鳳舞地寫下英文名字,板著臉大跨步轉身走向「咖啡癮」。
走進咖啡廳,強烈的冷氣與「公主夜未眠」的音樂朝他直撲而來,該算是個好預兆吧!
古軍的目光飛快地核巡室內一遭,對於自己所引起的騷動視若無睹——
「咖啡癮」裏有九成是女人,自然不可能忽略一個穿著敞領襯衫的性感男人。
「是古軍嗎……」有人驚呼出聲,竊竊私語的聲浪甚囂塵上。
[這裏有點吵。就這樣,我和趙晴過幾天去找你喔!」黎安娜背對大門,渾然未覺地對著手機說道。
古軍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的背影,那樣深深長長的露骨凝視,就連旁人看了都要眼紅的。
「真羡慕婉如有寒暑假。」黎安娜挂上電話,卻看到趙晴帶著詭異的笑容看向她身後。
「你在看什麽?我回頭看會不會太明顯?」黎安娜壓低音量,神秘兮兮地問道。
「女人看男人,天經地義。」趙晴玩味地勾起唇一笑。
「什麽男人……」
黎安娜興奮地回頭,視線卻與他對個正著。
她倒抽了一口氣,飛快地回頭,把顫抖的手藏到桌底下。
他把鬍子全剃了!
古軍,來了。
黎安娜咬著舌尖,忍住因爲心臟劇烈跳動而引起的心悸。屬於他的麝香檀味古龍水撲鼻而來。那味道,是往事與回憶的味道啊!
要冷靜、冷靜。
在他的長腿停佇在她身邊時,她深呼吸三次,毫無預警地猛然擡頭。「嗨……」她盯著他的眼,再也說不出話。
古軍的指尖按住她的唇,不讓她開口。燦亮的闈眸貪婪地注視著她的細緻皮膚、豐潤的唇,還有那讓他念念不忘的水亮杏眸。
那迷迷濛濛的水氣,可是因爲激動?那目不轉睛的注視,可是因爲餘情未了?
他猝地彎身將她整個人摟高擁入他的懷裏,像找回了他遺失的半顆心,怎麽樣也不肯鬆手。
「我想你。」他的唇貼在她的耳畔,沈沈低語著。
黎安娜的手垂在身側,不敢開口。怕自己話沒說完,就會泣不成聲。
這是公開場合,她才不要丟臉。
她偎在他結實的臂膀裏,感覺他的體溫沁入她的身體,不爭氣地紅了眼眶。
受不了了!小手揪住他胸前的衣衫,臉頰磨蹭地貼上他的胸口,把幾顆淚水揉碎在他的心跳上。
古軍用下顎頂住她的秀髮,貪婪地吸取著她發間的花香。
「我想吻你……」他的唇滑向她的頰邊。
黎安娜一驚,顧不得淚痕未幹,立刻就推開他的胸膛,拒他在一臂之外。
「來臺灣玩嗎?」開玩笑,他吻她的唯一下場,就是兩人關在房裏三天三夜。
她難得羞澀地別開眼,不肯望向他眼裏火熱的欲望。
「有必要這麽客套嗎?」他挑起她的下顎,指尖滑過她的下唇。
「我第一次離婚,不知道該如何和前夫談話。」她拉下他的手,不敢貪戀被他觸摸的快感。
古軍臉色一變,鬱鬱深眸鎖住她的眼。「離婚證書不代表什麽,我的妻子永遠是你。」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我永遠是你的妻子?那你那天的行爲,算是公然侮辱我嗎?」
黎安娜拳頭一緊,三寸高跟鞋毫不客氣地踏在他的小腿上。
他悶哼了一聲,大掌緊握她的腰,完全沒有鬆手的打算。
[離不離婚有什麽關係?你反正可以找其他女人陪你。」她心裏一陣難過,伸手重重擰著他的左手臂。
「我很高興你還會爲我吃醋。」他的眼裏有著笑意。
「那我也讓你吃醋怎麽樣啊?你知道有很多男人等著……」
古軍把她的柔荑包裏在他的大掌裏,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說道:「對不起。」
黎安娜嘴巴張開,忘了自己原本要說什麽。他跟她說對不起!
趙晴朗聲笑了,安娜目瞪口呆的感動樣子其實很可愛。
古軍皺眉,有些不滿意被打擾。正眼一瞧,才發現超晴坐在她的對面。他朝趙晴點頭致意,仍然將黎安娜扣押在身邊。
「我無意打擾,不過安娜腳扭傷了,建議你扶她回家休息,免得今天喝咖啡的人都免費看了一場電影。」趙晴難得好心地說道。這傢夥看起來比以前順眼多了。
「趙晴!」黎安娜簡直不敢相信趙晴的背叛行徑。
「謝謝。」古軍說道,淺淺一笑。
「你……你跟趙睛說“謝謝”!」
黎安娜受到二度驚嚇地瞪著他,這是她認識的那個恃才傲物的古軍嗎?
「你們先走吧。我還要再待一會兒,把這個企劃案看完。」趙晴低頭望著桌上的文件,強忍住心中的歎息。
如果婚姻與感情一樣,都只是單純的兩人世界,那該有多好。
「走吧!」古軍不由分說地打橫抱起了黎安娜。
「啊——你……幹麽抱我?」她發窘地捶打著他的肩。
她是很喜歡被人注目啦!可不是這樣被左鄰右舍看好戲啊!
「你腳扭到了,不是嗎?」他理所當然地說道。
「我還能走,只是不能跑百米而已,放我下來啦!」黎安娜忙著嚷嚷,還要忙著閃躲過往馬路上那些爲之側目的男男女女。
「腳扭到了,就儘量不要移動。」他飛快地在她頰邊烙下一個吻,愛憐的神情是她前所未見的珍惜。
是什麽改變了他?黎安娜嫉妒地想著,雙臂不自覺用力地環住他的頸子咕噥道:「要走就快走啦!有人拿著紙筆、CD過來了。」
古軍輕鬆地抱著她進入社區的中庭裏。傍晚的天空藍得讓人咋舌,幾朵悠閒白雲被夕陽映染成亮橘。輕風吹過,她的發絲拂到他的唇上,他含住那一縷芬芳,凝視著她疑惑的眼。
[這裏,很美。」他低聲說道。
黎安娜別開頭,決定板起臉孔生悶氣。她討厭他的改變,討厭他居然在她不在的這段時間裏變化成另一個人。
進了家門,她一語不發地指向沙發。
他把她放在沙發上,大掌握住她盈白的腳掌。
「腳爲什麽扭傷?」他問道。
「踢門踢傷的。」她傾身向前,想看看腳是否潔白乾淨。
「沒事爲什麽踢門?」他皺眉逼問著,霸強之氣又不由自主地浮現。
「因爲……」因爲氣你總不來找我,心情不好,所以亂踢一通。「因爲我無聊。」黎安娜隨口亂掰一個理由,怕他又追問下去,乾脆先下手爲強。「爲什麽改變?」
小手撫摸著他而今光潔的面頰與下顎——好熟悉又陌生的感受啊!
他臉上微生的胡刺激著她敏感的掌心,她輕顫了下,想縮回手。
「因爲我希望你看見新生的我。」古軍扣住她的手指,讓兩人的手心溫熱地貼在一起。
黎安娜盯著他臉上的光彩,心中的疑問像根魚刺般卡在心臟上,每一次呼吸都讓她抽痛。
「誰改變了你?」她脫口問道。
「你。」古軍果決地凝娣著她。
「騙子!」黎安娜甩開他的手,氣紅了雙眼。「那個時候,我不在你身邊。」她咬住自己的手背,氣他也氣自己。
「誰說你不在我身邊?你在我的腦子裏。」古軍握起她的手背置於他的頭上。「你在我的心裏。」將她的手按到他的心跳上。
他注視她的目光是一瞬不瞬的,是遠超過言語的深情愛戀的。而她還愛著這個男人啊!她該怎麽辦?
「甜言蜜語,非奸即詐。」
黎安娜喃喃抱怨著,任由他的大掌輕撫著她的發絲,把她攬入他的懷抱裏。
她擡眼想看他,不意卻看到他手腕上一道猙獰的長痕。她猛然打直身軀,拉起他的手臂湊到眼前。「什麽時候受傷的?這是怎麽回事?」
古軍看著她臉上的著急,他垂下視線,瞪著自己的手掌。
好半晌,他才開口說道:「收到離婚協議書的那一晚,我自殺了。」
第十章
「你自殺!」
黎安娜用力甩了他一巴掌,淚水卻從她的眼中狂飆出來。
她瞪著他臉上的五指印,恐懼掏空了所有的感覺。
「你自殺做什麽?!死可以解決問題嗎?如果可以的話,我老早就拉著你的手一塊兒跳樓了!」她激動地大喊著,嘴唇顫抖到無法抿緊。
「我沒事。」
古軍想握住她的手,她的指甲卻狠狠地在他臂上留下刮痕。
「你混蛋!你怎麽可以做那種事?那是怯懦的人無法面對事實才會做出的舉動。」她知道自己正在歇斯底里地大叫,可她完全不想控制。
「我當時意冷心灰,想著連你都離開我身邊了!活著既然不再有快樂,又何必苟延殘喘?」他閉上眼,掩住眼中一閃而過的得意。「我當時只想報復這個世界,只想藉著死亡,讓你惋惜、後悔、惦記我一輩子。」
「我會恨你一輩子!」她暴戾地一把扯起他的衣領。
「恨我一輩子,我也在你的腦海中烙下印記,不是嗎?」
黎安娜忿忿地勒緊他的領口,她現在知道什麽叫做婚姻暴力了。如果她現在手邊有木棍,她真的想一捧捶向他的腦袋。
「我會記住你就是會記住,不想記住就不會記住。你把我當成那種沒有判斷能力的笨蛋嗎?我會痛苦沒錯,但那只是一段過度期。人生那麽短暫,我幹麽拿一堆悲痛的回憶壓得自己喘不過氣?只有想不開的人才會把痛苦的回憶背在肩上,我的痛苦回憶是要物盡其用地當成未來前進的燃料的。所以,我會迫不及待地忘記傷痛!」黎安娜愈說愈氣,乾脆船起腳尖,拉著他的耳朵大吼出聲。「迫不及待——聽懂了沒?!」
「原來,你是決心要把我忘記的……」古軍憂鬱地低語著。
他眉頭緊鎖著,少了胡髯的遮掩,性格的臉龐脆弱得讓她想發脾氣。
「對啦!我正努力忘記你和那個女記者的不要臉行爲,然後我要去找個比你好一百倍的男人重新開始生活。」
「你找不到的。」古軍的唇邊緩緩浮出一抹笑容,他執起她揮舞著的危險手腕,溫柔卻不容拒絕地將她拉到胸前。「因爲你不會再爲誰如此激動了。」
「誰說我不會?」她挑釁地昂起下巴,不遺餘力地瞪他。
古軍微微挑眉,彎身以額輕觸她的。「其實,我沒有自殺。」
「你說什麽?」黎安娜的身子猛然向後一仰,看他的眼神,根本當他是瘋子。
「我說,我沒有自殺。」他扶著她的背,把她的彎曲角度調整爲正常姿態。
「那這道疤痕是什麽東西?」她咄咄逼人地舉高他的手掌,指著那道駭人的疤痕。
「那是我不小心跌倒在酒瓶碎片上所留下來的傷口。」
「很好。」
黎安娜咧齒冷笑,利牙隨即忿忿地咬上了他的手臂,毫不留情地死命擰咬著他堅硬的肌肉,她現在只想咬掉他一塊肉,因爲他先咬了她的心一口。
貝齒深深地齧啃著他無動於表的手臂,直到嘴裏嘗到了血腥味。
她鬆開口——因爲嘴巴酸了。
「不許你再對誰有這種情緒了。你太脆弱,這種情緒太傷人,對我即可。」他輕柔地按撫著她的唇角,卻被她粗暴地踹了一腳。
「我不要跟騙子說話!」
黎安娜轉身沖到冰箱前啪地拿出啤酒,不顧形象地喝掉泰半瓶。
「你難道真的希望我自殺嗎?」他站在她面前凝視著她。
「你現在的情況可能會變成“她”殺!」她兇神惡煞地回他一句。
古軍不言,拿過她手中的啤酒,一飲而盡。
黎安娜氣惱地看著他喉結在極度男性化地上下滑動著,看著他舔去唇上啤酒的性感動作,她突然很想再給他一拳。不公平,爲什麽他連喝酒都像在勾引人?
「我的確差點喪命在這道傷口。想聽嗎?」他看著自己微顫的手臂,掩飾似地側身從冰箱中再拿出一瓶啤酒,卻被她一把搶走。
「我不想再聽你的謊話連篇。」才怪!臉上故作無聊狀,卻用眼角瞄了他一眼。
過往的日子裏,他從來不曾這麽主動地談及心事。
「那就當我自言自語吧!」古軍在餐桌前拉了把樁子,反身坐下。下顎靠在椅背上的他,雙眉不自覺地緊鎖著。「當時,我醉得迷迷糊糊,倒趴在碎酒瓶中其實已經沒有什麽痛覺了。只是眼睛睜開後,看到自己的身體流出大量的血時,我想只要是人都會感到訝異吧!」
古軍說得雲淡風清,她卻聽得心驚膽跳,不自覺地便走到他的身旁,俯望著他臉上的無助表情。
「我不知道是失血或是酒醉讓我感到無力,我覺得自己像飄浮在空中,寒冷卻找不到任何熟悉的人可以倚偎或取暖。我想,就這麽不理會那些血吧!也許恍惚間,唐文龍會回來探望我,或者我會夢到你,那也值得了。畢竟你走後,我沒有真正地睡上一覺過。」
與他承載了太多傷痛的黝眸交會,她紅了眼眶,氣他卻更心疼他。
「後來呢?爲什麽你現在能坐在這裏?」她沒有阻止他冰涼的手掌握著她取暖。
「我怕死。」古軍打了個冷顫,深邃的闋眸有著毫不掩飾的恐懼。「我害怕新的環境,我不知道死後的世界會不會讓我後悔或者不適應。活人的世界至少有你讓我眷戀,我不想在另一個世界也一樣的孤獨。」
「我還沒原諒你的混帳出軌行爲,不許你離開我!」黎安娜緊掐著他的手掌,他可能從這世界上消失的想法讓她感到害怕。
「放心吧,我當初既然撥了電話求救,既然選擇了接受心理治療,就代表了我求生的意志還很堅定。」他反過來安慰著她,舉起她的手到唇邊一吻。「我不想帶著遺憾離開,更不想待在一個沒有你的地方。所以,我來找你了。」
「對不起,我沒有陪在你身邊。」她反握住他的手,把眼淚揉碎在他的掌間,哽咽地說道。「我不該那麽任性、那麽禁不起挫折,我其實很想陪在你身邊……可是我卻……」
「我的悲劇是由我自己造成的,你不需要對我說“對不起”。我虧欠你的是上百句道歉,是你讓我的生命重新燃起了希望。」
「也是我讓你再度絕望啊!」他愈安慰她,她就覺得自己愈該死。
「你的離開是對的。如果你永遠在我的身邊當我的救贖備胎,我會把你的一切付出全視爲理所當然。那樣的我,沒有誰能夠忍耐,離婚是必然的結果。」
古軍扶著地的肩,說話的同時其實也是在回顧他住院接受治療的那段時光。
「你……不再那麽情緒化了。」她凝視他依然深邃的黑眸,卻在其中發現了那原本只有待在她身邊才會出現的「平靜」。
爲他的改變開心,卻也有愴然。她對他而言,仍然那麽特別嗎?
「你不開心?」他用指尖滑過她眉間的皺痕。
黎安娜搖頭,後退了一步。
「你……還在生氣我和那個女人的事?」他飛快握住她的手腕,嘎聲問道。
「那不是件容易讓人遺忘的事。」尤其是在她現在還在生悶氣的情況之下。
「給我挽回的機會。」
黎安娜抿著唇,不回答、不看他。他開口要她原諒,她便答應,豈有那麽便宜的事?
她可是預想過他若乞求她回頭,她便要使出十八般武藝來懲罰他的。
「我想,我當初是故意和那個女人發生關係的。」他凝視著地。
「你不要臉!」
黎安娜一拳揮上他的肩,咬牙切齒瞪人之後又是一拳,轉身就走。
只是,她走了兩步,又猛然回頭,用手指著他說:「你可以走了!」這是她的地盤。
「我明明知道那個女人對我來說只是一個女人,你對我來說才是個獨一無二的個體,我卻一再故意挑戰你的底線,看看你會不會被我逼走。因爲我不相信我值得你留在我身邊……」他自顧自地低語著,性格的俊容上卻有著不相稱的孩子氣與迷惘。「很自虐的舉動,對嗎?」
「你以爲這樣說,我就會原諒你嗎?」黎安娜不想自己這麽快就被說服。
「我希望你原諒我嗎?不,這不是我有資格要求的事。」他黝亮的眼閃過一抹痛苦,他慢慢地站起身,顫抖的十指緊緊地扣著椅背。
「我只是想說謝謝你,謝謝你曾經帶給我的一切。我不想勉強你原諒我的錯,雖然沒有你的日子,我會過得很痛苦。」
「痛苦才怪。你還胖了一些,以爲我看不出來嗎?」口氣酸溜溜的。
「那是藥物的副作用。」他苦笑著將自己的雙手舉高,手指不停抖動的悲慘姿態再也無處可藏。
黎安娜倒抽了一口氣,馬上緊緊握住他的手。
古軍想用力捏緊拳頭,不讓自己醜態畢露,卻仍然無法戰勝生理因素。
眼見他修長的指尖而今像個垂死之人般在她的掌間瑟縮著,黎安娜感覺自己的心被狠狠擰住。
「爲什麽要吃藥?」她哽咽地問道。
「我的心理影響到生理,妨礙了我的生活,這些,你都知情的。」他的指尖胡亂地拂去她的淚水,不料卻惹出她更多的眼淚。「心理醫生爲了不讓我的情緒過度激躁,到處招惹事端傷人,或者陷入自虐的情境,所以建議我服用藥物,減低神經傳導的功能。手指顫抖、偶發性頭痛和記憶力稍減全是吃藥的副作用。不過,正是因爲行動緩和了,我反而有更多機會去思考未來。因此,你才有法子這麽快見到我重出江湖。」
試圖輕快的口氣,反而更突顯了言語背後不爲人知的心酸。
「藥還要吃多久?」她心疼地擁著他的身子。
「我的意志力比我所想像的堅強,我熬過了那段行爲無法自製的痛苦時期,過一陣子就可以停止服用藥物。新的經紀人正積極幫我安排媒體的曝光機會,等我的狀況完全穩定之後,我希望再創另一個生涯高峰。」
「你會的。」黎安娜堅定地說道,輕吻落在他眼下的疲憊。
「我也這麽希望。不過,我現在只知道我好累。」他的臉龐落在她頸間,倦極地合上了眼。「我一下飛機就來找你了,你知道我在飛機上總是睡不好。」他揉著額頭。
「你可以睡一覺再走。」話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真的可以嗎?」他乍然張開眼,雙眼發亮地看著她。「我好久不曾好好睡上一覺了。」
黎安娜輕歎了一口氣,握住他的手走向房間。
要她如何拒絕一個性感男人散發出純真的期待目光?
「睡吧!」黎安娜坐在他身邊,爲他蓋好被子。
只願他今天有個好夢。
「陪我。」他側著臉龐仰頭看她,手掌緊緊地握著地的手不放。
「我會的。」
* * *
早該知道他上了她的床,就不會只是單純的「睡覺」。
她對自己的抵抗力太有信心,對他的吸引力太掉以輕心,她也錯估了「小別勝新婚」的狂猛熱情。
而她最掙扎不開的是——他的脆弱。
於是,日子一天、一天、一天又一天地過去。
他已經連人帶行李全部移居到她的家裏,上了她的床,而她至今還在掙扎原諒與否的問題,實在是有那麽一點本末倒置。
「你今晚不出去?」古軍從雜誌中擡頭,漫不經心地問道。
黎安娜瞪著他,一語不發。
太好了,他看起來多麽地怡然自得啊!黎安娜的牙根磨動了兩下。
他昨天甚且怡然自得到「好心」地送她和別的男人出門約會,自己則待在家裏聽他近來頗熱衷的爵士鋼琴CD。
以往的他,不叫吼著把敢約她的男人掃地出門,她就該感到萬幸了。只能說,他變了。
她討厭那種改變!
「你今晚待在家?」古軍放下雜誌,成功地斂去唇邊的笑意。
「你幹麽一臉很渴望我出去的樣子?」怒彈發射。
古軍長臂拉過嘟嘴不悅的人兒,順利地把她移到他的大腿上。他喜歡看她臉上的豐富表情,那讓他更懂得珍惜。
「我以爲那是你想要的——自由、互不干涉。」他沈吟後說道。
「我想要發脾氣。我們這樣算什麽嘛!」黎安娜泄忿似地用力倒在他的懷裏,重重把他壓進沙發裏。
「重新適應彼此,給你一個比較民主的我,讓你有更多的空間,這樣不好嗎?」唯有雙臂能夠擁著她,才是最真實的。
「你這個言不由衷的小人!如果真要讓我有比較多的選擇空間,你就不應該和我發生關係……」她臉頰微紅地看著他沒有胡髯的臉頰,還是忍不住伸手觸摸著他對她而一言還是很「新鮮」的下顎。
刺刺的……不是早上才幫他刮過鬍子嗎?
[言不由衷的人是你吧!」他拉下她的手,深情地凝視著她。「既然願意讓我擁抱你,又爲什麽不肯光明正大地答應和我複合?」
黎安娜扁了下嘴,雙手插腰地斥喝著。「你犯的錯誤豈是那麽容易就可以原諒的。」
「錯誤該花上多少時間來原諒?」古軍勉強擠出一個正常的微笑,大掌卻不自覺地搞住額頭,像是想拂去腦中的回憶。「沒有人能保證下一刻,我們都有機會去原諒別人或是被別人原諒,不是嗎?」
「唐文龍會原諒你的。」她陡然用盡全身的力氣擁抱著他。「他如果知道你現在正努力改正偏激不合理的個性,他不知道會有多開心。」
「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不是故意博取同情,只是偶爾會感傷。
「我相信唐文龍會透過你的心,感應到這個世界的。所以,你分分秒秒都要活在當下,不要再讓任何遺憾發生。」她捧著他的臉龐,抵著他的額頭。
「那麽,你願意再嫁給我嗎?」
單刀直入的一句話堵得她啞口無言。
黎安娜發誓,要不是他的眼睛看起來頗感傷,她會認爲他很狡猾。
「你……」她擡起頭,苦思了一會兒,方咕噥地說道:「你悔改的誠意還不夠。」
「算了,我原本就沒有資格逼迫你。其實鼓起勇氣到臺灣找你之前,我早就做了最壞的心理準備。你不原諒我,也是人之常情。你是個讓我新生的女人,而我只是個仍在進行心理治療的男人……」
「你不要用你的自卑轉移焦點。」黎安娜用手掌啪地拍了下他的額頭。
「只要你回到我的身邊,我就會擁有全世界。」他激動地說道。
「你才不會擁有全世界,你甚至連孩子都不要。」雞蛋裏挑骨頭,幾百年前的瑣事都要拿出來抗議一番。
「我不要孩子,反而更能專心地愛你,這樣不好嗎?!」他鄒起眉說道。
「專心愛我只是藉口。你不要孩子,純粹是因爲你的自卑感在作祟。孩子體內流著你的血液,他該感到很光榮。」她心煩意亂地扯著自己的頭髮,不明白爲什麽總要進行這種無意義的爭吵。
「給我一點時間,好好想想。」孩子是太沈重的負擔。
「在你還沒有想清楚之前,你本來就不該來找我。」
「我們之間的問題都還沒有解決,你沒事扯出孩子做什麽?」惡脾氣乍然而生,他驀然從沙發裏起身,煩躁地踱來踱去。「你現在根本是在無理取鬧、顧左右而言他。」
「你以爲傷害是那麽容易癒合的嗎?如果我再嫁你一次,誰知道我會不會在房間的床上再度看到另一個女人?」他爲什麽不能多體諒她一點?
「我說過當時的我情緒失控。」
「你現在的情緒控制的比那時高明多少?」
「我現在不想和你吵架。」他深吸了一口氣,克制著不與她爭吵。
「門在那裏,我不送了。」她冷笑一聲,背過頭不看他。
古軍怒瞪她一眼,沖過她的身邊,用力甩上大門。
黎安娜望著大門,拚命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讓自己的淚水奪眶而出。她強迫自己盯著時鐘的分針,分散她的注意力。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十分鐘……
鈴!
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讓黎安娜心臟一緊。
她沖到電話前,抓起電話。
「喂!」
「我又搞砸了,對嗎?」他低聲說。
「你在哪里?」她悶聲問。
「你們社區的大門前。我其實……」
吱——
車子的緊急煞車聲從電話中傳來。
黎安娜聽到古軍的手機「砰」一聲砸到地上的聲音。
「古軍——你說話!說話啊!」她對著電話大喊著,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不!」黎安娜丟下電話,狂亂地跑出家門。
一路上,她的淚水讓她看不清楚前方的路。幾度的跌跌撞撞沒有減緩她奔跑的速度,卻讓她的身上多了幾道傷口。
傷口不痛,因爲著急和心慌已經佔據了她的所有感覺。
她不能失去古軍啊!她不想活在沒有他的世界裏。
她知道死亡是人生必經的階段,但是她不要他在充滿遺憾與誤會、後悔時意外喪生啊!
上天,保佑他平安無事啊!她發誓以後再不會因爲猶疑不定而蹉跎了相愛的時光。
黎安娜沖到社區大門口,屏住呼吸——
古軍頎長的身影端坐在大門邊的紅磚道上!
他沒事。黎安娜揪住自己的衣衫,乍然鬆懈的心情讓她的腳步虛軟。
「你……爲什麽……」
她臉色蒼白地走到他身邊,順著他恐懼的無神雙眼望去
前方不遠處,一處機車與汽車擦撞的意外正血淋淋地上演。
安娜猛然打了個冷顫,和他一樣憶起了唐文龍的死亡。
古軍擡頭,冰冷的手指驀然捉住她的手臂。
「我們再也不要分離了,好不好?」他說話的聲音不停地顫抖著。
她點頭、點頭又點頭,用她僅剩的力氣緊緊、緊緊地抱住他。
因爲沒有人能預知下一刻,所以更要把握住當下的分分秒秒啊……
「 「 「
故事,就這樣結束了嗎?
說真的,黎安娜不是很甘心。
到頭來,一切都如了古軍的意。而她唯一獲得的勝利居然是——他的結紮權。
開什麽玩笑,像他們這種優良品種若不多多增産報國,豈不愧對上天所賦予的完美基因?
她豈能因爲古軍對孩子的心理障礙,就喪失她帶著一對美麗兒女出門接受讚美的機會?
所以,她用結婚來威脅他不許結紮。
雖然她並不確定這是不是順了他的心,因爲他妥協得太快,笑容太得意了一些。
不過,她反正已經很小人地在每個保險套上刺出小洞。
然後,她的生理期已經晚了三天沒來。
呵呵!她的生理期向來準確得不像話。
是故,前天趁著他出門洽談演唱會企劃之時,她就已經偷偷摸摸地採購了幾套性感迷人的孕婦裝了。
其實,她覺得他的堅強早就足以面對一切難關了,何況是個無害的嬰兒。
或許,生個孩子讓他整天在家當奶爸,讓他就沒有心情胡思亂想,是個完美的主意。
唉,她對付他的方法,實在是太太太太有良心了。
可她實在不想太便宜他。
所以,幾個小時前,她把自已呈現陽性反應的驗孕筆和一張紙條擺在桌上
我們的孩子取名叫文龍,如何?
然後,她盛裝打扮地陪伴趙晴到南部去參加一個募款晚會,還打算順道找婉如聯絡一下感情。
手機——當然關機。
總是要讓他爲她操憂擔心一下嘛!
她只是沒想到——他找人的速度那麽快!
黎安娜看著近日幾乎可稱得上慈眉善目的古軍,正臉色鐵青、嘴唇緊抿地跨步而來。
他看起來心情不大好耶!連襯衫最上方的鈕扣都扯開了喔!
黎安娜朝他吐吐舌尖,拎著她的華麗裙擺開始進行晚會中的逃亡。
逃亡之中,意外地看到高仁傑——趙晴的丈夫。
今晚真是熱鬧非凡啊!
「嗨,你來找趙晴嗎?」黎安娜微笑地停頓身子,向高仁傑打招呼。
她忍不住偷瞄了趙晴的所在位置,好奇地追問著:「你和趙晴……」
「不久後會結婚。」高仁傑帶著慣有的溫文儒雅笑容,口氣堅定地說道。
「趙晴怎麽什麽都沒告訴我?]黎安娜興奮地叫出聲來,然後就被扯入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懷抱裏。
「你來了啊!」她裝傻般地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失陪一下。」
古軍眯起眼,馬上把她帶到能讓兩人獨處的地方——陽臺。
見黎安娜眨著大眼,好笑又好氣的他氣急敗壞地追問:「你留下的紙條是什麽意思?」
「你中文不是很好喔!」她逗弄著他。
「黎安娜!」他的眉頭緊鎖著,臉龐緊張地繃緊。
「古軍。」她好整以暇地回了一句,撒嬌地用手勾住他的脖子。「你這種神經兮兮的樣子,很符合你新手爸爸的樣子耶!」
「你……你真的有了……」古軍瞪著她平坦如昔的肚子,咽了口口水。「孩子。」
「不。」黎安娜淺淺一笑,在他愕然的表情中,握住他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溫柔地低語道:「我們擁有的是——幸福。」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