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從天而降,旋即摔碎在街面上。像一隻只空靈的蝶,在撞擊中騰空出世。振翅間拍打出雨珠,即而又悄然落回到地上。地上漸漸聚起積水。那是無法再度擁抱天空的雨蝶們的屍體。慢慢的,一大片。
初春的清晨,街上還不曾顯出些許生氣。又落著雨,一切仍只是靜。賣早點的出活兒也不怎麼利落。因為下著雨,幹這幹那都礙手礙腳。路邊那不知名的樹想是唯一中意這雨的,自顧自的偷偷冒出幾顆細小的芽。雨,向來不顧及別人的想法,只管往下奔,好趕著來世。來世作個別的什麼。
每天都是那般急急和匆匆,絲毫不會去打量身邊。今天,今天又是為什麼呢?可以有時間看看周圍。車不多,間或駛過一輛,還打著車燈。“嘩”的一聲碾過積水。仿佛有誰曾經的身姿,再次晃過眼前。看往來,基本上沒有什麼行人。時間還早。有一部卡車在十字路口嘎然而止,僅微微偏了一下車頭,又一下子消失在視野裡。雨依舊下著。
我一向愛早早出門。這樣,可以少聽爸媽無休無止的爭吵。他們是一睜眼就要開吵的,無論颳風下雨,無論春夏秋冬。說“吵”,其實也無外乎些雞零狗碎的破事。反正我看你不順眼,你看我也不是個勁。“吵”也吵不出個名堂,無外乎你來我往的鬥嘴。其他的,倒也沒什麼了。除了這個小毛病外,他們和世上所有的好父母相比也不差什麼。修修補補的生活一過也就有二十好幾個年頭。爸媽爭吵的根源是經濟問題。本來嘛,經濟是政治的基礎。凡事,不談經濟都成;凡事,一談經濟就糟。爸媽的經濟狀況本不用發愁。他們這樣年齡的多的是下崗的下崗、提前退休的退休、協保的協保。而他們,免受波及、工作安定、待遇尚可。可壞就壞在這兒。想再奔好吧,力不從心,可為心不甘;安於現狀吧,眼看好的越來越好,氣還咽不下。處在這樣一個尷尬的境遇,確實不太好辦事。於是,媽成天盯著爸,開口閉口這日子沒法過了。說實話,這日子也還行。可到了媽嘴裡,就全變了,恰似我們全家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上下班路遠——媽說,天曉得,怎麼會碰到你,我騎來騎去累也累死了。
家附近沒有大型超市——媽說,瞎了眼了,認識你,我還要乘車去買東西。
小區治安不好——媽說,遇到鬼了,這裡都住著些什麼人啊。
媽的話顯然沒有邏輯,且顛來倒去的就這麼幾句。應該來講,我聽了近二十年,也該有免疫力了。可相反,近十年來,我越聽越煩。有時不好發作,只能做做深呼吸什麼的。爸的抗挫能力卻驚人的強。
他總說——就是地段差了點,有錢我老早就去買市中心了。
媽會接著說——有錢,你是有錢,就不知道錢都用倒哪裡去了。
接著爸會說——哪樣不是我買的,你買過什麼。
媽會接著說——小孩身上的錢不都是我的,你出過多少。
再接著,爸媽會把問題從“錢”上轉到“我”上。仿佛“我”和“錢”有什麼直接因果關係一樣。看吧,這樣的爭吵,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下了的。而且,反倒成了一個學術問題,花費了爸媽大部分精力去攻克。因此,我愛早早出門。免得被卷進爭吵的旋渦,弄壞一天的好心情。
我很難保持好心情。因為一到學校,我的心情比在家更壞。原因之一,是我們班是頂頂討人厭的文科班。原因之二,是我的班所在的年級組是高三年級組。這兩者得關係應該是:我高三選了文科,而文科不文科是到了高三的事。好了,很清楚,我的心情永遠好不了的。我感覺,今生我最大的失敗就是選了文科。言下之意就是我最最失敗的是我理科不好。主要是物理和化學不好,我的生物還可以。由於我這一大失敗,我最終落入老巫婆的手裡,我無處可逃。她歷屆來都帶文科班。我無處可逃,我總是這樣。老巫婆的手段我是領教過的,高一她帶了我們半年。在過了一年高二幸福時光後,一下子,從天堂墜入地獄。我真是好失敗,怎麼理科就不開竅。我很無奈,只好每日看她從嘴裡吐出一大堆六十年代的說教,七十年代的思想。好象她從來就不知道現在已經是21世紀初了。她的手段很卑鄙、思維很僵化、想法很腐朽、眼光很勢利。你做錯了什麼,比如遲到了一分鐘,真的,不誇張,只一分鐘,她會讓你覺得你自己是扼殺了無數生靈的劊子手。你做好了什麼,比如積極地為班級大掃除出力,她會讓你覺得你除了可以勞動勞動之外呢,別的好象也不怎麼了。我對她那張嘴簡直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於是,我拍案而起,大聲呵斥她住嘴。很好,我在夢裡的確想到過要這麼做的。她無時無刻不會沒什麼要說的,即使真的沒什麼可說的,她也會說些什麼的。如:明天照常上課。一共八節課,大家要保證充分休息,避免上課走神。作業要認真完成,完成後要及時復習。復習完別忘了預習。四個環節嘛,哪一個都不能漏掉。哼,明天又不是國定假日,當然要照常上課,既然是照常上課,不就是一天上八節。作業哪天可以不完成。作業以後要復習又要預習,能保證充分休息嗎。上課如果不走神,那能叫上課?!
我抬眼望望窗外,兩隻胖麻雀,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話,悅耳極了。
說老巫婆讓我痛恨的話,那文科班的這群傢伙則讓我著實反胃。女人本就不是省油的燈。這下子,三十好幾個聚在一塊兒,明爭暗鬥、你死我活的,哪樣都不少。可表面上,誰和誰都恭謹而謙和,還時不時讚賞兩句:你真好,你好可愛哦!在這種虛勢群體裡,看上去什麼都不錯,可沒有一樣是真實的。比成績,是無可厚非的。人家今天高過自己一分,就非得把她小學時作弊的事抖摞出來。比衣著,也說得過去。人家穿了件名牌,要去看個十來遍,非要指出是水貨不可。比男友,也不太過份。聽說人家有了追慕者,硬是要拋出那位“不幸”者被甩之花名冊,公之於天下。未免厲害了點吧,但很多人樂此不疲。這其中,不乏資質聰慧的主兒,人前是好人緣。人後,即使是旁觀的聽了這議論也不是個滋味:一說其似賽金花,又一說其還趕不上。我聽了真真反胃。難道讀了一肚子書就這麼損人的。而自己也要跟著哼哼哈哈,點頭符合。唾沫星子能淹死人。我深信不疑。流言蜚語已不用算上。身旁像按了個擴音機子,話一脫口就別擔心有人不知道了。說話要提一萬個小心,怕被別家捉住把柄,怕得罪得罪不起的人物。文革那會兒,擔心說錯話。現如今言論自由了,就擔心傳的不離譜。這叫什麼事。對我最最痛恨的人與事,始終要裝作很喜歡。我很想很想吐,沒騙人。
有一段時間,情形要好一點了。大家忙著互寫同學錄。很熱鬧。連平時不太搭界的也會捧上精美的本子說聲麻煩了。我拿起筆打算為他們寫點東西的時候,突然的,我非常非常想轉過臉去痛哭一場。我有點神經質。幸好,打鈴了。把我古怪的念頭趕了出去。我這人是有點神經質。往往會那樣沒有原由的淚流滿面。我想,眼淚是不需要什麼理由的。就像下雨,想下就下。那麼,想哭,就哭吧。哭還是有點理由的。就是我發現,我最最痛恨的人與事馬上就要變作記憶。也許,我還想痛恨他們的時候,卻早已記不起來究竟該痛恨他們什麼了。這是件悲哀的事情。這意味著,我每一刻都在走向衰老,每一刻又都在遠離年輕。
我這麼個有點神經質的乖孩子就不再年輕了,很可怕。
可每天依舊需要上學、回家。儘管我在一天天變老。我傷心透了。爸媽的學術課題總也“研討”不完。他們一點也沒發現我變老了。算了,不怪他們。可能他們認為,一個人從一生下來就開始在變老。何必瞎操心。
於是,我想我該寫點什麼,好留個紀念。我不止一次聽某些作家說:我生來就是寫作的。我覺得好笑。幹什麼不都是種喜好,幹什麼不都是為了生計。幹嗎“生來生來”的唯心主義。想寫就寫,就好象想哭就哭,想下雨就下雨一樣。於是我想,我該發在網上。因為等哪家報社能發表我的東西時,我不確定自己能夠看到。我有點神經質,不可能如有些人即使石沉大海仍發奮圖強。我承認我是脆弱的,何況我在一天天的老去,“等”會等死人的。我唯一感謝的是網絡編輯,讓我的東西得以見之於人。讓偶爾看到我東西的人說:這傢伙寫的還能看。我很高興。
我陸續寫了些東拼西湊的文章。自我感覺不怎麼的。那東西是我,卻又不完全是我。不是我想要的。我的想法很突兀,也很簡單,盤桓在腦中,揮之不去。叫人很難受。下一秒,會有更棒的主意。這一秒,不落筆,混身的不自在。有時,寫著寫著,感到空乏。生活在於我並沒有驚心動魄和難以忘懷。有的只是平常瑣事……在一個初春的清晨,我想:
死亡可以讓瑣碎變的珍貴;死亡可以讓沉重變的輕盈;死亡可以讓平庸變的莊重。
我這樣想的時候,看到自己躺在地上的身軀,靜靜的。面龐濕了,衣衫濕了。跌倒在一旁的傘,無人在為我撐起。
就在這樣一個初春的清晨,我被一輛疾駛的卡車猛烈地撞了一下。我清醒地意識到,倒下地時候,交通燈還是綠的。而那卡車,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飛速駛離了我。我就這樣躺著,撕心的痛楚漸漸的消散。我看到我一個人的身子在硬硬的地面上橫著,無人留意到。我孤寂地想要哭,可惜,眼淚流不出一滴。空氣凝滯了。仿佛我就這樣過了整整一個世紀。直到一個行人發現了我。她似乎驚慌地不知所措。急急地在路上尋求他人的幫助,好象被撞的是她。又一個行人過來了,打了110。我望著越來越多的人圍在我身邊。苦笑。竟然沒有誰想著先把我送往醫院。幸好卡車的速度和噸位足以將我一擊致命。否則,我要忍受多大痛苦,看這群伸長脖頸的蠢貨們。我並不埋怨卡車司機,或許他真沒看見交通燈,或許他有急事要趕。或許,他可以逃過肇事責任。因為,據我所知,沒人看見。除了我,沒有別的人看見。這是最重要的。我當然可以忽略不計,我已經不可能當面指證他了。因為,因為我已經死了。我只希望,他今後再不敢往這條路過了。僅此而已。
很快,警察來了。七手八腳把我抬上車送去醫院。我對他們說不用了,瞳孔已經放大,我已經死了的。他們聽不見。開始忙著拉皮尺、詢問報警者。我眼睜睜地看著我的身體被車載著駛離現場。
我靜默地站在雨裡,感覺雨滴親吻著我,自上而下。每一寸肌膚都饑渴的飲著雨水。輕盈的可以飛起。
多數的遊戲是有規則的。開初你可能不大明白,但一旦進入遊戲,你便很快清楚了規則,不用別人教。我也是這樣。在那個初春的早晨,我立在雨裡,清楚的意識到,我還有那麼一天的工夫可以乾我今生想乾的。午夜前。
我首先想,我應該去醫院一次,和我自己見上最後一面。我是很愛我自己的。在醫院裡,我看到了爸媽。他們失神的樣子好讓人痛心。我勸他們不要傷了身子,死就死了,哭是哭不回來的。該死的醫院用一塊白布蓋著我。一塊不知用了多少年了的白布。我一陣噁心。爸媽不聽地哭著,不聽我勸。他們向來不聽我勸的。好在,我想,他們費心研討數年的課題可以因而暫告一個段落了。我很為他們高興。我對他們說,好好保重,真的不用再哭了。然後,我離開了醫院。
約莫八、九點鐘的樣子,我揣測。我應該再回家一趟。把前兩天寫的文章發到網上。我又打那條十字路口經過,依舊圍了一些人。他們在議論幾個小時前的我。我深深望了一眼那條我曾經躺過的馬路,心想,我的時間不多。
回到家裡,我花了一個小時打好文章,又重新讀了一遍,改正了五個錯別字。然後上線,發了出去。我想象著我這篇文章飛升的點擊率,因為,一個不在人世了的傢伙的文章準能引起人的興趣。儘管文章本身不怎麼的。可是,天啊,我記起,我居然忘了署上“一個已經死掉的人”的字樣,忘了告訴他們這一點了!哈,我總是這樣,忘了最最重要的。那也只好這樣了,我沒有什麼時間再寫了。
我嘆了口氣,接下來,接下來要幹什麼呢。我慢無目的的走出家,一面嘀咕時間不多了。天好了點,露出了陽光。
我不知不覺晃到了學校。嘿,怎麼會上這兒來的。我頂頂痛恨的地方。我有點猶豫。在校門口躊躇了半天。最後還是打算進去看看。上了四樓的教室,正是午自修的時候。我看到班裡有好幾個人眼圈紅紅的。我想他們是知道我的事了。我的心情突然很好很好。竟然有人為我掉眼淚。我極想走過去對他們說聲謝謝。然後叫他們好好學習,爭取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績。可我知道,我說了他們也聽不見。不過,我有那麼點喜歡他們了。真的,也就那麼一點。
我踱出了校門,所幸的是沒有看到巫婆。一大幸,我樂不可支。
好象該幹的都幹完了。而想乾的,時間,肯定不夠的。
比如我很想去西藏一回。體驗一下離天很近的感覺。西藏在我心裡是神秘的。聖潔、高遠、遙不可及。張開臂膀,讓鷹帶走我。我想去,我想去,可是我的時間不夠了。
那樣的話,就讓我在我的城市裡消磨掉剩下的時間吧。我倚在繁華的南京路上,悠悠的想著自己的心事。想我僅剩的時間如何打發,想我已經過完的近二十年,究竟是如何過的。我除了厭惡、痛恨之外,只有空盪蕩。空盪蕩的我,鬧市中更有寂寞,寂寞如我……
直到街上亮起霓虹,我才夢遊似的回過神。信步穿行於人群中,我感覺我認識每個和我擦肩而過的人。異樣。我本可以去茶房坐坐,或是去陶吧捏個罐子,可一個人終究無趣。這有點類似網絡,乍看熱鬧非凡,其實真實的,只有自己。
那就去網吧吧。我興奮的想。這樣,時間會過的快點。我仔細察看沿街的一家家店面。要找一樣自己想要的,實在不容易。在大約九點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家。規模不大,老闆是個三十出頭的女人,目不轉睛的盯著電視。我就這麼徑直走了進去。我不知道現在的我能不能上網,我身邊沒有錢。三個中學生在打遊戲。如果是星際,我也很想玩一把。在上網的好象只有一個胖子。我清晰的聽到他桌上貓的叫喚。我走到他身後看他。看他一句句地聊著。將近一個小時裡,他愛了十一個、死心塌地了七回、身邊的手機響了十五次。我有些膩味。但胖子的興致仍高漲。後來,手機又鬧了一次,他接起來,對方是個嗲嗲的女聲。我沒聽明白他們說的話。只聽到胖子呼呼喘著氣。說,好好,十點半,21路終點站,我等你。說完,啪的關上手機,莫頭就走。丟下掛在線上的電腦,孤零零的。
此時,不大的店裡在角落邊還有兩個顧客。拼命埋頭苦幹。多數機器是黑的,有幾台亮的,顯著屏保。鍵盤錯落有秩的擊打聲刺激著我的神經。我遲疑著,在胖子的位子上坐下。試著在OICQ裡鍵入我的名字。一下子,就連上了。網速不錯,我暗自高興。我只是奇怪,奇怪的是我剛才根本沒有輸入密碼。我就上線了。我來不及細細思忖,電腦上時鐘漸漸走向十點三十分。時間老是這樣,忽短忽長,捉也捉不住它。習慣的去打開OUTLOOK,立刻記起這不是在家裡,哪能這樣收信。再說,我沒什麼時間再讀信了。我只想找個人說幾句。不管說什麼。我的好友名單裡沒有一個人亮著。時間是晚了點。大家都睡了?我說不要不要,應該還會有人在的,可能隱身了。如果看到我就和我說說話吧。我實在沒多少時間了。眼看著快十一點了,仍舊沒有搭理我的。我幾乎失聲的對著聊天室喊到:誰有空,可以聊聊……
我失望了,退出了聊天室。有種英雄末路的凄涼。我也曾是個八面玲瓏能呼風喚雨的角兒。可一切已是曾經。今非昔比。我想走了。離開已經沒有人的網吧。夜深了。
就在我準備下線的時候,格外熟識的“嘟嘟”聲搖醒了我沉寂的耳膜。終於有個頭像閃動起來了。我的天,總算有個人對我說話了。
“我剛下班回到家,上來收信,碰巧你也在。難得難得。”
我不知說什麼好。今生最後一個遇到的人是他。
我和他認識不久。我總愛把自己的東西首先發給他看。然後,煞有介事的向他解釋某些細節。他呢,在我印象裡都會誠懇的提出意見。我很固執,對他的疑義總不客氣——是你不懂。我不明白,象他這樣一個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人會有興致讀我的無聊之談。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總願意首先讓他看我的文章。很多事情,根本沒有明白和不明白之說。我暗暗覺得,他是虛擬裡的現實。沒有更多理由。我固執的認為。我也固執的認為,沒有他,我的文章首席看客的交椅就會空缺;沒有他,網絡對於我就沒有了太大意義;沒有他,日子可以照舊,可我心裡會少了點什麼……然而,然而我始終沒有對他這麼說過。我知道,這樣一來,我會很容易被人看出有點神經質。儘管隔著網絡。人們所謂的理智告訴我,我的感覺是多麼荒謬的不合情理。唯一的解釋就是我有點神經質。不錯,我是有點神經質。所以,我就有了如此的感覺。不能對任何人說,不敢對任何人提。我的小小的偷偷的單單的戀情,就在網絡上。對一個不怎麼認識、不怎麼熟悉、不怎麼了解的人。人的很多態度會隨時間改變的。在不長的一天中,我變的不再只是痛恨和厭惡。人往往是固執的。我固執的認為我依然愛早早出門,依然會在學校反胃,依然不會對他說愛什麼的。
我愛的是我自己。愛疼我的爸媽,愛哭我的同學,甚至愛巫婆。他們都與我有關。愛是乾淨的。是物理反應,不是化學變化。爸媽打理我的生活,同學為我解答難題,巫婆告訴我要好好把握時間,不要遲到。
我的眼前跳出了屏保。我懶的去觸碰鼠標,不想再回到網絡。網絡會讓人迷失自我。網絡也讓我尋回自我。一個無比現實的自我。我是隻蝶,輕輕在網絡掠過。沒有現實,因此我拍打起翅膀。回頭,看不留痕跡的身後。
我的耳邊時鐘的滴答聲緊緊地響起。快十二點了。我還是動了一下鼠標。在發送消息地對話框中打下我平身最後的幾個字:
你好嗎
我很好
然後點擊發送。
我真心祈望,我的問候能到達所以與我有關的人的夢境。在他們午夜的夢中,有我最後的問候。我很好,你們大家也好好的吧。
雨落起。就這麼撲將下來,整個兒撞在路面上。飛濺起一隻只空靈的蝶。路面慢慢的有了一灘灘積水——那是無法再度擁抱天空的雨蝶們的屍體。
我相信我的前世是一隻蝶,一隻雨化的蝶。我迷戀天空,迷戀空氣,迷戀翅膀。天空是我的背景,空氣是我的依託,而翅膀,翅膀振動的聲音叫我心顫。我又要起飛了。振翅見拍打出的雨珠,不會再落回地面:它們會滴落在我的心上。
月兒掛著,星兒亮著。
在一個初春的午夜,我展翅而飛。我可以飛離爭吵了,我可以費力厭惡了,我可以飛離無奈,飛離塵埃。我也飛離了我所愛的大地和我所愛的人。飛翔是需要代價的。我所付出的是我的生命。
天使們唱起:
你是誰家的靈魂,我親愛的蝶。
呵,一隻雨蝶
我猜不透
你是誰家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