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楣星當頭照嗎?倒楣事一籮筐
先是皇帝閒閒沒事做硬逼著他娶老婆
讓他在送去和番及毀番滅邦中猶豫不決
接著又遇到個瘋婆子半路認夫
他是她相公?!什么時候發生的事?
就算再饑不擇食他也不會選個大嬸當老婆
但看在他正好缺個娘子就勉強湊合著用吧
沒想到卸下阿婆裝扮的她竟是個大美女
只是她的性子火爆粗野,習慣出口成髒
在他對她敞開心門,對婚姻心存向往時
赫然發現這樁姻緣竟是建築在謊言上
對她來說他就像被戲耍得團團轉的笨猴子……
楔子
不得了,真是不得了,舉國上下春風四處吹,誰也跑不了。打從京城有名的金龜子們一一成親後,快樂皇帝指婚做媒做上了癮,腦筋打到名震朝野的三位頂尖人物身上去,要這三位肖猴的大臣在半年內解決自己的終身大事,否則就要將他們送到番邦和番。
這三個平常愛鬥嘴、愛搞破壞的「一等公」加「紅袍將」加「文宰相」,乃是出了名的「只要新鮮不要新娘,寧願吃苦幹活也不要老婆」的獨身貴族,三個原本站高山看好戲,看京城眾少輪番中美人計落馬看到不亦樂乎的大人物,就這么莫名其妙、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終身就要被皇帝假公濟私地「染指」掉。
那怎么行?事關重大哪能任人宰割?三人只好採取自力救濟的方式,趕在皇帝真派他們和番前,先找個假新娘來充數。
於是乎,三名原本笑嘻嘻,天塌下來也沒關係的大男人,緊鑼密鼓地開始了他們虛擬姻緣,冒牌新娘的終極計畫。
伍千歲——今年二十有九,肖猴,當朝一等公,風流兼風趣,沒事最愛管閒事。因每天閒閒太礙眼,因此被皇帝相中,不成親便和番,只好找個冒牌新娘來充數,假鳳虛凰一番。
計畫目的——假成親,誆老頭子,繼續來逍遙!
世從軍——今年二十有九,肖猴,當朝紅袍將,鐵血兼鐵骨,不知柔情為何物。因每天辛勤太勞累,因此被皇帝相中,不成親便和番,只好找個冒牌新娘來充數,假鳳虛凰一番。
計畫目的——假成親,誆老頭子,繼續來逍遙!
杉辛聞——今年二十有九,肖猴,當朝文宰相,落筆如百花,溫文爾雅沒脾氣。因每天讀書成書呆,因此被皇帝相中,不成親便和番,只好找個冒牌新娘來充數,假鳳虛凰一番。
計畫目的——假成親,誆老頭子,繼續來逍遙!
且看當朝赫赫有名的大官,三段精採喬裝妙姻緣,如何精心策畫千方百計施展花招,笑料盡出。
第一章
「世愛將。」
「臣在。」
「你今年二十有九了吧?」
「是。」
「你給我成親去。」
「咦?」
「不準違抗命令。」
「好。」
「你心裏很怨我吧?」
對話陡然陷入沉默,半晌後,鐵血偉岸的男人終於開了口。
「唉。」簡短又凄涼啊。
只不過坐在龍椅上的皇帝還是笑得很開心,打從他發現亂點鴛鴦譜有多好玩之後,他就開始昧著良心……呃,不是,是罔顧道義和公理,公然地濫用自己的權威逼婚。
更何況,他給了自己一個非常合理的理由——
世從軍這孩子可是他從小看到大,又極其盡忠愛國敬君的愛將,只可惜太愛國了也有一點不好,就是工作起來絲毫不懂得節制,如果他這個皇帝老板再不跳出來安排安排,只怕世從軍將成為歷史上繼諸葛亮之後,第二個因為「食少事多,能其久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過勞死案例。
他的愛將是屬於那種英勇威武無人匹敵,沉默寡言默默耕耘的好臣子,教他這個皇帝怎么忍心見他在還未享受到工作以外的快樂時,就累死在厚厚的案牘之上呢?所以他逼婚是天經地義的。
對此,皇帝個人感到非常地驕傲,畢竟有幾個老板願意關心屬下的終身幸福呢?這種工作福利可是等閒難求的喲。
「你放心,」皇帝笑吟吟的說:「我不只關心你,就連伍愛卿和杉愛卿也一樣,你們統統是朕的好臣子,朕一個也不會放過。」
剛硬苦惱的男人臉龐浮現一抹慶幸的笑意——
還好,今天倒楣的不只是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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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禦書房,世從軍一路悶不吭聲地回到兵部鐵令大堂,他左思右想,怎么也搞不懂皇上方才足足念了有三個半時辰的訓話裏的意思。
什么叫他每日辛勤太勞累,一點都不懂得休閒與放松,再這樣下去,早晚落花流水春去也,到時候任憑花開滿枝頭,他只有空留遺憾照明月?
從軍必須承認,皇上不愧是皇上,就連訓起話來都不是他這一介武夫可以理解得了的。
天子果然是天賦異稟的啊!
他蹙著兩道濃眉,突然問一旁戰戰兢兢的兵部尚書:「李尚書,我看起來像操勞公事過度的模樣嗎?」
「回將軍,一點也不像。」李尚書苦笑的回道。
「不像」不代表「不是」,他這個頂頭上司最驚人的也就在此,即使他為了處理公事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外表看起來依舊穩若磐石、沉著英武。相較之下,他們這些部屬被操得個個都快升天了,工作效率卻只到達他的十分之一。
人比人,真氣人。
從軍看起來對他老實的回答相當滿意,點了點頭,「海疆守將顧大海五百裏加急申請的軍餉單發落下去了沒有?」
「回將軍,已經撥出去了。」
「還有,西疆關將軍的兵力部署圖拿給我,我帶回去這兩天研究研究。」他邊說邊拿起案上一大疊沉甸甸的軍情匯報。
「是,馬上來。」
「對了,林將軍幾日回京?還有西南的兵糧表呢?」
「呃……」李尚書幾乎跟不上上司快捷的思緒,他有點尷尬地搓著手道:「容下官找一下……」
「找到後派人送到我府中。」他將軍情匯報夾在腋下,大踏步走出簡潔寬敞的兵部大堂。
「是。」李尚書目送著已經繞出前庭拱門的從軍,偷偷抹了把汗。
皇天在上,後土在下,請讓世大將軍最近紅鸞星動、喜事臨門、好事成雙、濃情蜜意、暈頭轉向吧!
他們兵部上下同仁會感激到痛哭流涕,並且終身敬神禮佛的。
否則再這樣下去,皇上以後要賞熊貓不用到四川,直接來兵部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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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哉綠豆樓
走到哪邊都帶著一大疊沉甸甸到足以壓死人的公文,世從軍粗獷嚴肅的臉上有著明顯的勞累痕跡,深攢著的眉心在批閱公文時越攬越緊。
杉辛聞斯文俊秀的臉龐有著濃濃書卷味,手不釋卷是他的招牌動作,就像現在,厚厚的「戰國策」攤開在手上,明亮的雙眸緊盯著上頭的字字珠磯。
悠哉悠哉蹺著二郎腿,愜意地呷著茶,沒事嗑兩顆瓜子的伍千歲,卻是一副天塌下來自有旁人管,我自歌舞且徘徊的模樣。
看得從軍好不感慨。
唉,他現在總算稍稍可以理解為什么老頭子要把他們一文一武也設計點名在內了。
鐵定是為了陪這個悠哉到變成無聊礙人眼的伍公千歲,所以才把他們倆也設計下去,踢入婚姻的苦牢裏。
難道這年頭朋友如手足也犯了滔天大罪嗎?
「夠了、夠了,就連跟兄弟見面還不忘帶公文和書,連我都看不下去了。」伍千歲大呼小叫的喳呼著,渾然不知自己就是惹出這件麻煩的禍頭子,他還對著店小二道:「再加酒茶花生米,好菜幾碟。」
「是,伍公爺。」店小二滿面堆歡恭敬的退下。
不一會兒,幾道可口的小菜和一壺羊莊好酒被送了上來。
從軍自繁重的軍務公文中抬頭,深黑的瞳底閃動著一絲微笑。「你怎么還能如此輕閒自在?」
他敢打賭皇上都找他們三個名為「懇談」實則「恐嚇」過了。
「說得是。」杉辛聞也放下書卷,笑意爾雅,雖然他也是很苦惱。
千歲笑咪咪打開扇子,扇出陣陣清風,「我說你們倆,火都燒到屁股了,還有空在這兒幹正事?」
「人照煩,事照辦。」從軍挑眉回道。
辛聞嘆息一聲,「皇上要咱們年底前成親,這事說難不難,說不難還是很難,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看著他們倆愁眉苦臉的樣子,千歲真的覺得自己此刻輕松爽快得不得了。
「所以我說,你們倆實在太不行了,難道真的準備年底一到,立刻被老頭子打包送至邊疆和番嗎?」他嘖嘖搖頭。
「真有那一日,我就率兵徵討那一邦,看他們還敢不敢接受皇上的『好意 。」從軍眸光掠過一絲殺氣。
聞言,千歲背脊竄過一抹涼意,「阿軍,我以為你改吃素不殺生了。」
「除非老頭子逼人太甚。」從軍一撩濃眉,淡淡道。
「不過這也是白說,你我心知肚明,就算老頭子再會胡搞瞎搞,咱們還是忍不下心反抗的。」
皇上是英明聖君,這點誰也沒辦法口是心非的否認。
「唉!」辛聞突然掩卷嘆息。
「你也是這么想的吧?」千歲斜睨他一眼,「聞少,你呢?找到人跟你唱這出猴戲了沒有?」
他們三個真像是耍猴戲的,被皇帝耍弄著玩,唉,而且還要想辦法迎合老頭子,不教他失望過甚。
辛聞沮喪地搖頭,「縱讀萬卷書也難行此事,實是傷神也。」
「你們倆的動作實在太慢了,這怎么行呢?」千歲強忍住一絲得意的笑,煞有介事地嘆氣,「可憐呀可憐,年底我會記得到邊關發放紅包給你倆的……當然,還有弟妹們,只不過不知道異邦有沒有過年節的習俗?」
從軍和辛聞臉色發白,不約而同向他投去殺人的一眼。
饒是千歲膽大包天,也不禁寒毛一顫,「嘖嘖,我是好意提醒你們,稍盡兄弟之情,否則到時候老頭子要『驗收 成果,誰也幫不了。」
辛聞又嘆了一口氣,懊惱道:「皇上何必對我們的終身大事如此認真?」
「沒錯。」從軍皺眉,「定是有小人慫恿。」
雖然情同兄弟,但他們倆還是忍不住懷疑地望向千歲。
這人的長相雖俊美,但在必要時會變成極為小人的嘴臉,不可不防。從軍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地暗付。
嗯,光看他一臉不急不慌還笑意盎然的模樣,就知道這人心中已打好什么如意算盤,只有他們倆還被蒙在鼓裏。
千歲一怔,被他們的眸光看得心頭陣陣發涼,隨即喊冤,「冤枉啊!我就算閒也不會閒到打你們倆的主意,更何況我也是受害者之一耶。」
真是的,難道他天生就長得一臉姦詐陰險嗎?不然為什么每個親朋好友都拿他當魔頭看待?
「說得也是。」從軍略一沉吟,不得不推翻前論。
「千歲,對不住,我誤會你了。」辛聞語氣誠懇地道歉。
千歲揮了揮手,又嘻笑如常,「沒什么啦,反正我已經習慣了。」
「千歲,你是否已經找到方法解決此事了?」從軍看著他問道,眼裏有一絲詫異。
「可不是嗎?」他的語氣裏帶著得意。
「怎么做?」另外兩人異口同聲問道。
「還不就是咱們商量過的老法子嗎?只不過我的運氣好些,已經找到肯答應我假充新娘的姑娘了。」想到羞怯可愛的小金,千歲眼底眉梢的得意更濃。
「真羨慕。」從軍說得簡短有力,卻難掩欣羨。
他原本自在的生活被皇上一句話給攪得天翻地覆,直到現在還在想破腦袋應付。
威風八面、鐵血英武的紅袍大將軍落到這等下場,唉。
辛聞嘴裏雖沒有說,但滿臉都是傃羨之情。他同為受害者,成日沉浸公事和書卷中,叫他到哪兒去找個姑娘來假充新娘?更何況他有點良心不安,覺得欺瞞並非君子所為。
理智道德與現實呈現強烈拉鋸戰,苦了他這位斯文宰相。
「所以我才說火已經燒到屁股了,你們倆還在那兒案牘勞形。」千歲扇扇搖頭。
從軍鐵面無表情,突然二話不說收拾起厚厚的軍務公文,邁步就向外走去。「我先失陪。」
真討厭,害他都沒法專心地辦公事,只能繼續想方設法抓破頭找冒牌新娘了。
辛聞也站了起來,儒雅有禮地向千歲一拱手,「伍兄慢飲,愚弟也先行離開了。」
「去去去,快去辦正事要緊。」千歲笑咪咪的揮揮手,很高興這兩人孺子可教也,總算武癡還不算太癡,書呆也不算太呆。
呵呵,既然是生死與共的好兄弟,當然沒有他已經上岸了,還看他倆在河裏載浮載沉的道理啊。
千歲越想越覺得自己的心腸著實有夠好,而且是好得不得了。
「外面的人實在是誤會我了。」他笑得更開心。
雖然……提議把京城裏的單身貴族設計男婚女嫁的是他沒錯,但他也嘗到苦頭啦,誰知道皇上龍心大悅下,第一個就拿他們公侯將相開刀?
哪知姦也姦不過皇上,所以他當然是可憐的受害者之一。
一點都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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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的紅袍大將軍府,四周紅墻環繞,光是那兩扇銅鑄大門,要推開就得兩名大漢才推得動吧?
站在皇帝親書的「紅袍戰將府」區額底下,焦冰娘仰高小臉抬頭看,突然有種暈眩的衝動。
怦咚怦咚怦咚……
心跳如擂鼓提醒著她,這裏可是千真萬確銅澆鐵鑄的大將軍府……她真的要這么做嗎?
冰娘摸摸背後沉重的碎花大包袱,偷偷吞了口口水。
她不行,她不能,她沒辦法……光是想想就勇氣盡失,更甭提其他了。
可是背後包袱裏那兩塊牌位,倣佛有種魔力在冥冥之中監督著她,讓她沒辦法就這樣轉身落跑。
「阿爹,阿娘,我沒有逃跑的意思,我只是……」她喃喃解釋,深深吸了口氣,「在想開場白……對,我在想到底該怎么開口的開場白。」
一個說完不會被當場砍成七七四十九段,然後丟出來的開場白。
可是此刻她腦袋空白一片,根本什么都想不出來。
只是一直站在大門口前,被兩頭石獅子跟兩個魁梧壯漢懷疑地瞪著,這也不是辦法,
冰娘再度深吸了一口氣,緊張地拉了拉粗布藍裙擺,在自己尖叫並逃跑前,狠下心腸跨步向前。
「兩位好,我要找世大將軍。」
兩名魁梧壯漢連眼也不眨,但是懷疑與戒備的眸光更盛。
討厭,她的勇氣正一點一滴消失。不過,從他們滿是疑惑的眼神裏,冰娘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聲音只比蚊子叫大一點點,被夏天的涼風一吹就散了,更別說是傳進大漢的耳朵裏了。
她清了清喉嚨,大聲道:「兩位,我要找世大將軍。」
兩名身穿鎧甲的大漢,相視一眼,終於有一個開了口。
「這位大嬸,你要找我們將軍?」
大嬸?
冰娘強忍住一聲低咒。可惡!怎這么失禮?竟然稱呼她是大嬸?她今年不過才十九,雖然打扮是老氣了點,又故意用鍋灰抹得醜了點,還有頭發也綰成古板的老式團髻,但是也不到那種被叫大嬸的地步吧?
「是的,麻煩兩位大哥通報一聲。」她這話一出,看見兩名大漢活像是受到極大的侮辱般,傷心地捂住了胸口。
冰娘急忙住嘴,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們倆。
「阿勇,我們竟被大嬸叫大哥……」
「阿猛,我們還有臉活下去嗎?」
見他們好像真的大受打擊,害冰娘忍不住良心隱隱作痛。
「呃,你們別這樣,其實……」她還沒來得及解釋,身後陡地響起陣陣雷動的馬蹄聲。
「大將軍回來了!」阿勇和阿猛顧不得自憐,眼底崇拜之光大盛,急急地望向馬蹄聲來源處。
冰娘本能跟著看過去,心臟卻在瞬間吊到了嘴邊。
來了!來了!
三人三騎威風赫赫的奔來,越來越近……冰娘的眼兒倏地睜大了,為首者高大英偉,容貌粗獷方正,一身耀目紅袍包裹住玄鐵鐘甲,斜飛的濃眉如劍似刀,眸光如電般掃視了過來。
她覺得渾身上下像電觸雷擊般,周遭的人聲馬蹄陡地消失了,耳朵和腦子瞬間凝結空白,只剩下怦咚怦咚的心跳聲劇烈回響,一次又一次,一聲又一聲……
他的雙眸湛然悠亮,神秘得如同黑夜星光。
然後咻地一聲,天地玄黃宇宙世界又恢復到原位。
她眨了眨眼,咦,剛剛是怎么回事?
哎呀,不管,眼前這個威武如天神的紅袍男人就是橫掃東西南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紅袍大將軍——世從軍嗎?
黑亮的駿馬緩緩放慢蹄步,眼看就要經過她而踱進大門,冰娘一急,陡地大叫——
「相公!」
五人三馬同時僵住,像是瞬間被點穴或下了符,五雙眼睛和三雙馬眼不約而同瞪向她。
「相公!」事已至此,後悔無用,她索性叫得更大聲。
最後只剩下世從軍瞪著她,因為其他四人三馬看的都是他。
意識到自己被投以異樣的眼光,從軍更加不爽,只不過他平常很少發火,自然也不會輕易就動怒。
他只是微微撩起一邊的濃眉,語音低沉如山,「敢問大嬸,你喚我什么?」
哇!他的人不但偉岸高大,就連聲音都渾厚有力——冰娘勉強止住口水潺潺流……咦,怎么又叫人家大嬸啦!
冰娘嘆了一口氣,「相公,是我,我是冰娘啊。」
他的表情一點都不像想起她是誰的樣子,「我是你相公?」
她點點頭,手心冒汗、嘴角抽搐、腳底發麻。
「你是我娘子?」
「噯。」她陪笑。
他又揚眉,「什么時候發生的事?」
她的笑容僵了僵,真要命,她忘記這部分了。
可是事到臨頭,所有的人都看著她,她已經是騎虎難下了。
「難道你都忘了嗎?」她開始扁嘴,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我們當初是天地為證、日月為鑒,而且還交換了信物的……難道你想不認帳?」
眾人眸光裏的愕然漸漸化為同情,然後紛紛射向從軍。
從屬下們的眼神中,從軍發現自己突然從偉大英明的將軍變成了薄幸負心的陳世美,他不禁一陣惱火。
「你是誰派來胡鬧的?」他沉聲質問。
難道他這陣子還不夠倒楣嗎?公務繁重之餘還被皇帝叫去逼婚,天天千方百計想找個假新娘未果,現在回府又遇到個瘋婆子半路認夫,接下來還有什么?天空下起比馬大的冰雹把他砸昏嗎?
原本站在原地看熱鬧的部屬陡地鴉雀無聲,並且開始偷偷摸摸地溜進府裏,就連馬兒都不敢發出太大的蹄聲。
將軍生氣了,這下可不是弄著玩的。
看大家都跑光光,只剩兩尊動彈不得的大石獅無辜地蹲在原地,冰娘開始猛吞口水,頭皮陣陣發麻。
「我……不是……胡鬧……我連破茅房都給賣了……還帶著鍋碗瓢盆外加爹娘的牌位進京來找你……由此可見得我有多認真……」她結結巴巴的說。
他咬牙切齒的吐出一句話:「這一切跟我有關係嗎?」
「怎么沒有?」她理所當然地道:「我現在什么都沒有了,不進京來投靠相公,那你叫我要到哪裏去?」
聽聽,說得跟真的一樣。從軍忍不住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冰娘畏縮了下,又急忙勇敢地抬頭挺胸,「難不成你要我流落煙花柳巷倚欄賣笑嗎?」
「你?倚欄賣笑?」他懷疑地上下打量。
冰娘被瞧得渾身不自在,心裏也頗不是滋味,「你懷疑我沒有美色嗎?」
「我不是懷疑,我是肯定你沒有美色。」他直截了當地回道。
從軍生平不懂得什么叫冷嘲熱諷,他只懂得什么叫實話實說。
聞言,冰娘自尊心大大受損,「你這樣講是在詆毀自己的眼光喔,如果我沒有美色的話,那你怎么會娶我?」
「說得好,我也想知道。」他瞇起眼睛,「我怎么會娶你?」
她的憤怒霎時凝結,一抹羞澀的酡紅染上了小小的臉蛋。
從軍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臟兮兮的小臉,驀地被那朵飛霞懾住了。
「總之……」她畏畏縮縮地道:「我會解釋的,如果你願意讓我進門的話。」
「好。」他呆呆地道。
她倏地抬起頭,眸子亮了起來,「真的嗎?」
「啊?什么?」他陡地回過神,一臉震驚,「我剛剛講了什么?」
她樂不可支,「你剛剛答應讓我進你世家門了,相公。」
「我什么?!」
她急忙捂住嗡嗡作響的耳朵,「你不要大吼大叫。」
「我從不大吼大叫。」話是這么說,但他漲紅的臉和頸項間冒起的青筋一點都沒有說服力。
她怯怯地望著他,「我……很餓,可以先吃顆饅頭嗎?」
他瞪著她,一時半刻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不是故意轉移話題的。」她急急道:「我已經三天沒有吃飯了,只有喝了幾瓢涼水,啃了三條從人家田裏偷挖來的地瓜,還害我拉了整整一天的肚子……呃,我是說,我真的餓了……」
他眸底的怒火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猶豫,「你三天沒吃飯?」
她點點頭,舔了舔乾澀的唇瓣,突然覺得很羞愧。
對不起,對不起……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看起來想嘆氣,但終究忍住,「跟我進去。」
冰娘驚喜地抬眼看他,「啊?」
「吃完飯後,你還是欠我一個解釋。」他不忘追究。
她笑咪咪的回道:「一定一定,等吃完飯後。」
她餓到發昏的腦袋就可以清醒過來編一個完整且天衣無縫的好故事了。
第二章
世從軍坐在玄樓的花廳裏,邊看著軍務公文,邊打量眼前活脫脫是餓死鬼投胎的女人。
但見冰娘左手拿個雪白大饅頭猛啃,右手抓著筷子拚命夾面前的山珍海味往小嘴裏塞,不管是冷盤涼拌還是熱炒油燜的,統統一口吞下肚,從軍看得胃不禁一陣陣泛酸起來。
他揉著隱隱作疼的胃,喝了一口凍頂烏龍。
冰娘好不容易咽下一大塊紅燒肘子,差點噎到的她急急舀了一匙酸筍雞絲湯潤喉,卻險些被燙死。
「咳咳咳……」她滿嘴的熱湯噴了出來。
他實在看不下去了,伸出鐵掌猛拍她的背脊,並遞過一方巾帕,「你沒事吧?」
冰娘感激地抬頭,想要跟他說沒事,可是背部被他像蒲扇般的大掌狠狠拍過兩下,沒事也變有事了。
「咳咳咳咳咳……」她揮著手,幾乎嗆出血來。「我沒事……謝謝……不用拍了。」再拍下去她就直接上西天如來佛祖那兒報到了。
「慢慢吃。」他皺眉道。
「我努力。」她等稍微不咳了,又夾了一只醬燒大蝦一口咬住。
「你不剝殼嗎?」他指著那只已經身首異處的大蝦,疑惑地問道。
「嗯?」她小嘴嚼著,「哦,你說蝦子?在我們那兒小溪捉到的都是直接整只炸來吃,殼酥酥香香的,很好吃,安啦,帶殼吃不會有問題的。」
他強抑下一聲嘆氣,「那是小溪蝦,這是大明蝦。」
「沒關係,雖然長得不一樣,還是滿好吃的啊,我不挑的。」她抬頭衝著他嫣然一笑。
他又抑下另一聲嘆息,「問題不在這裏。」
她最好有個鐵胃,要不然也得有一副鐵齒銅牙,否則那厚厚的蝦殼怎生消化得了?
她三兩下已經解決掉大蝦,魔爪又伸向清蒸黃花魚。
「真是太好吃了。」她把大魚一折為二,小嘴塞進去半條,只剩下魚尾巴。
這樣居然還有辦法說話,而且還不怕魚刺,難道她是屬貓的?
從軍看得驚心動魄。
想當年在嘉陽關一夫當關,面對北番國千軍萬馬的鐵騎時,他連眉毛撩也不撩一下,但面前的這個女子吃相卻讓他不禁頭暈胃痛,直想站起來,有多遠就逃多遠。
不過紅袍大將軍就是紅袍大將軍,他還是用猶如鋼鐵般堅強過人的意志力,穩穩地坐在座位上。
直到她把整桌好菜全掃光,只差沒有拿起盤子舔一舔,從軍才用慢條斯理——其實是震驚過度——的語氣問:「飽了?」
她心滿意足地點點頭,靦腆地道:「差不多了,謝謝你。」
這還叫差不多?她足足吃掉了足以喂飽三名如狼似虎士兵的食物!不過瞧她瘦巴巴的身子,令人怎么也想不通這那些食物到底填到哪裏去了?
「所以?」他看著她秀秀氣氣地折疊著那塊方帕,斯斯文文地擦拭著小嘴,突然有種想笑的衝動。
「我想……」她謹慎地開口,「我應該好好解釋這一切。」
「終於。」他盯著她。
他是在嘲諷她嗎?可是冰娘仔細看過他沉穩的神情後,又覺得不像。
「我真的是你的妻子。」她一個字一個字道。
他濃眉一揚,眼裏的不相信明顯可見。
「你是不是在三年前到過雲南平亂?」
他緩緩蹙眉,眼底透著一絲疑惑,「你怎么會知道?」
「那一次的平亂行動很快,你花了十天就平定了反叛的上苗七十二峒。」
從軍眼底的迷惑更深了,「你……」
「可是七十二峒為首作亂的青苗峒主那月蓮蓮卻乘機對你下了碧蠶蠱。」
他微微一震。
她究竟是誰?為什么連這件事都知道?
冰娘直盯著他,猶豫地問:「你該不會全忘了吧?」
「我記得。」他凝視著她,聲音低沉斷然地道:「但我不記得你。」
她咬了咬下唇,「碧蠶蠱劇毒無比,你用深厚的內力壓下了蠱毒,但還是摔入山澗裏,昏迷了三天三夜,是我阿爹救起你,帶你回去治毒療傷。」
他的眸光閃過一抹迷惘,「是,我記得我中了碧蠶蠱,也記得自己摔入山澗,但當我醒來時卻身在帥帳中,而且時間已經過了半個月……」
「簡而言之,你失去了那半個月的記憶。」她舔了舔唇。
「沒錯。」他看著她的眼光變得有點不一樣了。「你說你爹救我……」
「那半個月裏,你就是在我家裏療傷驅毒。」她垂下長長的睫毛,掩住心慌和愧疚。「我們朝夕相處日久生情,就此許下此生不渝的誓言,由我爹娘為證,我們成了夫妻。」
從軍的表情看起來像是震驚到快昏倒了,鐵掌猛地一掐紅木椅握,喀地一聲,剎那間堅固的椅握碎成片片。
冰娘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好恐怖的掌力!她想像自己的頸子被掐斷的模樣,不禁頭皮和頸項同時發涼起來。
「是真的?」他的喉頭乾澀,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氣才發出聲音。
她閉了閉眼睛,硬著頭皮道:「我沒有理由騙你。」
他瞪著她,一時之間呆了、愣了,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
「本來你什么都會記得的,但碧蠶蠱很是厲害,阿爹為了要根治你體內的蠱毒,只好用冰心七葉來以毒攻毒,哪知道等你因藥力發作昏睡過去後,你那些心急如焚的部屬找來了。」她乾澀地道:「我和阿爹沒有法子,只好眼睜睜看著他們帶你回去。」
他瞪著她。她說的話幾乎貼近事實,也沒有任何可疑或不合榫的地方,而且除了他和幾個心腹外,根本沒有人知道他中碧蠶蠱又失蹤半個月,就連皇上和好友千歲、辛聞也不知曉此事。
難道……是真的?
「我和爹娘都以為你只要醒來後就會來接我,可是哪曉得你並沒有回來接我,大軍就浩浩蕩蕩地離開了雲南……」她猛力一掐大腿,淚珠登時滾落。
他的胸口驀地一痛。
老天,他可以想見她倚門等待他回去的盼望,更可以想像當大軍離開雲南班師回朝時,對於一個以終身相許的女子來說是多么大的打擊和傷痛。
該死的,可是他什么也不記得……他倆相愛過,就算他真的忘記了,心頭也該有絲絲的靈犀,隱隱的心痛啊!
尤其在見到她那雙黑白分明的澄澈星眸時,也該有一剎那的悸動吧?
可是他什么感覺都沒有,即使摸著胸口,也還是沒有絲毫認出她的異樣和跡象,就連心頭掠過的那一絲不忍,都只是單純因為她的淚。
他喘了一口氣,突然站起身,「我需要好好想想。」
「我以為你負了我,但後來阿爹才想到,冰心七葉也有使人忘憂的作用,或許藥性太劇烈,讓你忘記了那半個月所發生的事。」
事實上,阿爹非常肯定,冰心七葉一定會使人忘掉短暫時間的記憶,這也是她敢厚著臉皮進京來的原因……何況她也別無選擇了。
他寬闊的背背對著她,看起來就像一座高高巍峨,不動不移的大山,但是她卻發現自己竟能看出那寬背細微的顫動弧度。
他的心情並不像他的外表那么鎮定。
冰娘突然覺得好愧疚、好愧疚,她好壞,竟然這樣待一個忠義正直的男子漢。
「你說我們已是夫妻了。」從軍倏地回過頭,虎眸裏蕩漾著強抑下的激動,「是名義上的夫妻還是……」
咦?
她警覺起來:這有什么不一樣嗎?莫非只要是名義上的,他就不預備認帳了?
她當下做出嬌羞難言的模樣,「相公……光天化日之下,你叫我怎么好意思說呢?」
他心頭涌現一陣不祥之感,「你的意思是……」
「我們已有夫妻之實。」她轉過頭,用他那塊原本乾凈卻被她拿來抹得油膩膩的方帕捂住臉,看似掩住嬌羞,其實足遮住心虛。
她死後一定會被打入拔舌地獄!
從軍的臉色看起來像被拳打腳踢了幾千幾百次一樣難看。
幹嘛,跟她有夫妻之實就有這么可怕嗎?冰娘有點不是滋味。
「相公,事到如今,你預備怎么辦呢?」她把燙手山芋丟給他。
「我們已有夫妻之實?」他僵硬地重復。
她嘆了一口氣,這個人要一直站在這裏重復著這句話嗎?
「相公,面對事實吧。」她幾乎有點幸災樂禍。
或許是因為難得看見一個鐵血剛強的大男人突然發暈發 的關係吧。
尤其這個男人還是鼎鼎大名的紅袍大將軍——世從軍。
「你應該知道,騙我是沒有好處的。」他在接受事實之前,不忘發出威脅。「你確定我們真的是夫妻?」
「確定。」她忽視桌子底下那兩條頻頻發抖的腿。
他臉一陣紅一陣白,突然之間腦中靈光一閃,一股強烈的釋然感驀地捕捉住了他。
妻子!他竟然不費吹灰之力就有了一個妻子。
他臉上瞬間露出一抹快樂的笑,只不過這抹笑看在冰娘眼裏,卻忍不住心頭陣陣發涼。
奇怪,正常人在遇到這種事時,不是會很生氣,要不就是很不爽嗎?為什么他在最初的震驚過後,竟然開心得笑了起來?
明明他才是那個掉進陷阱的人,冰娘卻覺得是自己一腳踩進致命的陷阱裏。
「我可不可以請教一下?」她吞吞口水,「你在笑什么?」
「妻子。」他看起來像樂暈了。「我有一個妻子了。」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不懂。」
「我正好需要一個妻子。」他再次微笑起來,「真是老天助我。」
她警覺地豎起雙耳,「啊?」
「你叫什么名聲?」他突然問道。
「我姓焦,名冰娘。」
「嚼檳榔?」他皺眉,「這是哪門子姑娘家會取的名宇?」
她強壓下抗議,「你以前總說我的名字很美的。」
他蹙眉沉吟,「看起來在那半個月裏,我不單是中了蠱,連腦袋也出了問題。」
真是太太太……失禮了!冰娘緊緊抓住裙子,強忍住怒氣,「焦,我姓焦,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焦,冰娘,冰雪聰明的冰,問候你娘親的娘。」
「你罵臟話?」他震驚的看著她。
這頂多叫粗話,他還沒聽過她「出口成臟」的功力呢!
冰娘急急低垂下視線,表現出溫婉的模樣,「相公,你的思想真邪惡,我明明就是問候婆婆的意思,你怎么可以胡亂冤枉我?」
他一怔,「噢,對不住。」
他不該誤會一個姑娘家會口吐如此粗魯的話來。
她滿意地點點頭,「我原諒你。好了,這表示我可以住下來了嗎?」
「是,但……」他猶豫起來,「雖然你說我們是夫妻,但是我真的什么也想不起來,所以……」
「所以怎樣?」她強忍著打呵欠的衝動。
一路上翻山越嶺、餐風宿露,好不容易可以吃了一頓飽,而且又坐在這么柔軟的繡墊上,再加上心情放松,她覺得眼皮好沉重、好沉重,已經快控制不住頻頻掉下來。
「我想,我們還是先當名義上的夫妻,你覺得如何?」他小心翼翼地提議。
話一出口,從軍突然痛恨起自己,他此刻就像個不敢認帳的大混蛋。
沒想到她二話不說就點頭,「好哇,那最好了。」
他才剛剛要松口氣,卻頓生疑惑,「嗯?」
冰娘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小臉迅速地漲紅,「啊……我是說……我雖然很想跟你恩愛廝守……但……但是在你什么都還沒想起來以前,我也不好強人所難……畢竟……這樣對你不公平……愛你就是要依順你……我就是這個意思。」
從軍盯著她,眼神溫柔了下來,「謝謝你,為了我們好,我會努力想起來的。」
「不用太努力——」她的嘴巴又闖禍了,急忙補救,「呃,我是說……我不希望你太辛苦,有空的時候想個兩下就好了,就算想不起來也沒關係。」
最好是什么都不要想起來,阿彌陀佛。
從軍總覺得他的「妻子」有點怪怪的,可是也說不出哪裏怪……管他的,反正這陣子扎手頭疼的大問題,有這個天外飛來的妻子出現,就解決了一大半,剩下的只要等到適當的時機向皇上提起此事,然後再舉辦一個盛大的婚禮,這一切就完美無缺了。
一想到可以不必在「送去和番」和「毀番滅邦」之中選一個,他就覺得太幸福了,至於其他的問題對他來說統統都是小意思。
從軍釋然地笑了起來。
只是他心底深處還是隱隱有那么一絲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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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了一個妻子,雖然長得又乾又癟、又小又醜,但只要能跟皇上交差,他一點都不介意。
雖然跟全將軍府上下人等介紹冰娘就是他的妻子,也就是將軍府的女主人時,足足嚇掉了一、兩百人的下巴,但他還是一點都不介意。
有什么關係呢?反正這個妻子來得太及時了,就算他一點也記不起到底是怎么有的,那也不打緊。
將那個長得像大嬸的「妻子」丟給一票婢女處理後,從軍愉快地回到書房處理他最愛的公事。
直到聽見外頭傳來乒乒乓乓的摔倒聲,而且還為數不少時,他才勉強將雙眼從公文上抬起。
「外頭怎么了嗎?」他問著守在門口忠心耿耿的副將狄驚。
狄驚沒有回答,整個人僵在門口連動也沒動。
怎么了?難不成突然有山魈還是妖怪經過將軍府嗎?否則為何連曾經單刀劈殺過兩百頭惡狼還臉不紅氣不喘的狄驚,都驚嚇得動彈不得?
他心一動,閃身迅捷地衝至書房門口。
他終於看到了來人,卻在剎那間呆愣住了。
絳紫色的宮裳衣袂翩翩,完美地裹住纖細小巧的身段,烏黑如緞的青絲綰成了微斜的繡球小髻,以一柄紫金蘋花簪別住,雪白柔嫩的鵝蛋臉上,彎彎的黛眉和如星星般閃亮的美眸正對著他笑。
她的鼻端巧致俏皮,小嘴粉紅如桃花瓣,尤其那滿臉掩不住的笑意……平常對女人幾乎是遲鈍到極點的從軍,也看傻眼了。
「你是誰?」好半天,他突然想到。
那嬌俏女子笑得更甜也更清傃了,「相公,是我啊。」
「檳榔?」他愕然。
她的笑臉有一絲垮下來,「是冰娘。」
「你原來長這樣。」他的語氣與其說是驚傃,還不如說是驚嚇。
完全不是冰娘想看到的樣子,她不禁有些沮喪。
再怎么說她也是雲南第一美人,一般人看到她的外表不是著迷了就是看傻了,接下來就是讚嘆或流口水,哪有像他這樣,還是一副呆頭呆腦不解風情的樣子?
「我變得比較醜了嗎?」畢竟是女孩子,她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臉頰,有點擔心的問道。
尋常男人再怎么笨也該知道,在此刻一定要堅定地搖頭說:不,你沒有變醜,你還是那么的美麗。
但從軍只是困惑地打量她半晌後,很抱歉地道:「對不住,我看不出來。」
因為他真的忘記她以前長什么樣子,所以無從比較到底她是比較美還是比較醜。
冰娘氣得牙癢癢的,真想挽起袖子狠狠地給他揍下去,不過有鑒於自己初來乍到,加上就算真敲下去也只是弄斷自己的小手,因此她在粗重地喘息深呼吸過後,還是決定算了。
再怎么說,他也是她的「救星」,隨隨便便把自己的救星弄死可不是明智的行為。
「相公,你看,你真的把我徹頭徹腦的忘了。」她小嘴一扁。
從軍像瞬間被刺球砸到的大猩猩般,整個人跳了起來,手足無措道:「你、你可別又哭了,拜托。」
她吸吸鼻子,「我又沒有要哭。」
他小心謹慎地瞅著她,好像在仔細觀察過她真的不是要哭後,這才如釋重負地道:「不是要哭就好。」
她忍不住狠狠地瞪他一眼,真是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連哄女孩子都不會,難怪他到現在還沒成親。
「相公,我只是想來謝謝你,讓我住在這么好的地方,又有這么多人關心我。」她深吸一口氣說出來意,真誠地道:「如果你不認我,不收留我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幸好阿爹說得沒錯,你是個值得交付終身的好男人。」
從軍傻傻地張大了嘴,臉龐漸漸漲紅了。
狄驚嗆咳了一聲,強忍住笑識相地躲到一邊去。
「呃,謝謝。」他撓著濃密的黑發,窘然僵硬地點點頭。
看著他傻呼呼的模樣,冰娘情不自禁掩嘴咯咯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如銀鈴像玉石清脆相擊,從軍一時之間又傻住了,呆呆地看著她巧笑倩兮的容顏。
冰娘笑著笑著,驀地接觸到他專心一意的眸光,小臉霎時奇異地熱了起來。
她低下頭,繡花鞋有一下沒一下地蹭著地上的小石子,「我真的很高興。」
他凝視著她,「高興什么?」
她羞澀地哼著,「我很高興……你願意接受我。」
「那當然。」他想也未想地道:「我們是夫妻,雖然我忘了。」
她的小腳動作驀地一頓。
「說得也是。」她緊張地乾笑,止不住的內疚涌上心頭。
世將軍真的是個好人,而且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可是她居然這樣欺騙他的感情……冰娘小臉黯然。
她真的是不得已的。
不過她發誓,只要她人還在將軍府的一天,就要好好地對待將軍,好好地報答他。
一想到這裏,冰娘興匆匆地道:「相公,你肚子餓不餓?」
她可是做得一手雲南好菜好點心喔!
他忍住一聲咳嗽,「我們……剛剛才吃過飯吧?」
她不在意地揮揮手,「哎呀,那不算什么啦,都兩個時辰前的事了,而且你也沒吃什么東西,不是嗎?」
他遲疑地道:「如果你還吃得下的話,我再讓人去準備飯菜……」
「不用了,我做給你吃。」她嫣然一笑。
「你會做菜?」他懷疑地瞅著她。
她點點頭,笑咪咪的越說越順口,「你以前很喜歡吃我做的過橋米線。」
他有些不好意思,「對不住,我忘得一乾二凈了。」
「不要緊。」她溫柔地笑看著他。
他真是個好人,有點耿直有點硬,有點古板有點憨,可是她突然發現,假如他真的是她的相公好像也不錯……
冰娘的臉兒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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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乎,千裏尋夫的冰娘就正式在將軍府住下了。
第一餐飯大顯身手,手藝精妙的她做出了幾道讓他瞠目結舌,並且吃到差點把自己的舌頭也吞下去的好菜。
但是他對她的手藝津津樂道,並不表示對她個人也有相同的欣賞和信任。
再怎么說,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妻子跟路上擦肩而過的路人一般陌生,卻又是日日要在府中相見的,那份尷尬就可想而知了。
尤其冰娘從少之又少的「相聚」時刻中無意間發現,世從軍雖然是個威武英勇、謙衝敦厚的大男人,但是他也呆板木訥僵硬。
就像今晚——
據說大將軍忙於公事,一天至多只有三、四個時辰回府睡覺,其他時間統統都是在兵部大堂辦公,也因此他偶爾出現跟她共用晚飯的機會就跟鳳毛麟角般希罕珍貴。
今晚,好不容易她這個冒牌娘子總算等到他回府吃飯,正想要在用餐時善盡職責討好他,以報答他好心的收留,可是他居然帶著大批卷宗上餐桌。
他瞧也不瞧地夾起油亮亮的紅燒香菇鹵蹄筋塞進嘴裏,隨口咬個兩下,連正眼看都不看就舉箸戳中另一道清炒玉芹花,接下來是無辜的冰糖子排在被某人咬進嘴裏以後就轉眼消失不見,連渣渣都沒有吐出來。
她的食量大胃口好,但打從剛剛一上桌開始,就傻傻地瞪著他的進食動作,筷子僵在半空中良久。
「相公?」她試探地開口,懷疑他知不知道對面坐著個人。
沉默,沒動靜,隨即一頁軍務匯報被一只大掌翻過去,發出輕微的聲響。
也許是太小聲了,而且聽說終年在戰場上廝殺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點後遺症,說不定他的耳朵是在某次禦敵時被敵人吹起的號角聲給震得半聾了。
她清了清喉嚨,決定再接再厲,「相公?」
筷子在落向一盤蔥爆牛肉時頓了一頓,隨即恢復堅定而穩健的速度,世大將軍連頭都沒有抬,雙眼緊盯著字裏行間的訊息,腦子自行判斷剛剛是幻聽。
「相公……」這次她把雪瓷湯匙在海碗邊敲得震天價響。
他嚇了一跳,像是猛然發現有敵軍大舉偷襲入侵,銳利的黑眸警覺地掃視四周,最後落在「兇手」身上。
「我可以請教你到底在幹嘛嗎?」他很不高興公文看到一半被打斷,眼角的紋路微微抽搐。
一旁服侍著的婢女見狀不對,背貼著墻壁像守宮一樣偷偷溜了,就剩下不知死活的冰娘兀自對他微笑。
「相公,你還記得我是誰嗎?」她甜甜地問道。
他看起來像是有一瞬間的迷惘和苦思,隨即很不習慣地道:「你是……焦冰娘,我的娘子。」
他努力要做出再自然不過的神情,可是卻失敗了。
從軍的理智告訴他應當接受這個平空出現的妻子,但是在情感上卻難掩陌生和不自在。
雖然忘了過去與她曾有過的半月情緣是件非常不光明磊落的行為,但是一想到他們目前只需維持名義上的夫妻,他就忍不住一陣釋然和輕松。
冰娘聽到他的回答,松了口氣,「幸好你還記得。」
「我不至於連這點記性都沒有。」他語氣頗受傷。
「我怕殘留的冰心七葉藥效偶爾會再發作一下。」她搓著小手,連連乾笑。
「這並不好笑。」他瞪了她一眼。
記憶出現斷層並不是件愉快的事,尤其當他發現該記得的不記得,不該忘掉的卻忘掉時。
她連忙斂起笑容,「抱歉。」
他微點了點頭,像是接受她的致歉,隨即繼續埋首在厚厚卷宗裏。
冰娘很懷疑,他今年真的二十九,生肖屬猴嗎?他全身上下有哪一根骨頭、哪一絲感覺混舌發靈動的猴子牽扯得上關係?
若勉強要扯上點關係,冰娘倒覺得嚴謹沉著的他跟佛家裏「勿聽」、「勿視」、「勿言」那三只石猴挺像的哩。
因為不是很餓,冰娘慢慢地吃著飯,開始有閒暇心緒仔細研究起對面這個男人來了。
反正他也不跟她說話,從坐下來到現在瞥她的次數單用一只手就數得出來。
真、無、聊。
冰娘一下子瞇眼,一下子用白眼,拚命想要激起從軍一些些反應,可是任她眼睛眨到都快抽筋了,他還是恍然不覺,依舊啃著他那些繁瑣的軍務,然後大口大口地吃掉面前的菜。
最後冰娘索性放下筷子,雙手支著下巴嘆氣。
「嗯?」他竟然聽見了,眼光從紙沿邊打量著她,「怎么了?」
「沒有。」除了她悶到快喊救命外。
幸虧她不是真嫁給他,要不然成天對著根木頭,不悶死也會發霉。
「那你怎么不吃飯?」他不解地望著她。
「吃吃吃。」她趕緊拿起筷子。
從軍一臉滿意,繼續全神貫注在軍務卷宗上頭。
冰娘悄悄扒著飯,趁覷偷偷打量著他,不過她很識相地沒有再試圖找他講話。
,無趣的男人,她之前怎么會誤會有他做相公也不賴呢?
可見她一路逃亡久了,除了吃不好、睡不好之外,看來連腦子都病得不輕。
不過再仔細想想,這種平靜互不打擾的生活好像也不錯。
冰娘的心情轉好,胃口也開了起來,端起碗拚命朝滿桌菜肴進攻。
第三章
吃飽穿暖睡足,人生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嗎?
日上三竿還躺在軟綿綿床褥上的冰娘,望著頂上淡絳色的輕紗小羅帳,慵懶甜蜜地傻笑著。
真是作夢也沒想到,能夠過這樣的好日子。
如果爹娘在的話,一定也會很開心能吃到好飯菜和睡到輕軟舒適的床。
冰娘的笑容緩緩斂起,一抹悲傷悄悄進駐了眼底。
阿爹和娘……
她現在終於明白阿爹在臨終前細細叮囑的用心了,大將軍真的是一個善良寬厚有義的人,難怪阿爹要她無論如何都要到京城來投靠他。
可是就算再舒適的生活和再可口的美食,都沒有辦法消弭她良心上深深的慚愧與不安。
咦,說好要報答人家的,怎么現在還躺在床上混?
她慌慌張張坐起身,稍稍理過衣裙後就往外走。
服侍她的丫頭敏敏愣了一下,連忙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夫人,你要去哪裏?」
「我要去……」她頓了一頓,有點羞澀地道:「我想找將軍,陪他聊聊。」
敏敏困惑地道:「可是將軍不在呀。」
「不在?」她想起來了。「哦,對喔,他上早朝去了。」
「而且將軍說不準什么時候會回來,有時候三更半夜才回來,有時候甚至就睡在兵部大堂不回來了。」敏敏語重心長,「唉,就算是鐵打的人也禁不住吧。」
「他怎么那么愛幹活兒?」她長這么大從未見到過像他這般忙碌苦命的人。
居住著二十幾個少數民族的雲南是知名的「歌舞之鄉」,有白族、納西族、 族等,當然也有像她這種白族與漢族通婚,擁有兩種不同血液與傳統的人。
在老家時,平常大家忙著田裏或林子裏的活兒,但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且幾乎月月都有少數民族舞蹈的盛大節慶,村村寨寨都有屬於他們的美麗曼妙舞蹈,舞蹈和歡樂已是如詩如畫,花樹繽紛的雲南的特色之一。
所以她很難想像一個人怎么能夠錯過這么燦爛的陽光,舒服的清風,還有溫柔的月光,成日將自己綁在一桌子滿滿的公文前面?
冰娘發自內心的疑問還真考倒了敏敏,只見她撓著耳朵,摸著下巴,偏著頭想了很久,最後很抱歉地道:「夫人,婢子很笨,我也搞不懂耶,哈哈。」
後頭的兩聲乾笑惹得冰娘忍不住發笑起來。
「傻敏敏,我只是順口問一問,不是真要你想破了頭回答問題。」她的笑容清甜又舒服,忍不住偷偷擰了敏敏的下巴一記,「敏敏,你真可愛……肉又好好捏喔。」
敏敏小臉微紅,咧嘴一笑,「謝夫人誇獎。只是夫人遠比敏敏美上一百倍,夫人這樣誇讚,害敏敏都心虛了。」
「敏敏。」她有一絲感慨,「其實我反而羨慕你,長得可愛人人喜歡,總比長著一張紅顏禍水的臉要好太多了。」
「夫人怎這么說呢?」敏敏詫異,傃羨地瞅著她,「哪個女人不想自己比別人漂亮多多,能夠擁有這番美貌可是很大的福氣喔,」
「福氣?」她苦笑。
敏敏不會知道她這張臉為她和家人帶來多么大的困擾與麻煩,阿爹和阿娘可以說是間接被這張臉累死的……她的笑容整個消失了,只剩下無比的自責和落寞。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希望老天收回她這份美麗。
「是啊。」敏敏沒有察覺到她的異狀,羨嘆又嫉妒地道:「如果我長得像夫人這樣好看,一定有好多好多男子會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相信我,那不一定是件好事。」冰娘微微一顫,認真地道:「如果一個男人只要你的美貌,卻不懂得欣賞你的內涵,那么等到有一天你年老色衰了,他也會很輕易地舍棄你,繼續去追逐下一只粉嫩青春的蝴蝶。」
而愛呢?真情呢?還有此生不渝的誓言呢?
「我敢打賭將軍絕對不會是那種人。」
「是啊。」冰娘沒來由地一陣沮喪,「那頭遲鈍的大猩猩根本分辨不出美醜。」
聞言,敏敏噗哧一笑。
冰娘揮了揮手,「算了,不提他了,既然他今天不在,那咱們去釣魚吧。」
「釣魚?」敏敏驚訝地看著她。「去哪兒釣?」
「我那天打花園經過,看到池子裏好多好大好肥美的魚兒。」她忍不住偷偷咽下口水,「咱們釣一條燒來吃,你覺得如何?」
敏敏呆了一呆,隨即想笑又不好意思。「夫人,恐怕不行,那是養在池子裏的錦鯉,恐怕不能拿來吃吧。」而且也沒人拿來吃。
冰娘大大失望了,「啊,那么肥的魚兒竟然不能吃,那養來做什么?」
「拿來觀賞用的。」敏敏好意地提醒她,「就是放在池子裏遊來遊去,還挺漂亮的。」
冰娘忍不住嘀咕,「居然有人養魚來看?要養也養一些能吃的嘛,真可惜,我還想它們那么肥……你確定不能吃嗎?」
「吃也許可以吃啦,只是聽說不太好吃就是了。」敏敏生怕她一個衝動真的去釣一條來吃。「沒人會想吃錦鯉的,尤其又太貴了點。」
「貴?你是說它們不是河邊撈回來養的?」
敏敏啼笑皆非,「河邊撈不到的,聽說一尾最少十兩銀子呢。」
白花花的十兩銀子,她苦幹實幹也得掙個近半年,所以說人不如魚哪!
「十兩?」冰娘瞪著她,剎那間覺得頭暈眼花,「就那么一條肥不拉嘰的醜魚要十兩銀子?」
她家中破屋也只賣了七兩銀子,這是什么世界?京城裏的人果然跟雲南非常不一樣,最起碼雲南山上就沒有人吃飽了撐著花大錢,買一些不能吃的貴魚回家養著看。
看冰娘一臉深深不以為然的樣子,敏敏心有戚戚焉。
「真是太氣人了。」她也覺得那群成天只知道吃的錦鯉實在很欺負人。
冰娘自言自語道:「我想有機會的話,著實應該跟將軍好好溝通溝通,沒事養些引人垂涎又不能吃的『銀子魚 在池子裏,還不如去撈幾條鱸魚回來養著吃好些。」
如果她能僥幸遇見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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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府有東西兩翼,南北雙樓,寬闊豪邁粗獷中帶著淡淡的古典氣息,冰娘第一天就愛上了這兒。
將軍府真的很大很大,隨隨便便一間傭人住的小屋都比她家大上三、四倍,而且建築得嚴謹扎實,相信一到下雨天也不會像她家一樣滴滴答答溼得到處都是。
這是個和雲南老家天差地別的地方啊。
只是想起美麗的雲南,有歌有水有霧有花的雲南,她還是忍不住心頭深深的惻然和悸動。
還有無窮無盡的思念……
但是她再也沒有辦法回頭了,
阿爹、阿娘已死,而且又後有追兵,她在有生之年,恐怕是再難回到故鄉了。
坐在紫樓的二樓欄桿上,她輕晃著的小腳和裙擺倣佛也擺蕩出了離愁。
將軍府守衛森嚴,幾乎是十步一兵,百步一哨,加上大將軍的威名赫赫,料想「他」就算探知了她的行蹤,知道她落腳於此,也不敢貿貿然捋大將軍的虎須吧?
更何況,他應該不會知道她躲進將軍府。
冰娘摸著胸口,安心了不少。
突然間,居高臨下的她瞥見一個身穿錦緞的浮華少年,站在花池邊對著一個丫鬟拉拉扯扯,丫鬟臉上的慌張和害怕熟悉得像一把箭射中了她心窩。
冰娘胸口一熱,血狂涌上腦門,想也不想地就咚咚咚衝下樓。
「堂少爺,求求你不要這樣……」小雙拚命想要推拒逃開,可是卻被男子鋼鐵般的手勁箍得緊緊的。
世晉深怎么也不放手,死皮賴臉道:「小雙,你怕什么?我只是想要找你聊聊。」
「堂少爺……」小雙哀求如可憐無助的貓咪。
「小雙,你知道我對你的心意——」
「什么心意?不就是大野狼想吃掉小綿羊嘛。」一個女聲閒閒地插了進來。
小雙和世晉深不約而同一驚,轉頭望向來人。
「夫人。」小雙的表情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遇到救星,反而更加驚嚇。
這對冰娘的自尊心又是一大打擊。唉,打從進將軍府後,她就知道自己的美貌只有在第一天對大家造成不小程度的震撼,接下來大家就跟看到隔壁老王一樣毫不為意了。
她越來越懷疑,自己真是號稱雲南第一美人嗎?
世晉深的感覺卻不一樣,他看傻了眼,「你你你……」
「我怎樣?」冰娘示意小雙趕快走,由她來對付這只嘴上還無毛的小色狼。「沒見過美女嗎?」
世晉深驚傃又狐疑地瞅著她,「你怎么會出現在這裏?我以前從沒見過你。」
「你今年幾歲?還在吃奶吧?這么小就學人家泡姑娘當色狼,太小了吧?」她一臉鄙夷地看著他。
世晉深被罵得臉一陣紅一陣白,「你你你……」
「我怎樣?」她嘖嘖有聲的搖頭,「可憐,連話都還沒學全,還想口頭上輕薄女孩子。」
「我今年十七了,你這老女人懂什么?」他男性自尊心大大受損,忍不住漲紅了臉咆哮。
老、女、人?真是太失禮了。
「很抱歉,姊姊今年不過大你兩歲。」她故意斜睨著他,「不過就算只大兩歲還是懂得比你多,小毛頭。」
「你到底是誰?在我堂兄家幹什么?居然對我這么無禮,當心我把你賣去飯館洗碗。」他揮舞著拳頭威脅道。
冰娘應該害怕的,可是當她看著面前這個可以當她弟弟的清秀浮華少年,那還有幼毛的鬢角和白皙稚嫩的容顏,突然覺得這小子並不像外表恫喝威脅的那么壞。
「拜托,賣去飯館洗碗有什么嚇人的?你可以狠一點,說要把我賣到青樓去接客啊。」她上下打量著他,「你說這是你堂兄家?你是將軍的弟弟?」
世晉深因為自己的不夠狠而顯得有一絲羞愧,可是隨即又威風囂張起來,「你竟然不認得本少爺我?我可是世大將軍的堂弟,他就只有我這個弟弟,你要是不乖乖跪下來磕頭道歉兼認錯,我就叫堂兄打你一百軍棍。」
「哇,拽得咧。」她涼涼地用手攝攝小臉,「哎呀,把我嚇得冷汗都流出來了,你原來就是世大將軍……的堂弟啊,失敬、失敬。」
「知道怕了吧?」世晉深洋洋得意,不過心下隱約有些怪怪的,總有點被她瞧不起的感覺。
「怕怕怕,真的很怕。」她一臉認真地點頭,「那我可不可以請問一下,世大將軍的堂弟,你在這兒做什么啊?」
「我在這裏是……」他突然想起。「我在這裏幹嘛用得著跟你報告嗎?而且我也不叫『世大將軍的堂弟 ,我叫世晉深,沒有知識的老女人!」
好你個小王八蛋……冰娘差點罵出口,吞咽了咽口水,改口道:「真抱歉,小女子我是沒讀過多少書,頂多只比你懂個兩三百個字,但是『廉恥 這兩個字不知道你學過沒有?我想你一定沒學過,沒關係,有空來找姊姊,姊姊會不辭勞苦地教你的。」
他聽得一愣一愣,到最後才發覺她原來是拐個彎在罵他不知廉恥,氣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你、你有種就撂下姓名來,本少爺一定要整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暴跳如雷。
冰娘笑了起來,笑容如牡丹初綻夏雨後,看得晉深一呆,「說得好,但我是女子,天生就沒種耶,所以就恕我不撂下姓名了,再會。」
她悠哉悠哉地晃進紫樓的大門,晉深站在原地呆了半晌,驀地大叫起來——
「你住紫樓?難道你就是……」
「你大嫂。」她頭也未回,好心地拋下一句話指點迷津。
有本事他就去世大將軍面前哭天搶地的告狀啊,世大將軍的公正嚴明是出了名的,連她這種遠居雲南的小小女子都聽聞過,小色狼這一狀是討不了好的。
話說回來,她好久沒有罵人罵得這么爽快了,這還要拜小色狼之賜呢。
「今天真是有意義的一天啊!」冰娘開心地伸了個懶腰。
她雖然是雲南第一美人,可是除了阿爹、阿娘和鄰居二毛子、鹿丫頭以外,沒人知道她其實性格火爆粗野,習慣出口成臟。
不過阿爹說男人喜歡女孩子家溫柔婉約,再加上不能把將軍嚇跑,所以她已經努力在壓抑本性,努力在改了,只不過進度相當有限就是了。
而且她懷疑每天忙到不見人影的大將軍,會有機會見識到她刻意裝出來的「溫柔」跟「婉約」。
他大概連有她這一號人物都給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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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兵部大堂裏燃著兩盞圓紗燭燈,暈黃的燈光下,一名男人動也不動地埋首在厚厚軍務公文中。
落筆如飛走龍蛇,點點寬厚粗獷的墨字在公文間整整齊齊排列。
一旁服侍文書的林副將站得直挺挺的,但腦子裏已經開始準備好棋盤要跟周公廝殺了。
遠遠地,更夫敲更聲悠遠響趄——
「三更天了,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都三更天了,大將軍五更天還要上早朝,敢情他今晚是不預備回將軍府,而是要在兵部大堂裏熬通宵了。
兵部幾名官員也不敢走,在各自的位子上沒事找事做,東摸摸西摸摸,就怕給大將軍責罰。
雖然大將軍一向是嚴以律己公正待人,但是上司沒有休息,底下誰敢回家抱老婆摟棉被去?
這時,一個小太監咚咚咚地跑了進來,手裏還拎著個沉沉的銅食盒。
「奉皇上令,賜世大將軍消夜,請大將軍用畢就回府歇息。」小太監帶來點心和旨意。
從軍從厚厚案牘中抬頭,還來不及起身,就聽到外面眾人歡然大呼——
「皇上聖明,萬歲萬萬歲!」
還語帶哽咽感激呢,從軍突然有點啼笑皆非。
熬夜辦公是他的樂趣之一,他從沒要求屬下非得跟著他一同拚通宵不可,他們做什么緊張得跟鵪鶉一樣不敢回家?現在聽到皇上要他回府休息的旨意,還高興得只差沒有趴在地上行五體投地大禮叩謝皇恩。
害他幾乎快內疚起來了——這一切都歸咎於他。
他嘆了一口氣,起身接過溫熱的銅食盒,「謝皇上,從軍領命。」
打開食盒,裏頭是一盅人參雞湯和一碟胭脂香米丸子,還有一張皇上親筆寫的小箋。
孩子,夜深了,深夜問題十分多,平安回家最好了……愛你的皇上。
他揉著眉心,哭笑不得。
好吧,好吧,回家就回家。
收拾妥公文,他終於走出兵部大堂,勉強忽略掉身後充滿壓抑的歡呼聲。
唉。
林副將忠心耿耿地陪著他策馬回到府中,從軍躍下馬,將韁繩交給一旁揉著眼睛等候的馬夫。
「沒事早點睡吧。」他交代林副將和馬夫,語氣中難忍一絲愧意。
「將軍也是。」
從軍在月色下信步走向自己居住的玄樓,兩旁草氣花香隱隱浮動,溼潤清新的夜露輕悄悄地在葉間凝霧成珠。
驀然間,他眼角瞥見一道雪白的身影——
「什么人?」他身形一動,如大鵬鳥般飛快躍起,奔落在那雪白身影前。
「喝!」冰娘差點嚇掉了呼吸。
從軍眨眨眼,迷惑地瞪著她,「你深夜不睡,在花園裏頭做什么?」
她撫摸著驚嚇過後還微微粗喘的胸口,「我怎么知道你也還沒睡,在這裏飛來飛去裝蝙蝠嚇人。」
話一脫口,冰娘急忙捂住。可惡,她這張快嘴!真該拿繡花針縫起來。
不過從軍好像沒有被她魯莽的話給嚇到,他緩緩露出一抹饒富興味的笑意。
「我沒有飛來飛去。」他指出,「我只是騰空一躍,這跟飛來飛去差很多。」
她強忍著白眼的衝動,「將軍,是哪一種都沒差啦,我是問你為什么這么晚了還沒睡?」
他猛然想起,嚴肅地道:「是我先問你的。」
在接連消失好幾天之後,她總算看到他了,可是沒想到一見到他就是在這么月黑風高的時候。
以一個肚子餓就會臉色蒼白、脾氣暴躁,呈現出狂亂瘋女人姿態的人來說,現在要她立刻表現出「溫柔婉約」來,還真是一大考驗。
「我……」她輕咳一聲,勉強放柔了聲音,「我換床鋪睡不著,所以就起來隨便走走。」
騙人,床鋪又香又軟,她一沾枕頭就睡得不省人事,好不容易才勉強自己爬下床的……可是她又不能告訴他,她其實是肚子餓得咕嚕嚕叫,不好意思叫醒服侍的小丫頭,只得自己摸去廚房找吃的,卻偏偏迷了路。
「原來如此。」從軍看著她穿著單薄的雪白衣衫,不禁皺眉,「你穿太少了,會受風寒的。」
她低頭一看,恍然大悟,「就是這樣,難怪我覺得越走越冷,還以為是遇上什么東西呢。」
「什么東西?」他茫然的問道。
「就是……那個晚上不能講的東西啊。」她神神秘秘地噓著,「你知道的。」
「鬼嗎?」
一陣冷風惻惻吹過……咻……
冰娘渾身寒毛直豎,氣急敗壞地叫道:「叫你不要講你又講,你沒聽說過白天不能說人,晚上不能說鬼的嗎?」
「你自己不也講了。」他很是無辜。
她一愕,隨即跺腳,「都是你害的啦,這下可好,我等一下不敢自己一個人回房了。」
還有她的消夜也泡湯了。
「將軍府沒有鬼的。」他沉吟道,「嗯,至少我沒親眼看過。」
「叫你不要講你還拚命講。」她快暈倒了。
冰娘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好兄弟,這將軍府這么大,白天看起來很美,誰知道一 到晚上這些花呀樹呀水池的,都會引起她過度膨脹的恐懼聯想。
再加上晚上敏敏才跟她講過湘西趕屍的傳說故事,害她現在看什么都是草木皆兵,處處黑影。
「講什么?」他還是神經很大條,「鬼嗎?」
她忍不住尖叫一聲,「將軍!」
「怎么了?」從軍強忍住嘆息,最近自己好像走到哪裏被人嫌到哪裏。
「你不要再講那個字好不好?」她緊張兮兮,咬牙切齒的說。
「沒問題。」他忍不住又多問了一句:「你怕鬼喔?」
冰娘恨不得立刻把他的嘴巴縫起來,「你又講!」
「好。」他終於嘆了出來,攤攤手無奈地道:「那現在你可以回房睡覺了吧?」
「可以。」她氣到頭頂都在冒煙,怒火和饑火中燒、不冷也不怕了。「但是我肚子餓了。」
「你又……」他被白了一眼,連忙咽下,「那我讓人起來弄東西給你吃。」
「不用了,都這么晚了,大家忙了一整天還要被叫起來做飯,這種事我做不下去。」 她搖搖頭,「我自己下碗面吃就好了,你要不要也來一碗?」
從軍本想拒絕,尤其他已經用過皇上賜的消夜,但他突然記起那天那碗香噴噴、油嫩嫩的過橋米線,口中唾液不禁自動分泌。
「好。」他充滿期待,「你要煮那一天的過橋米線嗎?」
她很高興他還記得,心頭沒來由的一暖,「我還有別的拿手菜,不只過橋米線。」
「那么……」他猶豫了。
「打個商量。」她的眸光在黑夜中晶瑩閃亮,「你陪我到廚房,再陪我回紫樓,我就煮一碗天下最鮮美的面給你吃。」
「成交。」他的笑容緩緩綻放,「對了,這個給你。」
他解下玄鐵色披風,粗手粗腳地自肩頭包裹住她。
一抹特屬於他的男子溫熱清新氣息撩繞而來,剎那間,冰娘的胸口一熱,心跳漏跳了好幾拍。
她不由自主地將披風攢得好緊好緊,就像被他的氣息和力量抱著一般。
第四章
她那一天煮了一碗很香很香的麻油野菇面給他吃,並且贏得他把湯和面吃光光的殊榮。
打從那一晚上開始,他們倆像是培養了某種默契般,在月兒微微西斜的深夜時分,他們相約在寂靜無人的廚房前碰面。
共度一消夜,共飲一碗湯。
雖然從軍是拖著疲憊的身軀回來,冰娘是強忍著睡意起床,但是當他們倆生怕驚動旁人,躡手躡腳來到廚房外的桃花亭裏時,兩人心底深處都隱隱約約有著莫名的悸動和怦然。
夜晚,也漸漸變得教人分外期待了。
如同今夜,冰娘帶著喜不自勝的心情,心坎泛甜地為他洗手做羹湯。
將軍府裏的廚房很大,幾乎是應有盡有,水缸裏還養了好多鮮魚和蝦蟹,更別提瓜果菜蔬和雞鴨魚肉了。
冰娘用兩瓢清水、一束挂面和雞蛋蝦仁,以及青菜、草菇,煮出了兩碗清香鮮美熱騰騰的湯面。
她剛剛把面撈起,湯和料倒進海碗裏,正想找出條盤來擱,世從已經從她背後伸出大手,捧起了兩碗面。
「很燙呢!」她低呼。
「不打緊。」他微微一笑。
從軍一手拿一碗,將湯面端出廚房,來到一株桃花樹下。
樹下涼亭內,月光笑映人,他將面放在亭內石桌上。
冰娘拿著湯匙和筷子跟在後頭,兀自擔心著,「將軍,你的手不燙嗎?」
「我沒事。」他的內外功可不是白練的,不過她的著急和關懷之色還是讓他情不自禁一笑,心頭微微感動。
接過湯匙和筷子,他迫不及待地夾起面條吃了一口,再舀了一匙湯。
「真鮮。」他難掩驚喜與證嘆。「你煮的東西永遠都那么可口。」
冰娘甜甜地笑了,難得害羞地道:「是你不嫌棄。」
「真的太好吃了。」他唏哩呼嚕地吃將起來。
她看得好歡喜,這就是為心愛的男人做菜的幸福感覺嗎?
咦?
冰娘眨眨眼,她剛剛在想什么?好像是關於心愛男人之類的……她的小臉不禁漲紅了起來,抓著筷子的手有些發抖。
「亂講、亂講,什么跟什么?」她低頭嘀咕的罵著自己,「什么心愛不心愛,幸福不幸福,將軍只是我的恩人,別再作白日夢,更不能弄假成真呀。」
而且別忘了,他還是頭遲鈍、分不清楚美醜的大猩猩——她懷疑她真愛上他了,這頭大猩猩可能花上一百萬年還搞不清楚那是什么。
唉……
從軍敏銳地抬起頭,臉上有一絲困惑,「你說什么弄假成真?」
她心臟一跳,「沒……沒的事,我是說……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才會想起我們的事。」
天啊!她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就在冰娘痛恨自己又失言時,從軍的黑眸裏閃過了深深的內疚之色。
「是我對不起你。」他真的什么都想不起來,
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將他倆之間發生的情事都忘得一乾二凈的,而且只要想起和她有夫妻之親的可能性,他除了心頭隱隱悸動外,只有茫然的陌生感。
他真的撫觸過她雪嫩無瑕的臉龐,親吻過她嫣紅甜美的唇瓣,感受過她嬌柔玲瓏的身軀在他身下燃燒的快感和狂喜嗎?
光是這么想像,他的小腹就強烈地堅硬騷動起來,可是他為何一點點熟悉的感覺也沒有?
如果他真的與她歡愛過,又怎么可能會忘了品嘗她絕美傃姿時的感覺呢?
話說回來,他一向沒有太多的時間跟女色打交道,所以會忘記那種感覺也不怎么奇怪。
冰娘看著他發呆,手上的筷子停頓在半空中,頸項青筋微微浮動,深邃的雙眸熊熊地燒燒著某種令人臉紅心跳的熱火,她的心房狂野激動地劇烈跳動,渾身上下升起一股陌生卻難耐的燥熱和酥軟。
老天,難道她剛剛在加油鹽醬醋的時候加錯了別的東西嗎?否則她怎么會全身覺得不對勁起來?
「冰娘。」他低低地輕喚著。
在這一瞬間,他發現自己想要她!
「嗯?」她的呼息急促細碎,如琴弦輕輕嗡顫了一聲。
「你說我們已有夫妻之親了?」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沙啞地問道。
她就快要不能思考,只能迷迷糊糊地點頭,「是。」
他修長有力,粗糙微繭的手指輕輕地碰觸著她柔嫩的臉頰肌膚,聲音低沉若嘆息,「如果我有觸碰過你的臉龐,為何我會忘了這溫柔的滋味?」
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他的手指在她的頰邊施法,輕柔地蠱惑了她敏感的每一寸肌膚。
「我怎么能忘記這么美麗的感覺?」他恍若癡醉地凝視著她,指尖輕輕地遊移過她彎彎的眉兒,「這一泓秋水……」
然後是她的俏鼻……柔軟霞染的唇瓣……
冰娘癡癡地,癡癡地和他眸光交鎖,在這一瞬間沒法思考,也無法動彈。
從軍烏黑深幽的眸子落在她的唇上,倣佛已醉了,「這一抹甜傃……」
她輕輕地合上長長的睫毛,忍住一聲幽幽的歡嘆,迎上他覆蓋而來的溫柔雙唇。
如遭最最甜美震撼的雷電擊中,他的舌尖和溫熱性感的氣息堅定地纏著她的櫻唇,她的所有感官在這一瞬間徹底投降,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偎近他的懷抱裏。
風兒清清,月兒靜靜,遠處不知誰家傳來輕輕幽幽的笛聲,絲絲入扣婉轉清吟。
倣佛,是那首叫「鳳求凰」的古老曲子。
而連日來的花前月下之約,也終於得到了最美麗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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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大發現:沒想到將軍並不是頭遲鈍的大猩猩;第二大發現:沒想到她竟然會鼓勵並誘惑他做出那種事。
冰娘一早起床就坐在梳粧臺前發呆。
敏敏幫她梳理著滿頭青絲,她也沒有反應,幫她綰成了美麗的雙髻別上了碧玉釵,她也沒有動靜,直到敏敏滿意地將一串小小珍珠為她戴上,卻因為一個不小心勒得過緊,冰娘才猛地嗆咳醒來。
「咳咳咳…… 她捂著喉頭,「敏敏,你一定恨我很久了。」
敏敏又驚駭又好笑又不好意思,急忙道:「夫人,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啦,是一時手滑,你不要緊吧?」
「沒關係。」冰娘嘆了一口氣,「反正我被勒死也是活該的。」
誰教她做了很壞很壞的事,欺騙了將軍和大家,昨晚又……又害將軍誤會他倆真是夫妻,而……
她的臉情不自禁紅了起來。
總之,他會忘情地偷親她的嘴也是她害的。
統統都是她害的。
「夫人,你說什么呀?」敏敏有聽沒有懂。
「沒事。」她揮了揮手,小臉紅紅,「敏敏,有件事我想要跟你打聽一下。」
「夫人盡管問,我可是府裏有名的包打聽呢。」敏敏一挺胸,得意地笑。「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算我不知道的也會打聽來給你聽。」
「那就麻煩你了。」冰娘小心地問:「將軍……的爹娘呢?怎么我來這許久都沒見過他們兩老?」
「咦,夫人不知道嗎?老爺和老夫人在將軍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
「這么說他也是孤兒?」冰娘心一緊。
「孤……還好啦,將軍是皇上親自照看長大的,這份榮耀可是其他的將軍都沒有的喲。」
這么厲害,可是父母親的照拂和關愛恐怕是任誰也取代不了的,他幼年就失去父母,竟然還能夠長成今日的頂天立地、卓越出色,除了皇上功不可沒外,他個人的努力和堅強也是最大的原因吧。
而且他的人格又這么好,善良寬厚真摯……相較之下,她真是像透了半路殺出的壞女人。
「將軍是個好人。」她低低自語。
「是呀。」敏敏相當引以為傲地道:「我們將軍真是個大好人,而且是府裏上上下下的大恩人……」
「恩人?」冰娘猛然抬頭,一臉愕然。
「對啊,是恩公。」敏敏拚命點頭,「府裏大部分的奴仆都是將軍施以援手救回來,要不就是幫助過的,就拿我來說好了,我爹愛喝酒,我娘生病,家裏窮得叮當響,後來我爹甚至要把我賣到妓院去……」
「敏敏。」冰娘眼眶紅了起來。
天哪,世上怎么會有這么可怕的父親,親手把女兒推進火坑裏?
敏敏小臉有一瞬間的黯然,隨即振作展顏。「幸虧將軍和狄副將打馬經過那兒,二話不說救了我,不但幫我償還賣身的銀子,還讓我進府來做丫鬟,一個月有二兩銀子的月俸呢,而且將軍還請了大夫治好我爹的嗜酒症,安排他和娘到鳳燕山的莊子看守莊園……所以說,將軍不只是救了我,還救了我全家呢。」
冰娘滿眼的淚水忍不住撲簌簌地掉落,「敏敏,嗚嗚嗚……」
「夫人,你怎么了?你別哭呀。」敏敏連忙抽出繡帕幫冰娘擦眼淚和鼻涕,急急哄著,「不哭不哭喔……你怎么了?是哪兒不舒服嗎?」
「不是……是……」她淚汪汪的,「真是太感人了。」
敏敏這才松了口氣,重露笑靨,「所以夫人,將軍真的是很好很好,再加上現在有你陪著他,我們真是覺得太好了。」
「我……」她羞愧得啞口無言。
敏敏不明白她心底的酸澀,逕自快樂地道:「將軍人那么好,可就是太勤於公事了,幾乎天天都埋首公事中,睡也睡少吃也吃少,我們都很擔心他有一天會昏倒在軍務公文堆裏呢。」
冰娘心一痛,「他……真的從未休息過嗎?」
「沒有,我懷疑將軍知不知道『休息 兩個字怎么寫。」敏敏笑了起來,「不過現在可好了,有夫人你在,將軍應該會收斂些,花時間多多陪你,這樣他也有時間可以休息了。」
冰娘心裏說不出是喜是甜還是苦。
他們對她抱著的期望越大,她就越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夫人,你知道嗎?」敏敏興奮地握起她的手,「我好高興將軍選了一個這么明理又善良親切的好夫人呢,我們一直都很擔心,將軍這么耿直,要是給外頭的壞女人拐騙了怎么辦?現在看到你,我們全都放心了。」
冰娘心好痛,她好想大聲地告訴敏敏,她根本不是他們所以為的那個人,更不是一個好女人。
她活脫脫就是外面的壞女人,專門來騙將軍的啊!
她不值得他們這么喜歡和愛戴。
「敏敏,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其實並沒有那么好……」她困難地開口,「我的意思是說,假如我根本配不上將軍,更不配當你們的將軍夫人,那……」你們會恨我,會瞧我不起嗎?
敏敏咧嘴一笑,當她是在說笑。「夫人,你想太多了啦,我們相信你絕對是個好夫人,你就不用太緊張了。我聽說每個快當新娘子的,婚前都會有這種擔憂,可是你放心,嫁給將軍真的是你這一生做過最正確的選擇了,我們支持你。」
冰娘有一瞬間的失神了。是,倘若能夠嫁給世從軍真是她這一生中最美好的事,但是沒有人知道這一切都是虛假的,都是建築在欺騙的手段上。
她打了個冷顫,如果他發現的話……他永遠不會原諒她的。
不不不,不會拆穿的,只要她不講,永遠不會有人知道這件認夫事件的真相,或許她真的能夠安定幸福的嫁給他,在將軍府快樂地與他共度一生到老……
她的小臉有一絲酡紅暈染開來。
如果真能這樣,那該有多好?和他共度一生,慢慢變老,就算變成了雞皮鶴發也是一件甜蜜到心坎裏的好事啊。
只要,最初的真相沒人知道,只要……她的良心不要過度的不安和自責。
冰娘的小臉又微微發白了,她悄悄攬緊了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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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軍很快將一封軍務裁示寫好,放入匣子內,標上了一枚淡綠色的羽毛,遞給一旁的文書官員,「用三百裏加急發落下去。」
「是。」文書官員恭敬的躬身,捧著匣子轉身跨出門去處理。
一旁的兵部李尚書和其他官員都等著他再裁示發落下一批軍文,沒想到從軍看了看,想了想,緩緩站起身。
咦?咦?咦?
從軍微笑地環視著眾人愕然卻依舊戒慎緊繃的表情,輕輕嘆了一口氣,「其他的軍務都還不急,我就先回府了,明日再繼續。」
他幾乎可以聽到喀喀喀……下巴們排排掉下來的聲音。
「將,將軍?」眾人的神情像是見到了天下起金子雨,地上銅錢滿地流。
從軍大步走向門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回頭抿唇一笑,「我想,你們以後得習慣我不再挑燈夜戰地虐待你們了。」
「將軍……」眾人語氣裏有掩不住的驚喜和釋然的笑意。
「就這樣,沒別的吩咐了。」他含笑地離開。
他尚未走遠,後頭便已響超興奮又好奇迷惑的嗡嗡討論聲。
本年度的天大奇跡出現——將軍居然不再是個夜夜辦公的男人了?!
而取過駿馬一躍而上的從軍呢?
他的心臟在胸口擂動,他的血液在血管裏奔流歌唱,一路策馬奔馳回將軍府,從軍還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降臨在他身上了。
雖然他摸不清這是什么感覺,怎么回事,但他就像是一個睡了二十九年的男人,突然在今天早上醒過來了。
陽光分外地燦爛,百花格外地嬌媚,就連路邊小販賣的臭豆腐都特別的香。
怎么會這樣呢?他百思不解。
但是當馬兒越近將軍府,他的心情就越愉快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