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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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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影

※ ※ ※
 

  很久以來,我心裡一直裝著個願望,就是想去死。



  活是一件充滿太多複雜的痛苦的事,而死,則是最好的解脫。死了——一片寧靜。



  我嚮往這種寧靜。



  我為自己想了很多死法,有上吊,就是痛苦,模樣也太難看,撞車呢給別人找麻煩,割脈就更差勁了,又難受又噁心,還有血腥味太濃。


  跳樓是簡直讓人無法想像的愚蠢,萬一掉到一半後悔了,那麼黃瓜菜都涼了。至於投水對我是不可能,因為我水性太好,躺在水面上睡覺都淹不著。



  所以到後來,我選擇了吃安眠藥,在睡眠中死亡太妙了。我開始用各種方法搜集安眠藥。當我集滿整整兩大瓶的時候,我就背著所有人悄悄到了郊區,在一個破舊的小旅館租了間房子。



  旅館的主人把我帶到這間我指明要的遠離其他客房的套間時,眼神怪怪的。




  直到我把行李安頓好他還站在門口,我問他有什麼事,他猶豫著,汗都下來了。這引起了我的好奇,說吧,我說,我什麼都不介意。



  “好,我說了,這裡死過人,是位二十多歲的小姐。她是身穿紅衣割腕自殺的。當時我在樓下,覺得天花板漏水,抬頭一看,媽呀,全是紅色的,帶著好大一股子血腥味兒。我帶了幾個人上來撞門,她就躺在對著門口的這張床上,四仰八叉的,手腕上鮮紅的肉翻著,一地都是鮮血。”



  老闆說得很快,好像自己都不想聽到自己的聲音。



  “她的血早流乾了,臉色白的發青,兩隻眼睛大大的張著,很開心,很得意的樣子。那張死臉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從那以後我每天晚上都會聽到怪聲。”



  “什麼樣兒的聲音?”我有點走神,什麼風從我臉上掠過,癢癢的。



  “是嘀嗒,嘀嗒的漏水聲。我換了好幾個房間都會聽到這聲兒,這事兒邪門的很,不如您換個房間吧?我給您打折兒。”



  “不必了。”我心想我也要死了,害怕什麼。一個人在另一個人面前容易顯得勇敢,我十分鎮定的坐在那張聽說是死人躺過的床上,老闆還在求我換房間,他倒真是個好人,我抬頭對他一笑。



  ……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老闆見了我的笑容就像見了鬼,連滾帶爬的突然逃掉了,很遺憾,我還想和他多聊一會呐,快要死的人,總想找幾個同伴的。



  外面的天黑漆漆的,正是死去的好時機。不過我要多等一下,等到所有人都睡了。



  我看看我的背包,我的行李當然是個幌子,只是為了住宿不被人懷疑罷了。



  那個老闆果然沒懷疑我,不知道他看見死了的我又會是個什麼表情?床頭櫃上有把很精致的水果刀,我拿起仔細的看。刀刃很是鋒利,我的左手腕上青筋暴露,割下去……



  天,我在幹什麼,我猛地把刀扔下,跑到洗手間去洗臉。鏡子裡的我臉色白的嚇人。怎麼會這樣?我本不是這樣,我跑開了,還是忍不住回頭瞅——我的蒼白的一張臉竟還留在鏡子上。不可能,我強迫自己回頭再看。



  那仍只是面鏡子,上面沒有我。



  可是不對,我現在是站在鏡子前。



  鏡子裡有個影子很快的劃過,淡紅色的。



  我要死了,我不怕。



  於是我走開,我手心裡全是冷汗。這屋子是很邪門兒,像老闆說的,我聽到了,“嘀嗒”,“嘀嗒”。我開始仔細搜索這聲音的來源,天花板,床下,櫃子裡,馬桶蓋……仔細察看,一遍又一遍。



  沒有地方漏水。



  如此之燥熱,怎麼會沒有水!也許我血管裡有一些清涼的,我該把它們釋放出來。我在想什麼!我要吃安眠藥。我繼續翻,找到我的包。我把包翻了個底兒朝天,我的相冊掉在我面前,打開著。



  我看到了,我。



  一個臉龐黑黑的小男生咧嘴笑著,無憂無慮。



  是我嗎?恍恍然記得我還是快樂過,那時我很無知。癢,我的右手在我的左手臂上反覆抓著,我感到了疼痛,我把左手舉在眼前。上面是條條血痕,只等一刀割下去。



  一刀?為什麼我的右手又舉起了那把刀?那把精致的小刀。



  一個淡紅色的影子,劃過。



  我拿過我的藥瓶,我的精神快要受不了了。我打開瓶蓋,一粒,一粒,又一粒,我倒在手掌心裡,我吃,我吃……沒有水。



  水,我站起來去倒水,拿起暖水瓶。



  淡紅色的影子不知從那裡撞過來,我胸前一陣冰涼,涼徹心脾。暖水瓶掉在地上碎了,熱水霧騰騰的潵了一地。我跪下,俯在那蒸汽上,我需要一些暖意。



  我看到地上,影子拉的長長的,淡紅色越來越濃。那刀就隱在影子的深處,我看的分明。



  那精致的小刀,很精致。



  可是我憤怒了,我要吃安眠藥。我在狂笑,我對影子大喊大叫。



  我說你看好了,我把袖子擼上去,我說我的胳臂很健壯,很有力氣,幹過很多有用的事情。還有我的手,你看好了,是能畫畫能寫字的。



  我不要像你這麼一刀切下去,這樣很沒出息,很沒用,很不好看。你不要想讓我學你那樣兒,也不要想嚇我,我不怕!我也要死了。



  你這個破影子。



  該死的破影子。



  我笑,我大笑,我甚至唱起上學時最愛唱的那首歌,我經常唱給我暗戀的女孩聽的那一首。



  “……從前,現在,過去了再不回”



  我一粒一粒的撿散落在地上的安眠藥。



  “紅紅落葉常埋塵土內。”



  一粒一粒,我以前從來沒有這麼樣的認真過。



  “開始總是……沒改變。”



  我張開嘴,吃下去,嚼碎,咽。



  “天邊的你飄蕩……”



  我開始哆嗦。



  “白雲內……”



  紅色的影子越來越明顯,是一個女人,一個年輕的女人,在我眼前。



  我的眼睛模糊了,我開始微笑,她也笑,很美,雖然只是一刹那。



  我的嘴巴乾乾的,再不能動,倒在地板上,剩下的歌詞只能用喃喃自語來解決。



  “苦海……泛起愛恨……在世間……難逃這命運。



  相親……竟不可接近,或我應該相信……緣分。”



  ……



  我看見一個很熟悉的身影,是個青年,以前很健康現在很文弱的青年,把他自己的身軀拖過地板,拖過地上歪七扭八的安眠藥瓶,爬到衛生間的馬桶邊上。



  噁心,我噁心,他在嘔吐。



  吐完,他爬回死過人的床上,躺下。



  我像一個影子一樣看他,我訝異他的吐過了的臉看起來竟然那麼的健康。



  我突然感到從沒有過的疲倦,然後就像一陣風一樣,朝他飄過去。



  ……



  陽光照在我眼皮上,暖暖的,我醒來,躺在旅館的床上。



  四下看看,刀子和安眠藥都不見了,地板上乾乾淨淨,一如我整齊的行囊。



  我終於還是依了她的意思,沒有吃的成安眠藥。



  是紅色的影子,那輕輕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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