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開天的故事 作者﹕李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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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關山道上﹐塵土飛揚。
小小的山口﹐兩側都是高崖險壁﹐有如刀劈斧鑿一般。
幾隊馬車擠在了一起﹐車上大箱小櫃﹐都用厚布蒙了個嚴嚴實實﹐夾在中間馬車裏面的是女眷﹐
不時傳來埋怨聲和受不了顛簸之苦的太太小姐﹑僕婦丫環的哼嘰聲。
趕車的車夫身上滿是灰塵﹐汗水早在臉上衝出一道道的泥溝﹐一看便知是走了很遠的路。
所有人的臉上﹐都有著莫名的恐慌﹐好像大難臨頭一般。
就在此時﹐又一隊馬車卷地而來。
“喂﹐怎麼停下了﹖”騎在馬上那神經兮兮的﹐彷彿是主人一般模樣的傢夥開了口。
僕人阿傻答道﹕“主人﹐前面有幾隊車隊﹐也正要過這山口﹐可是這山口太狹窄﹐不能容這些車同時通過﹐正好堵在這裏。”
主人哼了一聲﹐道﹕“有道也得我先行﹗耽擱了出關的日子﹐那還了得﹖這江湖上誰不知道我兩廣大俠尉遲由兵的名頭﹗﹖你難道沒和他們說嗎﹖”
阿傻面露難色﹕“說了﹐小的說‘我家主人乃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英雄﹐蓋了天的豪傑﹐兩廣大俠尉遲由兵﹗’”
尉遲由兵笑道﹕“不錯﹐你背的挺熟﹐好樣兒的﹐見人就這麼說。”
阿傻道﹕“是啊﹐小的說完﹐心想那幾隊馬車必然屁滾尿流﹐逃之夭夭﹐可是……”
“可是怎麼樣﹖”
“可是他們連理都不理我﹐還讓我滾﹗”
尉遲由兵大怒﹕“媽的﹗竟敢不給我兩廣大俠面子﹗這還得了﹗待我親自去看﹗”
尉遲由兵縱馬向前﹐只見前面幾隊馬車間﹐正有幾人在談話。尉遲由兵怒喝一聲﹐
用了個‘鯉魚翻身’跳下馬來﹐雙腳一沾地﹐只揚起一小片灰塵﹐他的目的﹐便是向眾人顯露他的功夫。
他身後的阿傻立刻大聲喝採﹕“好身法﹗”
尉遲由兵一扭臉﹐呲牙裂嘴地低聲罵道﹕“好什麼好﹗”
阿傻一愣﹐低聲問道﹕“主人﹐怎麼了﹖小的沒背錯啊﹐每回您這麼露一手﹐不是都讓我說這句嗎﹖”
尉遲由兵用馬擋著身子﹐脫下靴子﹐呲著牙揉腳心道﹕“媽的﹗落地時正踩到塊尖石頭﹐疼死我了﹗”
阿傻忙掏出一塊大膏藥﹐道﹕“主人﹗小傷不治﹐勢必生事﹐小病不療﹐劫數難逃﹐趕快把這膏藥帖上吧﹗”
尉遲由兵大怒﹕“你往腳心上帖什麼﹖真不懂藥理﹗要知這陽虛治陰﹐陰虛治陽﹐
這個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這個內病要外治﹐外病要內治﹐所謂這個三分病七分養﹐這個……”
阿傻唯唯諾諾﹐最後等尉遲由兵再也說不出什麼來﹐他問道﹕“主人﹐這膏藥倒底帖哪兒啊﹖”
尉遲由兵怒道﹕“這麼半天你還沒聽明白﹖﹗腳疼﹐得帖在腦袋上﹐才能去根兒﹗”
阿傻喜道﹕“還是主人聰明﹗頭痛醫腳﹐腳痛醫頭﹐真神醫也﹗”說完‘啪──’地一聲﹐把這一大塊膏藥糊在了尉遲由兵腦門兒上。
尉遲由兵敲了阿傻腦袋一下﹐大叫道﹕“你這個笨蛋﹗我的眼睛都擋住了﹐這還能走路嗎﹖”
阿傻摸著頭上的大包﹐委屈道﹕“主人﹐那應該貼在哪兒啊﹖”
尉遲由兵道﹕“左腳疼﹐貼在右太陽穴上﹗”
“是是。”阿傻答應著﹐把膏藥揭下來﹐貼在他右邊太陽穴上。
尉遲由兵從懷中掏出鏡子照了照﹐滿意地點了點頭﹐讓阿傻攙著﹐一瘸一拐地向另外那幾隊馬車的主人那兒走。
正好另一隊馬車中﹐有個胖丫環剛解手回來﹐看到那僕人攙著個彎腰掂腳﹐
太陽穴上又帖了塊膏藥的人向前走路﹐便走過來﹐好心地道﹕“老太太﹐這山道石頭多﹐走路可得小心點兒。”
尉遲由兵甩開阿傻﹐衝胖丫環大喊大叫道﹕“你說什麼﹖﹗難道我已經‘進化’到這個地步了嗎﹖﹗”
胖丫環一愣﹐大吼一聲﹐一掌狂扇﹐把個尉遲由兵的身子打得飛轉起來﹐直射出去﹐撞到山壁一棵半枯的樹上﹐滑落下來。
那枯樹有個樹洞﹐裏面的松鼠被這一震﹐嚇得夠嗆﹐出洞一看﹐原來是尉遲由兵撞的﹐松鼠大怒﹐在尉遲由兵頭頂撒了泡尿﹐逃了。
胖丫環拍拍手﹐哼了一聲道﹕“不識擡舉。”說罷一扭臉﹐扭著屁股走了。
阿傻急忙跑過去扶起尉遲由兵﹐道﹕“主人﹗你沒事吧﹗”
尉遲由兵金星直冒﹐含混不清道﹕“我怎會有事﹖我是兩廣大俠……啊﹗不好﹐我出血了﹐這血怎麼這麼臊啊﹗還是黃色的……
啊﹗天哪﹗難道我被她一掌打通‘人豬二脈’﹐煉成了絕世神功──金血神功﹗﹖”
阿傻道﹕“那是松鼠尿﹐主人。”
“噢。”尉遲由兵站了起來。阿傻見他不怒不怨﹐沈著穩重﹐
不由贊道﹕“主人﹐您不愧是兩廣大俠﹐雍容雅度﹐氣量非凡﹐這等風範就是那‘開天一劍’劍開天大俠也要遜色三分﹗”
尉遲由兵哼了一聲﹐也不作答。
阿傻扶著他﹐雙眉微蹙向那胖丫環遠去的方向望著﹐表情極其沈重嚴肅﹐道﹕“主人﹐我看﹐那胖丫環身手非凡﹐並非尋常人物﹗”
尉遲由兵正色道﹕“不錯﹗依我看﹐她就是昔年‘九尾神龍百劍仙’郭底黑的結發糟糠不下堂之第六房小妾﹕陌春花﹗”
“啊﹗竟然是她﹗”阿傻不禁捂著雙頰﹐驚叫出聲。
尉遲由兵一臉的抑鬱﹕“不錯﹗除了她﹐這天下還有誰能將我一掌擊出十丈之外﹐鮮血直流﹖﹗”
阿傻道﹕“那是松鼠尿﹐主人。”
尉遲由兵瀟灑地抹了一把頭發﹐冷道﹕“沒想到陌春花竟然做起了丫環﹐那麼她的主人﹐則更不簡單﹗”
阿傻道﹕“主人﹐既然對方來頭這麼大﹐我們不如繞道……”
尉遲由兵豪意陡生﹕“哼﹗管它什麼來頭﹐也要碰它一碰﹗今天我尉遲由兵便是橫死當場﹐又何懼哉﹗”
阿傻淚水橫流﹐泣道﹕“主人﹗小的沒有選錯﹗能跟著您這樣的大俠行走江湖﹐是小的一生的榮幸﹗”
尉遲由兵也含淚抓著阿傻的肩頭﹕“阿傻﹗果然是我的好僕人﹗你放心﹐無論到了什麼時候﹐我尉遲由兵家的馬桶都會留給你來刷﹗”
“嗯﹗”阿傻深深地點了點頭﹐掏出一塊手帕道﹕“主人﹐擦擦吧﹐松鼠尿又流下來了。”
兩人雄糾糾﹐氣昂昂﹐擺出英武之姿﹐向前走去﹐所過之處﹐眾馬夫﹑隨從無不目瞪口呆﹐涕淚橫流﹐或感動得砰然倒地。
只聽有人喊道﹕“快拿水來﹗阿福被那兩人的尿臊薰昏過去了……”
他們終於走到另幾隊馬車的主人近前﹐只見那幾人都是錦衣玉帶﹐儀表非凡﹐有的挎劍﹐有的佩刀。
尉遲由兵驚道﹕“竟然是他們﹗”
阿傻道﹕“他們是什麼人﹖”
尉遲由兵道﹕“你看﹐那個身穿大糞色衣服的﹐便是江南第一大俠葉遺使﹐自幼煉得‘頂天閉氣功’﹐冠絕武林﹐據說可以憋住七天不大便。
而且他內功極深﹐已煉到裁紙為刀﹐即可傷人的境界。那個猴屁股臉佩刀的﹐便是南海大俠席不淨﹐此人刀法一流﹐只有臉有些酸。
那個背著手像是在摳痔瘡的﹐便是川中巨富脫剛﹐據說此人乃是當年脫脫太師的後代﹐家財巨富﹐武藝超群﹐乃是川中有名的大俠﹗”
阿傻道﹕“原來他們這麼厲害﹗”
尉遲由兵道﹕“不用怕﹐他們都是正派大俠﹐和我一樣。”
阿傻道﹕“原來如此﹗”
尉遲由兵近前拱手道﹕“在下乃是兩廣大俠尉遲由兵﹐幾位請了﹗”
葉遺使雍容雅度﹐拱手還禮﹕“尉遲大俠也要出關﹖”
尉遲由兵道﹕“在下不想上廁所。”
葉遺使道﹕“在下說的是出關﹐不是出恭。”
“噢﹐差不多啦﹗”尉遲由兵道﹕“不知幾位在此止住不行﹐所為何故﹖”
脫剛道﹕“我們正在討論是不是還要出關去。”
“啊﹗”尉遲由兵大驚道﹕“這也要討論﹖再不出關﹐就沒有機會了﹗”
葉遺使道﹕“尉遲大俠有所不知﹐剛剛我們收到野貓傳書﹐說‘開天一劍’劍開天大俠留了下來﹗”
席不淨冷道﹕“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葉遺使沈聲道﹕“武林中人﹐一接到‘亡命帖’﹐自殺的自殺﹐逃走的逃走﹐劍開天大俠敢獨自留下來﹐還是令人佩服﹗”
席不淨斜愣眼道﹕“我可不是逃走﹗我在關外有個親戚﹐我這次出關﹐就是為了去看他。”
尉遲由兵道﹕“席大俠原來在關外還有親戚。”
席不淨一本正經地道﹕“正是﹗這親戚是我媽當年和醫巫閭山野人所生之子﹐算起來還是我的大哥。山裏生活極為貧苦﹐所以我來看他。”
尉遲由兵道﹕“原來如此﹐那麼席大俠為何帶上家眷和全部家當﹖”
席不淨嘆道﹕“江湖險惡﹐席某人早已厭煩﹐此次出關﹐也算是退隱江湖吧﹗”
尉遲由兵道﹕“退隱江湖﹐乃是大事﹐豈可如此草草﹖阿傻﹗”
阿傻道﹕“在﹗”
尉遲由兵道﹕“把金盆拿來﹗”
阿傻應了一聲﹐回去不多時﹐取來一個金盆。
尉遲由兵雙手捧過金盆﹐遞向席不淨﹕“席大俠﹐此乃小弟祖傳之物﹐歷經數代傳至我手﹐大俠就用它金盆洗手了罷﹗”
席不淨細細看去﹐只見此金盆真個是金光燦爛﹐陽光一照﹐熠熠生輝﹗盆底處﹐竟然又白光耀眼﹐難道竟是白金﹗﹖
他不禁大為感嘆﹐道﹕“賢弟﹗沒想到我能用這麼好的金盆洗手﹐這無疑讓我在江湖的人生畫卷上﹐添上了最華麗濃重的一筆﹗”葉遺使等聽了﹐也拱手相賀。
尉遲由兵道﹕“席大俠何出此言﹗能讓席大俠風風光光的退出江湖﹐我尉遲由兵就是舍出萬貫家財﹐也是心甘情願﹗這盆席大俠若是喜歡﹐小弟送與大俠﹗”
席不淨感動道﹕“老弟俠義無雙﹐從今後﹐你就是我的好兄弟﹗”
尉遲由兵道﹕“大哥過獎了﹗”
席不淨接過金盆﹐只覺有股異味﹐問道﹕“賢弟此盆﹐平日作何之用﹖”
尉遲由兵道﹕“此盆代代相傳﹐均用來端屎端尿﹐故而澄如真金﹗”
脫剛指著盆底如白金處問道﹕“此處可是白金﹖”
尉遲由兵道﹕“非也﹐那是尿堿。”
席不淨大怒道﹕“尉遲有病﹗你竟然拿尿盆來讓我洗手﹖﹗”
尉遲由兵道﹕“大哥覺得不妥麼﹖”
席不淨怒道﹕“何止不妥﹐簡直讓人惡心﹗”
尉遲由兵高舉尿盆﹐神情激動道﹕“差矣﹗此盆乃是天地初分時所造﹐別看用它端屎端尿﹐其實它卻可除妖避邪﹐使百異不生﹐是以稱為‘混元金鬥’。”
席不淨大驚失色道﹕“什麼﹖它……就是混元金鬥﹖”
尉遲由兵道﹕“正是﹗”
席不淨呆立半晌﹐乃執尉遲由兵之手道﹕“險些錯怪好人﹗”
尉遲由兵笑道﹕“自家兄弟﹐何出此言﹖”
席不淨道﹕“兄弟寬洪大量﹐真大俠風範﹗”他回首對下人道﹕“此處無水﹐且把金盆收起﹐待來日再行金盆洗手之禮。”
“是。”下人掩著鼻子﹐抱著盆走了。
尉遲由兵道﹕“剛才葉大俠說﹐劍開天留在了中原﹖﹗”
葉遺使道﹕“正是。”
尉遲由兵道﹕“難道他想以一人之力﹐對付那‘第一殺手’﹗﹖還是他根本沒有接到‘第一殺手’的‘亡命帖’﹖”
脫剛道﹕“武林中人﹐都接到了‘亡命帖’﹐劍開天也不例外﹐看來他的確想與‘第一殺手’一決雌雄﹗”
葉遺使道﹕“以劍開天的武功﹐應該能和‘第一殺手’打上幾合﹐但他絕不可能取勝﹗”
席不淨道﹕“不錯﹗‘第一殺手’來去無蹤﹐千裏之外﹐亦可取人性命﹗我等不如還是儘快出關﹐別惹他為妙﹗”
忽然一名武士風塵僕僕﹐縱馬疾弛而來﹐到幾人近前﹐滾鞍落馬﹐正是葉遺使家的僕人。
僕人稟道﹕“主人﹗劍開天約會‘第一殺手’本月十五﹐在京城決鬥﹐若是劍開天勝了﹐第一殺手就收回‘亡命帖’﹐
不再入中原武林﹐若是第一殺手勝了﹐那麼他則執行‘亡命帖’﹐絕不留情﹗”
“下去吧﹗”
葉遺使從懷中掏出‘亡命帖’﹐只見上面歪斜地寫道﹕“本約之內﹐布離開宗原則﹐要爾夠傘﹗”落款是‘第一殺手’。
脫剛解釋道﹕“這上面的意思是﹕‘本月之內﹐不離開中原者﹐要爾狗命﹗’這上面都是別字﹐
更說明了發帖者的確是‘第一殺手’無疑﹐因為他雖然殺了一輩子的人﹐但是字卻不認識幾個。”
葉遺使道﹕“各位﹐今日是初九﹐劍開天與‘第一殺手’的決戰還有六天﹐不如我們到京城去一趟﹐看看結果如何﹐即便劍大俠輸了﹐我們再出關也不遲。”
脫剛道﹕“不錯﹐第一殺手言出如山﹐不到時間﹐他絕不會下手﹐我們現在回去﹐也沒什麼關係。”
但凡有一線之路﹐誰也不願意離開經營了幾十年的家﹐這些逃命的大俠們﹐帶的東西不過是諾大家業的九牛一毛﹐
在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房產地業無其數﹐金銀珠寶堆成山﹐能過安穩的日子﹐誰不願意去過呢﹖
‘開天一劍’劍開天大俠的家被人圍得水洩不通﹐附近的房子都被武林中人租買了下來﹐京裏大小客棧也都爆滿﹐
皇上早已被驚得逃出了紫禁城﹐貓在外城的小娼寮裏﹐由幾名偽裝成妓女的侍衛保護著﹐不斷打聽情況﹐與幾個化妝成嫖客的大臣商量是否要遷都。
化妝成老鴇的太後道﹕“兒啊﹗如今這江湖上風起雲湧﹐豪傑雲聚京城﹐恐怕江山難保﹐我們不如早早遷都了罷﹗”
嫖客甲正是軍機大臣完顏骨骨嘎﹐他正色道﹕“鴇兒娘此言差矣﹗江山豈可輕拋﹗遷都非同小可﹐必定震驚天下﹐到時狼煙四起﹐想穩定局勢﹐勢比登天﹗”
由於他們是化了妝﹐所以都不敢稱‘太後’﹑‘皇上’﹐只說各自偽裝的身份﹐不過此話聽來﹐當真是不倫不類之至。
嫖客乙正是丞相巴土嗚裏娃拉麻﹐他面帶愁容﹐眼神中卻透露出他那頭腦之精明﹐心機之多變。
他說道﹕“話雖如此﹐但若不遷都﹐到時我們小命不保﹐哪裏還能保得江山穩固﹖不如暫退﹐養精蓄銳﹐以待天時﹐再伺機反攻﹐大事可成﹗”
皇上道﹕“遷都目前已不可能﹐那些江湖人士﹐已然滲入在京城中每個角落﹐我們只能只身逃走了﹗”
完顏骨骨嘎哭道﹕“那怎麼成……我還有三十多個小妾﹐再怎麼說﹐也得一併救出來﹗”
巴土嗚裏娃拉麻哭道﹕“還有我那四十多個童男……”
皇上嘆息一聲道﹕“朕又何嘗不是﹖禿蛋﹑長毛二妃也陷在宮中﹐又不能回去帶她們﹐朕也是五內俱焚哪﹗”
太后也哭了起來﹕“這麼說……我宮裏養的那幾個和尚……也完了……”
一時間小娼寮內哭聲四起﹐就連化妝成妓女的侍衛們也痛哭流涕﹐他們為與自己私通的宮女們婉惜﹐也為這末代的皇朝和自己的命運悲哀不已﹐空氣中漂滿了無盡的壓抑與淒涼﹗
離劍開天與第一殺手決鬥的日子已剩下三天。
劍開天無疑是江湖上最頂尖的人物﹐第一殺手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兩人的決戰﹐必然泣鬼驚神﹐成為整個江湖亙古以來絕無僅有極為輝煌的一筆﹗
人們都在思忖﹐劍開天倒底會怎麼死﹖
因為他實在沒有贏的可能﹗
面對第一殺手﹐沒有人能贏﹗只要是第一殺手想殺的人﹐就一定得死﹗
第一殺手一度消聲匿跡幾十年﹐江湖中人也在安定生活中度過了幾十年﹗
他一定會回來﹗那時候﹐整個天幕都會被鮮血迷蒙﹗放眼望去﹐大地上將堆滿無邊的殘肢斷骨﹐耳邊將是永遠揮之不去的哀叫悲鳴﹗
現在他回來了﹗
二指寬的紙條‘亡命帖’﹐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帶給人們的卻是無盡的恐慌﹗
幾十年﹐人們都希望第一殺手老了﹐不中用了﹐可是一接到‘亡命帖’﹐大家仍然撇家舍業地逃走﹐因為誰也不想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清湯瓦舍﹐籬笆小院兒﹐就是劍開天的家。房頂上﹐風中那抖瑟不已的枯草似乎暗示著‘開天一劍’劍開天大俠的命運﹐房子的四周已密密麻麻地布滿了來看熱鬧兒的江湖豪客。
“劍大俠出來了﹗”
“劍大俠出來了﹗劍大俠﹐看這邊﹗”
“劍大俠﹐讓我們再多看你一眼﹗”
“劍大俠﹐我愛你﹗”
“劍大俠﹐好樣兒的﹗”
──人們激動了﹗
──人們沸騰了﹗
每個人的臉上﹐都有淚水在流。
所有的人都收到了亡命帖﹐但是只有劍開天一個人敢留下來面對‘第一殺手’﹐他承繼了江湖人那種不屈的精神﹐是整個江湖的一座不朽豐碑﹗
劍開天面對這些大俠豪客們﹐也不禁熱淚縱橫﹗
“天下的英雄們﹗你們放心﹗我劍開天一定會贏﹗”
立刻噓聲四起。
“且──﹗”
“不要臉﹗就憑你﹖﹗”
“想贏第一殺手﹐做夢吧﹗”
“耶﹗回去吧﹗好好哄哄大娘子﹐天下第一美人就要守寡嘍﹗”
“我們只是想知道知道你是怎麼死﹗”
“白癡﹗呸﹗”
劍開天狂嘯一聲﹐壓下眾人的聲音﹐道﹕“我已找到了擊敗第一殺手的方法﹐我一定會贏的……”
??裏──叭叉──﹗臭雞蛋和襪子飛了上來﹐然後是一陣起鬨。
劍開天回身進屋﹐他的妻子走過來﹐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曾無數次給予他戰勝強敵的力量﹐可是這一次﹐她的手竟有些發涼發抖﹗
他的妻子任秋颯當年也是一代俠女﹐嫁給劍開天後﹐便不再用本名﹐而改稱劍大娘子﹐或是‘劍任氏’。
劍開天望著妻子那憔悴的臉﹐道﹕“看你﹐人都成這個樣子了﹐鬍子也不刮刮。”
劍任氏雙目含滿眼屎﹐仍掩不住她那似水柔情﹕“第一殺手與你決戰在即﹐怎能不叫奴擔心﹖”
這一句話說得劍開天柔腸百結﹐不由又落下淚來。
她掏出一塊抹布﹐道﹕“別哭了﹐擦擦鼻涕吧。”
劍開天推開她的手﹕“那是小豪的尿布﹐別弄臟了。”
劍任氏回頭向搖籃中的孩子望去﹐那是他們的骨肉﹐才三個月大﹐名叫劍小豪﹐孩子根本不知道有什麼災難將會降臨到他的頭上﹐
他不知道父親將會失去生命﹐更不會知道若是父親死了﹐母親便一定會殉情﹐自己將變成一個孤兒﹗這就是江湖兒女的命運﹐誰也逃不開﹐誰也逃不離﹐自從出生的那一刻﹐便已經註定﹗
劍任氏的淚象水一樣流出來﹐她泣道﹕“看看他﹐多麼可愛﹖長得和你一模一樣。”
“不﹐他象你。”劍開天雙目含情地望著妻子﹐目光中幾多留戀﹐他知道﹐再過兩天﹐就是生離死別﹗
歷經多少次花前月下﹐相依相偎的日子﹐兩人才走到了一起﹖想起纏綿往事﹐劍開天不由一陣心酸。
“我的愛﹗”
“我的郎﹗”
兩人終於緊緊擁在一起。
歡樂的時光總是如此短暫﹐而痛苦卻永遠如影隨形。
終於到了和第一殺手決鬥的日子。
劍開天拿起了他的長劍。
他運足內勁﹐長劍被催得發出龍吟之聲﹐哧哧直響。他摳出一塊鼻屎放在劍身﹐鼻屎立刻被烤乾﹐風化﹐粉碎﹐化作一團青煙消失。
熾炎劍──這是他用以笑傲江湖的劍﹗
劍開天的嘴角露出一抹殘酷至極的冷笑。
碰──﹗門沈重地關上﹐留給劍大娘子的﹐是彷彿地獄般永恆的黑暗。
搖籃裏的小豪似感覺到了什麼﹐哇哇地哭個不停﹐外面的大俠豪客們屏住了呼吸﹐一點聲音也沒有﹐他們象望著殉道者一樣冷漠地望著‘開天一劍’劍開天。
天地間似乎只剩下小豪的淚水在控訴這血腥殘酷的江湖﹗
劍開天走了﹐他的腳步並不沈重。
決鬥的地點﹐八達嶺長城。
烈日彷彿飲盡了人間的烈酒﹐渾身上下散發著難以置信的熱浪。
天上的浮雲漂過﹐它似乎也不忍心看這慘絕壯絕的一戰﹐遠遠地逃向了天際﹐似乎要流下淚來。
劍開天已站在長城之上﹐數萬名大俠劍客遠遠地跟著﹐和他保持著百丈的距離。
劍開天在等。他知道﹐第一殺手一定是想讓自己急燥﹐這樣他就贏了一半﹗
他靜靜地站在那裏﹐忽然感覺到一股極強的熱浪湧來﹗
是第一殺手﹗他一面運功相抗﹐一面尋找著第一殺手的方位﹐可是他卻什麼也看不到。
熱浪越來越強﹗越來越強﹗顯然對方也在加強內力。劍開天已然出了一身大汗﹗他這才真切地體會到﹐第一殺手‘殺人於千裏之外’﹐並非虛傳﹗
他究竟在哪裏﹖舉目望去﹐天地間一片廣闊﹐長城下綠樹掩映﹐枝葉輕搖﹐哪裏都像是藏著個人﹗
熱浪更強了﹗劍開天不得不再行加強功力對抗這熱流﹐可是他卻仍一點也尋不著敵人的蹤跡。
劍開天的視線漸漸模糊﹐即便是鐵打的人﹐也沒有這麼深的內力能與第一殺手抗衡﹗
功力﹐早晚有耗盡的時候……
“他倒底在哪裏……”
“倒底在哪裏……”
那些大俠劍客們架起了涼棚﹐或喝著茶﹐或是在坐在那裏搖著小扇兒﹐遠遠地望著﹐雖然誰都沒有看到第一殺手的影子﹐
但看劍開天的架勢﹐顯然是已和第一殺手動上了手﹐而且是在比拼內力﹐每個人的心中都忐忑不安﹐因為誰都知道──
第一殺手要殺的人沒有一個活下來﹗
第一殺手殺人於無形﹗
他千裏之外即可取人性命﹗
劍開天的腦中又回蕩起江湖中人的話。
“你不可能贏的……”
“想殺第一殺手……做夢吧……”
“哈哈哈哈……”
轟──他的腦中一陣轟鳴﹐眼前一片耀眼的慘白﹐又出現妻子那憔悴的臉﹐和對自己無限依戀的眼神……
“爸爸……爸爸……”他彷彿看到小豪已長大﹐流著淚在喊著自己﹐扯著自己的衣襟。
“小豪﹐你怎會明白﹖這就是江湖人的宿命﹗”
“回來吧……”童聲如此嬌嫩﹐令人心酸。
“爸爸……”
劍開天想收手﹐但是那不可能﹗熱浪如火般烤熾著他的身體﹐他的汗已流乾﹐淚也已流乾。
“爸爸……你在乾什麼﹖”腦中的聲音再次響起﹐那聲音空蕩蕩的﹐帶著回音﹐彷彿已失去生氣。
“……在決鬥嗎……決鬥嗎……”聲音如水波般蕩漾著。
“不﹐爸爸﹐你回來﹐你回來……”
“我不要失去你……失去你……失去你……”
“爸爸──﹗”
劍開天全身內力都已耗盡﹐最後一點真元之氣都化為無形﹐他雙膝跪地﹐仰天狂嘶﹕“第一殺手﹗放過我吧﹗放過我吧﹗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聲音淒厲之極﹐即使是那些大俠們也聽得心驚膽戰﹐驚駭異常﹐人群中騷動不已﹗
劍開天狂嘶過後﹐身體砰然倒地﹐顯然是已經死了。
是第一殺手﹗
他果然殺了劍開天﹗
他果然殺人於無形﹗
千裏之外取人性命﹗
快逃吧﹗
轉眼間人走得乾乾淨淨﹐長城上只剩下劍開天那形狀可怖的屍體﹐他死不瞑目。
太陽已經快落山了。長城上走來一個糟老頭。
“唉﹐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一覺就睡了多半天﹐這天兒也真叫熱﹐不知道要跟我決鬥的劍開天還在不在﹖”他自言自語地叨念著﹐忽然發現劍開天的屍體﹐嚇了一跳。
湊到近前檢查檢查﹐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哈哈﹐想必他是受了我‘殺人於無形’的傳說影響﹐
把太陽的熱量當成我無邊的內力﹐運功相抗﹐結果當然是真元耗盡﹐燈枯人亡啦﹗唉﹗真是個笨蛋﹗”
老頭翻了翻劍開天的衣服﹐只找到一塊破玉佩﹐他掂了掂﹐揣在懷裏﹐踢了屍體一腳﹐罵道﹕“真是個窮鬼﹗”他轉身向長城下走去﹐夕陽正塗抹著最後一筆紫光。
老頭喃喃自語﹕“也好﹐這回大俠們都走了個乾淨﹐從明兒個起﹐我就挨家挨戶地把他們剩下的產業變賣個乾淨﹐唉﹐年紀大了﹐殺不了人嘍﹗若是沒有些銀錢養老﹐可怎麼行﹖
也怪我﹐年輕時花得太浪費﹐要不然也不會淪落到靠嚇唬人騙錢花﹐唉……不中用嘍……
對了﹐我孫子要我買個布老虎﹐我還沒買呢﹐唉﹐是買緞子的呢﹐還是布的呢﹖小孩子可不能慣壞嘍﹐
嘿嘿﹐就買緞子的吧﹐就這一個孫子﹐慣著點兒也沒什麼……想想這孩子的小臉兒﹐可真招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