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蘭 作者:李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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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燈裏的火焰忽明忽暗,發出桔黃色的光。
他此刻與我如此的接近,以致于我聽到,他的心也像這火焰一樣跳動著,甚至比火焰更熱情,更奔放。
“這是一支陰毒的箭。”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淡淡地看著這支箭,滿是小孔的箭桿由經過毒水浸泡的、黑黑的鐵梨木製成,上面嵌滿薄薄的十字刃,哪一片都鋒利無比,閃著藍瑩瑩的光。
“它叫情人箭。”他輕輕地說。
“很好聽的名字。”
“當它刺進人的身體,十字刃會死死地卡在皮肉之間,使箭身無法撥出,而箭桿上的小孔間會被血肉充盈,然後長好,之後只要稍動一動……其後果……”
“的確很陰很毒。”
“你說設計它的人是不是更陰更毒呢?”
我笑了笑:“當然。”
“一個人若只是拿設計它作為消遣,倒還無所謂的,可是有人卻把它真的制了出來。”
“制箭的人目的不言自明,他當然比設計者更陰毒一些。”
“也許制箭的人只是想試試他的手藝,想看看這麼難造的箭倒底是只能畫在圖紙上,還是真的能造出來。”他淡淡地說:“箭畢竟是一去不回的,這項和其他的武器不同的特點,使得很少會有人對它進行精雕細琢地加工,所以做這支箭的人,一定是位對事物有著完美追求的值得敬重的人。”
“喜歡追求完美的人大多專注于細節,不夠大氣,也成不了事。”
他笑了:“所以他只配做我冷三少的造箭奴。”
“那可真是可惜了他那一雙靈巧的手。”我苦笑著說:“我倒真希望他能去幫農家改進一下犁巴,而不是來制這殺人的兇器。”
“沒殺過人的,就不叫兇器。”
“看來它很快就會殺死第一個人了。”
“不會的。”他的嘴角挑了挑:“我請‘松芝堂’的神醫余老先生在箭上塗了他配製的獨門奇藥,傷口只會爛一點,長好一點,長好一點,再爛一點,這樣往復地持續下去。”
我嘆了口氣:“能治病的大夫,往往比用毒的人還會下毒,用毒的人下的毒還能解,治病的大夫下的毒,恐怕就沒藥可救了。”
“他的藥就是毒,毒就是藥。”他笑了笑:“你說他是不是比前面那幾個還陰毒?”
我搖了搖頭。
“那……”
“即便有這樣一支箭存在,它自己好端端的也不會去害人。”
他嘿嘿地笑著:“拿它去害人的人才最陰毒?”
“若是把人害死,那還不算最陰毒,可是用它來折磨人,就再陰毒不過了,若是用它來折磨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女人,那可就是陰毒到了極點了。”
他笑了。“你也算是女人?”
我看著面前的鏡子,那上面映出我佈滿刀疤的臉,胸前是被那支‘情人箭’穿透的兩隻赤裸的、血淋淋的乳房。我的大腿、腰身和手臂都被鎖在十字木樁上,十指更早已爛成一片肉糊,粘連在了一起。
鏡子是他特意擺放在那裏的,以便讓我一睜開眼睛,就看到自己的慘狀。
“哼,呵呵。”我麻木地笑笑:“的確,也許我再也算不上是一個女人了。”
“哈哈哈哈哈——”他得意地狂笑,我聽不出那是報復的快感,還是失落至極的狂暴。
這笑容我已聽得太多太多。
“他一定會來的,”我堅定地說:“來救我。”
“是嗎。”他的臉又恢復了陰冷沈靜的表情。
——這表情以前我很喜歡,現在也仍然喜歡。
父親給我訂下與千刀盟少主冷三少婚事的時候,我欣然接受,事實上在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喜歡上了他的表情。
當時他就是這副陰冷沈靜的表情,鐵一般的臉。
在那開滿粉紅色桃花的樹下抱刀倚立,他的人與這一切是那麼的不相稱。
我堅信他的人也是和鐵一樣的,江湖上的人也都這麼說。我想,如果能征服他,那會有多大的成就感?
在血雨腥風的江湖上扳不倒、打不垮的鐵樣男人,卻軟倒在我的裙下,這已足令我快樂一輩子。這種令人興奮的事一想起來,我就悸動不已。
對於男人,我一直自認為了解得很深很透。
父親從我小時候就請了人來教我如何使男人動心動情,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就讓他們俯首聽命。他說這種忠誠是萬兩黃金也買不到的。
父親需要忠誠,就要靠我來為他來爭取,去攏絡那一大批死士的心。
百劍盟毀在祖父的手上,父親要重建它,我便是重要的一塊基石。
十幾年前百劍盟一敗塗地,父親要重建的不僅僅是威望和聲勢,我深深知道擺在他面前的是一條極其艱難的路。
與千刀盟少主冷三少的婚姻便是父親復興大業中重要的一環。
我並沒有一種被利用的感覺,相反我為自己即將征服冷三少這樣的男人而興奮莫名。
我引誘過各種各樣的男人,他們都為我神魂顛倒,沒有一個例外。
不,還有一個例外。
是父親。
引誘父親的目的並不是和他亂倫,而是證明我的能力。
我使出渾身解數,父親都無動於衷,我想我愛上了父親,他才是鐵一樣的男人。
後來我才發現,父親早已自宮,因他發誓絕不能受女人的誘惑而使復興大業毀於一旦。
從知道的那一刻起,我才真正認識到父親是個怎樣冷酷無情的男人。也逐漸了解了真實的江湖有多殘忍。
溫香軟語、淺言輕笑,欲拒還迎、若即若離……我漸漸抓住了冷三少的心。
伴著三月的花香,我戴上了紅紅的蓋頭,在一片鼓樂聲中嫁到了千刀盟,和冷三少拜了堂。
夫妻對拜的時候,我在蓋頭裏冷笑,鳳冠上的珠簾輕輕地晃動,耳邊是那些頭腦簡單的武林豪客們嬉嬉哈哈的笑聲。
我讓他在焦灼不安中度過了洞房之夜,又讓他在後面的日子裏享盡溫柔,然後便左一個隔岸觀火、右一個釜底抽薪、接著反客為主、假癡帶嗔,這一套連環巧計下來,他已經神魂癲倒,無法自撥了。
完完全全地征服他我只用了三個月。
那時候他已肯跪下來舔我的腳趾頭。
有了千刀盟的鼎力攜助,父親的百劍盟日漸強盛起來,不出兩年,他漸漸控制了江南的大部。
父親的成功並沒有使我得到多少快樂,我了解父親,他不依靠任何人也能取得成功,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征服冷三少的快感也在逐漸地降低,我越來越覺得生活的無聊和乏味。
女人不但需要征服男人,也同樣需要被男人所征服。
就在我看到那個人的時候,我馬上就告訴自己,我已經被他征服了。
他的臉不是鐵一樣的冷冰,相反上面總是灑滿了陽光般的微笑。他的發很亂,不經修飾的短鬚使他顯得有些落迫,但他的眸子裏卻閃出一種強有力的生命之光。
下人們告訴我,他是少主的朋友,西域來的‘天月神刀’。
沒人知道他的名字叫什麼,只知道他叫‘天月神刀’,江湖上沒有名字的人多的是,他的綽號就是他的名字。
西域的血神教我也早有耳聞,天月神刀則位列血神教三大護教神使之二。
第一神使霸月皇刀很少在中原武林走動,武功底數不為人知,但三神使,年僅二十歲的水月陰刀以一人之力衝上崑崙,破崑崙派七霜天雪大陣,連斬崑崙弟子三百九十五名的驚人之筆卻早已威震武林。
西域是個神秘的地方,而來自那裏的天月神刀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團充滿誘惑的迷霧,他的一舉一動,都無時不刻地牽動著我的心。
我發覺,自他來了以後,三少的事務頻繁了許多,四處收幫並派擴大力量,經常十天半月不回來。
“這肯定與天月神刀的到來有關。”我想:“而且不久的將來,一定會有事發生。”
那是個激情的夜。
夜很黑。
三少不在,我被情慾折磨得無法入眠,‘天月神刀’的影子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我想,我從未真正愛上過什麼人,他是個例外。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種洶湧澎湃的感覺,也第一次感受到愛的力量。
燭影輕搖,床前多了一個人。
‘天月神刀’?
“我知道你喜歡我,從你看到我的那一刻起,你已是我的人。”
他的身子探過來,壓向我急劇起伏的胸膛,粗重的呼吸聲化做愛的激流將我緊緊纏繞,一股男人的氣息迎面襲來,我無力抗拒,無法抗拒,更不想抗拒。
當他那厚實而火熱的唇如溫柔的雨點般落在我的唇上,我感覺靈魂已然脫殼而去,所有的壓抑瞬間全部掙脫,燃燒的情慾使我恣意地把自己放逐在悖德的天空。
雨後。
竹林裏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翠綠,晶瑩的水珠隨著風從竹葉間落下,許多小筍尖已經破土而出。
小道兩邊零落地灑著陳年的落葉,竹蔭下,我們緊緊相擁。
“帶我到西域去。”
他將我輕輕地推開:“不行,現在還不行。”
“你還沒完成自己的使命?”
“你猜到了?”
“西域血神教覬覦中原已久,然而北武林強盛急難圖之,所以弱勢的南武林便成了一塊肥肉。”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他輕吟著詞句,把我逗得撲哧一笑。
“呵呵,我父自以千刀盟為跳板,重整旗鼓,大舉復興百劍盟之後,勢力日漸強盛,如今已然大大超越了千刀盟,冷三少雖然存有戒心,但畢竟他手裏還有我。”
“做大事的人,又豈會在乎一個小小的女兒?”
我淡淡一笑:“所以你把話一挑,三少就坐不住了,答應和你們聯手滅百劍盟。”
“你不會想要通知你父親吧。”
“你壞,拿我尋開心。”我輕輕捶著他的前胸,又軟軟地把頭帖在上面,輕輕呢喃:“對於父親和三少來說,我都不過是個工具罷了,我現在的心裏,只有你一個人。”
“百劍盟的事,冷三少其實很猶豫,說服他我費了很大力氣,……其實……他很在乎你的。”
“別說了,我不想聽……”
血神教和千刀盟突然發動了奇襲,毫無防備的百劍盟被挑數處分舵後軍心大亂,父親一手重建的百劍盟終於在總舵被挑之後轟然而倒,他也在冷三少和血神教三大高手的聯手圍攻下被斬斷雙手雙腳,冷三少毫不猶豫地砍下了父親的頭,——他知道一旦給了父親機會,父親將來就不會給他任何機會。
慶功宴過後,天月神刀帶著血神教的人回西域對教主復命,他答應我不久之後便會回來。
然而在他走後的第二天,冷三少便把我囚禁在這地牢裏,鎖在十字樁上。
——“我是那麼地愛你,可是你是怎麼對待我的?賤人!”
他用小刀在我臉上劃來劃去,出血了、結痂了,他再用那把小刀把痂剜下來繼續劃。
——“雖然你只是你爹用以施展陰謀權術的工具,可是我對你怎麼樣?可曾有一點虧待!?”
他用幾百根磨過的銅針穿透我手臂、胸腹、大腿的皮膚,別在上面,然後再倒上水,隔些日子等它生銅綠之後,再把它們一根根地抽出來,慢慢地抽出來。
——“你為什麼背著我勾引別的男人?和你成親後,別的女人我連一眼都不曾瞄過!”
我明白,我和天月神刀的事被他知道了,可是我並不後悔,只是有點感覺對不起三少,雖然他是我媚術下的俘虜,但他的的確確是真心地愛著我,深深地愛著我。
從我身上不停傳來的那些無法忍受的痛楚上,我感受到了他對我的恨倒底有多深。
恨有多深,愛就有多深。
甚至愛比恨更深。
我不怪他,甚至有些可憐他。
可是我從未覺得自已可憐,相反我覺得很幸福。我得到了他全部的愛,同時我的心裏也在全心全意地愛著那個男人——天月神刀。
如果能全心全意地愛一個人,就是幸福的,那麼被一個人全心全意地愛著也同樣是幸福的。
就用他對我的折磨作為我對他的補償吧。我承受著所有他給予我的痛苦,接受著他對我的這份痛苦而又殘酷至極的愛。
今天是個好日子,我從他衣服的氣息上就聞得出來。
那是清新的泥土芬芳,夾帶著些鈴蘭花的香氣,幽幽的,淡淡的。那些鈴蘭花是我們成親後種下的,每次散步經過後花園的時候,我都要蹲下來望著挂滿露珠的它,那潔白高貴的顏色用冰清玉潔都不足以形容。
“外面下過雨了吧。”我輕輕地問。
“嗯。”他輕輕地踱著步,擡起頭:“還記得後園的那些鈴蘭花兒嗎?”
“我們一起種的。”
他的手從背後伸出來,掌中是一支細小的鈴蘭,長長的細枝,花還沒有完全開放,潔白的小苞嬌嫩欲滴。
他望著手中的花兒,緩緩地說:“還記得它所代表的意思嗎?”
“記得。”我仿佛墮入回憶的夢裏,夢中我們兩個,在花園裏栽種著各種各樣的花兒……那倒底是夢,還是真實的回憶呢?現在的我,已經很難把它們分得很清了。
“它代表著……”三少的聲音有些沙啞:“幸福重新降臨。”
我明白他的意思,陷入深深的沈默。
他終於擡起頭,有些艱難地說:“我們還能重新開始嗎?”
“三少……”我流著淚,閉上眼睛,使勁地搖了搖頭。破鏡重圓,裂痕仍在,何況我的心早已全部給了別人?
“是這樣……我們……永遠不可能了吧……”我看不出他說這話時的表情是遺憾還是痛苦或是別的什麼。
忽然我的左臂一陣劇痛,原來是他用尖錐在上面刺透了一個洞。
他小心地,慢慢地把那支鈴蘭花的枝插進傷口中去,輕輕地說:“我把它放在這兒,你一擡頭,就會看到它。”
“……謝……謝……”我抽搐著,每天的折磨使我變得有些遲鈍和麻木,我知道,這痛楚再過一陣就會消失,變得全無知覺了。
然而就在我漸漸在疼痛中麻木的時候,他就拿出了那支‘情人箭’,在我的哀號聲中,緩緩地、挫動著貫穿了我的雙乳。
——“你在想什麼?”
我回過神來,看著他鐵一般的臉,那陰冷沈靜的表情是那樣的動人。
“是在想天月神刀吧。”他淡淡地說。
“你當初既然知道了我們的事,為何不對他和血神教下手?”
“我在等。”
“等?”
“等到我的力量強大到可以滅掉血神教,我要把他抓到你的面前,讓他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我還要等多久?”
“不會太久的。”他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我也在迫不及待地等著這一天。”
我長噓了一口氣,身上的痛楚有如火燒。“我……呆在這裡也有一年了吧……”
“嗯。”他淡淡地回答:“明天是你爹的忌日。”
“父親……”那張紅潤但有些蒼老的臉浮現在我的面前。如果當初我把血神教和千刀盟聯手的事告訴了父親,現在的格局又會是怎麼樣的呢?
“我會替你祭奠他的。”
“有心了。”我閉上了眼睛。
他的腳步聲漸漸向上、消失,然後是一聲熟悉的厚重鐵板合攏的聲音。
油燈仿佛一個有生命的精靈,歡快地閃耀著,我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再也找不到以前那個嬌艷無匹的女孩兒的影子。
愛,是否都要付出代價的呢……
天月神刀,你現在又究竟在哪呢?
在這昏暗潮濕的地下牢籠裏,我早已不能分辨白天與黑夜,它們對我來說毫無意義,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活著,是否活著,我更願意相信這裡就是地獄,那樣等我受盡了痛苦,至少還可以再轉世投胎重新做人。
我隱隱感覺到,仿佛有一種生存的意志在支撐著我,在我的內心裏有一種強烈的、想要再見到天月神刀的渴望。
那個經過訓練、媚術超群的我並不是真正的我。企圖征服男人,淩駕於男人之上的我也不是真正的我。
那個渴望真愛的我才是真正的我,那才是我作為一個女人所該擁有的靈魂。
然而此刻鏡中的這個人,她真的還是我嗎?被摧殘毀滅的,是否不僅僅是我的形骸,還有我那顆仿佛不再跳動、不再火熱的冰冷的心呢?
劇烈的痛楚持續不斷地衝擊著我的大腦,我早已習慣不再呻吟。就這樣,漸漸地,失去意識……
頭,昏昏沈沈的,近一年來,肉體上的痛苦使我好像一直都沒有睡著過,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吱呀的鐵板開啟聲使我打了個冷戰。
他又來了嗎?我微笑著想。
與其面對這冰冷的墻壁和仿佛是接近永恒的孤獨,我現在反倒十分希望看到三少那張陰冷沈靜的臉。
他也應該希望見到我吧?如果看不到我的痛苦,他對我的折磨又有什麼意義呢?
下來的不止一個人。
兩個探路的從面目上看像是西域人,他們見到我的慘狀,顯然嚇得不輕。
後面的那個頭目緩緩拾級而下,油燈在他的半個臉上塗上了一層金色的光。
那是一張富有男性魅力的、令我魂牽夢縈的臉。
天月神刀!
他手裏提著一團什麼東西,直到摔在我的面前,我才發現那團東西是冷三少。
他已沒了手腳,在地上委成一堆,眼睛眨著,望著我,使我想起當初他們就是這樣對待我父親的。
“……小涵……?”天月神刀凝視著我。
“你……還能認出我……”我激動得淚水直流,因為此刻我更象堆爛肉,而不是一個人。
“我還認得你的眼神。”天月神刀走過來,輕輕地撫著我滿是刀疤的腰肢:“呃,瞧他把你折磨成了什麼樣子!”
一瞬間我覺得即便再受十年這樣的痛苦也值得。
“這是什麼花?”他看著我手臂上扎著的那朵鈴蘭。
“鈴蘭。”我忍著傷口的疼痛,流著淚望著他:“它象徵著……‘幸福重新降臨’。”此刻的我,仿佛已經看到了幸福向我奔來的腳步,淚水不停地流淌,我興奮得簡直無法呼吸。
“幸福……重新降臨……”他把那朵鈴蘭花從我手臂的傷口中抽了出來,端詳著它,喃喃地叨念著這句話。
“是。”
“幸福若從未降臨過,那麼,就談不上重來了吧……小涵,難道你認為,幸福曾經降臨在你的身上過嗎?”
“還記得你對我說的那句話嗎?——‘從你看到我的那一刻起,你已是我的人。’”我哽咽著說:“我聽到你對我說的那句話之後,就無時不刻地感覺自己處在幸福之中。……雖然是短短的一句話,卻已足夠使我幸福一輩子。”
“都是我的錯。”天月神刀嘆了口氣。
“不,你沒有錯。”
“——是我的錯。”天月神刀說道:“我臨走時本不該把咱們的事告訴他的。”
“什麼?”我錯愕地睜大眼睛:“你告訴……他?”
“不錯。”
我突然感覺自己從佈滿幸福與憧憬的斷崖上一腳踩空,跌進了充斥著欺騙的、空洞而又真實的地獄。
“呵……呵呵呵……呵呵……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失神地笑著:“你不過是想利用我來打擊他!……如果我猜得不錯,你在和他聯手之前,就已想到了這個計策吧。”
“血神教和千刀盟聯手,百劍盟必輸無疑,勝利之後就是我們之間的鬥爭了。”
“你是想利用他妻子的移情別戀來摧毀他的鬥志,然後好一鼓作氣地剷除他,這樣一來江南就是你們血神教的了。”
天月神刀嗅著手中的鈴蘭花香:“沒想到他當時很沈得住氣,倒使我有些猶豫和畏縮了,遲疑使我失去了最好的機會。這一年來他暗中培植力量,又亂放迷霧,使我們不知道他的虛實,直到我最近買通內線,徹底地摸清了他的底細,才來了個先下手為強。”
我瞟了一眼冷三少,曾幾何時,他還曾說要將天月神刀捉來放在我的腳下,看看我的下場,如今的一切卻都翻了過來。
“看來千刀盟已被你們毀了。”
“奇襲。”天月神刀笑著說:“跟當年攻打百劍盟時一樣。”
地下斜臥著的冷三少萎頓不堪,他的臉此刻已不再冷冰,而是用一種充滿愛戀的目光看著我。
我轉過頭,不願去看他的眼睛,我覺得看到他會產生一種內疚,負罪,對不起他的感覺,可是又覺得自己並不欠他什麼,他的一切都是自找的,和我一樣,是感情的奴隸,是愛的奴隸。
“天月神刀,我只想問一句,當初,你有沒有真心的愛過我?”這個問題很傻,可是我仍然忍不住要問出來,哪怕得到一個謊言也好。
雖然我已經知道,我不過是他整個陰謀中的一塊小小的墊腳石,一個犧牲品,但我仍對他充滿期望,我不願相信那段經歷是假的,更不願相信那段感情是假的,或者,與其說我不願被欺騙,莫不如說我更願意找個理由,讓自己來欺騙自己。
“收起你的感情吧,傻丫頭!”天月神刀先是冷冷一哂,看到我認真的表情,他頓了一頓,淡淡地道:“在江湖上,根本沒有把別人當人的人。……甚至,”他的眼神悠遠而落寞:“甚至連自己也不能把自己當人……就更別提什麼‘愛’了。”
刀光一閃,他割下了冷三少的頭顱,手中的鈴蘭花輕描淡寫地扔到了他的屍身上。
“幸福,永遠也不會降臨在江湖中人的頭上。”天月神刀頭也不回地拎著冷三少的頭,和手下們消失在階梯盡頭,只留下我,呆呆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還有那血泊中,依然潔白高貴的鈴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