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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的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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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的約會

秦端是一個年輕的警探。由於他天賦聰明,肯虛心向人請教,又具有矯健的身手,四五年間已立下不少功勳。

某一次,秦端代表日本飛往南韓參加國際偵探會議,該會的目的是交流最新偵探技術,為期半月。

除了白天開會的期間外,晚間少不免出外遊。南韓多美女,夜生活節目也是異常豐富的。

然而頭一個晚上,秦端就碰見一件不幸的事情。

當他與友人崔大福行過鬧市街頭時,忽然一陣喧嘩聲,有人大叫:「不好了,有人跳樓!」

二人抬頭一看,只見在一家高二十層的酒店上,有一個女人飛身而下,在任何人都來不及作出什麼行動之前,那女人已飛墮在街道上。

他們趕緊跑上前去察看,那少女已經氣絕。她的衣著十分時髦,穿一件西式短裙,身材苗條,臉龐秀美,不論從那一個角度看,都是一個可人兒。

秦端為她的美貌吸引,不覺多望了一眼,就在這時候,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那死者忽然張開眼睛,對他眨了一眨,彷彿和他開玩笑似的。

「怎麼啦?」秦端把頭一搖,有點不相信,向崔大福道:「你有看見什麼沒有?」

「你是說……」

「那死人在眨眼睛。」

「別開玩笑了,哪有這樣的事。」

秦端再細看一下,那女人的確已經氣絕,也許自己眼花,但這是從來未有的事情。

崔大福是當地的警探,他隨即進入該酒店,表露身份,調查這件事情。酒店一個侍者說,跳樓的女人確是他們的住客,昨晚深夜和一個英俊的男子同來開房。他們住在二00一號房間。

「走,那男子也許還在房中!」崔大福拉著秦端的手,向電梯奔去。

當他們趕到二00一號房間時,房門依然緊鎖,管房的把一串鎖匙取來,打開房門,裏面空無一人。

但窗上卻有一條燒斷的繩子,崔大福驗視一下,說:「這是一宗謀殺案!」

「怎麼知道?」酒店經理問。

「死者掉下去之前,顯然已經昏迷,被入吊在這條繩索上,那繩索附有一種設備,大約十餘分鐘後。便能自動燒斷,令死者下墮。這樣兇手才有時間從容逃去。」

「你分析得不錯。」秦端道:「那和她一同來開房的男人便是兇手。」侍者形容那男子的容貌,相當英俊,身高約五尺六寸,衣著時髦,像個花花公子,女死者看起來也像個歡場女性。

他們正說話間,有另一個侍者走進來,說他認得死者是新城夜總會的舞女,名叫白妙姬。

「白妙姬!」秦端心裏唸著:「名字和本人一樣漂亮!」

他和崔大福二人又到新城夜總會轉了一轉,所獲的資料證實死者確是白妙姬,是一個很溫順的女孩子,平日絕少得罪客人。

至於那個和他同在一起的男子,是個新來的舞客,大概只來過一次,沒有人怎樣留意。

崔大福將這些情況,回去向上司報告,秦端也回去朝鮮大酒店歇息,這一晚的節目便算取消了。

秦端躺下來,閉上眼睛,剛才那女郎對他眨眼的表情又湧上來。

「真奇怪,」他心想:「眨眼睛一定是我的錯覺,但那女郎委實太美了,這樣年紀輕輕就死掉,真可惜。」

一夜過去了,第二天照常開會,晚上,崔大福沒有功夫陪他,秦端一人在市區慢步,情不自禁地竟又走到白妙姬墮樓的地方,站在那裏呆了片刻。

在他偶然抬起頭來時,一個可愛的人影闖入他的眼簾,兩眼秀美而帶著幽怨,那模樣好熟……猛地想起,她不就是昨日墮樓的白妙姬嗎?

秦端吃了一驚。那女子似乎也發覺有人注意她,轉身就走。

秦端那肯放過,立即舉步跟蹤。那女子走了幾步,跳上一輛計程車,絕塵而去,秦端叫不到另一部車子,一經阻延,已失去前車的蹤跡,不覺頓足,大叫可惜。

第二天,秦端把這件遭遇告訴崔大福。崔大福笑道:「世上那有這樣的事,我想你一定是對那白妙姬著迷了,所以才會有這許多幻想!老兄,今晚讓我帶你去見更多的韓國美女吧。」

這晚上,崔大福果然帶他去一個特殊的地方。那是一個酒館,二人坐在地板上喝酒,身邊各有兩個穿韓國民族服裝的少女侍候。她們坐在矮桌邊,為客人斟酒、唱歌和玩笑,如果客人喜歡,也可以把她們抱在懷裏,親吻、愛撫;她們會露出嬌羞無限的表情,但並不推拒。

一面飲酒,崔大福一面把最近發生的幾件怪事告訴他。

原來這半年來,漢城接連發生了幾件謀殺案,死者都是漂亮的女人。

第一宗,是被綁在火車軌道上,活活讓火車輾死。

第二宗,是在酒店的浴缸中,被水淹死。

第三宗,是在臥房中被利刃插死。

第四宗,是坐在汽車上衝落懸崖摔死。

第五宗,是被埋在一個花園內,只有兩隻腳露出來。

第六宗,就是前天晚上的白妙姬事件。

從許多跡象看來,這可能都是一個人幹的,一個殘忍異常的兇徒。

值得注意的有兩點:一、這些女人在死前,可能受過折磨,但卻沒有被強姦的跡象。二、這些女人都是職業性的酒女或是舞女。相信兇手對這種女性有所偏愛。

「對待女人這樣殘忍,那兇手真不會憐香惜玉。」秦端道。

旁邊的兩個酒女竊笑起來。秦端又對她們說:「妳害怕不害怕,我可能就是那個兇手!」

酒女笑了:「死在像你這樣的男人懷裏也很值得。」

這晚,他們飲酒到十一時多,在午夜戒嚴前,崔大福把秦端送回酒店。

才一進門,侍者便把一封信交給他,字跡娟秀,寫的是「漢字」:「秦端先生收」。

秦端心裏奇怪,我在這裏那來的朋友?

急不及待地拆開信一看,他的手不覺微微顫抖:「先生:我很想見你,敢來嗎?明天晚上九時在龍山區西界洞公園等你。你會認得我的,我們已見過兩次面了。不過,千萬不要和別人一同來。……白妙姬」

白妙姬,就是那個跳樓的死者。秦端心裏狂跳:死去的人也會寫信?這未免太稀奇了。再重複看一次,沒有錯,她說見過兩次面,就是包括昨天晚上的一次及前天晚上墮樓的一次。

難這她沒有死?這又是不可能的,當時眼見她已斷氣,如果已死,這便是她的鬼魂。

秦端從不相信鬼魂,但當這個念頭掠過時,心裏也不禁一冷。然而他膽氣極豪:「就是鬼魂又怎麼樣?我又不曾害過她,她決不會索我的命。」

他決定明天晚上去赴約。先向人打聽好到西界洞公園的路怎麼走法,晚上便一人僱車前往。

那地方十分幽靜。計程車司機把他放下後,也有點懷疑,他問:「你找人?」

「等一個女朋友。」秦端撒謊。

「哦。」司機釋疑了。男女幽會,自然是找最僻靜的地方。

秦端走進公園。只見四處都是黑漆漆的樹影,要找一個人可不容易。

忽然有一個人輕輕吹一個口哨,似乎是和他打招呼。

秦端向那發聲處走去,見一棵大樹,在風中搖動,並無人影。隱隱似聞一聲嘆息之聲,令人毛骨悚然。

由於那封信本來就帶著神祕,約他來的又是一個死人,現在再見到這樣的環境,使他也不禁萌出一點退縮之意。

那口哨聲又響了,是在另一棵大樹下。

秦端上前兩步,喝道:「妳到底是人是鬼?不要閃閃縮縮。」

就在這時候,一張蒼白的臉孔在樹下顯現。

秦端猛地打了一個寒噤,不是因為這張臉可怕,而是因為這張臉太熟悉,她的確就是那墮樓而死的白妙姬。她的眼睛、鼻子還是那麼美麗,不過多帶著一層幽怨之色。

「妳真是白妙姬?」

「是的。」對方點點頭,用日語答他的話。

秦端不論膽氣再豪,這時也不禁由背脊生出一股涼氣。

他極力鎮定自己道:「那麼妳……不是人?」

「人死了還能復活嗎?」白妙姬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約我來這裏是什麼意思?」

「要你替我伸冤。」白妙姬凝視若他說。

「我有什麼能力?」

「你是一個出色的警探。」

「妳怎樣知這的?」

「死人有什麼不知道?」白妙姬一笑。這一笑迷人極了,使秦端對她的恐懼減少了幾分。

「如果你不願意幫助我,那也沒有關係。」白妙姬垂下頭說:「我另找別人去。」

「告訴我,是什麼人殺死妳的。」

「誰殺了我?」白妙姬嘴唇一緊,露出悲憤的神色:「我自然會告訴你的。不過現在還未到時候。」

「妳用什麼方法告訴我?」秦端問。

「也許我會用一個電話。也許……我會在你的房中出現。」白妙姬恢復一絲笑意:「不過,無論如何不要把今晚的事對別人說起。」

「好吧。」

「再見。」白妙姬把身形一閃,一霎眼間,又在樹後消失蹤影。

秦端嘖嘖稱奇。他仍循原路走出公園,僱車回到酒店。

第二天,他果然緊守祕密,沒有把這事告訴崔大福。但當出席國際偵探會議的時候,他實在心不在焉,只記掛著那件奇異的事情。

傍晚,電話打到他的酒店來了。

「我是白妙姬,」對方壓低聲音說:「現在可以告訴你兇手在那裏了,你用筆記下來,他住在XX路X號,是一幢漂亮的西式房子。」

「他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秦端問。

「多問什麼,去看看就知這了。」白妙姬說。

「喂,喂……」秦端還有許多問題,但對方已把電話掛斷。

「見鬼!」秦端罵了一聲。自己不覺又笑起來,這一次的的確確是見鬼了。白妙姬不就是一個鬼嗎?但如果她是個鬼魂,怎能夠在大白天裏打電話?

不過,既然有一個線索,作為警探的他當然不會放過的,趁著天未黑,他急於僱車開赴電話所說的地址。

那是一處富人的住宅區,一排漂亮的房子,前面都有小型的花園。正在秦端觀察之際,一輛巧克力顏色的私家車開到面前。

「你找人嗎?」車內嬌聲滴滴問。

秦端回頭一望,駕車的是一個長髮披肩的女子,一看就知道是個富家小姐,她的牙齒很白,說韓國話,秦端聽不懂。

「我不是韓國人。」秦端攤開雙手答。

那女郎即用日語問:「你找誰?」

「並不找誰,我是個遊客,隨便看看。」秦端說。

「哦,」那女郎露出笑容:「是遊客。要不要進來坐坐?」她似乎對秦端頗有好感。一面說著,一面跳下了車來,把一道鐵柵門打開。

韓國女郎大方、好客,對陌生人沒有太多的警惕。秦端在這幾天的生活中,已了解她們的個性。他對這個女郎的招待並不詫異。反之,這正合他的心意,他可以毫不費力地進入她的家中。

「多謝,」他說:「我早就想參觀一下韓國人的家庭,但是沒有機會。」

「請進來吧,不過我這家庭已西洋化,沒有多少本國的味道。」女郎把他招呼進客廳中,按照韓國習慣,進客廳前,首先脫鞋。

的確,這是一個洋化的客廳,舒適而寬敞,坐下來令人心曠神怡,女郎親自倒了兩杯人參茶款客。

「還未請教妳的芳名?」秦端說。

「李嫣。」

「我叫秦端,請恕冒昧,李小姐是與父母居住,還是……」

「就只我一個人。平時有一個下女來收拾和燒飯,今天是她休假。」李嫣笑笑說。她的笑容很明朗,像個胸無城府的樂天派的人。然而,秦端看得出她目光中藏有很多智慧,並不是一個淺薄的女人。

不過,他心中開始生出一個疑竇,白妙姬的祕密電話顯然把情形弄錯了,照李嫣說來,這屋裏並無其他男人。

他站起來,欣賞一下窗外的風景,李嫣好像明白他的用意,說:「我帶你去看看這房子。」

房子分為兩層,樓下是客室和飯廳,樓上是三間臥室和書房。

「妳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秦端問。

「我本來是有丈夫的。他出國去了。」

秦端恍然,原來這女人有個丈夫在外國。她的丈夫和這件案件一定大有關係。

他不便再追問下去,但在閒談中,知道李媽的丈夫已出國數年,看來又似乎牽涉不上。

李嫣談話風趣,日語又流利,秦端笑說:「早認識妳幾天就好了,可以請妳做我的嚮導。」

「現在也不遲。如果你賞面,隨時效勞。」李嫣非常大方。

這天晚上,李嫣便做了他的嚮導,他們在外面吃飯、跳舞。在夜總會裏,李嫣喝了兩杯酒,雙頰緋紅。益增加了明艷。她似乎很喜歡喝酒,一杯一杯喝下去,豪爽非常,絕不矯揉造作。

十一時半,將近戒嚴的時候了。李嫣意猶未盡,談鋒甚健,一點也沒有要回家的意思。

漢城的特色是,時間一過十二點,外面便已戒嚴,他們不能回去。夜總會到晨早四時戒嚴令撤銷之後才打烊。很多男女,以戒嚴令為藉口,既然回不了家,他們便在酒店過夜。

李嫣對秦端的態度越來越親熱,在跳舞的時候,她對他說:「你知不知道韓國小姐的祕密?如果她能陪你跳舞超過十二時,她便準備不回去了。」

秦端對這暗示充分了解,但他有點遲疑。

李嫣又說:「我和我的丈夫已經分居,彼此不干涉對方,他在美國早已另有個女人。」

這話給予秦端的暗示更加明顯了。

這晚上,他們便在夜總會樓下的酒店住下來。李嫣熱情奔放,在床上的嫵媚較之白天尤甚,秦端享受到前所未有的艷福。

晨早,李嫣伏在他胸前道:「我是你認識的第一個韓國女朋友嗎?」

秦端想一想:「第一個女朋友應該是白妙姬,但白妙姬只是一個幽靈,不能算是人,第一個女朋友當然是李嫣。」

便點點頭說:「是的。」但他說了這話後,心頭忽然一陣疼痛,好像對白妙姬感到一陣歉意。

這天之後,他和李嫣過往漸密,但對兇手的線索始終沒有頭緒,白妙姬的神祕電話也沒有再打來。

一天,他和李嫣在漢城著名的「本錢茶室」喝茶的時候,李嫣忽然臉色有異,站起來,向外追去。秦端沒有留意她發現什麼,以為她很快就回來的,那知她就此沒有回來。

秦端到李嫣的家去,發現李嫣的車子也不在,按鈴也沒有人應門。看來非但她不在家,連那下女也已休班。

不知什麼緣故,秦端隱隱感覺到有件不妙的事情要發生了。

他悶悶不樂地回到酒店。一進門,侍者遞給他一張字條,又是那娟秀的筆跡:「恭喜你,好艷福。今晚等我的電話,請莫離去。有重要的線索奉告。切記切記。……白妙姬」

一接到這字條,秦端心裏泛起一陣溫暖的感覺。他一點不因為白妙姬是異物而感到反感,反之像接到老朋友的訊息一樣,覺得一陣喜悅。

他在酒店裏等著,一個、兩個鐘頭過去了,並沒有什麼消息,秦端心裏很悶,他幾乎有點生氣,覺得又受了白妙姬的欺騙。

七時半,電話鈴一陣急響,秦端一跳而起,拿起電話,對方十分緊張地說:「請快到小巴黎舞廳來。」

小巴黎舞廳在那裏,秦端並不知這,但他連追問的機會也沒有,對方的電話已掛斷了。

從聲音聽出,這就是白妙姬,而且一定有什麼新的發現。他披衣下樓,向侍者打聽到小巴黎的走法。

侍者略為皺一皺眉,笑道:「那是一個下等的舞廳,先生,你是不適宜去的。」

「別管我,我要去觀光觀光。」秦端沒好氣地答。

侍者見他執意要去,便代他叫了一輛計程車,把地點交代清楚,讓他坐上去。

計程車走了約十五分鐘,在一條小巷口停下。秦端也望見巷內有一個光亮的招牌,寫著「小巴黎」字樣,他正要下車,忽見一個妙齡女子從門口跑出來,氣急敗壞地叫:「救命,救命啊!」

這人正是白妙姬。秦端想向她招呼,可是她自小巷的另一端跑去了。一個青年男子從門口閃出,向她追去。這男子大約只二十餘歲,相當俊俏。

秦端急忙下車,向他們追去。那小巷彎彎曲曲,卻十分長,路面又黑,好長的一段路,才有一盞光線微弱的街燈。秦端不熟那種忽高忽低的地勢,速度大為減緩,要是平時,以他的矯捷身手,相信兩三個起落便能追上他們了。

小巷走完後,前面是一條幽靜的大街,大街的一邊是山坡和樹林,秦端猜想那可能是舊皇宮或是古蹟所在。但在這時候,一個人影也沒有,幽靜極了。

最令秦端著急的,是一出到大街上,連兩個人影都失了蹤。

他站在那裏,辨聽一下,隱約似聞山坡後有呼吸聲。

他向那邊撲去,一轉過山角,見一個女人俯伏在地上。

「白妙姬!」秦端叫道。他上前去把她的臉翻過來……但大大地出乎他意外,這女子不是白妙姬,卻是李嫣!

這是怎麼回事?真把秦端弄糊塗了。

李嫣撲入他的懷中,哭訴剛才有個男人要勒死她。幸虧聽見腳步聲響,把他嚇跑了,至於那兇徒的相貌,據說很年經,而且相當英俊。

秦端把她扶起,四處張望,再無人影,李嫣問:「你望什麼?」

「老實告訴妳,我是追另一個女人追到這裏來的。」秦端把白妙姬從舞場奔出,後面有一男子追趕的情況告訴她,但隱去白妙姬可能是幽靈一節不說,怕她受驚。

「這裏就只有我和那個兇徒,並沒有其他人。我是從另一條巷子,被那人追到此地的。我的車子還停在那條巷前。」李嫣似乎驚魂稍定,說話也清楚些。

秦端扶著她,沿另一條巷子走出,果然發現她的汽車停在那裏。

秦端百思不得其解,這兩件事怎麼會碰在一起,過程又那麼相像?白妙姬到哪裏去了?唯一的解釋也許是:白妙姬明知李嫣有難,故意把他引來救她。

想到這裏,秦端眼睛一亮:白妙姬不是自認是一個幽靈嗎?既然是幽靈,自然有未卜先知之術,她明知歹徒要對付李嫣,叫他來及時捉拿。可惜他又讓兇徒逃了。

回到車上,秦端要李嫣詳細把那男子的面貌形容一下,但李嫣語焉不詳。

這晚上回到酒店,秦端希望白妙姬還會有電話來解釋,但她的電話卻再也不來了。

第二天,秦端心緒不寧,連偵探會議也沒有出席,他覺得這件車非常詭秘,不知要不要告訴崔大福一聲。

下午,他又到「本錢茶室」去喝咖啡,臨行時告訴酒店侍者,如果有電話,叫他打到茶室去。

真巧,秦端在茶室坐下不久,電話就來了。是白妙姬的。

「昨天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秦端追問。

「你還說,看見別的女人就把我忘記了。」

秦端苦笑,女人的醋意是無時無刻不發作的。

「這不能怪我,當時我實在不知道妳去了那裏。」

「哼,就因為你看見女人就心軟,連兇手也給當面錯過。」

「……」秦端無話可說。他反省一下,這話倒指責得對,如果不是發現李嫣躺在地下,他一定會繼續追上去的。

「你到底還願不願意替我捉拿兇手?」白妙姬問。

「自然願意。」

「你小心聽著,最好用筆記下來。在你到過的西界洞公園外,有一條清源街,七號是一間小石屋。如果我猜得不錯,今天晚上,兇徒會到那裏謀殺一個女人。你的責任是坐在七號對面的一間茶室內。只要有任何人來到這間小屋,你便撲過去救人,懂嗎?」

「我怎知這他是不是兇徒?」

「別管。總之,有男人走進那間小屋,便要及時將他制止。人命攸關,切記切記。」

「你知道他什麼時候來?」

「不知道,反正是今晚。」

秦端對白妙姬的電話不能不理,因為每一次都有意外的事情,然而每一次都獲不到具體的結果,令他啼笑皆非。

這晚上,他一早找到那條清源街,七號果然是一間獨立的小石屋,後面是公園及山坡。對門有一家茶室,叫「仁川」。秦端在當門一張桌子坐下來,把對面小屋的活動看得清清楚楚。

起初沒有什麼變化,秦端喝了一杯咖啡又一杯咖啡,足有八杯以上。

大約十時左右,一輛計程車突然駛到對面小屋前停下。

在計程車內有個男人,穿西裝,彷彿很英俊。他一下車就去敲那小屋的門。

秦端兩眼一亮,急忙付了賬,站起身來。

對面小屋的門打開一線,又想掩上。但那個男人不顧一切,推門而進。

秦端叫一聲不好,三腳兩步奔過馬路,就在這時,一聲尖叫傳出來,是女人的聲音,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

幾乎與這聲音發出的同時,秦端也衝進那屋子中去了。

只見那男人右手執刀,高高舉起,左手抓著一個女人的衣襟,就要把刀子插進她的胸脯上。

那女人不是別人,正是白妙姬。但那男人背向著秦端,卻不知是誰。

秦端怒吼一聲,縱身向他撲去,兩手緊緊握住他持刀的手。那刀本已插了下去,距離白妙姬身上不足三寸,被奏端硬生生地把它止住。

那男人也吃了一驚,拚命掙扎,但他的力氣不論再大,也敵不過秦端。何況他是那麼驚惶,全身發抖,見到秦端,好像見到鬼一樣。

他掙不脫秦端的手,舉腳要踢秦端的小腹。但他快,秦端更快,反被秦端右腳一勾,將他勾倒在地上,他的頭碰到一張矮几,把一件東內從頭上碰跌下來……那是一個假髮……面前的男人原來是經過化裝的。他不是一個男人,是一個女人!

更令秦端吃驚的是,她是他所熟悉的女人……李嫣。

秦端呆在那裏,一下子不知所措。李嫣也呆了片刻,接著是掩臉痛哭。

白妙姬在旁邊把一條繩子拋給秦端:「快把殺人兇手縛起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秦端摸不著頭腦。

「這還不明白,她就是那個要殺我的人,不但要殺我,以前的許多女人,都是死在她手上。」白妙姬說得眼圈紅紅的。

秦端在一片茫然的情緒下,把李嫣縛起來,送給警方處理。但直到這晚上,他回到自己酒店,心頭還是茫然的。

第二天,崔大福打電話給他:「那女人說了,她把一切都說了。她真是那殺人不眨眼的兇手。」

「我不相信。像她這樣的女人為什麼要殺人?」

「你跟她談談就知這了。她要見你。」

半個鍾頭後,秦端在羈留室內,見到了李嫣。李嫣雙目紅紅的,好像哭了一夜。

「為什麼要那樣做?」秦端問。

「我本來不要再殺人了,她……她卻忽然出現……」李嫣咬著下唇說。

「誰?」

「白妙姬。我已殺死過她一次,不能再讓她出現在人世上。一看見她,便使我心亂如麻,我知道活著的日子已不遠了。」李嫣忽然哽咽起來。

在她的敘述下,秦端才知這,李嫣有一段驚人的經歷,如果不是她親口說出來,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小時候,她家境非常富裕。父親是個出色的商人,但卻不是一個標準的丈夫,在外面花天酒地,把各式各樣的女人帶回家來,李嫣的媽媽逆來順受,服侍週到,卻還時時被丈夫鞭打。

有一次,李嫣的父親把一個妖冶的舞女帶回家來吃飯,母親侍候他們吃喝不算,因為倒酒稍為遲了一點,竟被父親縛在柱子上,重重地打了個半死。那舞女卻在旁邊拍手大笑,倒在父親懷中撒嬌。

李嫣年紀小,但她在門外偷窺,看見了這一切。從此之後,她恨透了舞女,她以為舞女都是破壞別人家庭的妖怪。

那次之後不久,李嫣的母親便撇下了她,投河自盡死了。從此李嫣變得孤獨而陰沉。她心裏充滿了仇恨。

母親死後,父親更加放肆,家裏天天有陌生女人的笑聲,都是放蕩的歡場女性,李嫣恨死她們,她覺得這些人都是母親的仇人。

她年紀漸漸長大,還上了大學。她父親因酒色過度,在她畢業那一年去世,死後遺下一大筆財產。

李嫣不久墮入愛河,嫁給一個名叫金一岸的人,金一岸是一個獨子,家境不太好,娶了李嫣為妻,靠著她的幫助,在商業上發展,總算漸有成就。

但男人是善變的。幾年後,由於交際應酬,常在歡場打滾的關係,金一岸認識了一個舞女,名叫崔艷孃。起初,他們在外面偷偷摸摸的,瞞著李嫣。但很快便給李嫣發覺了,她氣得要命,舊時對舞女的仇恨又湧上心來,令她下了決心要進行報復。

表面上,她不動聲色。對丈夫說:「你在外面和艷孃的事,我都知這了。何必愉愉摸摸?我是個大方的妻子,把她帶回來居住吧。明天先叫她來吃飯,讓我看看她。」

金一岸不知是計,大喜過望,第二天便把艷孃帶回家來,和李嫣一同吃飯。

那知李嫣早有準備,把傭人都打發去了,自己下廚,在酒杯裏放下劇毒,這晚上便把丈夫和艷孃雙雙毒死。

李嫣那時還沒有殺人的經驗,瞧著一雙屍體,十分害怕,硬著頭皮,把他們拖到後園去掩埋,對外卻宣稱丈夫去了美國。好在金一岸沒有什麼親人,也無人查究。

自從殺死丈夫後,李嫣良心上有了負疚,令她的性情更趨乖僻,她把滿腔憤恨都發洩在舞女們身上,認為舞女是破壞別人家庭的壞蛋。而越漂亮的舞女罪越大,她要把她們統統殺盡。

於是,她扮成男子模樣,到處去拈花惹草。由於她身材高大,扮起男人來,居然維肖維妙。

李嫣在時機成熟後,便進行她的殺人計劃。有的女子被她縛在火車軌道上,讓火車輾死;有的被安放在汽車上,讓汽車墮入萬丈懸崖;有的被綑綁在酒店浴缸內讓缸水活活淹死。

不久,她遇到白妙姬。後者又成為她的新的謀害對象。她把她帶到酒店的最高的一層,讓她自半空中墮下來。

這一切都過去了。那一天,李嫣見到秦端,對他生出好感,兩人不期然發生了肉體關係。李嫣心情忽然好轉,對以往殺人的事感到難過。她準備痛改前非,不再幹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那一兩天,她的心情確是非常愉快的。在秦端面前,蹦蹦跳跳,像隻小鳥。一時間她又像回復少女時代。

但那天在「本錢茶室」和秦端喝茶的時候,忽然大門口有個女人走進來。李嫣嚇了一跳。因為那女人不是別人,正是給她殺死的白妙姬。

她慌忙追了出去。但秦端背對著門口,不知她看見什麼,不知她追蹤誰。

白妙姬叫了一輛計程車,開到「小巴黎舞廳」下車。李嫣也追蹤而至,記牢了地點。她的心裏開始作著交戰:「這女人到底是不是白妙姬?她是人是鬼?」內心的答覆是:「不論她是人是鬼,我都要把她殺死,不能讓這個形象再留在人間。」

這晚,她回家換過男裝,便到「小巴黎」舞廳去。在那裏,她果然見到了白妙姬。她的心不覺震動了,這的確是白妙姬,她並沒有死去!

白妙姬不說話,只是笑了一聲,李嫣嚇得幾乎暈倒,但這時候她心理忽出現另一股衝勁:「我要殺死她。上次沒有把她殺死,這一次不能放過她了。」於是她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要把白妙姬扼死。

白妙姬似乎早已對她有防備,身子一閃,擺脫了她,一面叫救命,一面向外跑。李嫣則追了出去。

當時,正是秦端追上來的時候,他們三人一齊向小巷的另一端跑。

李嫣見後面還有人,那人不是別個,是她已芳心默許的秦端。她不敢再追,躲在暗處,除去外衣,放下長髮,恢復女兒面貌,俯伏在地上。這就是秦端追上來的時候,本來沒發現什麼人,後來卻見李嫣俯伏在地上的原因。

那時,秦端不動聲色,實際上,他也對李嫣有很多懷疑,不知她為什麼要跑到那裏去。但他仍沒料到,所有殺人的事件,竟都是一個女孩子幹出來的。

那一晚之後,李嫣並沒有放棄殺死白妙姬的念頭。第二天她再到「小巴黎」舞廳去,但白妙姬沒有上班,她問明了白妙姬的地址,就是西界洞那間小屋。於是她乘計程車趕去行兇。在最危急的一剎那,秦端趕來了,握住她持刀的手,同時也將她擒牢。

聽完李嫣的敘述,秦端感嘆不已。他相信李嫣有些心理變態,所以幹出這許多令人噁心的事情。李嫣伏在他懷裏痛哭。秦端拍拍她肩膊說:「不用難過,我會盡我的方法營救你。」

「沒有用的,」李嫣自怨自艾說:「一個殺死過七八條人命的人,休想獲得赦免。但你能這樣對我,也已叫我萬分感激了。」

秦端再也說不出什麼安慰她的話。事實上,怎樣才能挽救她,他也毫無把握。

離開了羈留室,他去與崔大福商議,崔大福答應,代她找最好的律師為她辯護,但這也只是聊盡人事罷了。

回到酒店,秦端又接到白妙姬的電話。

「喂,我的救命恩人,還記得我嗎?」白妙姬似乎心情甚好,帶著開玩笑的口吻問。

「白妙姬,」奏端掩飾不住聲調的喜悅:「妳到底是人?是鬼?」

「我是人是鬼,你還不知道?」白妙姬笑道。

「要不是今天早晨我在崔大福那裏看見你對警方所作的證供,一定還以為妳是鬼魂哩。」秦端也笑說。

原來白妙姬已對警方把她的身世清楚說明。她不是真的白妙姬,只是白妙姬的妹妹白妙仙。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白妙仙住在仁川,因聞姐姐死訊而趕到漢城。對此事十分氣憤,決心要替姐姐復仇。她知道要找尋兇手的最好辦法,是引起他的疑懼。

於是她以白妙姬的身份出現,衣著和髮式盡量扮成姐姐的樣子。首先她在姐姐墮樓的地方徘徊,以觀察誰是可疑人。她猜想,殺人兇手由於某種心理關係,說不定會時常到現場走一走。

果然,首先讓她發現了秦端。因為秦端看見她時曾大吃一驚。但後來白妙仙經過調查,知道秦端是一個日本來的警探,非但消失了疑意,反而決心邀他出來幫忙,因為她一見秦端,就覺得他是很能幹、反應很敏捷的人,而且她也有點喜歡他。

另一次,白妙仙在姐姐墮樓的地方發現一個女人對她注視,臉有驚慌之色。那人就是李嫣。白妙仙叫了一輛計程車開走。李嫣卻駕著她的私家車追來,白妙仙一面令司機開快車,把她擺脫。一面暗暗記住她的車牌號碼。

持著這個號碼,白妙仙在交通部查出李嫣的住址,當時她還未懷疑李嫣就是兇手,不過覺得她有點可疑。

她叫秦端去李嫣家探查,後來李嫣卻和秦端發生了超友誼關係,曾經把白妙仙氣壞了。

白妙仙沒有放棄偵查。她故意到一舞廳任職,故意再在李嫣面前出現,瞧瞧她的反應。

李嫣一見到白妙仙,果然立即追出,直跟到小巴黎舞廳去。那晚她又換過男裝,想將白妙仙扼死……。以後的情況就如李嫣敘述的完全一樣了。

既然知道白妙仙不是幽靈,秦端的高興可想而知。他本來對她就是一見鍾情(不,應該說是對她姐姐一見鍾情,她姐姐死後,秦端覺得她那麼可愛,甚至覺得和她有了心靈的溝通,以為她眼睛曾對他眨了一下)。

在電話上,秦端高聲說:「妳在那裏?我一定要見妳。」

「我就在你身邊。」白妙仙笑說:「鬼魂是無所不在的。你不知道嗎?」

「胡說八這,妳到底在那裏?」

「我在你酒店樓下的咖啡室。」

秦端大喜,放下電話,跳跳蹦蹦下樓去。還未走進咖啡廳,他已望見那個宜喜宜嗔的少女,也許因為她心事已經了結,今天更見容光煥發,明麗照人。

李嫣開審之日,轟動全城。不少市民都要看看這個年輕貌美的殺人犯。

在崔大福的安排下,南韓最有名的大律師接受聘請,特地來替李嫣辯護。他強調在那些兇案發生時,李嫣已心理失常,她所作所為,都是在心裏極痛苦的情形下完成的。她並不是一個天生的兇手。

然而,經過一個月冗長的審訊,法庭終於判決:李嫣情雖可原,但罪無可恕。判處終身監禁。

李嫣聞判痛哭失聲,對一個女人來說,終身監禁與死亡又有什麼分別?一個晚上,她在無人看守的時候,用撕破的囚衣,結成布條,把自己勒死了。

這是一個悲劇,一個女人的悲劇。秦端參加她的喪禮後,不覺在心中暗問:「這是誰的過錯?」

由於案件拖延,秦端在韓國多滯留了大半個月。不過他不是全無收穫的,當他回去日本的時候,飛機上多了一個極其漂亮的女伴……白妙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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