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突兀的黃色粉塵沙沙的漫了過來,一片接一片的人全都撲面而來,雲湍站在其中,她的面容沒有半點喜悅,她站在其中任他們擁擠,碰撞。她清楚的知道這一切,只是為了她,她傾城的美貌如同一把匕首,一點點劃開那些男人的心臟,而且還是帶著余毒,她完全不知道美麗也會是匕首,直到有一天,她的母親告訴她,父親已經離開了我們,他的頭顱被高高的掛在城墻的最高處。
1)
父親是那麼善良的男人,他不貪不戀塵世,他總是安靜帶著小小的我站在樹林裡,什麼話都不說,只是走,而我被牽著,手指尖都是細密的汗液,不知道為什麼。
等到有一天,黃榜下出現了我的名字,我被父親拉著,跑著,小腿一直抽搐,我哭著,聲音很小,什麼都不敢說,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父親如此地急促,我能清楚的聽見他的呼吸,我知道事情嚴重的讓他懼怕,但是卻全然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所以我只能跟隨,我安然的低頭,把自己埋在黑暗的樹林裡,不發一聲。
這片樹林是那麼熟悉,每一寸我都踏足過,我和這些鳥兒歡暢過,我的風箏還被那棵樹扯過線,但是這一切都成為我漫漫長路的回憶,而整個樹林也變的沉默起來,安靜的只聽的見心跳,撲哧撲哧。不停。
而樹林並沒有一直沉默,我看見後面的亮光啊,一波一波地撲過來,還有怒吼的聲音也是越來越近,父親的腳步停了下來,如同又一次的駐留,但是他開始全身發抖,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地害怕,我抓著他的白袖子,站在他的後面,我發現他的身體已經佝僂的遮不住我了,我的手指越抓越緊,我感覺到我的三寸甲已經深深的摳進了手掌中,白色的袖子被我染上了一塊塊的紅花,花朵越來越大,在我的血液的澆灌下變成了牡丹的模樣,嬌艷霄天,而他們也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我第一次看見晚上的天空是血亮血亮的,他們手中的火炬燃燒著,吱吱做響,他們領頭的大鬍子男人,把我的父親帶走了。父親緊拉著我的手,不肯放下,我的手掌再一次的開始疼痛,我們被刀套抽打,血腥的味道立刻濃重彌漫,我看見父親的眼淚,從眼睛某一角囤積迸發,那是個男人的眼淚,我想我怎麼都不能忘記,所以我鬆開了手,我不能讓他們再這樣抽打。我的大聲地哭泣,跟著他們跑,大段大段地跌倒爬起,他們給了我一匹馬。
我遠遠的看見我的父親在前面的馬上面,他手上是鐵鏈,笨重的壓著。但是漸漸天亮了,來到城口的時候我看不見他了,我奔到最前面,大聲的問,我的父親呢,我的父親在哪?那個大鬍子的男人,只是笑笑,他說,王,要見他,我們的蕘王。
我呆著,被他們牽著媽領回家,路過黃榜,上面赫然寫著我的名字,昭告天下,蕘王要立我為妃,後天,他會來接我。我終於清楚知道,原來這一夜父親帶著我逃跑,只是為了躲避這一場劫數。
2)
猶記得,蕘王登基那天,我正站在路的中央,穿著白衣,我的母親拉著我,馬嘶啞的叫聲灌在我的耳朵裡,他只看了我一眼,什麼都沒有說就離開了,他依然進行他的大典,我依然前去跟著母親。我甚至不記得他的容貌了。
可是當他又一次立在我面前,幫我抹開臉上黃色的沙土的時候,我確定我看見了世界上是美麗的男人,那是個有著漂亮精緻臉蛋的王,站在他的面前,帶著不可以背叛的眼神看著我,我望著他,透過他的頭頂,我看見掛站城頭的父親的頭顱,他的眼睛是開著的,眼珠都蹦裂出來了,還有飄蕩在沙礫中的白色頭髮,他好象在咒,我知道我的恨已經埋在了我的骨頭裡了,根深蒂固。
我搖開他的手,我說我不,我不是你的妃子,我不可能愛上你,你是我的仇人,一輩子都是。這個男人沒有沮喪,他昂著頭,他的手下抓住了我的母親,她叫我跑,蕘王給我讓出了路,他卑鄙,他明明知道我是不會走的,我怎麼忍心丟下我愛著的母親呢?我狠狠的看著他,我問他,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
他靠近我,低頭在耳邊對我說,因為愛你。他聲音突然讓我覺得乾淨清澈,他的話刺在了我最柔軟的心臟,我退後了幾步,我苦笑,我的命為什麼如此,我明白,他只是愛我的美貌,新歡總是要取代舊愛。
我瞬時厭惡起了自己,我竟然開始考慮我將來被冷淡後的寄遇,我的頭一下混沌了,耳朵邊上開始嘈雜,我聽見我的母親拉扯著叫我,她叫我快點走,快點。但是我知道我不能。
我踏進了他的轎子,龍鳳糾纏在把手上還有轎頭,轎尾。他抓著我,黃色的沙礫並沒有停止,一直敲打著轎子,我聽的見它們輕微的敲擊聲,緩緩地跟著。我恍惚看見我的父親,他向我招手,眼角處還有眼淚,他還是一臉惆悵,他不說話,只是招手,不可饒恕我一般。我錯了嗎?我問他,但是卻不回答,但是我的手被什麼死死的抓著。
我睜開眼睛,握著我的手的是蕘王,他死死的看著我,額頭上全是汗水,他又是什麼都不說,只是看著我,仿佛我的臉蛋,他永遠都看不夠似的。我也盯著他看,我承認我開始貪戀他的眼神和溫情了,但是我絕對不能忘記掛在城頭的父親的眼睛,他張望著,是在看我,一直會這樣,我不能背叛他。他是我心裡的神,不能磨滅的,縱使我會愛上我面前的男子,但是我不能這樣,我對自己一次次的述說,死死的掐著我的手掌,那些剛要愈合的傷口,又一次被我扯開,血,流了出來,浸染開一朵小花,停在我的手心。
他開始慌張,大聲宣喊太醫,太醫在哪。蒼老的太醫縮了縮身子,站過來幫我小心包紮。
他叫我好聲養著,不要叫他王,他喜歡我叫他蕘。他離開,輕輕地,我琢磨著怎麼叫出那個字,那個會和我一輩子糾纏的字。我咬著牙,舌頭卷曲著念著——蕘。
3)
我如此的厭倦這樣的生活,我如此的習慣他的溫存,每次他臨幸我的時候總是讓我覺得身軀溫暖,我揮不去的父親的眼神在那一刻化成了烏有,我發現我自己是如此恨,恨我自己,我已經變成了如此的女子,我是要被咒罵,被剮被殺的。
母親,依然安康,她住在我的身邊,隔著我的樓閣,她依然是美麗的女子,她每次看到都是嘆氣,卻不和我說什麼,我突然覺得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被他們拘著,沒有人告訴我因該如何,我是對是錯。但是她並沒恨我,她總是告訴我,要好好的服侍王,而恨就忘記吧!她的眼神多少流露著懇求,她竟然懇求我忘記父親的死,我鬆開她的手,我不敢相信這是我的母親,她竟然要我把什麼都忘記。我痛苦的低著頭,我不能忘記又能如何呢?我摸了摸耳垂上的冰藍色的利物,淬著毒,那是我用來刺蕘的,但是我卻一直沒有用,它被我留在耳朵邊,慢慢老去,我摸了摸它,不敢用力,那是見血封喉的毒。
我怎麼都沒有想到,在我還是很小的時候,被父親拉去那個林子裡,他教給我武功和毒物,我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這些,還把所有的交給了我,好像他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我要殺蕘,他好像在安排一切,他領著我的,一次又一次的在我的夢裡出現,他的嘴脣胬動,只是一個口型,我知道那是殺的口型,他不斷的殺殺殺,每一次我都被嚇醒,而睡在我邊上的蕘卻是安然,我的手始終只是靠著他的脖子,卻遲遲不能用力,然後睡下,如同他般的安然,但是卻怎麼都睡不著,這樣一直持續,接連而至。
我起身,我開始習慣半夜坐在我的窗台前,對著外面的月亮,一次次落淚,我恍惚不知所措。
白天,蕘總是不在我的身邊,他是個好王,國家沒有災荒沒有瘟疫,一切都安定,他也不欺負其他的民族,他不沉迷於酒色,我的母親每次看到她,都是景仰,不帶一點怨恨,她說這樣的王,是多麼的好啊,去哪找啊,是子民的服氣,如果他不策,將是天下的遺憾。我知道這是母親要我忘記仇恨,忘記過去的總總,她總是潛移默化的教導,但是她不知道我心裡的疼,揪心刺骨的疼。
4)
小淬給我梳頭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鏡子看,直直地看,我看著鏡子裡的她,恍惚覺得她像原來的我,細眼柳眉,還有太陽般紅嫩的腮,她乖巧,一直不多話,我喜歡她,帶她如同姐妹一般,但是我母親卻厭惡她,她起初伺候我的母親,後來我把她接回了我的樓閣,讓她做了我的丫鬟,但是母親卻懨懨的不肯,她說她是會害人的妖精,天生的狐媚樣子,母親說的時候,我心卻震動了一下,臉上淡定,狐媚這樣的字眼讓我想起美貌,想起我也是美貌且狐媚的女子,他們一樣是如此的恨我嗎?美麗是把匕首,一點點撕開人的五臟六腑。
好在她並沒有讓我覺得狐媚,我心裡暗暗的覺得狐媚這樣的字眼只是一種嫉妒,母親是嫉妒她的,她的年輕讓她想起了自己,她曾經也是美貌的女子,前擁後繼之人大而有之,而這些都是我們家的老管家說的,他每次談到我的母親都是用一種驚艷的口氣,可以想到當年他初次見我母親的時候也是動過心的,如此一個女人,最後還是不安分的變成一個老嫗,沒有了當年的種種,雖然現在有了以前沒有的財富,但是她總是讓我覺得她在悔恨什麼,她總是站在窗子口看著浩大的皇宮,好像她因該是屬於這裡的一樣,她的生活理當是如此,所以她沒有欣喜。
小淬話雖不多,但是看見我一個人悶的時候會告訴些小故事,最近宮裡就流傳有鬼,還是一個女鬼,總是繞著走廊不停的游走,頭髮長長的,看不清楚容貌,但是聽說已經有許多人看見過了,所以這樣的傳言也傳得熱烈,幾乎誰都知道了,人心惶惶的樣子,蕘聽過後,依然是笑,他說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鬼呢,我是不相信鬼神之說的。
他揉著我說,如果要是有鬼神,那你一定是天上的仙女,你是那麼的美麗,不同於凡人。他的溫柔的吻,熱烈的氣息一直貫穿在我的腦子裡,但是我又看見了父親的眼睛,他瞪大了眼睛,不動,我猛烈的推開了他,用力過猛,他倒在了遠處,他驚訝,我怎麼會有如此大的力氣,起身拍拍穢土,一點點的走進我,我一步步的後退,直到他停止,轉身離開,什麼都不說,他總是如此的饒恕我,不追究任何,我知道他愛我,雖然他有那麼多的妃子,但是他獨愛我,那些妃子看見我,總是恭謹,但是我知道她們在背後是如何的罵我的,小淬也知道,但是她也從來不說,不顛倒也不搬弄是非,我就想這樣,做個宮裡的異類就好,她們愛怎麼詆毀我都作罷。
小淬是了解我心意,她從不多言,她只是順著我,我漸漸只把我的心中的事情只告訴她一人,連我的母親都不知道,我的掙扎我的夢境全由她一人知道。我覺得我需要這樣的述說,在黃昏十分,我拉著她的小手,看著她,就這樣坐著,只有這樣才能減少我的恐懼。
但是我錯了,這樣無法減少我心裡的罪惡感,我總是難受,我看見蕘我的心就難受,我已經越來越不能忍受他碰我一下,只要他碰我,我的頭就馬上疼痛,我的父親就突然出現了一般,他好像在念咒語,只等我拿起利器殺了蕘,但是我不能,我甚至哭著說我不能,父親啊,我愛上了他,這個溫暖的男人,雖然我也恨他。但是我的父親不肯放過我,依然如此。
這樣的疼痛一次比一次嚴重,母親來看我,我臥床不起,她難過,她知道了我的夢境,是小淬告訴她的,我知道小淬是為了我好,所以我並不怪,只是我覺得我快死了,我快要結束這樣的日子,我突然感到不疼了而是暢快,但是蕘他不肯,他拉著我的手說,我命令你,我用王的權利命令你不能死,這個我舍不得的男人不讓,他死死的拉著我。
我奇跡的好了,就在幾天后,我的臉蛋紅潤了,我的樣子清爽了起來,我能吃東西,所有的太醫都驚奇,我知道那是我的使命沒有完成的緣故,我還不能死的緣故,我的父親,那個淡定的男人,沒有放過我,他要我殺了他,他在我昏迷的時候闖進了我的夢境,他真實的說著,殺了他,殺了蕘,但是我搖頭,搖頭,我說讓我死去吧!他不肯,他說這就是你的命運,你生下來的命,我問他為什麼,但是他消失,我就追著跑,雪花真實的落在我身邊,冷,然後醒來。我摸摸耳垂,冰藍色的利器還在。
蕘在我的面前,他面容蒼白的看著我,他是有幾宿沒有睡覺了吧,他溫柔的看著我,呼喊著太醫和小淬,母親也來了,她看著我還看看蕘,對我說,這樣就好了,你們以後要好好的就好了。
5)
蕘驚喜,我不知道如何,太醫看過我,告訴我已經懷了龍種,蕘高興的說要把立為太子,但是我不肯,我不希望這個孩子以後要在權利中殺來殺去的,我不希望他有仇恨,我只是希望他安靜健康的活著,有漂亮的眼睛。他淡下了神情,說好吧!一直以來他都是這樣順著我,不給我任何的壓力,我知道他是那麼的愛我,狠狠的愛,而我也變的不再恨他了,我在父親的墳前許下心願,我希望他能放過我。
小淬請了法師做了幾場法式,我的父親給我的仇恨的感覺已經不是那麼濃重了,但是我還是可以感覺到他就在我的身邊,有的時候我還是會夢見他的樣子,他的眼睛瞪的很大的樣子,我還是害怕,他還是沒有完全的離開我,我想問他為什麼,但是他就是不回答我,每次我都會手腳冰涼,最近一次,我夢見他的手裡有個襁褓,他把裡面的嬰兒撕成一片又一片,一點點的落在我的面前,我看見他血粼粼的小身體,他的毛髮,我的父親在那一邊笑著,我摸著我的肚子,激烈的疼。
我的母親來了,她扶著我要我不要到處亂走,她帶著我去了她的廂房,我坐在那問她,為什麼父親會如此,為什麼。母親對我說了句對不起,其他的什麼都不說,她望著窗戶外面許久,看著外面浩瀚的華麗的宮殿,眼裡全是眷戀和無奈,最後她說,以後或許你會知道,現在你只要好好的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她摸著我的臉蛋,一點點的摸,她說,你會是個好妻子,好好照顧蕘吧!
我知道她已經忘記那些仇恨了,我也不在去怪她,蕘因該活下去,我不得不承認我愛著這個男子,他是王,是個威嚴的王,但是卻是對我擁有溫存的蕘,所以我沒有辦法恨他,我的心還是會揪著疼,我的父親啊,你能原諒我嗎?我在心裡一次次的求他原諒。
母親只是握著我的手,我的手指冰涼的讓她奇怪,她清楚的知道我的疼,但是卻無法去解除她,她只能這樣等,握著,給我她僅存的溫度。
可是蕘,卻傷了我,比尖銳的匕首還要快的刃。
我推開我的樓閣的桃木門,我溫柔的白色太陽光被我關在了外面,而裡面我看見了熟悉的肚兜還有龍袍,那是我最愛的男人和信任的女人的東西,他們此刻躺在我的床上,沉沉的睡著,好像一陣歡喜過後的酣睡,他們根本不知道我進來,他們安然的神情仿佛我告訴我他們是理所當然的。
我悄然的取下耳朵邊上的冰藍色的利器,握在手裡,一點點緩緩的靠近他的脖子,他懷裡揉著別的女人,那個眉目和我如此相似的小淬,他究竟是愛我的容貌還是愛我的人。我的父親的聲音陡然間擠滿我的耳朵,他說這個男人是該死的。他仿佛抓住了我的手,緩緩變成了迅速,但是馬上清醒過來,手伸了回來,死死的握著利器,它碎在了我的手裡,一片散密的碎片刺在我的手掌上,我感覺到自己在倒下,這是見血封喉的毒啊!
就在我倒下的那一刻,我聽見蕘的口中念著我的名字——雲湍,他是在夢裡夢見我了嗎?而小淬醒了看見了我,我瞪著眼睛看著她,我想恨她,但是轉而我溫和的看著他,我輕輕的說,幫我照顧好他。
6)
我沉默的斷了氣,我的靈魂站在一邊,小淬尖叫,蕘終於醒來,他一遍一遍的喊著我的名字,他問小淬她怎麼會在著,他拿起寶劍一劍解決了她。
我站在邊上,他看不見我,我只能看著他抱著我的軀體不停的叫喊。
我的父親終於出現在眼前,他的靈魂對著我的靈魂說,這樣也好,讓他痛苦一輩子也好,比讓他死還好,呵呵,他大聲的嚎笑,讓我分不清楚他究竟還是不是我那個慈祥溫和的父親,我問他為什麼,他開始奔跑,我追,但是發現追不上,他消失不見了,而我已經回不去了,我已經是鬼了,但是我沒有看見流傳的黑白無常,我就一個人流浪著,我會是一隻孤魂。
我聽見後面有喚我的聲音,很小,但是我清晰的能夠聽見,我回過頭,那個叫我的男子,頭髮長的遮住了半邊的臉蛋。我說你是叫我嗎?他飄了過來,點了一下頭,他靠近我的時候,我倒吸了一口長氣,那是和蕘一模一樣的男子,我說你是誰,他說我是十殿閻羅之子——軌。我說這是哪,他說這是冥界。
我還是盯著他看,他笑了笑說,是不是很奇怪我和蕘長的很像。他居然可以知道我心裡想的是什麼,他睿智的眼睛裡好象可以看透什麼,他說你的事情我都知道,而且你想知道的我也都知道。我看著他,就這樣看著他,好像我什麼都不用說,我和他的交流只要這樣看著就夠了。
他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我點頭,和他坐下,促膝,頭埋著。
一個傾城的女人和一個平淡的男人在一起了,但是那個女人從來就沒有愛過這個男人,她只是要做個好妻子,但是她漸漸厭倦了那樣的平淡的生活,她從披上鳳冠霞帔的那一刻心裡的那些條規一下被一個男子給打破了。她消失了一年,等一年以後,她突然再一次的出現,帶著對那個平淡的男人的愧疚回來,但是那個平淡的男人不準備原諒她,他指著他剛從樹林裡撿回來的女嬰說那是他的私女。那個女人並沒有傷心難過,而是因為愧疚而一直陪著他們,那個女人是善良的,而那個男人卻一直把那個所謂的私女當成報復的工具。
夠了,我對著軌大聲的喧呵,我說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我不要聽。我想要決絕的離開,連看他我看都不願意看,我逼迫相信那是一場謊言,荒誕的故事,軌站了起來,說,你為什麼要欺騙自己,你明明知道我說的私女就是你,雲湍,這就是你一直崇拜的父親。
我不相信,你一定是欺騙我的。
我騙你?軌拽著我,一個勁的飄蕩,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我們只是在這個黑暗的樹林的不停的穿梭,落地的時候我的腿又開始抽搐,原來做了鬼一樣會感到疼。
軌指著前面的黑色宮殿說,你的父親就在其中。我跟著他,裡面是黑忽忽的一片,軌身上冒著綠色的火光,照亮前面的一片,一大堆的手伸了出來,他用配刀打散了他們,他說,你別怕,這是冥界關押囚犯的地方。我說,我的父親怎麼在這裡。他不回答我,只是帶著我往前走,我被他這樣一直拽著走到最裡面的洞穴,我的父親被綁在其中,他沒有了自由,頭髮都散開了。
我說放了他,軌不聽,他說,他這樣對你,你還要我放了他,不,我堅決不。他說你有什麼就問他吧!他即將灰飛湮滅。
我的父親不掙扎,安靜的看著我,沒有了仇恨一般,他就是站在那,手腳被鐐銬一一捆牢。我想走近他,但是他叫我不要動,用訓呵的口氣,不允許我再上前。我木在那,一步都沒有上前,那個我曾經無比熟悉的男人突然讓我覺得陌生,我還是喊他父親,但是他說不允許我喊。
他說,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兒,你和那個女人一樣,都是賤人,都是可以迷惑眾生的賤人。那個女人竟然還和那個男人生下了野種,以為我全然不知,蕘就是他們的野種,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要你恨他,讓他傷心,現在他比死都難過了,我就算是灰飛湮滅又有何關係。
他的話說完了,他叫我走,他不要看見我,他一看見我就讓他想起母親,都是美貌的女子,在他的眼裡就是害人的妖精。我奔了出去,軌跟著我,他不安慰我,只是等我哭,哭累了,他也不動聲色,就這樣陪著我,等我轉過頭的時候,他對我微笑,好像蕘的微笑,蕘的樣子一點點真實的冒了出來,而我卻根本不能去找他。
你可以。軌走過了,給我一張手巾,說,拿去擦乾淨吧!他接著說,你可以見他,但是白天必須回來。可以嗎?他給了我一紙盒,裡面是紅色胭脂,他說這是冥界使者才有的火丹,只要抹在臉上,就能讓人看見自己。他說,你走把,沿著這條光亮的路,就能到達凡間,我就站在著等你。
等我?我說為什麼。他說不為什麼。只有在這裡等你,你才不會被黑白無常抓住,如果他們抓住了你,你就把這些火丹拋向他們。我點頭,謝過,往前走,邊走,我不住的回望,軌就站在光亮的最邊緣,頭髮被吹的一飄一飄的,閉著眼睛,靠在樹上,不看我,只是等我。
7)
那條路很長,我走了很久,很遠,漸漸望不見了後面的軌,我知道他會站在那等我,如同另一個蕘一般,我是多麼的希望見到他,所以我小跑,腿還是不斷的抽搐疼痛,但是我不管,我想到我快要見到他了吧!
直到路的盡頭,光亮刺著眼睛,什麼都看不見,只是刺的疼痛,然後天立刻又變成了黑色,我睜開眼睛,看見自己站在過廊,我自己的樓閣後面的過廊那。我透過半掩著的窗戶,看見我的蕘站在那,看著我留下來的梳子上的頭髮,他一點點的取下,放在鼻子那嗅著,他還是愛我著我,他好像老了好多,幾濾白頭髮夾雜在他健康的頭髮中,那麼明顯,那是一把把銳利的光,可以刺穿我的心。
我走近他,門開了,他問,是你嗎?是雲湍嗎?我拼命的點頭,我想立刻被他抱著,死死地抱著不放,但是他穿過我的身體,走過去站在門那張望,然後又把門好好的關上。
我拿出火丹抹上,等他轉過身子的時候,他看見我了,他驚喜的眼淚都快要出來,而我已經泣不成聲,我跑過去,我抱住他,我要好好的溫暖他,但是我感覺到了他身體的熱,熱一直流向我的身體,暖暖的。
他不敢相信,問我,雲湍,是你嗎?真的是你嗎?讓我好好的看看你好嗎?他捧著我的臉龐,細細地看,好像怕我又突然消失了一樣。
他問我,不會再離開他了嗎?我點點頭,說,不會了,不會了,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我們吻,激烈的溫暖和寒冰的互相激碰,那一刻我是以為可以永遠,不會停。
我並沒有把一切告訴他,我不希望他去恨我的父親,他的母親,他們都還是善良的人吧,不能去怪罪誰,他們都是太愛了,愛到最後不能恣意地活著,所以我決定把這些作為該要埋葬的秘密,和我的軀體一起下葬。
但是我還是告訴了蕘,我已經不是人了,我冰冷的身軀已經讓他信服了一切,他說不管,我是什麼,只要我不離開就好了,他就滿足了,他拉著我的小手,竭盡給我溫暖,他要讓我不再冰冷,他抱著我,敷著我的手,這樣就一個晚上,太陽光還沒有出現,但是天開始亮起來了,一點點露出肚白。蕘還睡著,我不忍就這麼離開,但是我聽見軌已經在喚我了,他的聲音響在我的腦子裡,揮之不去,他的斜靠著,眼睛迷在頭髮裡的樣子出現,和蕘一樣的神秘男子鑽了進來,在我的五臟中。
我搖醒了蕘,告訴他,我要離開,否則我會回不去了。他不肯,他再一次的懇求我不要離開,但是我說了我不能。我甩開他,我說我會夜夜來的,我告訴他,我愛他。這是我從來沒有對他說過的話,這句早該說的話語卻被以往的仇恨壓著,壓得喘不過氣,我終於說出來了,我的心都不疼了。
等我走出門檻,軌早已經站在那等我,我看見他的左手臂有一片是黑色的,他拽著我,什麼都不說,通過路口,回到了冥界。
雖然他用身體護著我,但是我的手掌還是有一塊被太陽嘬傷,變成了黑色,我終於知道他那一塊是為了去找我而被太陽燒傷的。我突然覺得我欠了他什麼。
是什麼讓軌如此,我們白天在黑暗的冥界度過,他和我都是不多話的人,我們只是相互坐在樹林的某個角落,他的目光看什麼我不知道,他的頭髮長的遮著了眼睛,而我只是一直望著不遠處關押著我的父親的宮殿,那是一團黑色雲氣包圍著的宮殿,全部灌滿了亡靈的哀號,他們都即將靈魂裂暴,七魂六魄將會全部被吞噬乾淨,但是我從來都聽不到我父親的聲音,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
我想去看他,但是軌卻不讓,他堅決,我順著,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好。他不明白為什麼我還要去顧及這個傷害我的男人,他害了我一輩子。我笑了笑,你曾經如果是人,你就會知道吧!恨只是一個壓著自己的包袱,揮不去。他看著我說,一動不動,樹上的冥火花開了,艷麗一片,凡間因該已經是春天了吧!我點頭,我告訴他凡間的春天,我夜夜去陪蕘,雖然看不見外面的春天的樣子,但是可以感受到,那些洋溢在空氣中的花香和細碎的空氣裡的濕潤,一切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軌看起來,是那麼的嚮往,但是他不能去,他害怕那個凡間,但是我能為了誰去凡間呢?
我告訴軌,有一天,你會遇見你愛的人。他搖頭,說,我是不配也不能擁有愛情的,我將會是十殿閻羅的王。我和蕘都是天子,只是一個是在天,一個在地。
他說這樣的話的時候偷偷地看了看我,我知道這個男子如同蕘一樣的,是會愛的轟烈的,只是還沒有遇見。
他送我去看蕘,依然對我說,天亮就回來,他在那等我,我點頭,但是這一次,卻成了訣別。
但是我還是會記得他的頭髮,飄揚過後的那一雙眼睛和容貌,我知道他會有另一場烈愛,而我的,就在前方。
8)
蕘的烈是固執,我的烈是執拗,我們是絕配的兩個人,但是我們卻也是可悲的人啊!我們從開始就註定沒有個好結果,我們的仇恨和熱愛交融死拼,誰都不知道誰會勝利,但是最後,最後的最後我和他終於要面對這個最後了。
蕘站在門口如往一般的等我,他的面容明顯被蹂躪過一般,土黃的面色和不堪的眼神,他怎麼了,他究竟是患病還是怎麼了,但是他說沒有什麼。他要我過去,讓他好好的看看他,他的眉目全是軟塌,我知道一定有什麼,但是他不肯告訴我,我不喜歡這樣,我對他說,不要對我這樣,我不希望那是秘密,好嗎?
他只說,是我多慮了,沒有什麼大病,只是傷風感冒一般的小病而已,我半信。他依然和我說話,很多很多,我們靠著窗戶的欞那,看外面的夜色,我們看著看著,他突然昏迷,倒了下來,我說你是怎麼了,我不斷的搖晃著他的身體,但是他沒有醒來,他如沉睡一般。
站在我面前突兀的兩個人,一白一黑,身子上有綠色的冥火,我知道他們是黑白無常,我說你們要做什麼。他們冷冷的說,跟我們回去,我說不要不要,我幾乎用懇求的語言,希望他們放過我,我的手抱著地上的蕘,我不知道他怎麼了,我叫他的名字,要他不要睡,醒過來。
黑白無常開始靠近我,他們伸出鎖鏈,準備捆綁我,我一步步的後退,摸到腰系著的火丹,正準備丟向他們,但是他們沒有躲閃,反而更靠近,對我說,你難道要害死他嗎?
我搖頭,我說我沒有害他。
他們說,你放開他,你要是再碰他,他就會死,他身上的陽氣都被你吸掉了,他的面容已經乾癟了,你難道不知道。
我再一次搖頭,你們是騙我的,你們為什麼要讓我們離開對方,如果那樣我寧願死。
他們嘆氣,又一對痴戀,人鬼是不能戀的,你吸了他的陽氣,他是會活不下去的。
我不相信,我把火丹丟了過去,一把把的紅色粉末撒在他們的身上,他們在叫,他們的鎖鏈套在我的脖子上,他們疼痛,所以拉的更緊了,我感覺到窒息,我的脖子紅色的影壘了起來,我被迫離開著他。
蕘在我不遠的地方,我挨不到他了,我哭泣的叫著他的名字,他開始甦醒,他問我要去哪?他看見了黑白無常,他用劍和他們糾纏,但是沒有用,他還是落敗。他死死的懇求,但黑白無常面無表情,他們拉著我走。我被拖著,我看見蕘無能無力的哭,他跟著跑。
我的蕘啊,你究竟為什麼要跟著啊,他的身子搖晃不停,我不得不相信是我讓他這樣的,我不能靠近他,我不敢,我的愛是一把利刃,美貌也是,如果我沒有這些我該多好啊,如果我就在我的襁褓時死在森林,或許蕘不會如此的痛苦了。
蕘還是跟著,天翻白了,一片片的雲朵開了,破裂的樣子是慘痛的,太陽跟著出來,我掙脫了正在躲閃陽光的黑白無常,我跑過去抱住了蕘,他的鞋子裡全是血,地上全是他踏過的痕跡。
我的皮膚開始變黑,一塊塊持續接連,他說你怎麼了,他又一次哭了,這個成年男子的眼淚滴在的手背上,我覺得涼涼的,不再覺得燒灼的難受了,但是我知道我快要消失了,我要快點看清楚這個男人的臉蛋,我知道我再也不能見到了,但是在魂魄分飛以前,我要記得他的溫度。
尾聲
我消失了,一點點的。
蕘握著我,漸漸握不住了,他問我,你怎麼了,我說,我要離開了,蕘,我會記得,一切的一切。
但是,蕘,你還有你的國,你是王,你要為了我忘記這些,埋在你的心裡最深的地方就好,我其中一直就在那。
我說完最後一句,我突然就覺得他變的越來越透明,模樣我看不清楚了,只有一點點的影子,最後連影子都沒有了,我睡了,我覺得我累了,這樣的糾纏已經夠了,我要鑽進蕘的心裡,好好的睡。
一直一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