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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江采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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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江采芙蓉

午後的河邊,寂靜無人。陽光很亮,亮得甚至有點發白。

一個小女孩在奔跑,跑得很快,象一個靈敏的小動物,

白色的裙子,長髮亂飛。

女孩忽然停下來,在她左手邊是一道長長的圍牆,破舊而班駁,

上面爬滿了常青藤。

一個年輕的男子安靜地站在牆下的陰影裏。沈默得看著她,眼神憂鬱。

女孩疑惑得看著男子。那面孔清秀而平靜,卻陌生。

她想了一下,決定不管他,她想繼續向前跑,一直向前跑,

前面的盡頭是什麽地方,她自己也不清楚。

可是,她卻無法動彈,無法移動自己的身體,甚至轉過頭去不看他。

她只能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與男子沈默對視。

思想逐漸空白……呼吸變得急促,裸露的肌膚在陽光下開始感覺刺痛。

她忽地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然後,毫無預告地直直倒了下去。

我叫清新。父親在我出世之前就死了。從小,我就被寄養在外婆家。

外婆住在一個南方的小山城裏。城被周圍的山丘抱在懷中,

一條河從小鎮的中央穿過。

晚飯後,人們邁著慵懶的步子在河邊散步。外婆家門口是一條青石板路。

一直彎彎曲曲地延伸到河邊。上面已經被踩得很光滑,

周邊長滿了暗綠色的青苔。誰也說不清楚它的年代。

外婆是個堅強的女人。丈夫在她很年輕的時候就走了。後來再也沒有出現過。

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一個人將女兒養大,始終沒有再嫁。

五歲那年,母親回到這個小鎮裏,她要把我從外婆身邊帶走。她再婚了。

對方是一個北方的男人。她要跟著他一起到北方去。我也要去。

她說我會喜歡城裏的學校。

那是一個下日的午後,我穿著母親給我帶來的白色裙子。

默默地跟在她們的背後,走過石板路,一直沿著河邊走。

當時的天氣很熱。我一直無法記起當時發生了什麽事情。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在外婆家裏。

後來外婆告訴我,那天,我走在路上,忽然失了魂似的停了下來,

動也不動,然後一下子就倒了下去。她說,當時我的臉色蒼白得嚇人。

她說,我中暑了,那天天氣實在太熱了。她說完,很肯定得點了點頭。

緊接著,我毫無來由得病了一場。

有幾次我在黑暗中醒來。聽見門外母親和外婆在低聲得爭吵。

外婆堅持不讓母親把我帶走,因爲我的身體弱,長途奔波的,我會受不了。

母親到最後還是沒有把我帶走。她照顧了我幾天,就匆匆地走了。

我不傷心,因爲她對我而言只是一個陌生人,

而且我本來也是一個不討喜的孩子。

九月,外婆將我送進鎮上的小學。

從家裏到學校,要經過一道很長很長的圍牆。

大人說,那牆裏面是一座很老很老的大宅子,已經荒廢了很久。

而古老的東西總會有些不好的傳說,沒有人敢輕易走進那宅子更不用說住了。

夏天的時候,我有時會看見牆下的陰影裏站著一個年輕的男子。

眉清目秀的,看起來卻很蒼白。穿著白色的衣服,

他總是安靜地站在那裏。不說話,只是微笑地看著我。

我從未和他說過一句話,只是點點頭然後慌慌張張地跑了過去。

只是有一次,我和鄰居的小孩一起走過那裏,我看見他,

我問小孩,你認識他麽?

小孩看了看四周,問,誰?

我指著他,對小孩子說,他!

小孩搖搖頭,說,沒人。

我疑惑地轉過臉去看,那裏已經空無一人了。

只有一道班駁的牆和長得很好的常青藤。

自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漸漸地我也講這個陌生的人遺忘了。

本來,他也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而已。

自小我都在做著一個相同的夢。夢開始的時候是一些模糊不清的畫面。

慢慢地逐漸變得清晰。我總是夢見一個人。我無法看見他的臉,

他總是站在我的背後,手把手地教我寫毛筆字,或者念詩識字。

他的手指修長清瘦。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望舊鄉,

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這首詩寫的是一個人在很遠很遠

的地方,思念著故鄉的妻子。

那爲什麽他不回去呢?我往後一靠,依在他懷裏。他的身上有一種清香,

特有的淡淡的藥香。

因爲他沒辦法回去啊。那有許多原因,也許因爲戰亂、

也許因爲需要謀生、也許因爲他已經死了……

十五歲那年的夏初,外婆去了。她走的時候,無聲無息。

靜靜地坐在天臺上的搖椅裏。她的臉在陽光下顯得很恬靜。

母親回來了。她看上去很傷心。

母親要我跟她回去。外婆不在了,沒有人在這裏照顧我了。

我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點點頭。

臨走的那天,我們還是沿著河邊走。母親在前頭走,我漫不經心地跟著後面。

我看見前面的圍牆下,站著一個人。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他在看著我。

我停了下來,周圍的一切忽然變得寂靜無比。我聽不見母親在說些什麽,

我無法將自己的眼神從那男子身上移開。身體的某一部分開始變得疼痛。

象要撕裂般地疼痛。然後,我睜著眼睛,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在意識陷入混沌之前,我所看到的最後一幕是一大片亮得發白的陽光。

一整個夏天,我都在醫院裏度過。醫生也搞不清楚我的病因,

只是要我好好休息。母親說,我是傷心過度,畢竟我和外婆相依爲命這麽多年。

她這樣說的時候,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而我什麽都沒有說,我也無法說些什麽,之前的記憶已經變得模糊不清。

最後,我跟著母親離開小鎮的時候,已經是秋天了。

北方的秋天相對我來說,已經很冷了。我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

陌生的空氣、陌生的街道、陌生的聲音甚至是陌生的家人。

我進了一間離家很遠的中學。只有如此,我才可以名正言順地在學校裏住宿。

在最後中學的日子裏,我每天只是讀書。有時候,會想起小鎮、外婆。

老師說,清新,你太安靜了。

而我只是低著頭,不說一句話。

畢業的時候,我考到了一間南方的大學。

十七歲,我離開北方。離開這個陌生的城市。到最後,對這個城市而言,

對母親的家而言,我也只不過是一個匆匆而過的陌生人。

我還是一直在做著同一個夢。我感覺夢中的那個人他應該在南方。

他一直在等我。就如我在等待著與他的相遇。

大學的四年裏,我認識了偉。

那時候,我在一家廣告公司裏應徵一份兼職。夏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

房間裏的冷氣開得很大。皮膚感覺有些涼意。我看見在走廊的另一頭,

有一個年輕的男子,安靜得站在陰影裏。臉顯得有些蒼白。我朝他走去。

他在抽煙,手指修長清瘦,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齊。

他略帶微笑地看著我,你有什麽事麽?

我微仰起臉,你相信前世麽?

男子沈默地看了我幾秒鐘,沒有回答。然後,他低下頭,吻了我,

他的唇有淡淡的煙草味道。

和偉在一起的時候,我偶爾還會做夢。可是我從不告訴他,因爲他已經在我身邊了。

二十二那年,偉把我帶回家。我見到他的父母親,都是很親切的人。

然後,偉向我求婚。他溫柔地擁抱我,他說要讓我成爲一個最幸福的六月新娘。

他會給我一個幸福的家。屬於自己的家。

我低著頭。拼命地掉眼淚。

夏天剛開始的時候,我回到了小鎮。我要告訴外婆,告訴她,我要結婚了,

和一個我愛的愛我的男人。我想我會很幸福的。

小鎮裏沒有太多的變化。生活依然很悠閒平靜。河邊的那一座荒廢的舊宅子

就要被拆掉了。說是要在那上面起一間新的小學。於是,鎮上流傳開了一個

與宅子有關的故事。

原本住在裏面的人家有個獨子,叫郁生。自幼體弱多病,極少出門。

一年到頭,藥從不斷。人長得到眉清目秀,只是臉色很蒼白。

有人說他活不過二十歲。那家人在他十七歲的時候,領回了一個十四歲的

女孩子,喚作水脈,讓她陪伴鬱生左右。算命先生說,這樣或許消除一些

鬱生的病痛災害。郁生二十歲那年家人要他和水脈完婚。依舊俗,水脈要

回家鄉拜祭去世的父母。水脈走的幾天後,鬱生忽然一場急病,死了。

臨死前還等著水脈回來。水脈得知此事,一下子昏死過去,緊接著大病一場,

病好了,卻什麽都忘了。鬱生死了,她不再是那家的人了,第二年,

由舅舅家做主,水脈嫁到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自始至終,

她都沒有再回來過。

我又開始做夢。我夢見自己躺在床上,快要死去。我在低語,我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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