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些善良的願望,善良的初衷卻造成了不可預料的災難。——酈波·《風雨張居正》
所謂的「好心辦錯事」,我想。只是,我總覺得這樣的解讀「悲劇」二字,顯得多少有些過於直白。然而,生活上的事何嘗不是如此直白而淡然。
善良的願望,善良的初衷;這是所有正面意識上的本心。如果人生只是經歷過一次「不可預料的災難」,那麼我們也許可以這樣定義:這樣的一個人生其實就是一場悲劇。只是我在想,如果不僅僅只有一次呢。
沒有任何一個人的人生可以一路平坦一帆風順的,總有些坎坷以及挫折;那麼,當我們本著「善良的願望」以及「初衷」卻最終造成了一次又一次「不可預料的災難」之後,我們終究能夠承受多少次這樣不停地擊打呢。最終我們那些有關於「善良」的一切會不會終究被徹底地磨滅。
也許,其實這無關於災難;真正的悲劇是,當我們最終徹底地失去了有關「善良」的一切,然後開始以一種非「善良」的眼光來觀望這個世界,以一種非「善良」的邏輯來思考——然後我們開始發現,這個世界原來竟是如此的滿目瘡痍,而前路僅僅只是道道絕路。
人們總說「車到山前必有路」,然後空許給我們一個「柳暗花明」的假想村;其實,這本也是一種善良本心的勸慰。而假如我們失去了善良的本心,作為被勸慰者的我們會開始覺得,這樣的勸慰不過只是無病呻吟式的同情,無關痛癢的坐岸觀火罷了。
這才是真正悲劇。因為我們已經徹底地喪失了希望的勇氣,連想像一下「柳暗花明」的渴望都沒有了。這樣的人生只剩下一味的陰霾、沮喪,以及無窮盡的絕望。
所謂悲劇,魯迅先生說……
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魯迅·《再論雷峰塔倒》
人們總有圍觀的習性,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只是,圍觀好事永遠不如圍觀壞事來得引人入勝。為什麼我們總是樂此不疲呢,不是因為我們只是一味的幸災樂禍;更多的時候,我們也許只是為了慶祝自己的平安與幸福。粵語裡所說的「睇人撲街」,多少有些暗自竊喜的自得,因為我們不是那個正在被「毀滅給人看」的那個。
人生的價值,不過就是有價值的那個部分,我們所苦苦求索的那部分。不管,這個部分是通過一種什麼樣的形式表現出來。魯迅先生的這句話,頗有點殘酷的冷漠味道;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掉,人生其實已經所剩無幾了。
毀掉,如果僅僅只是毀掉,這似乎還不足以擔起殘酷二字;重點在於「毀滅給人看」。「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靜靜悄悄地毀掉,其悲劇的力量遠不如「毀滅給人看」來得更強有力。毀滅自己的人生,約上三五好事者前來瞻仰遺容,這樣的一次毀滅因為有了見證者而變得更漫長,也更徹底。
靜下來再看看魯迅先生所謂的悲劇,我在想,這個悲劇是指被毀掉「有價值的東西」的這個人生,還是指那些漠然旁觀的人們。也許,真正的悲劇是——當這二者都同時在場,一者在主動或被動地「毀滅」,一者在漠然或樂禍地旁觀;而我們,站在這二者之外去看這場鬧劇,悲劇的力量在這個時候才被徹底地無限放大。
可怕的是,這個世界無時無刻不在不停地重複著這樣的事;而更多時候,我們往往也置身其中。
所謂悲劇,某人說……
悲劇是當外部強加給你苦難的時候,你用自己悲劇的性格實現了這個苦難。——佚名
這句話,在我以往的文字裡我曾經引用過兩次;只是我耗費了許多時間和精力去查找這句話的原文出處,卻始終沒能找到,因此我僅只能作為一個不太負責任的引用者,僅此說明。
我為什麼認同這句話,因為我覺得,悲劇的發生必須是分開來看的——有一種悲劇,是非人力能為之的,比如天災;但更多的悲劇,是因為人自己本身的問題而誘發的,比如人禍。天災縱然悲涼,卻因為回天乏力而只能去承受;而人禍,本身應該是可以避免的,它的發生顯然更具有悲劇性。
我所用的這句引文,是從美學意義上來詮釋悲劇,說白了就是不該發生的悲劇發生了,這就是悲劇。當然,沒有什麼事是不該發生的,發生任何事總會有其因果——而「因」就是,人本身「用自己悲劇的性格」迎合上客觀上的苦難,從而導致了悲劇的「果」。
外部強加給我們苦難,這是客觀因素;迎合並且實現,這是主觀因素。當然,因為「悲劇的性格」,所謂主觀其實也無法再主觀了,我們根本無法控制所謂性格,於是悲劇最終成了無法避免的苦難。這句話其實是對悲劇的詮釋中最讓我絕望的一個解讀,苦難來臨,我們知道;如何避禍,我們也知道;可是最終悲劇卻依舊發生了。
這像是一個血腥並且殘暴的故事,我們身如魚肉,苦難如刀殂,我們知道一切即將降臨,而我們所難做的,是我們非常清醒地觀摩了整個過程,仔細地看著自己被一刀刀切開,直至被徹底地切得支離破碎。切膚之痛,我們卻能仔細地體味著每一刀直到最終將我們自己徹底地剖解。
所謂悲劇,當苦難來臨,我們用自身的性格而實現了它;一切似乎咎由自取,然而卻百般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