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瑤池邊的一株桃花。每日裡,王母的侍女會給我一瓢弱水。我努力開出一樹殷紅。我無語,只靜靜的站在那。看了七百年的歌舞升平,看了七百年的仙境繁華。
七百年,我有著日復一日的相同。我早已習慣了這樣一種平靜。直到那一天,王母最寵愛的小女兒在我面前經過,從容而優雅的走向天牢。在她轉身的那一瞬,對他的母親說:“愛到深處,腸斷何妨?”愛?我的心一動,那一片殷紅有些落寞。王母走到我的面前,撫了撫那片落寞:“你也要走了?去吧,找到你要知道的東西。如今我不強留,日後你也不要強求。回來後方知什麼是因,什麼是果。”我詫異,她為何有那種哀傷的眼神。應該高興啊,我的娘娘。我就要去尋找屬於我的那個叫做“愛”的東西了。
什麼是因?什麼是果?
我是莫府唯一的千金,爹娘視如掌上明珠。我早已忘卻了前塵,只知道心底好象有一份等待。額上那抹生來具有的淡淡的桃花印越發襯出我的動人。動人卻不嫵媚。因我從不哭,也不笑。不哭的女人似乎不是完整的女人,不笑更少了嫵媚。
我的屋前屋後有大片的桃花,我喜歡它們,它們通曉我的心意。我的乳名也叫桃花。
我最鍾愛的樂器是那支碧玉長簫。爹嘆氣說,女孩子怎麼喜歡這種憂傷的東西。可是,我卻從來都吹不出屬於他的調子。
每日裡,我穿著紅色的寬衫在桃花叢中穿來穿去。娘說,你才是一朵真正的桃花,端莊美艷。月圓的時候,我會坐在桃樹下,擺弄著那支簫,看冷冷的月;月缺的時候,我呆在屋內,畫無色的圖畫。
十三歲生日的時候,爹請來了一位先生教我讀書。先生慈祥中透著嚴厲,灰白的須發掩住歲月的滄桑。先生琴棋書畫無所不能,我便琴棋書畫無所不學。可先生卻不教我吹簫。他有一個小書童,大我一歲。那日在桃樹下初見他,一身月白的衣衫。看到他,我的心中好象涌出了一種東西,瞬間傳遍全身。我看他,嘴角不禁向上翹了翹。他說,你笑的真好看。
笑?我笑了?
從此,一同讀書,一同玩笑。十三歲,還小,還不是有太多禁忌的時候。
八度春秋,情如兄妹。我一直這樣認為。二十一歲,說媒者踏破門檻。父母微笑著婉拒。他們如此美貌、多才的女兒應該有最好的歸宿。
終於,一道聖旨召我入宮。
入宮?去服侍一個我從未見過的男人?師兄呢?師兄呢?突然害怕失去他,失去這八年來已經習慣了的寵愛。
站在他的面前,我輕呼師兄,明天我就要走了。
月光透過窗子,灑在他的身上,依舊一襲白衣。
只是師兄?他抬頭,盯著我問。
驀然明白,他就是我那份等待。八年來,我沒有在意這份愛,分別之際,才發現,早已愛他如己。
我脫去衣。我說鴻,今夜我要把這份愛連同自己都交給你。他過來,輕吻我的額頭,微笑著說,我愛你,就該保留一個完整的你。幫我穿好衣,扶著我的臉,他說,我想看你的笑靨如花。我給了他一個最美的微笑。我想逃,和他一起逃走。他搖頭,你還有父母。腦中一個聲音劃過:“不要強求!”
長長的紅的隊伍,圓圓的紅的燈籠,悠悠的紅的花轎,婷婷的紅的嫁娘。紅紅的,映滿了整個深巷。卻有陰風掀起轎簾,我不知道,一個早逝的白衣亡魂在燈影裡掩面流涕。
我靜靜的坐在喜榻上,眼前的男人托起我的下頜。幽年輕英俊,少了幾分溫柔,多了幾許霸氣。
他吻著,咬著,撫摩著我;他寵著,愛著,疼惜著我。我在他強健的身下嬌喘微微,他的舌尖霸道的挑起我的情慾。很痛,他進入我的身體,癲狂的出出入入。身下的落紅如一朵桃花,額上那抹紅印隱隱做痛。我就這樣成了他的女人?
深夜醒來,我注視著身邊這個男人,這就是娘親告訴我要用我一生去愛的人。可是,我該怎樣去愛啊?對他溫柔體貼?為他生兒育女?鴻,你說,我還會愛麼?我坐到窗邊,外面是他下令特為我植種的桃花。我持起那支簫。師父沒有教過我,可今夜,我卻吹出了屬於它的曲調,仿佛在訴說那輩輩相傳的道不盡的哀怨。窗外的桃花似乎在和著我的調子,紛紛而落。
我那寬大的紅袍散落在地上,凝住了歲月流逝,隱映出綺艷的桃花女兒。
他走到了我的背後,簫聲嗚咽,是未完的曲子。
他攔腰抱起我,輕放到床上。床頭一片白蓮的瓣連同他的脣探近我的脣邊,清幽的味道,卻瞬息融化。
你為什麼不笑?他問。
我不會笑了。
入宮十年。痛苦吧,我從來沒哭過;快樂吧,我卻也從來沒笑過。
他總愛憐的說,告訴我你要什麼。世上的一切我都可以給你,只要換你的一次微笑。
他的確給了我一切。後宮佳麗三千,卻用所有的時間寵著我一個。這一寵就是十年。
我為他生兒育女,對他萬般體貼,但就是不會給他笑容。那是屬於鴻的。
終於有一天,被廢棄的皇后的兒子手持利刃闖如我的桃花宮。他正在為我插簪。沒有任何防備,他的血濺滿了我的菱花鏡。
你可以笑一次了麼?他仍撫著我的臉。
我笑了,卻流出了紅色的淚。
你怎麼哭了?他為我拭淚。
哭?我哭了?
突然發現,有個東西,我已追求了一個生世輪迴,卻在此際打破。
我陪葬在他的陵寢,完全自願的。
他的魂魄仍然霸氣十足。他仍然攔腰抱著我,來到三生石前。他跪下,昔日不可一世的君王跪在月老前:“我要和她的三世姻緣。”月老卻看著我說:“十年前,一個叫鴻的魂魄也如此說。”鴻從月老身後轉出來。我驚訝,他卻依舊平靜:“我愛你,可以用所有的方式,哪怕讓我選擇放棄。”幽拉住我:“我愛你,就一定要得到你。”
我只是瑤池邊的一株桃花啊,只因一時的心動,愛了兩個人,害了兩個人。
愛,不過是笑容和眼淚。
可是,鴻為我死,我為幽亡;難道,幽不是因我而死,我不是因鴻而亡?
其實沒什麼是因,沒什麼是果。
因就是果,果就是因。
我搖搖頭,我願跪在此地一千年,換取他們屬於自己的生生世世的好姻緣。我長跪不起,幽和鴻也陪我跪在那裡,卻各懷心意。跪了不知多久,我們的膝流出了殷殷的血。
月老嘆氣:“去吧,生生世世,糾纏不清。你們的天命。”
天命?難道天地總要有缺,歲月總要有撼?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哪!
月老說:“姻緣如此,何苦強求。”
“今天我不強留,日後你也不要強求。”
也許凄美才是最美。這命運的陀螺,輪迴的對錯,書上是否早有說?
於是,今天,我又與他們相遇。
不知三生石上是否還有那三快不幹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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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