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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妻《怨偶管訓班套書》作者:溫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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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妻《怨偶管訓班套書》作者:溫芯



晚餐是媲美五星級主廚烹調的料理、衣物熨燙得筆挺、家裏整潔得像樣品屋……
娶到這麼一個盡心打點生活、照顧老公的超完美嬌妻,不是每個男人的夢想嗎?
溫徹也不例外。只是他從沒想過,有個太過完美的妻子,其實也是一種煩惱。
他美麗的妻子遇事總是不動如山,優雅地應對一切,既不生氣也不慌亂。
他真覺得跟自己的另一半溝通,比跟最刁鑽的客戶談判還要頭痛難纏!
如果能夠,他真想改變這清淡如水的婚姻狀況,一舉打破夫唱婦隨的假像;
他想讓深愛的她明瞭,兩個人相愛,需要的只是平淡而真實的幸福──



那天──

  那天,天氣很好。

  天,是湛藍的,陽光明媚,在一棟棟閃亮的建築物頂端鑲上一圈金粉。風吹過,路上的行道樹輕柔地婆娑著綠影,花壇裏鮮豔的各式花卉招展著絕色姿儀,行人穿著紅的、白的、藍的衣裳,優雅地在街口穿梭……

  平和的世界,美麗的風景,一塊塊深深淺淺的顏色像拼貼畫,適合高高掛在牆上,供那無所事事的閒人欣賞。

  如詩如畫般的午後,更顯得蘇雨桐跪在地上痛哭的身影突兀而諷刺。

  她在哭什麼?

  這麼可愛的天氣,這麼恬和的氛圍,她為何要哭?

  她跪在路邊,衣衫狼狽,白裙上一團團不知哪里沾來的髒汙,毀了原本乾淨的視覺效果,黏答答的烏絲纏住肩頸,像三尺素綾威脅著要勒住她的呼吸。

  她哭得喘不過氣,哭得教路上的行人忍不住都要投來好奇的一瞥,彩色拼貼畫裏,只有她,是破壞構圖的灰色。

  能不能別再哭了?

  她也很想,不停告訴自己別在公眾場合哭得這麼難看,她應該收起眼淚,就像從小到大的家教一樣,雲淡風輕地面對一切。

  可惜她不能。

  她的世界崩毀了。

  雖然天空很藍,而陽光如此燦爛,但她的世界,正呼嘯著狂風暴雨。

  她不明白,為何這些行走過的路人一個個都能漠不在乎?她的世界毀滅了啊!難道他們都沒感覺到嗎?

  難道只有她一個人感覺到嗎?

  蘇雨桐慢慢地感到絕望。

  她開始懂了,就算她愛的人拋棄了她,父親也撒手人寰,就算她一夕之間從天堂跌落地獄,這個世界仍會好好地運轉著,不會有任何改變。

  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不會有誰同情她,這個世界,不會因她而停留。

  她忽地抬起迷蒙淚眼,吃吃地笑了起來。

  她快瘋了,快被這強烈、可怕的孤寂感給吞沒了,誰來救救她吧!誰可以……為她停下腳步──

  「小姐,妳沒事吧?」

「……所以,你就這麼把她給救回家了?」

  宋日飛玩轉著玻璃酒杯,發綹下漂亮深邃的眼,興味盎然地盯著坐在對面的男人。

  他長得很端正,端正的五官,端正的髮型,身上那套黑色西裝也是端端正正的,領帶結得很挺,襯衫袖口稍稍超過外套,領夾、袖扣都夾得很整齊,再加上那雙清澈有神的眼,讓他整個人流露出一股斯文的氣質,感覺正派到不行。

  對了,就是這兩個字,正派。

  宋日飛一彈手指。在這亂七八糟的現代社會,像這種彷佛從古時候冒出來的正派男子,實在不多見了。

  溫徹。宋日飛暗暗咀嚼男子的名──小丫頭溫璿的哥哥,若不是她死纏著硬要他幫自己哥哥一個忙,兩人今晚也不會見面。

  「她無處可去,我當然得暫時收留她。」溫徹解釋,神態很坦然,顯然他口中的「收留」就只是收留而已,而不是像大多數男人一樣會乘機打歪主意。

  「然後呢?」

  「我漸漸喜歡上她。」

  「哦?」宋日飛揚眉,眼中興致更濃了。「所以你就開始追求她?」

  「我不確定那算不算得上追求。」溫徹挪了挪坐姿,神情略顯尷尬。「她住在我的地方,我每天下班都能見到她,璿璿又在中部念書,家裏只有我跟她,我……呃……」

  「你終於忍不住對她出手了?」宋日飛笑問,眼神閃閃發光。這才像個正常的男人嘛。

  豈料溫徹責備地瞪他一眼。「我是向她求婚了。」

  「什麼?」宋日飛好吃驚。

  「你以為我是那種不尊重女性的男人嗎?」溫徹擰眉。「我不會隨隨便便對女人動手動腳。」

  「是,是我失敬了。」唉,果真是從古代冒出來的怪胎!宋日飛又奇怪又好笑。「後來呢?她就這樣答應你的求婚了?」

  「嗯。」溫徹點頭,眼神略微迷蒙,回憶著。「我還記得她聽到的時候很高興,一直微笑著,眼眶卻含著淚。」俊唇一彎,噙著溫柔的笑意。「那表情,到現在我都忘不了。」他輕輕籲歎。

  「然後你們就結婚了,到現在快滿兩年。」宋日飛介面,頓了頓。「我不懂,小璿那丫頭到底要我來幫你什麼?聽起來你的婚姻生活很順利啊!」

  雖說邂逅的方式是詭異了些,但這麼正派的一個男人,對自己的妻子肯定是呵護到底的,能嫁給他的女人絕對是幸福得不得了,還能發生什麼問題?

  究竟有什麼必須勞駕他這個戀愛達人親自出馬呢?宋日飛實在想不通。

  溫徹顯然也對他頗感懷疑。「璿璿告訴我,你對兩性關係很有一套,很多人愛情有問題,都會來找你。」

  「不錯。」宋日飛用力點頭。「不是我自誇,我可是男人的救星,女人的偶像,專門為戀愛中男女解決各種疑難雜症的Superman,人稱男人中的男人,達人中的達人,戀愛達人是也。」一連串誇張的自我推銷詞。

  溫徹聽得眼角抽搐。眼前這俊美到不可思議的男人,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正經人物,真的有璿璿口中說的那麼厲害嗎?

  「貨真價實。」看出他的疑惑,宋日飛連忙替自己鄭重聲明。「你要知道,當別人的愛情顧問雖然不是我的正職,只能算是副業,但只要是我接手的案子,成功率可是百分之百──將近一百對喔!」他俯過身湊近溫徹,得意地瞇起眼。「這些年來,我可是成功撮合了將近一百對佳偶,要封我是月下老人也不為過啦!」

  真的假的?溫徹還是很懷疑,不過他禮貌地沒有提出異議。

  「冒昧問一下,你跟我妹妹是怎麼認識的?」

  「啊,你該不會在懷疑我是不是對你妹出過手了?呵呵呵~~放心啦,我這人雖然風流,還是很有格調的,不會隨便對小女生亂來的。」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睫毛又長又鬈。

  溫徹默默瞪他,這傢伙,實在俊美到不像個男人。

  「我跟小璿是在一次採訪中認識的,她工作的雜誌社要她來採訪我這個傳奇人物,我們一見如故,很快便成了朋友。」宋日飛笑意盈盈地解釋。「後來她幫了我一個大忙,解決我高中死黨的愛情煩惱,我無以回報,剛好她說你和尊夫人之間好像有點問題,我自然義不容辭來幫忙嘍。」

  原來如此。溫徹點頭。他就覺得奇怪,妹妹沒事怎會認識什麼戀愛達人?

  「璿璿告訴我,你能幫我解決問題,勸我來跟你談談。」

  「正確。」宋日飛又彈了彈手指,端起酒杯,笑著啜飲一口。「有什麼問題,找我戀愛達人准沒錯,你妹妹的建議非常好。」他頓了頓。「問題是,你跟你老婆之間,真的有問題嗎?」

  溫徹不語,幾秒後,才幽幽開口:「她太完美了。」

  「嗄?」宋日飛瞪大眼,下巴幾乎掉下來。太完美?這能算什麼鬼問題?「什麼意思?」

  「她完美到不像個真人。」溫徹若有所思地盯著酒杯邊緣。「結婚第一年時,她還比較像個普通女人,煮菜會燒焦,洗衣服不小心染上色,洗碗盤時還偶爾會打破,我看她那麼努力想把家務做好的樣子,反而會覺得她很可愛,那種小迷糊給我們的生活帶來很大的樂趣。可是有一天,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整個人變了,變得超級完美,做任何事都從不出錯,你相信嗎?」他驀地抬起眼,一點點閃著幽光的眸,似是壓抑著什麼。

  「她每天做給我吃的東西都像是五星級飯店出品的料理,衣服也像送去洗衣店,每一件都燙得整整齊齊,家裏從來見不著一點灰塵,真的是連一點也沒有,乾淨得就像剛裝潢好的樣品屋一樣。」

  「聽起來很像電影情節。」宋日飛低聲介面,神情變得嚴肅。「你知道那部電影嗎?『超完美嬌妻』。」

  溫徹一震。

  「沒錯,她給我的感覺就像個超完美嬌妻──太完美了,簡直像個機器人。」他苦澀地低語。「而且她總是冷冷的,沒什麼明顯的情緒起伏,不論發生什麼事,總是那麼平靜的態度,看她那樣子,真的教我很難受。」

  「嗯。」宋日飛意會地點點頭。「看來你們之間,確實有問題。」

  而且,是大問題。溫徹在心底默默介面。

  若是一年前,有人告訴他,他會因為有個完美妻子而感到憂鬱,他一定會駁斥那人開玩笑,說什麼也不會相信。

  可是他現在,確實陷入了此生從未有過的煩惱。

  因為,他有個太過完美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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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必須完美。

  一切的一切,絲毫不能出錯,必須盡善盡美。

  站在超市冷凍櫃前,蘇雨桐細心挑選著食材,用最銳利的眼、最靈敏的雙手,去辨認、觸摸食材的鮮度。

  每一樣被她選中的食物,都必須是最新鮮、最優質的。

  挑完了生鮮魚肉,她推著推車,按照購物清單上所列出的,一一補齊所需要的物品。

  豆腐要日本進口的,口感才夠細嫩;麵粉要法國的,揉出的麵團才會光亮好看;水果當然要臺灣的,真正品質最好、最甜脆好吃的水果就在這裏。

  除了食物,還得添購些日常用品,每一樣,她都精挑細選,不一定要最貴的,卻一定要最好的,在她的屋裏不允許有濫竽充數的東西礙眼。

  為了給予她丈夫最舒適的生活環境,她不惜時間與工本。

  兩個小時後,蘇雨桐刷卡結完帳,推著爆滿的推車,往地下停車場走去。

  嬌黃色的喜美轎車停在角落,她打開後車廂,將買來的東西整整齊齊地堆放進去。

  正忙碌著,一道倨傲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蘇雨桐,是妳嗎?」

  她僵住身子,一下便認出這熟悉的聲音。

  「是雨桐吧?」打扮入時的女子盈盈走來她面前,摘下名牌墨鏡,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好久不見了,妳氣色看起來不錯啊!」

  雨桐默然。

  「怎麼?該不會不認得我了吧?」女人嬌笑。「我是雅菁啊!從小跟妳一起長大的朋友,二十多年的交情了,妳不會忘了吧?」

  她當然不會忘。怎麼可能忘?

  蔡雅菁,曾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不打聲招呼便搶走她男友的情敵。

  雨桐自嘲地想,眼神不自覺地變得沈冷。「妳最近還好嗎?」她很生疏地問。

  「好,當然好,好得不得了!」蔡雅菁誇張地強調,明亮的眼閃爍著得意。「我跟偉豪今天慶祝結婚兩周年紀念日,他訂了春天酒店的套房呢。」

  「哦?」雨桐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

  「不知道他今年會給我什麼樣的驚喜呢?」蔡雅菁交握玉手,小女生似的眨著眼,有意無意地在她面前裝幸福。「妳知道嗎?去年他在101包下一間Club,當著大家的面跪下來說他好愛我,還送了我一條項鏈──是寶格麗的彩寶項鏈喔!很貴的。」

  「反正是花妳娘家的錢,他當然毫不手軟嘍。」雨桐淡淡一句。

  蔡雅菁神色一變,本來粉妝玉琢的一張臉,瞬間扭曲得很難看。她停頓兩秒,暗暗重整氣勢。

  「怎麼?妳是羡慕還是嫉妒?偉豪對我好,所以妳很不甘心吧?」

  「我幹麼要不甘心?」雨桐面無表情。

  「因為他丟下妳,選擇了我啊!」蔡雅菁冷笑。「不要告訴我蘇大小姐一點也沒感到難過,妳當時肯定很受****?」

  「他選擇妳,並不是因為他比較愛妳,而是因為你們蔡家夠有錢。」雨桐酷酷地反擊。

  蔡雅菁怒得倒吸口氣。「是,我們蔡家是有錢,妳眼紅嗎?」她語氣譏諷。「不管偉豪當初是為什麼娶我,總之我們現在很恩愛,恩愛得不得了,我很幸福,比某個家裏不幸破產的千金小姐不知幸福幾百倍。」

  面對昔日故友毫不留情的打擊,雨桐只是不為所動,很冷靜地回視她。

  這樣的冷靜令蔡雅菁更氣憤。從小她就視雨桐為假想敵,樣樣都想和她爭,偏偏這股傲氣,就是爭不過她。

  「不會吧?妳來微風廣場買菜?」蔡雅菁故意掃了眼雨桐推車裏的物品,不屑地撇撇嘴。「看樣子妳現在對當個黃臉婆倒是很甘之如飴啊!別的女人來這裏是買珠寶衣服,妳卻是來買菜,哈!」她冷嗤一聲。「不是聽說妳老公是某家外商證券公司的副總嗎?不會連個菲傭都請不起吧?」

  「我喜歡自己持家。」雨桐不理會她的嘲弄,繼續把東西放入後車廂。

  「拜託!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自己持家?!」蔡雅菁提高聲調,將雨桐的回答當天方夜譚。「妳別跟我說笑了!」

  「我沒說笑的心情。」雨桐冷淡地回話,關上車蓋。「不好意思,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幹麼?趕著回去做飯啊?」蔡雅菁嘲笑她。

  沒想到她卻不以為意地點點頭。「沒錯。」

  坐上車,發動引擎,雨桐朝老朋友揮揮手。「再見。祝你們結婚紀念日快樂。」

  語畢,她踩下油門,瀟灑地倒車離去,留下瞠目結舌、氣得臉色發青的蔡雅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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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贏了。

  雨桐一面切菜,一面對自己微笑。

  方才在微風廣場的地下停車場,與蔡雅菁的言詞交鋒,是她贏了。

  贏得好險。

  全身穿戴名牌、珠光寶氣的蔡雅菁,要是腦子聰明點,是可以把她這個過氣大小姐給打得遍體鱗傷的,更何況她手上還握了個戰利品──一個見異思遷的男人。

  幸好蔡雅菁嘴巴毒歸毒,卻不懂得用大腦,否則今日這一仗,她不可能全身而退。

  贏得真險。

  雨桐眨眨眼,鼻頭有些發酸,眼眸刺痛,淚霧淡淡地聚攏。

  是洋蔥吧?這洋蔥,太嗆了。

  她流著眼淚,澀澀地想,手下動作不停,俐落地將洋蔥切成一段段。

  切完整顆洋蔥,連同其他備料,一起丟入鍋裏,燉牛肉湯。

  趁著燉湯的空檔,她煎魚、炒菜、烤蘆筍培根卷,每一道,都是宴席料理,實在不像是只有一對夫妻用餐時需要端出來的菜色。

  這些菜色,全是她上烹飪班認真學來的,包括冰箱裏一盤精心妝點的草莓千層派,都是出自名師指點。

  她確定這些都是溫徹喜歡的料理。他不可能不喜歡,否則不會每次回家吃飯,都把她煮的菜掃得乾乾淨淨。

  誰不喜歡吃好吃的東西呢?她準備的這些菜色,可不比五星級飯店差。

  時間到了,雨桐將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料理端上餐桌,等丈夫回來。

  他雖然經常加班,難得回家吃晚飯,但只要他沒打電話說不回來,雨桐都會像這樣坐在餐桌邊等他。

  八點,玄關處傳來鑰匙聲響。

  雨桐端出笑臉,迎上去。「你回來了。」

  「嗯。」溫徹點頭。

  「你是不是喝酒了?」她微微蹙眉,聞到他身上傳來些許酒味。

  「剛剛跟一個朋友見面,喝了一點。」他隨口解釋。

  她點點頭,不再追問。

  「哪,我幫你拿。」她作勢要提過他手中的筆記型電腦。

  「不用了,這很重。」他阻止她,自行將電腦袋丟到書房,脫下西裝外套,卸了領帶走出來。

  「餓了嗎?要先吃飯還是先洗澡?」雨桐溫柔地問。

  溫徹沒回答,瞥了餐桌上豐盛得過分的晚餐一眼,忽然覺得全無胃口。

  「還不餓嗎?」雨桐敏感地注意到他劍眉一擰,這讓她的秀眉也跟著收攏。「那我去替你放洗澡水?」

  「沒關係,我先吃飯好了。」他拉開餐桌椅,輕輕推著她坐下,然後在她對面落坐。「妳也餓了吧?我們一起吃。」

  他端起碗,要為兩人盛飯,她急忙搶過去。「我來就好了。」

  為什麼連盛個飯都要跟他爭呢?難道這也違反了她完美嬌妻的守則嗎?

  溫徹無奈地歎息,卻沒多說什麼,默默進餐。

  菜是絕對好吃的,色澤、香氣、味道,沒一點可挑剔,就算在高級餐館用餐,也不過如此。

  可是不知怎麼搞的,他愈來愈難以下嚥,太好吃了,反而咀嚼無味。

  不過他還是強迫自己,把她做的菜全給掃光了,她花了不少時間做的,他不該辜負這番心意。

  吃畢,他站起身,拍了拍飽脹的肚子,自嘲地扯扯嘴。

  傷腦筋,再這麼下去,他恐怕不久便會養出一個油滋滋的肥肚腩來。

  「我來洗碗?」雖然明知她一定會拒絕,他還是自告奮勇,希望把握機會多運動。

  她果然搖搖頭。「不用了,我來洗就好了,你先到客廳坐著休息一下。」

  吃飽了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當茶來伸手的老太爺,這就是她對他這個丈夫的期望嗎?

  這樣的生活,對一個男人而言究竟是好是壞?如果講給別的已婚男子聽,他們會羡慕他娶到這麼一個賢慧的好老婆吧。

  他是否太不知足了?

  溫徹靠在沙發上,打開電視,轉到CNN新聞頻道,眼睛看著畫面晃動,卻心不在焉。

  他想起宋日飛給他的建議。

  無破不立,凡事要重建,必先破壞。

  若要改變這清淡如水的婚姻狀況,他必須出重招,要夠狠,一舉打破這種夫唱婦隨的幻象。

  他得搞破壞……

  「要吃派嗎?還是吃水果?」雨桐嫣然笑著,端上一碟千層派及一盤切成小方塊的木瓜。「這是愛文木瓜,很甜喔。」她遞給他叉子。

  他接過,叉了一塊放入嘴裏,清甜的滋味迅速在口腔散開。

  「好吃吧?」雨桐期待地望他。

  「嗯。」

  「那你慢慢吃,我去泡茶。」她像只工蜂,總是四處飛,閑不下來。

  「不用了。」他忙拉回她。「妳坐下,我有話跟妳說。」

  「什麼事?」

  「妳先坐下來。」

  她斂去笑容,瞥了他嚴肅的神情一眼,像是察覺到事情不對勁,眸光瞬間黯淡。

  她端莊地坐下,雙手放在膝上,安安靜靜地,像等候他審判。

  他驀地有些過意不去,一時間真想就這麼算了,繼續跟她合演這一出舉案齊眉的戲,但……

  無破不立。

  溫徹深吸一口氣,靜靜地凝視妻子。「妳是不是有什麼不滿?」

  「什麼?」她大吃一驚。

  「我問妳,是不是對我,或對我們的婚姻,有什麼不滿?」他慢條斯理地問。

  她臉色刷白,驚疑不定地瞪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妳應該懂的,雨桐。」

  「我不懂。」她執拗地強調。「是你對我不滿吧?徹,有什麼話你說出來,我可以改。」

  「妳誤會了,我不是這意思。妳很好,太好了。」完美得過火。他在心底補充。

  「可是你不喜歡。」雨桐蒼白著臉,聰慧地猜透他沒坦白說出的心思。「你不喜歡我這個樣子。」

  是,他不喜歡。

  「我寧可妳別這麼好,雨桐,妳為什麼……從不出錯呢?」她是人,不是女神啊!

  「難道你希望我出錯嗎?」她困惑地蹙眉。「難道你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一個又懶又笨,又凶巴巴的女人嗎?我這樣有什麼不好?」

  「我沒說不好,只是──」

  「只是什麼?」她追問。

  他不答,靜望著她,眼神很苦惱,卻仍不失溫柔。

  溫柔得令雨桐心痛。她垂下眼,不敢直視他,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能抬起臉,牽動粉嫩的櫻唇,綻放一個甜美至極的微笑。

  「你一定是太累了,徹。」她柔柔地說。「最近公司很忙吧?我瞧你這幾天都忙到很晚才睡。我去替你放洗澡水,今天你早點休息吧。」

  她這意思是要結束談話了嗎?

  溫徹揪攏眉宇。「雨桐……」

  「我知道,你有話要說。」她打斷他,還是笑得那麼甜美。「過幾天吧,等你沒這麼累的時候,我們再好好談談。」四兩撥千斤,撥去他與她攤牌的決心。

  溫徹苦笑。

  有時候他真的覺得跟自己的妻子溝通,比跟最刁蠻的客戶談判還要難纏,他奇怪她為何總能那麼不動如山,完美地應對一切?

  她,還有心嗎?

  她體內所有的感情,該不會都在跪在路邊痛哭的那一天,一口氣全部宣洩光了吧?現在留在他身邊的,說不定只是具空殼。

  而他懷疑,自己還能與這樣的空殼生活多久──




第二章 鳳鳴軒原創網 原創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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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溫徹莫名驚醒。

  他睜開眼,意識一時迷糊,好片刻,才慢慢定神。

  他探出手,摸了摸另一半床鋪,果然發現空空如也。

  他側過頭,往床邊望去。

  雨桐正坐在地上,一邊肩膀靠著床,曲起雙腿,臉趴在膝上,茫茫然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溫徹悄悄歎息。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半夜醒來發現她不在床上了。她似乎有重重心事,每當他見到她這樣曲著腿靠坐在床邊,胸口便不禁一陣生疼。

  白天的她,總是冷靜自持,像天塌下來也能不動聲色,但在夜晚,尤其是這樣靜謐無聲的深夜,她幽幽獨坐的身影總是顯得格外柔弱,格外纖細,彷佛風吹過,便能將她飄送到千里遠。

  溫徹有些慌。

  他曾經問過她好幾次,為何要半夜獨坐床畔,她卻從不回答,只用那雙迷離的眼安靜地瞅著他。

  而正當他有種錯覺她將那樣看著他直到地老天荒時,她會忽爾嫣然一笑,輕快地顧左右而言他,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他不懂她,她怪異的舉止令他捉摸不定。

  於是他不得不猜測,或許她之所以半夜下床是因為想離開,她不想再待在他身邊了,她希望呼吸與他不一樣的空氣。

  或許,她是這麼想的──

  「睡不著嗎?」他啞聲問她。

  她嚇了一跳,猛然抬起頭來,黯淡的夜色裏,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約略勾勒出她蒼白的輪廓。

  「晚上很涼,坐在地上小心感冒。」

  「嗯。」她輕輕應一聲。

  「要不要上來?」他坐起身子,拍拍身旁的床鋪。

  「嗯。」她還是輕輕地應,明眸直勾勾地盯著他,像看著某種不可思議的東西。

  有這麼不可思議嗎?溫徹苦笑。

  他這個丈夫躺在床上讓她這麼難以接受嗎?她該不會是希望別靠他這麼近比較好……

  溫徹猛然拉回思緒,阻止自己繼續亂想。他朝妻子伸出手。

  「上來吧。」

  「嗯。」她柔順地站起身,柔順地鑽入被褥,柔順地躺在他身邊。

  他忽地展臂,一把將她攬入懷裏。

  他抱著她,溫柔地、卻堅決地抱著她,無聲的動作默默流露佔有的意味。

  她是他的,他不讓她離開,絕不放手。

  「妳記不記得?」他努力壓下胸膛內翻湧的情緒。「我們剛結婚時,我總是這麼抱著妳睡覺?」

  嬌軀一顫,片刻,她才點了點頭。

  「那時候妳老對我抗議,說妳透不過氣。」他微微地笑,憶起她當時嬌嗔的神態,仍是甜蜜。

  她默然,不說話,他卻能感覺到她纖柔的身子一陣一陣地輕顫。

  為何會發顫?她緊張嗎?害怕嗎?

  溫徹胸臆一冷,滿腔柔情蜜意頓時結凍──或許她是不喜歡他的碰觸。

  他收回臂膀,稍稍挪動身子,拉開兩人的距離。

  「睡吧。」他澀澀低語。

  「……嗯。」

  夜,很深很靜,微風透過半掩的窗扉溜進來,調皮地翻動蘋果綠的簾幔。

  這一晚,兩人都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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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他該離開臺灣,一個人去東京。

  溫徹甩開看了一半的文件,轉過座椅,面對落地窗,窗外,正急急落著雨,晶潤雨珠一顆顆在玻璃上滑過。

  他恍惚地出神,想起方才開完會後,總經理傑瑞忽然將他叫進辦公室──

  「徹,坐啊。」

  讓秘書端來兩杯咖啡後,傑瑞熱情地招呼他坐下,兩個大男人一人據一張沙發,喝咖啡。

  「有事嗎?」他問。

  「有件事我想問你。」傑瑞以帶著濃厚腔調的華語慢慢說道:「你對外派有沒有興趣?」

  「外派?」他訝然。「你是指離開臺灣?」

  「是。」

  「去哪里?」

  「東京。」

  「東京?那不是我們遠東區的總部嗎?」

  「是啊。」傑瑞微笑。「紐約總公司那邊傳來消息,要升我當遠東區的總裁,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帶你一起過去。」

  「你的意思是──」

  「我讓你當遠東區的副總裁。」

  遠東區副總裁?那可是高升啊!現在的他不過是臺北分公司的副總經理而已,一舉躍為副總裁,恐怕會惹來不少非議吧。

  「這樣不太好吧,我不認為東京總部會歡迎我這個空降部隊。」

  「有什麼不歡迎的?」傑瑞撇嘴。「我也是空降部隊啊。」

  「你不一樣,你是紐約那邊指定的。」何況他又是白人,白人在這間美商公司本來就佔優勢。

  「我就偏偏要提拔你這個黃種人。」傑瑞彷佛看透他心中想法,直截了當地說道:「將來我要是有辦法當上CEO,你就是遠東區總裁的不二人選。」

  「多謝你的看重。」他微笑,不管怎樣,能得老闆賞識總是件好事。

  「說真的,徹,你考慮一下跟我共進退吧。你知道嗎?我走了以後,紐約會派另一個人來接我的位置,他們不會升你的,你就算在這裏立多少汗馬功勞,永遠只能當白人的副手。」

  「這倒說得是。」

  「跟在我身邊,至少保證你有努力就有回饋,我一定不會虧待你的。」傑瑞繼續遊說。

  「我相信。」他笑,關於這點,他毫無疑問。

  從一進這家公司,他跟傑瑞就特別投緣,兩人在公事上緊密合作,私下也常一起游泳打球,交情一直很好。

  「那你還考慮什麼?跟我走就是了!」傑瑞用力拍他的肩。

  「嘿,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不能說走就走。」他也半開玩笑地回拍他一記。「總得回去問問我老婆的意見吧。」

  「對喔,說的也是,老婆大人的意見是該尊重一下。」傑瑞同意,語氣不無遺憾。「想當初我就是太專注在工作上,忽略了家庭,我老婆才會跟我離婚的。」他幽幽歎氣。「你好好跟你老婆商量,帶她一起去東京。」

  「嗯,我會的。」

  「就這樣了,公司有什麼事你先幫我頂著,我兒子好不容易來臺灣看我,我今天要早點回去陪他。」

  「好吧,你安心去陪兒子,一切交給我。」他爽快地放頂頭上司自由,自己留下來加班。

  可惜整個晚上,他老是心神不定,一直沒法專心工作。

  他不停地想著雨桐,想著兩人現在奇異而緊繃的關係。

  或許分居對他們彼此才是最好的選擇,這樣的婚姻生活,實在令人喘不過氣。

  太難受了!

  溫徹歎息,怔怔地望著窗外,忽地,街道上一把嬌黃色的雨傘吸引了他目光,他定神,仔細一瞧,竟發現傘下的倩影很像他正掛念著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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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徹又加班了。

  這個禮拜,他天天加班,每天都忙到三更半夜才回家。

  這個禮拜,她辛苦練就的廚藝,毫無用武之地。

  雨桐躺臥在客廳的貴妃榻上,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

  夜色深濃,一鉤新月寂寞地浮在半空中,薄薄的雲被風吹著飄流,很無奈似的。

  她看著天空,手上拿著本商業雜誌,停在刊著某個男人相片的那一頁。

  容貌英挺、隱隱藏著邪氣的男人,終於正式接下一家新興電子公司的總經理職位,雖然業界都傳言他是靠著裙帶關係才爬得如此飛快,但大部分人都承認他的確有些才幹。

  沒有真材實料的人,就算給他再多加持,也成不了大器。

  他曾經對她如此聲稱。

  反過來說,擁有真材實料的人,也必須想辦法主動抓住伯樂的眼光,否則市場上多的是劣駒淘汰良駒的蠢事。

  他自認是千里馬,只需要一個夠有眼光的伯樂。

  他現在,果真得到他想要的了……

  雨桐嘲諷地撇撇嘴,甩開雜誌,站起身。

  獨自一人佇立在這空間開闊的客廳,她驀地有些慌,瞥了眼時鐘,還不到八點,漫漫長夜還有好久。

  她在客廳焦躁地踱步,幾分鐘後,窗外忽然飄落驟雨,氣勢磅礴,霸道地罩落這城市。

  跟著,一道閃電劈過,雷聲轟隆。

  雨桐一震,不自覺地驚跳一下。

  打雷了。她最怕打雷,最怕原本是一片孤寂的靜謐裏,那乍然出現,威脅要撕裂整個世界的巨響。

  她緊繃身子,心神彷徨,數秒後,她決定換衣服出門。

  撐著把黃傘,她急促地走在被雨洗得光亮的街道上,坐上公車,又下了車,她來到一棟辦公大樓前。

  溫徹的辦公室,就在這棟大樓十二樓。

  她仰起頭,望向十二樓某一扇還亮著的窗戶,靜靜地,一動也不動地仰望著。

  驟雨打在她臉上,起先是一點點的水滴,逐漸地,匯流成河,順著蒼白的頰畔滑落。

  她閉上眼,忽然感到心酸,以及無助。

  「雨桐?是妳嗎?」男人驚愕的嗓音在她身後喚她。

  她身子一僵。

  「蘇雨桐?」男人又叫一次。

  她慢慢地回過頭。

  「真的是妳!」男人好驚喜,「好久不見了,雨桐,最近好嗎?」

  「殷、偉、豪。」她木然地、一字一字地念他的名字。

  「妳怎麼會來這裏?妳知道我辦公室就在這裏?」殷偉豪眼睛一亮,彷佛已經認定了她是主動來「巧遇」他。

  「我不知道。」她冷淡地否認。「我是來找我老公的。」

  「老公?」他愣了愣。

  她點頭。

  「我想起來了,妳的老公是美商公司的副總吧。」殷偉豪有些不是滋味。「那家公司好像就在這棟大樓裏。」他頓了頓。「既然都來了,幹麼一直站在外頭?妳不進去找他嗎?」

  「我的確要進去。」她漠然瞥他一眼,轉過身。

  「等等!」他拉住她。

  「有事嗎?」

  生疏的口氣教他一時有些尷尬。「呃……我是想,我們好久不見了,要不要找個地方坐下來聊一聊?」

  「沒這個必要吧。」她冷然拒絕。

  「就在這附近,喝杯咖啡就好?」殷偉豪不死心。

  「不用了。」

  「雨桐!」他再次抓住她,語氣變得急迫起來。「我知道妳還怪我,那時候不應該丟下妳,可是我是有苦衷的,我是不得已。」

  「放開我。」她平靜地命令。

  他卻無法平靜,急促地想解釋:「我其實是愛妳的!雨桐,真的,我對雅菁其實一點感覺也沒有!」

  「那你為什麼要娶她?」她冷嗤。

  他答不出來。

  「我替你回答吧。」她鄙夷地望著他。「因為我家破產了,你跟我在一起根本撈不到好處,她家的財富卻可以讓你飛黃騰達。」

  沒錯,的確是如此。

  殷偉豪懊惱,對她的指控他完全不能反駁,可要他不發一語地承受她的鄙視,他又不甘心。

  她曾經那麼愛著他的,她曾經熱烈地對他表白,全世界她最依戀、最崇拜的人就是他,他不能忍受她用這麼冷漠的眼神覷他。

  「我跟從前不一樣了,雨桐,現在的我有能力讓妳過好日子。」他焦躁地想挽回她對他的好印象。「妳原諒我吧,雨桐,只要妳肯給我機會,我一定好好補償妳。」

  「你打算怎麼補償?跟蔡雅菁離婚?」她譏諷地問。

  殷偉豪一窒。「我……現在還不是時候,不過等哪天我完全控制了公司,我就不必看蔡家臉色了。」他殷切地搖晃雨桐的臂膀。「妳相信我,那一天很快就來,我遲早會跟蔡雅菁離婚。」

  「你捨得嗎?她那麼愛你。」

  「她根本不愛我。」殷偉豪冷冷撇嘴。「她愛的只是贏妳的感覺。她從來沒愛過我,只把我當成戰利品。」

  「那你呢?你不也只是在利用她?」

  「這個我承認。」殷偉豪坦認不諱。「反正我們是各取所需,誰也不欠誰。」他說得絕情。

  雨桐瞪他。

  這麼一個薄幸寡情的男人,她當初究竟愛上他哪一點?

  「妳原諒我吧,雨桐,我們從頭再來。」殷偉豪放柔嗓音,勸誘她。「妳當初會結婚也是不得已,對吧?當時妳無依無靠的,很需要人照顧,所以才會答應嫁給那個男人,對吧?都怪我不好,至少應該想辦法照料妳的生活……讓我補償妳吧,雨桐,我發誓這次一定不會辜負妳。」

  她定定地望他,片刻,輕輕一笑。「你的誓言一點也不值錢。」

  「雨桐!」輕淡的一句話威力卻直逼炸彈,轟得殷偉豪暈頭轉向,他狼狽不堪,男性的自尊頓時碎落一地。

  而雨桐仍然用那麼不屑、那麼高高在上的眼神睥睨著他。

  他陡然暴怒,攬過她嬌軀,不顧一切地攫住她的唇,放肆地、倡狂地蹂躪。

  她用力咬他的唇,咬得他驚聲痛呼,直覺放開她。

  然後,她使勁甩他一巴掌。

  「蘇雨桐!」他驚怒地捧住自己發疼的頰,眼睛裏烈火在燒。

  「不准你碰我。」她厲聲警告他。「你沒資格。」

  「我沒資格?那誰有資格?妳老公嗎?」他紅著眼咆哮。「妳敢說妳愛他?妳根本不愛!妳只是因為不得已才嫁給他。」

  「你住口!」她尖叫。

  「怎麼?怕我掀開妳的心事?」殷偉豪冷哼。「我太瞭解妳了,蘇雨桐,妳這種千金大小姐根本沒辦法一個人過活,那時候如果沒人對妳伸出援手,妳可能早就鬧自殺了。妳是為了報恩才嫁給他的,妳對他是恩情,不是愛情!」

  「不要說了!你根本不懂……」

  「我不懂?那妳倒說說看,妳究竟為什麼嫁給他?妳愛那個男人嗎?」

  「我──」她眼神閃爍,臉色一下青一下白。

  「怎麼?說不出來?」他扣住她手腕,挑釁地吼道:「有種妳說啊!說妳是因為愛才嫁給那個男人,妳說啊!」

  「我──」

  「放開她!」清銳的嗓音如利刃,截去了雨桐未出口的辯解。

  她渾身一震。

  是溫徹。他竟忽然出現在這裏。

  她驚恐地望向他。他都聽到了嗎?

  但他只是站著,玉樹臨風似的挺立著,俊臉不見任何表情,眼眸很清澄,卻深深地探不著底。

  「放開雨桐。」就連他說話的口氣也平靜無波,溫溫的,只是隱隱約約間,似有些冷意。

  「你是誰?」殷偉豪沒好氣地問。

  「溫徹。」他淡淡回答。「雨桐的丈夫。」

  殷偉豪倒吸口氣,轉向雨桐。「是妳丈夫?」

  她點頭。

  他皺眉,不知不覺鬆開她的手。

  溫徹立刻將她拉到自己身後,挺拔的身軀擋住她。「請你以後別來打擾我太太,殷先生。」

  「你知道我是誰?」殷偉豪好訝異。

  溫徹不置可否。

  殷偉豪頓覺不妙,眼前這男人雖然看來斯斯文文,沒什麼威脅性,但氣定神閑的態度,卻令他莫名發慌。

  這男人知道他是誰,而他,卻對他一無所知。

  他討厭這種遭人掌握的滋味,那會令他自覺矮了一截。

  「很晚了,殷先生應該快點回家,免得讓尊夫人久等。」溫徹好意似的建議。

  知道自己占不了口舌便宜,殷偉豪怒哼一聲,轉身大踏步離去。

  直到確定他遠遠走出兩人視線所及的範圍後,溫徹才轉向雨桐,他靜靜地看著站在黃色傘下的她。

  她的心跳,難以自持地加速。

  他聽見了嗎?聽見剛剛她和殷偉豪爭吵的內容了嗎?他是否聽見了偉豪質問她,是不是為了恩情才嫁給他?

  他都聽見了嗎?為什麼他一聲不吭,一句話也不問?

  雨桐深呼吸,收拾亂七八糟的情緒,吶吶地喊他:「徹,我……」

  「妳還愛著那個男人嗎?」他終於說話了,一開口,便這得她臉色慘白。

  「你、你是什麼意思?」

  「他是有婦之夫,妳不該再跟他有所牽扯。」他語音沙啞。

  「徹,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她不禁焦急。「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那是怎樣?

  他目光沉沉地望著她,她能從那黯淡的眼,感覺出他內心的疑問。

  他在等著她的解釋,等著她坦白心事,但她,說不出口,不知該從何說起。

  她只能無助地看著他,而他,臉色愈來愈陰暗。

  她心跳一停,掙扎半晌,終於還是端出平日的招牌笑容。

  「徹,你吃過沒?你肚子餓了嗎?」她把手中的保溫盒舉高。「哪,我帶了宵夜來給你。」

  這並不是他想聽的話,她能感受到他眼底的失望,但他什麼都沒說。

  「是小籠包,我中午做的。」她急急補充。

  他注視她片刻,幽幽的眼不知在想些什麼,然後,他接過保溫盒,嘴角淡淡一扯。

  「謝謝,我剛好肚子餓了,正想去便利商店買點東西吃呢。」

  「那你吃這個吧。」略顯倉皇的語氣隱隱透出某種討好的意味。「還溫溫的,應該不難吃。」

  「嗯。」

  「那我走嘍?」她從眼睫下,小心翼翼地偷窺他。

  他不會再追問她吧?他會放過她吧?

  「嗯。」他果然沒多說什麼。

  她松了一口氣,又莫名地似是有些失望,忙不迭轉過身。

  「雨桐。」他叫住她。

  她僵住身子,回過頭。「什麼事?」

  他上前,掏出手帕溫柔地擦拭她濕潤的發際和臉頰。「妳淋濕了,回去的時候坐計程車吧。」

  「嗯。」她閉上眼,壓抑住想哭的衝動。

  他慢慢地替她擦幹,動作很輕、很柔,很憐惜似的。

  他不是已經聽到殷偉豪說的那些話嗎?為什麼還能這樣毫不介懷地對她體貼?

  撥去雨氣後,他替她攏了攏散亂的發絲,專注地凝視她淡淡泛紅的眼。

  「雨桐。」他啞聲喚她,手指輕輕刷過她沁涼的頰。

  她因那溫暖的觸感一顫。

  「雨桐,妳──」他想說什麼,深邃的眼底閃過遲疑。

  別!千萬別說。她惶然,血液直沖上腦。

  「我先回家了!」她尖聲道,先下手為強,她沒勇氣聽他即將說出的話。

  「雨桐……」

  「我走了,小籠包你慢慢吃,加完班早點回來,再見。」

  語畢,她匆匆離去,沒給他機會再攔住她。

  煙雨濛濛,依然不停地落著。


第三章 鳳鳴軒原創網 原創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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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一直下。

  已經連下好幾天了,整個城市一直悶悶灰灰的,連人彷佛也要跟著發黴。

  夜很深了,溫徹依然待在辦公室裏。

  這些天來,他想盡各種理由加班,比之前更加賣力地工作,簡直像得了工作狂熱症一樣。

  他不想回家,不想回去面對那個令他無法捉摸的妻子,雖然那天晚上,殷偉豪的出現提醒他總有一天必須面對現實。

  殷偉豪,他的妻子曾經深愛過的男人,或許,到現在也仍愛著。

  他其實很早就知道這人的存在了。在很久很久以前,當雨桐還未成為他的妻子之前。

  他只是一直以為,他可以令雨桐忘了那個男人,不再牽掛。

  他錯了嗎?

  溫徹苦澀地牽唇,坐回椅上,對著辦公桌上雨桐與他的結婚照發怔。

  相片裏,她穿著夢幻般的白紗禮服,笑容也是夢幻的,讓他聯想起兩人在加拿大度蜜月時,同時瘋狂迷戀上的楓糖漿。

  他取過相框,拇指在那粉嫩雙唇上撫過。

  他以為,自己可以永遠留住這張唇,以及唇上甜蜜的笑意──

  他太天真了嗎?

  叩、叩。

  敲門聲打斷了溫徹的思緒,跟著,辦公室門扉被推開。

  「哥!」爽朗又帶著幾分撒嬌意味的呼喚隨著一道纖細的身影飄進來。「你在忙?」

  「璿璿!」溫徹驚訝,起身迎向妹妹。「妳怎麼會來?」

  「還說呢。」溫璿嘟起小嘴。「你這些日子也不知道忙些什麼,人家好久都沒見到你了,打電話到你家,嫂嫂說你最近天天加班,每天都很晚才回去。」

  「找我什麼事?」

  「沒事啊。」溫璿挽住哥哥臂膀,揚起笑盈盈的俏臉。「想你、來看你,不行啊?」

  「當然可以。」溫徹捏捏妹妹的俏鼻子,領著她在沙發坐下。「我這裏沒什麼好招待的,妳想喝點什麼?」

  「咖啡!」溫璿眼睛閃閃發亮。「我最愛喝哥煮的咖啡了,外面賣的都沒你做的好喝。哪,我要卡布其諾,上面要有很多奶泡喔!」

  「有得喝就不錯了,還挑?妳當我這裏咖啡館啊?」

  「嘿嘿。」溫璿偏過頭,傻兮兮地笑,那愛嬌的笑容就認准了哥哥念歸念,還是會乖乖為她這個妹妹張羅去。

  果不其然,溫徹找出櫃子裏的義大利咖啡機,挽起襯衫袖子,認真地煮起咖啡來。

  溫璿托著粉腮,很開心地看著哥哥為她忙碌。

  兩兄妹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從她念小六那年開始,就是還在大學就讀的哥哥一肩挑起家計,她的學費、一切吃穿用度,都是哥哥四處打工賺來的,連生活起居,都由他來照料。

  他豈止會煮咖啡,炒菜洗衣樣樣難不倒他,他是她的萬能哥哥。

  可是在她眼底,有如天神一般值得崇拜的哥哥,對她那個漂亮嫂子,卻好像一點辦法也沒有。

  雖然哥哥嫂嫂從來不跟她說,但她感覺得出來,兩人的婚姻生活出了問題,而且還是不小的問題。

  「哪,妳的Cappuccino,雙倍奶泡。」一杯香濃的咖啡端到溫璿面前。「滿意了吧?」

  「好棒好棒!」溫璿尖叫,光是聞這味道就值回票價了。她閉上眼,探出舌尖,貓咪似的舔了一口,再舔一口,滿臉幸福的表情。

  溫徹微笑注視她。

  要讓妹妹開心似乎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只要一杯咖啡,她便能如此幸福。

  但為什麼,他總是無法也讓雨桐露出這樣的表情呢?

  思緒及此,他眼光不禁一沈,唇畔的笑意亦收斂。

  察覺到他無意之間流露的憂鬱,溫璿擱下咖啡杯,很嚴肅地瞅著他。「哥,你是不是有心事?」

  「怎樣?咖啡好喝嗎?」溫徹顧左右而言他。

  「你別想轉移話題。」溫璿不高興地白他一眼。「我知道你心情不好,為什麼不坦白告訴我?」

  「傻妹妹,妳今天來這兒難道是來替我做心理諮商的嗎?」溫徹半真半假地開玩笑。

  「你怎麼知道?我就是來做心理諮商的。」沒想到溫璿直認不諱,明眸直勾勾地盯著他。「我聽日飛說了你們那天的談話內容。」

  「他都告訴妳啦?」溫徹歎息,在妹妹身旁坐下。「我明明要他別跟妳說太多的。」

  「你如果不想讓人知道的話,那天干麼告訴他?」

  「因為他是個談話高手。」溫徹自嘲,無奈地揉了揉溫璿的頭。「妳介紹的這個愛情顧問,果然不是省油的燈。」

  宋日飛很懂得引導話題,該耐心聽的時候靜靜地聽,該挖掘秘辛的時候也毫不手軟,半挑釁半誘導,教他不知不覺間竟然說了許多平常從未跟人說過的心事。

  或許那晚他喝多了酒也有關係吧──

  「總之那傢伙真的很強,很會說話,妳跟他在一起要小心。」說到這兒,溫徹忽然皺起眉頭。「璿璿,妳跟他真的純粹只是朋友嗎?」

  「當然是真的!難道哥以為我會喜歡上那種男人?」溫璿翻白眼。「你別瞎操心了,哥,我不會看上他的。」

  「真的?」溫徹還是有些擔心。那男人戀愛經驗太豐富了,是遊走情場的高手,他不認為自己純情的妹妹能鬥得過他。

  「拜託你,別老是擔心些有的沒的。」溫璿看透他心中想法,歎口氣,藕臂撒嬌地又攬上他。「我呢,將來若要交男朋友,一定也要找一個像哥哥的好男人,我的標準可是很高的呢!」

  「太高也不好,小心找不到喔。」溫徹放下心,順著妹妹的口氣開玩笑。

  「找不到也沒辦法嘍。誰教哥這麼寵我,都把我給寵壞了。」溫璿甜膩地靠上他肩膀。

  他微笑。

  「哥,你是不是還有很多話瞞著日飛沒說?」溫璿抬起小臉。「日飛說,你那天話只說了三分,還有七分藏在心底。」

  溫徹勉強牽唇。「那傢伙倒挺自以為是的。」

  「你自己也說啦,他不是省油的燈。」溫璿眨眨眼,深深地凝視他片刻。「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認識嫂嫂了?」

  他胸口一震。

  「日飛猜你在把嫂嫂帶回家以前,其實已經認識她了,也知道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男人……洞察力竟如此銳利。

  溫徹不覺懊惱,有點後悔自己當晚說太多。

  「哥,你老實說,日飛猜得對不對?」溫璿纏問他。「你是不是早就認識嫂嫂了?」

  他不語,神色森黯。

  「哥,你已經瞞了我這麼久了,還要繼續瞞著我嗎?你究竟當不當我是你妹妹啊?」溫璿不悅地嗔問。

  「……」

  「好!你不說是嗎?不說就算了!」溫璿狠狠推開他,忿惱地站起身。「那我走嘍,以後我們兄妹倆各走各的路,誰都不要管誰!」

  「璿璿。」溫徹無奈。「妳鬧什麼脾氣?」

  「我才不是鬧脾氣!只是你沒把我當妹妹,那我也不把你當哥哥。」溫璿嬌容氣得慘白。「以後我有什麼心事也都不告訴你了!哼!」

  「璿璿,妳坐下。」溫徹拉妹妹坐下,明知她是故意耍脾氣,也只能溫言安撫她情緒。「妳別激動,哥不是故意不告訴妳。」

  「你不是故意,是有意!」她不高興地哼了哼,雙手在胸前交抱。「反正你根本沒把我這個妹妹放在心底就是了。」

  「我怎麼沒把妳放在心底呢?」溫徹歎息。「這麼多年了,難道妳還覺得我這個哥哥對妳不夠好?」

  「就是太好了嘛。」溫璿眼眶忽地泛紅,方才恰北北的氣勢不知哪里去了。「所以人家才這麼替你著急啊!為什麼你跟嫂嫂出了問題都不告訴我?人家希望你過得幸福啊,你這樣子我很難過耶。」她眨眨眼,擠落一顆淚水。

  溫徹頓時手忙腳亂。「別哭啊,璿璿,妳別哭。」急忙抽幾張面紙出來。「好好好,我告訴妳就是了,妳別哭了。」

  「那你……快說啊。」溫璿哽咽著催促,接過面紙擦淚。

  溫徹苦笑,甩甩頭,豁出去了。

  「宋日飛猜得沒錯,我的確很早就認識妳嫂嫂了。」

  「真的?」溫璿停止哭泣,好奇地睜大眼。

  「其實也不能算『認識』,是『知道』。」他澀澀地說。「我知道雨桐的存在,她卻完全沒注意到我。」

  「是怎麼回事?」

  「妳應該還記得吧?大學的時候我到處打工。」

  「嗯。」

  「我大三那年,曾經在一家建築公司兼差當快遞小弟,那間公司就是雨桐爸爸開的。」

  「咦?真的?」溫璿難以置信。「可是嫂嫂說她爸爸去世了啊。」

  「蘇董事長是後來才去世的,那時候他事業做得很大,身子骨看起來也很健朗,在臺灣房地產界,他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溫徹溫聲解釋。「我之所以能在董事長的公司兼差,也是他替我安排的。」

  「是他安排的?為什麼?他認識你嗎?」

  「他跟我們系主任是好朋友,那時候我也在系辦工讀,主任跟他講了我們家的事,他當場就說可以提供給我一份工作,還說如果我做得好,將來加薪升遷都不是問題。」

  「嗯──」溫璿沈吟。「原來嫂嫂的爸爸是這麼一個好人啊。」

  「他的確是個好人,雖然商場上有人不喜歡他,說他做生意手段太狠,不過他對我,確實是有恩的。」

  「然後呢?你是因為在那家公司工作認識嫂嫂的嗎?」

  「嗯,那時候她偶爾會到公司來,有時候我幫董事長送文件到他家,也會看到她。」溫徹頓了頓,眼神因回憶變得迷蒙。「我到現在還記得,第一次跟她見面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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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不快樂的公主。

  那是第一眼見到她時,她給他的感覺。

  那天,他受公司幾個主管所托,親自把大包小包的祝壽禮物送來董事長宅邸。本來貨送完後,他就打算離開了,沒想到在庭院裏,會讓一架紙飛機給留住了步伐。

  紙飛機從高空飄下,迎風一個美妙的迴旋,然後盈盈落在他腳前,像是五月油桐花落時一般絕豔的姿態。

  他撿起以素白色信箋折成的飛機,抬起頭,好奇地尋找那個射下它的人。

  然後,他看見了她。

  她趴在二樓一扇窗前,白皙的玉頸微彎,俏臉揚起,若有所思地望著浮著朵朵白雲的天空,黑瀑一樣瀉落肩際的長髮,在陽光照耀下流爍著金光。

  她看來很年輕,身上還穿著某間女校的制服,他猜想她應該是個高中生。

  射下白色紙飛機的人,就是她嗎?但如果是她射的,怎麼會對飛機的落點一點都不關心呢?一般人玩紙飛機,視線總會跟著一起飛啊。

  他好奇地注視著她,數秒後,一顆顆紙折成的星星忽地從她手邊落下。

  像流星雨,那一顆顆紅的、藍的、黃的、綠的星星,鮮豔多彩的星星,像煞了從天際飄落的流星雨。

  而對這一顆顆紙星星,她同樣是心不在焉的,任其在指間墜落,看都不看一眼。

  她的眼,一徑望著天,那蔚藍無涯的天空,她的唇,緊緊抿著,不見一絲笑意,而秀麗的眉,輕輕蹙著。

  她很不快樂。

  不知怎地,她讓他聯想起小時候對妹妹說過的童話故事,一個被囚禁在高塔上的長髮公主。

  她看來就像被困住了,不論身子或心靈,都被緊緊地鎖住了,動彈不得。

  所以,她臉上才會顯露出那麼寂寞的表情嗎?所以,她才會一直嚮往地盯著又高又遠的天空嗎?

  他心念一動,不知哪來的一股衝動,揮動臂膀,使了個巧勁將紙飛機送回她面前。

  她嚇了一跳,直覺接過朝自己飛過來的飛機,明眸往下望。

  她,看見了他,而他被那遙遠又迷離的目光看得全身一震。

  莫名地,他有種奇異的預感,彷佛自己被女神給選中了,她高高在上的眼在俯視人間時,偶然選中了他。

  他心跳加速。

  「你是誰?」女神問他。就連她問話的聲音也那麼清脆動聽,宛如水晶撞擊。

  「我是……來送東西的。公司派我送禮物來給董事長,給他祝壽。」他解釋,嗓音居然微微發顫。

  他是怎麼了?他好懊惱。就連代表學校參加比賽,在幾百個聽眾面前演說,他都從容不迫、口若懸河的,怎麼竟在一個高中少女前緊張起來?

  「你在我爸爸公司裏工作?」

  「妳是董事長的千金?」話剛出口,他立即暗罵自己笨。

  她當然是董事長的女兒了,否則怎會稱呼董事長為爸爸,又怎會住在這屋裏?

  哎,這話問得真多餘!

  「我叫蘇雨桐。你呢?」公主一點架子也沒有。

  「溫徹。溫暖的溫,徹底的徹。」

  「溫徹。」她輕輕地念,那柔軟的嗓音令他全身酥麻。「謝謝你把飛機還給我。」

  「不客氣。」他笑得像傻瓜。「妳喜歡玩紙飛機嗎?」

  她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怔怔地把玩著紙飛機。

  於是他恍然明白了,她並不是愛玩紙飛機,只是打發無聊而已,折飛機也好,星星也好,都是因為她擁有多得不得了的時間,而又沒有人能陪她。

  「妳可以跟朋友出去玩啊!」一般高中女生,不是最愛聚在一起逛街聊八卦的嗎?

  「我沒有朋友。」她淡淡地說。

  「沒有朋友?」他驚訝。「怎麼可能?」

  她不說話,只是淺淺地、若有似無地勾著唇,似笑非笑的神情像在嘲弄著什麼。

  「我有個妹妹,今年剛升上國二,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介紹妳們倆認識。她很喜歡交朋友的,妳們一定會談得來。」他熱心地想拓展她的社交圈。

  她偏過頭,笑睇他。「你這人很有趣。」

  有趣?他臉頰倏地赧紅。

  是啊,他到底在說什麼?她是千金大小姐,妹妹不過是個普通女生,兩人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怎麼可能成為朋友?

  而他這個貧窮到需要兼好幾份工作才能養活自己跟妹妹的大學生,跟她也同樣身處兩個世界。

  「呃,我……」他原本還想再說些話,一道淩厲的喝斥打斷他。

  「喂,你這小子,送完東西還在這裏幹麼?」蘇府的女管家走出來,神色不善。

  「不好意思,我只是……」他抬眸瞥視蘇雨桐,她已不再微笑,神情變得漠然。

  察覺他視線的焦點,管家更怒了,揮揮手直趕他走。「我們家小姐不是你能招惹的人,還不快閃?」

  他沒法,只得離去,後來雖然偶爾還有再見到她,但總是沒什麼機會和她交談。

  他曾輾轉向公司同事打探,聽說董事長對這唯一的掌上明珠管得很嚴,從小就讓她念女校,放學後也不許在外面逗留,任何異性想接近她只要被董事長知道了,都會招來疾言厲色的怒斥。

  「為什麼會這樣?」

  「聽說是因為董事長夫人當年很水性楊花,經常給董事長戴綠帽子,最後甚至還跟某個野男人私奔,董事長可能是怕女兒重蹈覆轍吧,才會管她管得那麼緊。」

  「原來如此。」

  「還有啊,聽說去年有個隔壁學校的高中男生猛追大小姐,讓董事長給知道了,找人把那小男生跟小男生的家人都給訓了一頓,然後連夜幫大小姐辦轉學。」

  「有必要這麼誇張嗎?」連他這個旁觀者,都忍不住要為那孤獨的少女抱不平。

  「總之你小心點,沒事別去招惹大小姐,要是讓董事長知道了,我看你也別想在這裏打工了。」

  「我知道。」他點頭,心情一下子黯淡。

  「不過董事長這麼管教女兒,遲早管出問題來。照我看呢,大小姐不談戀愛就罷了,一談戀愛肯定會驚天動地,到時就有好戲可看了。」那位前輩感歎似地預測。

  聽來似乎有些幸災樂禍,卻一語成讖。他服完兵役後,在系主任推薦下進了一家美商公司工作,那時便聽主任提起,說是蘇董的女兒好像跟自家公司一個男職員談戀愛,還準備跟人家私奔,沒想到蘇董卻搶先一步知道了,氣得當場開除那個職員,把女兒關禁閉。

  她又被困住了。

  聽到這消息時,他一陣心痛,莫名地同情她,幾乎能想像她靠在窗邊,用什麼樣的寂寞表情看著天空。

  後來,他因為工作忙碌,沒什麼機會再聽說關於她的事。數年後,蘇家破產,蘇董心臟病發去世的消息傳開,震驚了他。

  他心急如焚,趕去蘇家大宅探視,那間豪宅已經被法院查封了,傭人們四散離去,她也不知去向。

  他由北到南,拚了命地找她,花了幾個月時間,總算在中部一座小鎮找到她。

  那天,她當街痛哭,陽光下,她荏弱的嬌軀格外教他心疼,哀傷的神情更令他胸口揪擰。

  他走近她,明知她不可能記得自己,於是假裝成一個偶然路過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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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你跟嫂嫂之間有這麼一段因緣。」

  聽完故事,溫璿的神情跟著變得迷蒙。這些事,她以前從不曾聽哥哥提起過,她從不曉得他早在讀大學那時候,便偷偷喜歡上嫂嫂了。

  「那時候,妳在中部念大學,我把她接回家,讓她暫住。她以為我是個陌生的好人,熱心地幫助她,完全不曉得我偷偷藏著多麼自私的心態。」溫徹苦澀地自嘲。「我其實是故意裝作不知道她的身分,故意假裝不知道她遭遇了什麼事。」

  「哥,為什麼你要假裝不知道嫂嫂是誰?」溫璿不懂。

  「因為我想留住她。」溫徹垂下眼,掩去眼底的神傷,卻掩不住嗓音裏的痛楚。「妳能想像嗎?璿璿,那時候的我好像在作一場夢,我一直仰慕的女孩子,一直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忽然出現在我面前了,她就跟我住在一起,我每天都能看到她,簡直像是……奇跡一樣。」

  奇跡!

  溫璿一震。這就是哥哥當時的感覺嗎?覺得嫂嫂像是個從天而降的奇跡?

  她默默地凝視他,默默地揣摩他的心情。

  「我很怕一切說開以後,她會離我而去,我更怕她還有些親戚朋友什麼的可以投靠,到那時我就沒有理由再留住她。」溫徹低啞地說道。「所以我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她不說,我也不問。」

  「所以嫂嫂到現在都還沒跟你說過她自己的事嗎?」溫璿難以置信地追問。

  「她只稍微提了一點。她說自己本來是有錢人家的女兒,因為公司倒閉了,父親又去世,才會流落街頭。」

  「然後呢?她還說了什麼?」

  「沒了。」溫徹黯然搖頭。「我連她為什麼會一個人跑到中部都不曉得,她從來不說,就連殷偉豪……」他驀然警覺地一頓。

  「殷什麼?」溫璿沒聽清。「你說什麼?」

  「沒事。」溫徹淡淡扯唇。雨桐曾經深愛過別的男人,或許現在還愛著,這件事,還是別讓妹妹知道比較好。他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已經涼了,要不要我再煮一杯?」

  「不用了。」溫璿搖搖手,清澈的眼仍緊盯著他。「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哥,是不是跟嫂嫂好好談談比較好?」

  太難了。溫徹暗自歎息。

  如果他能跟雨桐像尋常的夫妻那樣好好溝通,他們的婚姻也不會是今天這般景況了。

  或許他真正該做的,不是像這樣繼續自私地留住她,而是該大方地放她自由。

  「我在想,她可能是因為報恩才嫁給我的。」他恍惚地低語。

  「什麼報恩?」溫璿皺眉。

  也就是說,雨桐根本不愛他,只是為了報答他的收留之恩,才下嫁給他──就像殷偉豪說的那樣。

  溫徹苦澀地望向妹妹。「璿璿,這兩天我其實一直在想……」

  「想什麼?」溫璿屏住呼吸,直覺不對勁。

  「我在想,或許我太自私了,這兩年來,我一直在用愛的名義困住她。」

  「困住誰?你是指嫂嫂嗎?」

  「嗯。」

  「為什麼這麼說?」溫璿急了,搖晃他臂膀。「為什麼你要這麼說?哥,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不是胡思亂想,」溫徹自嘲地牽唇。「而是我早該面對現實了。」

  「什麼現實?」溫璿慌亂地追問。

  一個如夢一般走入他生活中的女人,終究必須在夢醒後遠離,只要他肯給她一個充分的理由,讓她不會覺得自己對不起他──

  溫徹握緊拳頭,極力克制胸口那一陣陣、如刀割過的劇痛。

  「我打算跟妳嫂嫂離婚。」




第四章 鳳鳴軒原創網 原創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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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一直下。

  為什麼還不停呢?已經連下好幾天了。

  雨桐趴在窗邊,好孤獨好無奈地望著天空,夜幕是一片黑,霸道地覆蓋住整個城市,雨霧朦朧了城市的霓虹,一切顯得更淒淒渺渺。

  她又被困住了。

  被雨困住,被無盡的夜困住,被他深沈的溫柔困住。

  她不知道該怎麼掙脫。

  恍惚之際,玄關處傳來聲響,她一震。

  是他!他回來了。

  她轉過頭,在明眸映入他卓然身影的這一刻,在空蕩蕩的屋裏終於多了個人的這一刻,心臟一陣陣地雀躍。

  但很快地,她心一沈,不可思議地發現他進門的身影是搖搖晃晃的,而且,還有個女人正攙扶著他。

  怎麼回事?

  雨桐又驚又疑,表面上卻還是端出招牌笑容,迎上去。「徹,怎麼了?你喝醉了嗎?」

  他沒答話,抬起頭看她,眼底氤氳的紅霧教她心驚。

  「妳就是徹的老婆?」他身旁的女人搶先開口,一雙刷了金色眼影、顯得很妖媚的眼睛上下打量她。

  她蹙眉,暗自不悅。

  「長得還不錯嘛!怪不得徹會將妳給娶回家了。」女人嘖嘖道。

  「妳是哪位?」憑什麼那麼親密地直呼她老公的名字?

  「我啊,是媽媽桑。」注意到雨桐笑容斂去,女人似乎感到很有趣,明眸閃閃發光。「妳該不會看不出來吧?」

  媽媽桑?

  雨桐愕然,她的意思是她是酒店老闆娘?怎麼可能?徹從來不上酒家的啊!

  「他最近常來呢!已經變成我們店裏的忠實顧客了。」彷佛看出雨桐內心想法,媽媽桑嬌嬌地笑。「這麼一個英俊又大方的客人,在我們店裏很受歡迎的喔!而且他又很有酒品,不像有些客人喝醉了就會大吵大鬧,只會乖乖地賴在我懷裏撒嬌,好可愛呢!」說著,纖纖玉指捏了捏溫徹的頰,大佔便宜。

  雨桐胸臆當下燒起大火。

  她冷著臉,推開媽媽桑,接過溫徹滿身酒氣的身軀。「謝謝妳送他回來,妳請便吧,我不送。」逐客之意很明顯。

  媽媽桑有聽裝沒懂,盈盈地對溫徹拋了個媚眼。「下次有空再來坐啊,徹,我等你。」

  「嗯。」溫徹居然點點頭。

  「不要讓我等太久喔!」媽媽桑湊過來,紅唇啾了他俊頰一記。

  溫徹躲也不躲,當著妻子的面任另一個女人吃豆腐。

  大火滅去,雨桐感覺一陣涼,她呆站在原地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振作精神,扶著丈夫在沙發上坐下。

  「你先坐著,我倒杯熱茶給你。」她匆匆進廚房。

  他默默看著她略顯慌亂的背影。

  她進了廚房,找出茶葉泡茶,雙手卻發顫,差點把茶葉罐給摔在地上,她忙捧住。

  她先拿熱水燙過茶壺,再拈了些茶葉放入茶壺裏,過了過熱水,倒掉第一泡,再重新加滿。

  茶香透出,在鼻尖縈繞不去,她嗅著,不知為何感覺鼻頭有些發酸。

  泡好茶,她斟滿一杯馬克杯,端到客廳。

  「來,喝點茶,可以醒酒。」

  溫徹接過馬克杯,卻動也不動,好像並不想喝茶。

  「怎麼啦?你不舒服嗎?是不是頭痛?我去拿片止痛藥來。」

  「妳不生氣嗎?」粗魯的質問頓住她步伐。

  她笑著回眸,裝傻。「生什麼氣?」

  他瞇起眼。「我上酒店喝酒,還讓媽媽桑給送回家來,妳一點也不生氣?」

  「男人嘛,工作壓力大,我知道你只是想排解一下情緒而已。」她笑得好大方。「沒關係的,你只要記得少喝點酒,免得傷身體。」

  「就這樣?」他難以置信地瞪她。

  不然還想她怎樣?雨桐繼續微笑。「下次如果喝醉了,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

  「妳還要接我回來?」他略略提高聲調。

  總比讓別的女人借著送他回家,一路占他便宜得好。她認真地點頭。

  溫徹臉色一下子陰沈,眼底卻燃著火苗。「妳瘋了!雨桐,妳有必要做到這地步嗎?」

  「什麼?」她張口結舌,幾乎無法維持笑容。「你說……什麼?」

  「妳非得這麼賢慧、這麼溫柔體貼不可嗎?妳簡直……不像個真人!」他懊惱地、痛楚地撫住額。「一個女人怎能做到像妳這樣?妳不可能不生氣啊!為什麼不罵我?為什麼連一點抱怨都沒有?」

  「你在……說什麼啊?」她語音顫抖。「我體諒你不好嗎?我知道你在外頭工作辛苦,壓力很大──」

  「這跟工作壓力沒有關係!」他低吼著打斷她。「真正給我壓力的人是妳!」

  她震懾。「你說什麼?」

  「告訴我,妳非要這麼完美不可嗎?」他猛然攫住她肩膀,用力搖晃。「是不是如果有任何一點不盡善盡美,妳就覺得對不起我?」

  「我……只是想對你好啊。」雨桐軟弱地辯解。「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他為何要如此激動?他從來不曾在她面前顯露過這一面。他一直是溫和而冷靜的,不是嗎?

  「不是不對,只是妳做得已經太超過了。妳是我的妻子,不是我的傭人,妳明白嗎?妳不必這樣事事討好我,妳並不欠我!」

  「徹,你醉了,你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她焦急地想安撫他。「哪,我扶你回房,你先休息吧。」

  「蘇雨桐,妳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他忿惱地咆哮。

  她嚇壞了,他從來不曾對她如此嚴厲,她覺得害怕。

  她喉嚨泛酸,嘴角卻反射性地往上翻揚,笑開一個優雅的弧度。「徹,去睡吧,有話我們明天再說,好不好?」

  她柔聲道,拿他當孩子般地哄著。

  他瞪她,慢慢地,嘴角漫開苦澀,「有時候我真覺得妳像個機器人。」

  機器人?她惶然。

  「沒有心、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他陰鬱地補充。

  她睜大眼,啞然無語。

  「與其跟這樣的妳在一起,我寧願天天上酒家。」他嘲諷地低語。

  她臉色發白,全身發冷。

  他忽地微微一笑,很溫柔地捧起她的臉。「我坦白告訴妳吧,雨桐,我喜歡上了別的女人。」

  「別的……女人?」她像鸚鵡,呆呆地重複。

  「就是剛剛的媽媽桑。」

  「你喜歡她?」

  「她很風趣,身材又好,抱她的感覺很溫暖。」

  「你的意思是,你抱我的時候,覺得冷嗎?」她問,聲音幹幹的,聲調毫無起伏。

  他冷酷地點頭。

  她身子一震,猛然推開他。「你是說真的嗎?徹。」

  「嗯。」

  「所以你最近說是加班,其實都是上酒家去找她嘍?」

  「沒錯。」

  她不敢相信。「你……你對我……你不是說你愛我嗎?」

  「那妳呢?」他靜靜地反問她。「妳愛我嗎?」

  她悚然,答不出來,眼神彷徨。

  他心一沈。「既然我們彼此都不愛對方,不如乾脆離婚吧。妳覺得怎樣?」

  她凍在原地,心內悄悄地、無聲無息地下著雪。

  「……好啊。」她低低地應道,櫻唇微啟,吃吃地、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我們離婚吧!」

  她決絕地表示同意,沒注意到當她點頭時,他的眼,閃過多麼陰暗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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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她第四次被丟下了。

  傍晚,雨桐坐在廚房地上,血豔的夕陽從窗外染進來,拉長她孤寂的身影。

  她靠著櫥櫃,端著杯淡而無味的白開水,恍惚出神。

  第一個丟下她的人,是母親。她跟自己的健身教練私奔,把當年才九歲的她丟給暴怒難當的父親。

  因為母親不光彩的紀錄,父親甚至懷疑起她這個女兒的出身,堅持帶她去驗血型和DNA。

  幸好她是父親的親生女兒,否則她不敢想像自己的未來。

  只是就算證明她和父親確實有血緣關係,父親仍然極端不信任她,總認為她遺傳到了母親的水性楊花,遲早有一天會給蘇家鬧出大醜聞。

  他管她管得很緊,從小就不許任何男孩接近她,她就像個被鎖在高塔里的公主,孤立無援。

  直到讀大學的時候,她遇到了殷偉豪。

  他是主動接近她的。有一回,她到父親公司,據他說他見到她驚為天人,於是熱烈地對她展開追求。

  兩人瞞著她父親,偷偷摸摸地交往,而那段時光,的確是她平淡灰暗的人生中,難得一見的彩色。

  她很愛他,卻很清楚父親若是知道了肯定會拆散他們,她決定離家出走,投奔他。

  他聽說她的決定,頓時驚慌,苦勸她快快收了這念頭。

  當時的她不明白,為何殷偉豪不肯接受她的提議,後來她才曉得,他看中的就是她身為蘇家繼承人的身分,如果她私自出逃了,父親與她脫離親子關係,萬貫家財恐怕就沒有她的分了。

  他背叛了她,主動向父親輸誠,他卻沒想到父親並不因此感激,反而將他從公司掃地出門。

  之後,殷偉豪仍想盡各種辦法來接近她,與她藕斷絲連,直到父親的公司倒閉,他老人家心臟病發去世那天。

  她同時失去了父親和情人,兩個人,都丟下她不管。

  這回,是她第四次被丟下了,連那麼溫柔體貼的溫徹,也不要她──

  「徹,我早知道的。」她握著玻璃杯,悽楚地啞著嗓音。「我早知道你有一天也會丟下我,我知道的。」

  她早料到,他總有一天也會離開她,他不可能永遠留在她身邊的,不可能。

  「我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你這麼快就受不了我。」她垂下頭,臉頰埋入曲起的雙膝問。

  她很想哭,一個被丈夫拋棄的女人,有權利大哭一場的。

  可是她哭不出來,心口很痛很痛,眼睛很澀很澀,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她想,她的眼淚大概是流盡了吧?在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後,在眾叛親離的那一天。

  她的眼淚,或許已乾涸……

  叮咚!

  門鈴聲忽地響起,驚醒雨桐迷蒙的思緒。

  她惶然抬起頭,腦海一時空白。

  叮咚、叮咚!

  連續的清脆響聲流露著某種焦躁意味。

  是誰?

  她搖搖晃晃地起身,因為坐在地上太久了,腿有些酸麻。

  是徹嗎?是他回來了?

  她一拐一拐地走出廚房,一面命自己冷靜。

  不可能是徹,從那晚向她提出離婚後,他便搬出去了,兩天后即飛往東京,說是可能接下那邊的工作。

  他回臺灣了嗎?他是不是改變主意了,決定再給兩人的婚姻一次機會?

  會是這樣嗎?

  雨桐深呼吸,命令自己克制激動的情緒,但打開門時,眼睛仍不禁點亮期盼的光彩。

  「嫂嫂!是我。」

  是璿璿。她心一沈。

  原來不是溫徹,是他的妹妹溫璿。

  她微微撇唇,悄悄嘲諷自己。

  本來就是嘛,她在期待什麼?徹這人雖溫和,但一旦下定決心,絕不輕易動搖。

  離婚,既是他深思熟慮後的結果,就不可能再更改。

  她在奢想什麼?簡直可笑!

  「璿璿,妳怎麼忽然來了?」她迎進溫璿,語氣居然很平和冷靜。她真佩服自己的演技。

  「妳還問我為什麼來?嫂!」溫璿沖進來,滿臉不可置信的神情。「妳跟哥居然真的離婚了!你們搞什麼啊?」

  「妳已經知道了啊?」雨桐淡問,轉身又進廚房。「想喝點什麼?茶,咖啡?」

  「我什麼都不要!」溫璿受不了似的喊:「嫂!妳怎麼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妳不在乎嗎?」

  「在乎什麼?」雨桐取出茶葉罐,準備煮一壺玫瑰花茶。

  「我哥啊!」溫璿倚在廚房門邊。「妳真的決定跟我哥離婚了嗎?」

  「不然要怎樣?離婚是他提出來的。」

  「妳可以不答應啊!哥也是一時氣餒,他不是真心的!」

  「妳怎知他是真心還是假意?」雨桐問,聲調平淡,卻隱隱透出一絲諷刺。

  溫璿聽出來了,秀眉一蹙。「妳不相信我哥?」

  「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

  「那是什麼?」

  雨桐深吸一口氣,將熱水沖入玻璃壺。「妳哥愛上了別的女人。」

  「什麼?!」溫璿震驚。

  「他喜歡上了別的女人。」雨桐澀澀地再說一次。

  「妳懷疑我哥有外遇?」溫璿驚呼。「不可能!他不是那種會背著老婆在外面搞七撚三的男人!」

  「不是懷疑,是他自己告訴我的。」

  「是哥自己說的?」溫璿更加難以相信了,不久前才在辦公室裏對她傾吐心事的哥哥,竟會跟人大談婚外情?這其中一定有鬼。她試圖冷靜下來,清澄的眼直視嫂子。「所以妳才決定跟哥離婚?」

  「既然他不愛我,我又何必癡纏著他?」雨桐幽幽說道。

  「他怎麼可能不愛妳?」溫璿反駁。

  怎麼不可能?

  雨桐冷笑,轉過頭,迎向溫璿不贊成的眼神。「妳哥從來沒有真正愛過我,他並不是因為愛我而娶我。」

  「那是為什麼?」

  「因為我爸對他有恩。」

  「嗄?」溫璿錯愕。

  雨桐唇畔的微笑更加諷刺,眼眸淡淡的,蒙上一層薄霧。「他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都知道。他以前有個女朋友,叫趙雲安對吧?」

  「趙雲安?誰啊?」溫璿根本不認識。

  「是他公司裏的同事。她告訴我,徹本來跟她在交往的,自從遇見我,就跟她分手,她曾經為此傷心欲絕。」

  「妳在說什麼啊?嫂嫂,我根本不曉得哥曾經交過這個女朋友啊!」

  「妳當然不曉得,那時候妳在外地念書,沒機會跟她見面。徹也不是一開始就喜歡她的,兩人共事多年,好不容易培養出默契,沒想到我一出現,徹就跟趙雲安提出分手。」

  「那不就表示,哥比較喜歡妳嗎?所以才會跟前女友分手。」

  「我們那時候才剛認識,談得上什麼喜不喜歡?」雨桐自嘲地牽唇,眸光黯下,嗓音也漸漸地變得沙啞。「妳哥之所以會捨棄心愛的女朋友,只是因為覺得他欠了我爸一個人情,必須好好照顧我。」

  「嗄?」

  「而且他這人又太溫柔了,沒法子看著一個弱女子孤伶伶的,所以才向我求婚。」

  「妳……」溫璿無奈地瞪著嫂子。「原來妳一直這麼想?」

  「我本來也不知道。」雨桐比她更無奈。「如果不是一年前,我在路上偶遇趙雲安,她主動告訴我這些,我還被蒙在鼓裏。」

  「難怪──」溫璿恍然大悟。「難怪妳這一年來會忽然變得怪怪的,原來如此。」

  「這些事,我本來不想說的。」雨桐垂下眼,無意識地把玩著茶壺把手。「不過已經無所謂了,反正我們都要離婚了。」

  既然已經要離婚了,她也無須再苦苦守著這個秘密,反正他都要丟下她了──

  雨桐倏地捏緊茶壺把手,心窩一陣一陣地揪痛。

  是熱茶冒出的蒸氣太濃嗎?為什麼她覺得眼前,濛濛得有些看不清?

  「妳真的決定就這樣跟我哥離婚?」溫璿還不肯死心。

  為什麼還不死心呢?為什麼還要這樣苦苦逼她?

  雨桐沈痛地咬牙。「我不能……再拖著徹了,不能再自私地利用他的同情心。」

  她早該,放他自由。

  「笨蛋!」溫璿猛然沖口而出。「你們兩夫妻,真是一對大笨蛋!一個說要放她自由,一個又說不能再拖著他,真是……老天爺!我真的要被你們兩個給氣死了!」幾乎要抓狂。

  雨桐讓她給嚇了一跳。「璿璿,妳冷靜點。」

  「拜託!該冷靜的是你們兩個吧?」溫璿大翻自眼,抓住雨桐肩膀,強迫她直視自己。「聽我說,嫂嫂,妳根本一點也不瞭解我哥。」

  「嗄?」

  「如果妳肯多瞭解他一些、多關心他一些,妳應該知道,他愛妳愛得有多麼深。」溫璿神情嚴肅。

  雨桐愕然。「他……愛我?」

  「他當然愛妳!不然他幹麼對妳這麼好?」

  「我說了,他只是為了報恩……」

  「去他的報恩!」溫璿急得連粗話都冒出口。「是什麼天大的恩情讓他必須以身相許?妳爸爸也不過是給了我哥一份工作而已,我哥認真工作,他付薪水給他,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好,就算我哥認為蘇伯伯是對他有恩好了,他也不一定非娶妳不可,他可以幫妳租間小公寓,每個月固定給妳生活費啊,這樣還不算照顧妳嗎?他根本沒必要跟妳結婚!」

  說得好像有幾分道理。

  雨桐不禁怔愣。「那他為什麼……」

  「妳還不懂嗎?」溫璿用力搖晃她。「就是因為他愛妳,所以才向妳求婚啊!」

  不,她不相信!

  「如果他愛我,為何現在又要跟我離婚?」她啞聲控訴。「為什麼要丟下我?」

  「因為他太愛妳了,因為他把妳的幸福看得比自己還重要!」

  「我不懂。」

  「妳當然不懂啦!」溫璿責備地瞪大眼,眉宇不悅地皺成一團。「這兩年來妳到底有沒有用過心去懂我哥哥?」

  雨桐惘然。難道是她的錯嗎?難道錯在她不夠瞭解他?

  「真受不了你們!心結是用來打開的,不是愈繞愈緊的。我不管!妳現在就跟我走,我一定要你們兩個當面把話說清楚!」

  語畢,溫璿也不管她願不願意,直接拖了她就往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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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方面,宋日飛也在Pub裏對溫徹哇哇叫。

  「你搞什麼?你真的決定跟你老婆離婚?」

  「嗯。」相對于宋日飛的激動,溫徹顯得冷靜,也許是經過一個禮拜的沈澱,心情已平復許多。

  只是手中那杯雙份威士卡,還是一口接一口,不停地啜飲。

  「你不會吧?」宋日飛不可置信地瞪著他。「糗了,這還是這麼多年來我第一個失敗的案子。嘖,你是嫌我招牌太亮,存心要替我砸掉的是不是?」他撫額哀嚎。

  溫徹可不理他。這傢伙的戀愛達人招牌與他無關,他關心的,只是雨桐快不快樂。

  「我給了她理由,她也同意了,這樣就好,這樣……再好不過了。」溫徹澀澀地說,直盯著酒杯。

  他放手,讓她自由,不再困住她,讓她去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

  這樣,最好不過了,不是嗎?

  他告訴自己,胸口,卻莫名一揪。

  「你捨得?」宋日飛彷佛看出他心中的痛,蹙眉問。

  「我必須捨得。」他啞聲道,極力壓下心海翻騰的浪潮。「我看得出來,她在我身邊並不快樂。」

  「難道你離開她,放她一個人,她就會快樂嗎?」

  「至少她擁有自由。」溫徹板著臉。「她不必在我面前扮演完美妻子,不必事事急著討好我,她可以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那是什麼?」宋日飛直截了當地問。

  溫徹臉色一變。「……我不知道。」

  如果知道的話,他或許就能明白為什麼雨桐會那麼不開心了。

  「唉~~」宋日飛長長歎氣。「我投降,認輸了。你跟你那個老婆,兩個都是悶葫蘆,誰曉得你們心裏到底在想什麼?」

  溫徹不說話,玩轉著酒杯,若有所思。

  「哪,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宋日飛忽問。

  「我剛從東京回來,我看過那邊的工作環境了,覺得還不錯。」溫徹閉了閉眸。「我打算接受上面的派令,到東京就職。」

  「你要離開臺灣?」宋日飛瞪大眼。

  「嗯。」

  「不回來了?」

  「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

  「這麼說,你們分手分定了?」宋日飛感歎似的搖搖頭。「好好一對夫妻,搞得勞燕分飛,唉。」

  溫徹默然。

  酒館裏忽然揚起惠妮休士頓沙啞的歌聲,深情的,在暗藍色的燈光下迴旋。

  I will always love you。溫徹在心底,靜靜念著歌詞。

  不論是分開,或在一起,他都會永遠愛著她的,她或許不愛他,但不能阻止他對她的愛。

  單方面的愛戀,很哀傷,他卻情願。

  音樂止歇,麥克風傳來沙沙聲響,跟著,一道清澈的女聲低低地吟唱。

  同樣是這首歌,她唱的,或許不如惠妮性感動聽,微顫的嗓音卻意外地揪擰人心。

  溫徹一震,不覺往樓下的舞臺瞥去。

  一個穿一身黑的女人,獨坐在銀色座椅上,手握著麥克風。

  沒有人替她伴奏,她只是清唱著,低著頭,閉著眼,她像在哀悼著什麼,輕輕唱著歌。

  一曲唱畢,眾人熱情地鼓掌,她抬起異常紅豔的臉,接過一個男人遞來的酒,一飲而盡。

  她喝多了。

  那秀麗的容顏上,渲染的是不正常的顏色,看著男人的眼,閃著不尋常的光。

  溫徹緊繃肌肉。

  他瞪著舞臺,瞪著那男人朝她伸出手,而她竟不以為意地接過。

  酒杯掉落在地,她整個人幾乎是癱在男人懷裏。

  「那傢伙動作挺快的嘛!」宋日飛在一旁讚歎地評論。「先下手為強,看來這個女的今晚逃不過他魔掌了。」

  「你說什麼?」溫徹扭頭瞪他,眼中隱隱閃著火光。

  「拜託你別這麼道貌岸然的好不好?這很自然啊,單身男女來酒吧找一夜情的多得是。」

  「你的意思是,他對她不懷好意?」溫徹手指抓緊桌緣。

  「還用問嗎?你看著吧,他馬上就要帶她『出場』了。」

  宋日飛猜得不錯,男人的確摟著她往門外走了,而其他客人彷佛也見怪不怪,收回視線,各自玩各自的。

  沒人覺得一男一女相擁著離開酒館有什麼奇怪的,更沒人想阻止。

  沒人如他一般情緒激動。

  溫徹猛然站起身,差點撞翻了桌子,他不顧宋日飛驚愕的呼喊,急急往樓下奔去。

  「喂!你去哪兒?」

  他頭也不回,繼續快步走。

  那疾如風的背影令宋日飛俊眉一挑,輕輕地笑出聲。他轉過頭,朝樓下某個躲在角落的女孩眨眨眼,比了個OK的手勢。



第五章 鳳鳴軒原創網 原創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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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徹追出店外,意外地發現黑衣女子獨自坐在店門外的階梯上,而方才攬著她的男人已不見蹤影。

  他去哪兒了?去開車了嗎?

  溫徹狐疑,卻顧不得猜測男子的去向,悄悄地走近女子,在她身邊坐下。

  她沒察覺到他,一徑捧住頭,眉尖蹙著,似是強忍著尖銳的刺痛。

  他心一緊。明明不會喝酒,為何要喝這麼多呢?她究竟來這裏做什麼?她以前從不涉足這種場所的。

  「雨桐。」他啞聲喚她。

  聽見他的呼喚,她身子一僵,慢慢地抬起頭來,迷離的雙眼在認清他的那一瞬,痛楚地泛紅。

  「是不是頭很痛?」他心疼地問。「唉,妳喝太多了。」

  她搖搖頭,眼瞳直勾勾地、不敢相信地盯著他,良久,才作夢似的開口:「你真的來了。我以為璿璿只是哄我,沒想到你真的出現了。」

  「璿璿?」溫徹愣了愣。「妳是跟璿璿一起來的嗎?那她人呢?」

  「她?」雨桐眨眨眼,一時像是沒聽明白他問什麼,然後左右望瞭望,表情迷惘。「她不見了。她之前還跟我一起喝酒的。」

  「她跟妳一起喝酒?妳是說她也在店裏嗎?」溫徹皺眉,擔心妹妹也被人纏上,急忙站起身要回店裏找人,可想想,又不放心雨桐。「妳先跟我一起進去好嗎?」他朝她伸出手。「待會兒我送妳們兩個回家。」

  「不用了。」她茫茫地搖頭。「有人要送我。」

  「有人要送妳?」溫徹一震,心頭霎時火起。「妳是說剛剛扶妳走出來的男人嗎?他是誰?妳認識他嗎?」

  「他是──」雨桐蹙眉,很努力地想,腦海卻一片空白。「我忘了,他好像說過他的名字,可是我忘了。」

  「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妳也敢讓人家送妳回去?!」他氣急。「妳不怕他對妳有什麼企圖嗎?」

  「我──」她說不出話來,顯然是酒喝多了,腦筋運轉很不靈活。

  「妳啊──唉!」溫徹又氣又急,又拿她沒法子,只得掏出手機,撥了妹妹的號碼。「喂,璿璿嗎?妳在哪里?」

  「我?呵呵~~」電話那端傳來溫璿嬌脆的笑聲。「我跟日飛在一起。」

  「什麼?」溫徹一怔,不一會兒,立時恍然。「原來今天是你們倆設計我們巧遇的?」

  「沒錯。嘿嘿。」溫璿很得意地笑。「放心吧,哥,我跟日飛在一起,不會有事的,嫂嫂就交給你照顧啦!」

  「妳……唉,妳啊!」溫徹不知該怎麼念這個妹妹好。「好吧,妳玩夠了就早點回家,不許傻傻地讓別人佔便宜,知道嗎?」

  「拜託,哥,你不信任日飛嗎?他不是那種人啦!」

  「哼。」溫徹冷哼一聲,他妹妹嬌美可愛,誰知那傢伙是不是存著壞心眼?「總之妳小心點,別混太晚。」

  「知道了啦!」

  掛斷電話後,溫徹伸手拉起雨桐,將她攬入自己懷裏。「走,我送妳回家。」

  「不用了啦,有人──」

  一記忿惱的瞠視堵回雨桐沒說完的話,頭讓夜風一吹,似乎沒那麼暈了,但眼睛卻是莫名地更加刺痛。

  她由著溫徹攙扶上車,小心翼翼地替她系好安全帶,穩穩地上路。

  「想吐的話告訴我一聲,我馬上停車。」他低聲囑咐,她點點頭。

  車廂內氣氛沈寂,好半晌沒人開口,終於,溫徹澀澀地打破沈默。

  「妳今天怎麼會喝這麼多酒?」

  「有喝……很多嗎?」

  他默默瞥她一眼。「以後別上那種地方去了,單身女子到Pub很危險。」

  「會嗎?」

  「一個人的時候千萬不要去,知道嗎?」他像囑咐妹妹一樣地囑咐她。「否則很可能會像今晚一樣,讓陌生男人給纏上了。」

  「他只是好心想送我……」

  「妳還不懂嗎?他是對妳有企圖!」溫徹忍不住提高聲調。「他不只會送妳回家,更會直接跳上妳的床,妳明白嗎?」

  她一聲不吭,瞅著他的眼閃過一絲倔強。

  她不高興了。溫徹暗暗懊惱,他知道自己說話的口氣是太沖,可是他真的很擔心。

  「雨桐,妳……唉,妳太單純了。」他直視車窗前方,眼眸幽幽地閃著光。「妳不知道這世上有很多人其實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無害的,很多人面善心惡,不多提防點不行。」

  「我又不是小孩。」她冷冷地頂嘴。「我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可在他心底,她比一個孩子還令他放不下啊。

  「雨桐,我只是擔心妳──」

  「如果你擔心我,為什麼要跟我離婚?」她問得直率。

  他答不出來,無奈地瞥她一眼,她秀麗的臉正緩緩褪去紅澤,泛紅的眼眸掩不住怨懟。

  「你真的喜歡那個媽媽桑嗎?」她質問他。

  他默然,良久,點了點頭。

  她面色一變。「你真的決定為了她跟我離婚?」

  他不語,十指緊緊扣住方向盤。

  「我真的是那麼不合格的妻子嗎?你為什麼不要我?」沈啞的嗓音隱隱帶著哽咽。

  他驚愕,倏地轉頭望她,她的臉色不知何時蒼白了,眼神卻是冷靜而倔強。

  是他聽錯了吧?她怎麼可能哭?她已經好久好久,不曾流露一絲真正的感情了。

  「妳很好,雨桐,真的很好。」他長歎一聲。「只不過妳有妳想追求的東西,不是嗎?」

  「我想追求的東西?你倒說說看,那是什麼?」

  他一怔。

  「如果你跟我離婚,是為了讓我追求我想要的,那你告訴我,那到底是什麼?」她略微激動地逼問他。

  他怎會知道?溫徹苦笑。如果他能知道是什麼緣故令她不快樂,那就好了。

  他不再說話,靜靜地開著車。車窗外,驟雨又落下了,強悍急促地敲打著玻璃。

  雨桐靠著車窗,望著窗外被暴雨急速吞沒的世界,玻璃上,緩緩地漫開一層霧,她看不清。

  幾分鐘後,車子轉進地下停車場,溫徹停好車,打開車門,攬著雨桐,一路護送她上樓。

  到了家門外,他掏出鑰匙替她打開門,送她進玄關,自己卻站在門外。

  「妳先洗個澡,記得吹幹頭髮再睡,知道嗎?」他溫聲叮嚀。

  「你不進來嗎?」她背對著他,幽聲問。

  「我不進去了。」他苦澀地搖頭。

  一旦進去,他可能再沒有勇氣走出來,又要自私地把她困在自己人生軌道上了。

  「你真的……決定去東京工作嗎?」

  「嗯,下禮拜就正式報到。」

  這意思是,她再也見不到他了。雨桐身子一晃,忙扶住牆,穩住自己。

  「再見。」溫徹低語。「妳要多保重。」

  「嗯,你也是。」

  「那我先走了。」

  「嗯。」她依然背對著他。

  他胸口揪擰,甩甩頭,大踏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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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雷了!

  溫徹才到一樓,還來不及轉搭另一部直達停車場的電梯,便聽見一陣轟隆隆的雷聲。

  跟著,戶外閃進一道嚇人的青白亮光,然後又是一陣驚人巨響。

  春雷一道一道,隨著狂風暴雨,不停地劈向這世界。

  糟糕!溫徹全身血液凝結,教一股不祥的預感深深纏住。

  雨桐最怕打雷了,平常只要偶爾劈來一記,便常常嚇得她驚跳起身,更何況是今天這樣沒完沒了。

  她嚇呆了吧?

  溫徹一凜,轉回電梯,直奔上樓。

  他來到家門外,愕然發現大門竟未上鎖,只是半掩著,屋內一片漆黑,一盞燈也沒開。

  「雨桐、雨桐!」他沖進屋裏,焦急地揚聲喊:「妳在家嗎?妳在哪里?」

  沒人應聲,深深的沈寂排山倒海襲來,拉著他往下墜。

  「雨桐!妳說話啊,妳在家嗎?」他急得心跳幾欲迸出胸口。

  他在屋內來回尋找,打開一扇又一扇門,終於在廚房裏發現了一道黑影。

  她靜靜地躲在角落,靠著櫥櫃坐在地上,整個人像老僧入定似的,一動也不動。

  他松了口氣。「雨桐,妳怎麼了?妳沒事吧?」

  她沈默。

  「怎麼不開燈一個人躲在這裏?妳不怕黑嗎?」他故作輕鬆地問,一面摸索著要開燈。

  這時,一道閃電忽地從窗外劈過,映亮了她的臉。

  他霎時一震。

  那蒼白如雕像的秀顏,爬滿了一行一行的淚痕,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淚珠,無聲地滾動著。

  他僵在原地,無法呼吸,腦子甚至無法思考。

  這是怎麼回事?她哭了嗎?她真的……哭了?

  疼痛,像一圈圈粗麻繩,捆綁他、撕扯他,他顫著手指,幾次沒辦法壓下開關,好不容易,才打開燈。

  「雨桐,妳是不是……」老天!他的嗓音發顫。「妳是不是很怕?別擔心,只是打雷而已,沒什麼好怕的。」

  他蹲下身,輕輕攫住她肩膀,溫柔地安慰她。「別怕,有我在這兒。」

  她看著他,眼光木然。

  她嚇傻了嗎?

  他心疼不已,讓她這樣的眼神看得驚慌失措,費了許久的功夫才找回鎮定,扮演保護者的角色。

  「只是打雷而已。」他坐在她身邊,將她攬入自己懷裏。「一下子就過去了,別怕。」

  「你不要……」纖長的手指抓住他衣襟,細微的聲音像貓咪嗚咽。「不要丟下我,不要讓我一個人。」

  「我不會的。」他拍撫她。「我會在這裏陪妳。」

  「不要走,你不要走。」她意亂情迷地求著他。

  「好,我不走,就在這裏,我不走。」

  聽聞他的保證,她纖細的嬌軀開始輕顫,他低下頭,惶然察覺她竟是在哭泣。

  揪著他的上衣,埋在他胸膛裏,她哭得像找不到親人的孩子,哭得讓他一顆心都要碎成片片。

  「打雷了,我不要一個人待在家裏,媽媽不要我,爸爸也不要我,沒有人……要我。」她傷心地哽咽。

  記憶,在這一刻混淆了,她忘記自己已經是個結過婚的女人,還以為自己是九歲那年,被母親拋棄的孩子。

  「雨桐!」溫徹驚駭,沒想到懷中心愛的女人,原來一直困在這樣的迷宮裏。

  「徹,徹……」她忽然揚起淚顏,迷惘地,哀傷地瞅著他。「我是不是不值得人愛?為什麼每個人都不要我?」

  「不是的,不是這樣,妳聽我說,雨桐……」他試圖安慰她,她卻聽不下去,獨自掙扎於絕望的深淵。

  「爸爸說,不會有人愛我的,就算有人要我,也只是想要我的錢。他說得很對,他們只是想要我的錢,我沒錢的時候,他們就都不理我了。」

  她是指殷偉豪背叛她的感情嗎?

  溫徹心抽痛。他很早便打聽到了,殷偉豪在她家破產以前,便腳踏兩條船,同時和她跟另一個富家千金交往,等到聽說她家破了產,便火速向那位千金求婚,棄她於不顧。

  「那時候我一直打電話找他,他卻不肯接我電話,後來我聽說他回台中老家,我去找他,他把我趕出來。他說他要跟雅菁結婚了,他說他不愛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說到這兒,她悲傷的啜泣忽然變成了沙啞的諷笑,她不停地笑,笑得他全身發冷。

  「別這樣!」他難受地捧住她的臉。「別這樣,雨桐。」

  「徹,為什麼連你都不要我?」她停住笑,啞聲問:「璿璿說你愛我。她騙人!如果你真的愛我,為什麼要跟我離婚?為什麼捨得丟下我不管?」

  「我──」他語窒,心內駭然。

  他是不是做錯了?他似乎……犯了個滔天大蠟。

  「徹,我一直以為,我的世界在兩年前就毀了,我以為我再也不可能感覺到那樣的痛,可是我……還是好痛、好痛,我好難過。」她抽抽噎噎,哭得喘不過氣。

  「我不要了!這種感覺好恐怖,我不要了。我做得再好有什麼用?還是沒有人要我,還是沒有人會愛我,沒有人──」

  所以,她之所以堅持要在他面前扮演一個完美嬌妻,都是因為怕他不要她嗎?

  溫徹驚懾,不敢相信地瞪著她雪白悽楚的容顏。

  她拚了命地偽裝,要求所有的一切都要盡善盡美,不敢出任何差錯,不是為了報恩,不是為了感激他收留她,而是怕他有朝一日會像其他人一樣丟下她。

  這可憐的、癡傻的女人啊!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麼?他竟然對這樣毫無安全感的她提出離婚?

  他重重傷了她脆弱的心!

  「對不起,雨桐,是我錯了,我完全搞錯了,是我不好,我不該說要跟妳離婚的,我不該那麼說的。」他倉皇地、急促地道歉。

  她卻像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只是迷惘地、雙眼無神地望著他。「徹,我是不是不值得人愛?」

  他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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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桐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許久不曾哭泣的她,在這個雷電交加的夜晚,眼淚像出閘的水流,不停地奔騰。

  溫徹很憂心,卻也不禁欣慰。

  無論如何,這是她長久以來第一次放縱自己的感情,即使是痛哭也好,至少哭過了,一股悶氣不至於縈繞在心裏。

  他只是擁著她,溫柔地安慰著她,待她哭累了,誘哄著她洗過澡,換上睡衣,摟著她入眠。

  她很快便睡著了,沉沉地,長長的睫毛美好地垂覆著。

  他望著她,一下微笑,一下又感傷,心內五味雜陳。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濛濛矓矓地睡去,但彷佛沒睡多久,他又讓一陣細微的聲響給驚醒。

  他睜開眼,像從前每一次半夜驚醒一樣,探索身旁的床鋪。

  果然是空蕩蕩的。她又不在他身邊了。

  他心一緊,轉過頭,靜靜地尋找她的身影。她靠坐在床鋪邊,秀顏仰起,明眸恍惚地、出神地凝望著他。

  「怎麼啦?雨桐。」他溫聲喚她。「睡不著嗎?」

  她沒回答,只是直直地瞅著他。

  「妳不喜歡我抱著妳睡嗎?」他坐起身,讓開一大片床鋪,胸口隱隱作疼。「如果不喜歡,我不會碰妳,妳上來吧。」

  她仍然不說話,伸出手,顫顫地摸索著。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掌心裏,她發涼的柔荑一陣一陣地輕顫。

  然後,她睜大眼,眼底的迷霧散去,迸出喜悅的光。「你在這兒,你沒走。」她沙啞地低語:「你沒丟下我。」

  他猛然一驚,神智完全清醒。

  「你還在這裏,你沒走。」她輕聲說,粉唇淺淺地,勾起一絲笑。

  他心跳如擂鼓,將她拉上床,握住她肩膀,驚愕地注視著她。「雨桐,之前妳老是半夜爬起來,是怕我忽然不見嗎?」

  她只是微笑。

  他心下發慌。「是不是這樣?雨桐,妳告訴我,是不是這樣?」

  「他們都走了。」她喃喃說道,癡癡地迎視他驚恐的目光。「他們都丟下我了,我怕你也會,我要看著你。」

  果真如此!

  溫徹全身凍住,腦海一時空白。

  過去兩年來,無數個夜晚,她坐在地上不肯睡去,原來都是因為害怕他忽然丟下她遠走。

  而他,竟然誤會她是厭惡待在他身邊,竟誤以為她拒絕他的擁抱。

  他多自以為是啊!為什麼他從來沒好好正視她受傷的心靈呢?為什麼他沒注意到她的孤獨與寂寞呢?

  他侈言愛她!

  「傻女孩,妳怎麼會這麼傻?」他心酸地擁抱她,眼眶泛紅。「我答應妳,我不會走的,永遠不會離開妳。」

  「真的嗎?」她不敢相信。

  「真的。」他慎重地點頭,胸臆一點一點,湧出的是對她的無限柔情。「只要妳需要我,只要妳不嫌我煩,我永遠陪著妳,永遠跟妳在一起。」

  就算她不愛他又怎樣?

  她不必愛他,也不必回報他。

  他不在乎了,她愛也好,不愛也好,懂不懂得他的一往情深都好,他都不在乎了。

  只要她需要他,他永遠不離開她。

  「我從來不曉得,原來妳一直這麼擔心,原來妳一直偷偷在害怕。」他緊緊抱著她,深怕護得不夠緊,她會再度受傷。「我真不配做妳丈夫,真不配說愛妳,我連妳在害怕什麼都不知道。」

  「徹。」她輕聲喚他。

  而他被那樣不確定的呼喚扯得心口發疼。

  她不愛他,或許是因為她已經失去了愛人的勇氣,她一次次地遭到背叛,一次次被拋棄,她很驚慌,她怕再痛一次。

  在她的傷口還未復原以前,他不該強索她的愛,他該做的,是幫助她療傷,幫助她走出讓重重迷霧鎖住的心靈迷宮。

  「徹,你還要我嗎?」她小心翼翼地問他。

  「我要的!我當然要,一直都想要。」他焦急地回答,焦急地捧起她的臉,凝視著她迷離的眼。

  她不知道,他早就讓這雙眼給征服了,從初次見到她那天開始,他就完全臣服于這雙飄然出塵的眼睛下。

  那時的她,用遙遠漠然的眼神看著他,他覺得自己面對的,是偶然注視著這塵世的女神。

  而今夜,她用這彷佛迷了路的眼神看他,他心疼不已,決計不論付出什麼代價都要帶她回家。

  「那那個媽媽桑怎麼辦?你不是說,抱著她的感覺很溫暖?」她委屈地問他,眼眸淡淡泛紅,像是又要哭了。

  「我是笨蛋,我胡說八道的。」溫徹自嘲,這一刻恨不得甩自己一耳光。「她其實是傑瑞的好朋友,我請她來幫我演一出戲的,我只是想讓妳以為我愛上了別的女人。」

  「為什麼?」她不解。

  「因為我想只有這樣,妳才能安心離開我。」他懊惱地扯唇。「我沒想到是我誤會了,事情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樣。」

  她遲疑地看他,像是在消化著他話中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哄她。

  「我愛的人是妳。」他深情地告白。「一直就只有妳。」

  她怔怔地流下眼淚。

  「妳又哭了。」他很不舍地替她拭去淚水,深深歎息。「今晚,妳哭得太多了。」

  「我很開心。」她幽幽地啟齒,眼底還閃著淚光,唇畔已漾開笑。「今天晚上,我很開心。」

  他心動地注視她真誠的笑容,幾乎克制不住想吻上那柔軟櫻唇的衝動。

  她卻主動迎上來,在他臉頰,輕輕印下一記。

  「徹。」她軟軟地在他耳畔細語:「謝謝你還要我。」

  他震懾,心碎欲狂。



第六章 鳳鳴軒原創網 原創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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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決定不跟嫂嫂離婚了?」

  溫璿消化著這個好消息,眼睛發亮,差點忍不住在溫徹的辦公室大叫大跳起來。但她還是沖向哥哥,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這才對嘛!哥,你們倆明明都是在乎對方的,幹麼非搞得要離婚不可呢?這才對嘛!」

  「瞧妳開心的樣子!」溫徹笑望妹妹,眼見她如此真心地為自己感到喜悅,胸膛流過暖意。

  「當然開心啦!人家擔心你,想要你幸福嘛。」溫璿撒著嬌。

  「知道了。」溫徹揉揉她的頭。「我保證這次一定會好好解決我跟雨桐之間的問題,不會再逃避的。」

  「嗯,那就最好了。」溫璿用力點頭,退開哥哥懷裏,若有所思地看他數秒。「對了,哥,你是不是曾經有個叫趙雲安的女朋友?」

  「雲安?」溫徹一愣。「妳怎會知道她?」

  「那麼果真有這個女人了。」溫璿眼神複雜。「嫂嫂說一年前,她在路上遇見趙雲安,那個女人責備嫂嫂搶走了你,還說如果不是因為嫂嫂,你應該會跟她在一起。」

  「什麼?」溫徹不敢相信。「有這種事?」

  「嫂嫂很自責,她覺得她破壞了你的愛情,她以為你只是為了要報答蘇伯伯的恩情,才決定娶她。」

  「她這麼想?」

  「我想可能是那個趙雲安給她灌輸的想法吧。」溫璿意味深刻地說道。

  溫徹驚怔,沒想到妻子竟曾和前女友見過,更料不到她們之間有那麼一段對話。

  他懊惱地擰眉。「雲安她……哎,她實在太多話了。」

  「我想嫂嫂應該是以為你不愛她,以為你是因為同情才娶她,所以後來才會變得怪怪的,她可能一直在擔心你總有一天會後悔吧。」溫璿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溫徹同意地點頭,嘴角苦澀一牽。「我現在懂得她在害怕什麼了。」

  「你們要好好地溝通喔!」溫璿認真地叮嚀哥哥。「好好把心結打開,不要再像之前那樣兩個都悶不吭聲的,讓誤會愈結愈深。」

  「我知道了。謝謝妳,璿璿,這次多虧妳幫我認清問題所在,否則我差點要錯過妳嫂嫂了。」溫徹很感激妹妹。

  「知道就好。」溫璿嬌嗔地拍他胸膛一下。「嘖,你這個做哥哥的,別反過來讓妹妹擔心嘛。」

  「是,多謝妳嘍。」溫徹捏了捏妹妹的俏鼻子。「也幫我謝謝宋日飛。」

  「別客氣啦!」溫璿揮揮手。「我們是好兄妹,說什麼謝不謝的?」她頓了頓,關懷地問:「對了,這下你還打算到東京去嗎?還是要帶嫂嫂一起去?」

  「我剛剛才跟傑瑞談過,我不去了。」溫徹慢條斯理地回應。

  「不去了?真的假的?你要放棄升職?是遠東區副總裁耶。」

  「我想多點時間陪雨桐,幫助她走出來。」他真誠地說道。「升職什麼的不重要,我以前就是花太多時間在工作上,才疏忽了她。」

  「所以現在是太太優先嘍?」溫璿取笑哥哥。

  溫徹不以為意,只是淡淡地微笑。「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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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做了什麼?

  雨桐蒼白著臉,瞪著鏡中憔悴的容顏,以及那一雙浮腫的眼。

  她竟然哭著求他留下來,竟在他面前哭了!

  老天爺!他會怎麼想?

  他會不會覺得她很煩、很黏人?他好不容易能擺脫她過新生活,她卻死活纏著他。

  他昨夜的擁抱會不會只是同情?因為她哭了,因為她太脆弱了,他感到不忍,所以才溫柔地安慰她?

  他其實……是想離開她的吧?

  「妳這笨蛋!蘇雨桐,妳做了什麼?」她怒責鏡中的倩影。「妳竟然利用他對妳的同情。妳以為他真的愛妳嗎?他只是同情妳!」

  思緒及此,雨桐驀地全身一顫,她抓住梳妝檀邊緣,十指用力到泛白。

  為什麼她總想要利用他的溫柔?他真的喜歡她嗎?真的愛她嗎?還是同情強過了喜歡,報恩強過了愛?

  他對她,真的如璿璿所說,是愛著她的嗎?

  或者,其實不是……

  叮咚!

  門鈴聲響起,她嚇了一跳,茫然片刻後,忽地轉身沖出去。

  打開門,門外站著的竟是溫徹卓然挺拔的身影,他注視著她,嘴角漾著好溫暖的笑。

  她心臟猛烈撞擊,差點站不穩身子。

  「你、你回來了。」她七手八腳地開門,嗓音顫抖。「你真的回來了。」

  「妳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他進了門,仔細打量她。「妳沒好好休息嗎?該不會整天都在胡思亂想吧?」

  「我……我沒有啊。」她急忙否認,強拉出一抹笑。

  他沒傻到上當,眼底掠過一絲心疼。「吃過飯沒?肚子餓嗎?」

  「餓?」雨桐茫然,一時彷佛抓不著這個字的涵義,然後,她隨地一震。「糟糕!我居然忘了煮飯。唉,我在搞什麼?」她不滿地叨念自己,匆匆旋身。「你等等,徹,我馬上去準備──」

  「不用了。」他拉住她。「我們今晚出去吃。」

  「出去吃?」她愣了愣。「去哪兒?」

  「妳跟我來就知道了。」他神秘地眨眨眼,拉著她就往外走。

  五月天,夜風不冷不熱,拂過面來,讓人一陣心曠神怡。

  溫徹決定不開車,牽著雨桐走出社區大門,走上鋪著紅磚的人行道。

  路口,一戶人家的院落栽了株油桐樹,迎風曳落一朵朵白色花瓣,似雪花,在空中優雅迴旋。

  溫徹停下來,攬著雨桐靜靜欣賞路邊偶然出現的好風光。

  「這叫五月雪。」他柔聲低語。「妳知道嗎?」

  「是油桐花嗎?」她好奇地望向他。

  「嗯,是油桐花,是屬於妳的花。」他微微地笑,蹲下身,拾起一朵美麗的花蕊,別在她發際。「別看這油桐花讓風一吹,便飄落滿地,好像很脆弱的樣子,其實她很堅強的,在臺灣各地都能生長。到桃竹苗一帶往山上一瞧,一團一團的全讓白色雪花給佔領。」

  雨桐怔怔地望著丈夫。「你的意思是──」

  「並不是會隨風飄落的花就是不堅強的。」他溫聲道,緊握了握她的手。「我們人生在這世上,總有遇到困境的時候,總有不快樂的時候,不要一個人悶在心底,說出來並不表示妳很軟弱。」

  她懂了。

  他的意思是她可以向他求救,他不會因此瞧不起她。

  她眨眨眼,鼻尖淡淡地泛酸。

  「妳喜歡油桐花嗎?」他問。

  「嗯。」她點頭。「喜歡。」

  「我也喜歡。」他輕輕地一笑,眼底盛滿的柔情蜜意幾乎溺死她。「走吧。」拉了拉她的手。

  她毫無異議,發際簪著一朵白色桐花,與他手牽著手走在星空下的街道。


  她原以為,他會帶她到附近某家高級餐廳,吃浪漫的燭光晚餐,享受恬馨的氣氛。

  沒想到,他領著她轉了個彎,直直往熱鬧的夜市走去。

  「就是這裏嗎?」夾在一攤攤櫛比鱗次的小販間,她有些不知所以的錯愕。

  「就是這裏喔。」他似乎覺得她的表情很有趣,嘴角勾起笑。

  「可是──」

  「是我年輕時候的夢想。」他解釋。「我從念大學的時候,就一直希望有一天能這樣。」

  「怎樣?」

  「帶我最心愛的女人來逛夜市。」

  「嗄?」她呆然。這算什麼夢想?

  他搔搔頭,彷佛也感到不好意思,笑得更大聲了。「我記得以前跟妳說過,我爸媽在我高中畢業那年就死了,之後都是我到處打工,賺生活費養我妹和我自己。」

  「嗯,我知道。」雨桐點頭。

  在嫁給他之前,她就知道他家境並不富裕,當時他向她求婚,也曾再三說明他一時還供不起她過以前習慣的生活。

  他很怕委屈了她,卻不明白她根本對從前的奢華毫不留戀──

  「我念大學的時候,同學們都忙著玩社團、談戀愛,只有我天天忙著賺錢。那時我經常在夜市買東西吃,每次看到同學們雙雙對對,又玩又吃,我就忍不住羡慕。」

  「所以你就想,哪天交了女朋友,就帶她一起來逛夜市。」她聰慧地猜測。

  「沒錯。」溫徹臉微熱。「很無聊吧?大男生就是這樣,老是想些有的沒的事。」

  「不會啊。」雨桐搖頭,唇角淡淡的,飛上一抹羞澀。

  其實她也作過類似的夢。念書的時候,看著別的女同學跟男生約會,聽她們談約會時的趣聞糗事,她總是羡慕不已。

  她從沒經歷過那種校園的純純之戀,接近她的男人總是別有用心。

  「哪,要不要試試『棺材板』?」經過一家小吃攤前,他忽然問她。

  「棺材板?」她愕然。多不吉利的名字啊!「是吃的東西嗎?」

  「當然。」他呵呵笑。「而且很好吃呢。」

  他轉向小吃攤老闆,點了兩份棺材板,老闆將厚片吐司烤過切邊,丟到油鍋中炸,起鍋後將吐司中間挖空,填入玉米、青豆、雞肉及濃濃的奶油。

  「棺材板。」溫徹將熱呼呼的小吃遞給雨桐。「吃不吃?」

  雨桐望著手中奇怪的小吃。「這吐司算是棺材?」

  「嗯。」

  「那這餡料豈不是就等於是──」屍體?她硬生生咽回滿腔疑問,抬起眸,猶豫地望向溫徹。

  「哈哈哈──」見她表情奇怪,溫徹明知她聯想到什麼,不禁朗笑。「吃吧,真的很好吃的,就像酥皮濃湯一樣的感覺。」

  「真的嗎?」她將棺材板捏在手中來回審視,就是不肯放入嘴裏。說實在的,看起來並不難吃,只是這名稱聽起來真的讓人心裏毛毛的。

  「妳不會這麼膽小吧?光聽名字就不敢嘗試?」他嘲笑她。

  她嘟起嘴,不服氣地睨他一眼後,橫下心一口咬下。

  果真是類似酥皮濃湯的味道,她遲疑地嚼了兩口,發現還挺好吃的。

  「不錯吧?」溫徹笑望她。

  「嗯。」她點點頭。

  「以前我第一次帶回家給璿璿吃的時候,她也不敢吃,還罵我壞,故意編個名字來嚇她。」憶起從前,溫徹笑瞇了眼。

  她凝睇他,不由自主地心動。

  有時候她真的很嫉妒他們兄妹間的感情,濃稠甜蜜得教人似乎沒有介入的空間。

  「其實那時候我是有點氣她的,小小年紀就說要減肥不肯吃東西,才故意買棺材板回去,恐嚇她如果不吃飯就乾脆吃死人棺材好了。」

  「你真那麼說?」雨桐好訝異,不敢相信一向那麼溫和的他也有那麼可怕的時候。

  「所以啦,妳也要當心。」他笑著望向她,似真似假地警告道:「以後一定要乖乖按時吃飯,好好照顧自己,否則可別怪我強迫妳吃棺材板。」

  聽出他話中的關懷遠遠強過了威脅,她心窩一甜。「這個很好吃啊,我不怕。」

  「妳以為妳敢吃這個我就拿妳沒辦法嗎?」他點點她鼻尖。「我告訴妳,我還有絕招。」

  「什麼絕招?」

  「我做的東西。」

  「你做的?」她吃驚。「你會煮飯?」

  「嘿!妳不會是忘了吧?」溫徹假裝受傷地白她一眼。「妳剛來我家時,我曾經做過幾次飯給妳吃啊!」

  「是嗎?」她是真的忘了。印象中,好像是有吧,只是她那時候太心煩意亂,沒放在心上。

  「雖然我後來因為工作很忙,沒什麼時間自己動手,結婚以後妳又堅持家務要一手包辦,不過我確實會煮飯喔,不信妳去問璿璿。」

  「好啦,我相信啦。」她忙點頭。「只是這跟你的絕招有什麼關係?」

  「以前璿璿如果不聽話,不肯好好吃飯,我都會親自下廚,故意煮一些味道很『特別』的東西,強迫她一口一口吃下去。」他說,眼底閃著惡作劇似的光芒。

  她不敢相信。「你真的這樣惡整自己妹妹?」

  「那還有客氣的嗎?」溫徹哼哼。「所以啦,妳也小心,哪天我心血來潮親自下廚,妳就糟了。」

  她瞠瞪他,心跳一下下,莫名地加速。

  他親自下廚煮東西……會是什麼樣的味道呢?她竟忘了,她好想再嗜嘗看啊!

  可是她不該。她又不是他妹妹,憑什麼要求他這樣照顧她?

  她轉過頭不敢看他,怕自己眼底洩漏太多渴望。

  「啊,有烤香陽!」溫徹忽然驚喜地叫。「這個我最愛吃了,妳想吃嗎?」

  「好啊。」她點頭,由著他帶著她一攤攤逛下去,吃遍所有簡單卻美味的小吃。

  這些攤販上賣的食物,材料都用得很普通,衛生也值得懷疑,說到營養更恐怕得七折八扣,她從前根本不會考慮讓他吃這些東西。

  可是他在吃她精心製作出來那一桌桌媲美宴席的豪華料理時,卻從沒露出像今天這麼愉悅到近乎孩子氣的表情,從沒這麼嘖嘖有聲的,好像永遠吃不夠似的。

  不錯,他會將她準備的餐點都努力吃完,一點不剩,但那並不是因為他喜歡,只是體貼而已。

  「徹,你以前是不是都吃得很勉強?」她幽幽問他,掩不住懊惱。「我做的那些豪華晚餐,其實你很不愛吃吧?」

  溫徹驚訝地看她,彷佛沒想到她會忽然這麼問,沈思片刻,才緩緩回應。「不是不愛吃。」他伸出手,撫平她憂傷的眉宇。「只是我寧可妳別花那麼多心思在烹飪上。」

  「可是我……希望你吃得開心。」她啞聲說。

  「只要妳做得開心,即使只是一碗面,我也會吃得很開心。」他溫柔地微笑。「但是妳做那些料理時,真的很開心嗎?」

  她惘然。

  她只是一股腦兒地追求完美,一股腦兒地想表現出自己是個多麼能幹的妻子,她從未在烹飪中得到真正的喜悅。

  「那還不如不要做。」他輕輕撫摸她發涼的臉頰。「妳不知道嗎?妳的心情會透過食物傳到我嘴裏,妳若不開心,我也會嘗得到。」

  「……你以為你在演『食神』嗎?說得這麼誇張。」她澀澀地開玩笑,胸口卻泛酸。

  他笑了,笑聲爽朗,像最清澈的泉水,洗滌她心中鬱惱。

  「要不要玩那個?」他忽地指向前方,一個長方形的水槽擱在地上,水槽裏幾十條各色金魚游來遊去。

  「那是什麼?」她不解。

  「妳沒玩過嗎?撈金魚。」

  「撈什麼?」她懊惱地問,很不想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金魚啊!大小姐。」他又好笑又無奈地揉揉她的發。「哪,我撈給妳看。」

  他蹲下身,卷起衣袖,很豪邁地想示範給心愛的女人看,什麼叫做撈金魚高手,可惜撈金魚這玩意兒雖然他小時候很強,久沒碰了技術退了一千八百萬步,拿著紙網,幾乎每撈必破。

  他急得額頭冒汗,雨桐偏還在一旁嘻嘻直笑。

  待他撈破了第五個紙網,她看不下去了,玩心整個被勾起來,堅持自己也要下海。

  他跟老闆要了一個網子給她,她小心翼翼地順著水流,慢慢接近一尾動作看來比較遲鈍的金魚,屏住呼吸,居然給她一撈就中。

  溫徹眼角抽搐。新手果然強運!

  雨桐再撈,第二尾又順利騙到手,她格格笑著再撈第三尾,白紙終於破了。

  溫徹擦了擦額頭的汗。幸好,她的強運若再持續,他這個大男人面子可就下不來了。

  捧著裝在透明塑膠袋裏的金魚,雨桐顯得很滿足,得意地對他昂起下頷,臉頰紅撲撲的,眼睛瑩瑩發亮,像個還沒長大的小女孩。

  溫徹看著,胸臆間焦惱盡散,取而代之的,是濃得化不開的情意。

  他好愛她!

  「好,這次算妳贏,我們再比那個。」

  他將戰場拉到BB彈台,比誰的槍法准,射中的玩具多。他槍法明明比她好得多,卻為了貪看她的笑,故意擺爛。

  這回,又是她贏了。

  「要不要比籃球?」她主動挑戰。

  「呵!妳以為妳比得過我嗎?」

  開玩笑!他可是從小打籃球打到大的,而她連投籃的姿勢都不標準。

  「不是這樣的。哪,左手托住球,右手手腕用力。」他忘了投籃,忙著指導她。「對,就是這樣,很好。」

  她一投中的,眉開眼笑。

  他也不跟她爭,很瀟灑地算她贏。

  「那是什麼?」她指向在地上排排坐的各式玩偶布娃娃。

  「套圈圈。」他解釋:「妳拿那塑膠圈圈丟,丟中的東西就可以帶回家。」

  「真的嗎?」她眼睛發亮。「那我要那個熊寶寶。」目標,最後一排歪著頭調皮笑著的泰迪熊。

  很好,人因夢想而偉大。

  溫徹笑著鼓勵她。「好,那妳來丟看看。」

  她一個一個拋,對準目標,卻怎麼也圈不到,不是太近,就是太遠,有一個還套到了一輛玩具車上,卻不是她想要的。

  「為什麼都丟不到?我不相信!」她跺跺腳,掏錢繼續跟老闆買圈圈來丟。

  「小姐。」眼見她買了幾十個圈圈,套了一堆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卻偏偏套不中她想要的那一個,溫徹忍不住好笑。「妳直接去買一隻熊寶寶會不會比較快?」

  「不要!我偏要這個。」雨桐倔氣一來,可固執得緊。

  「哪,讓我來吧。」他接過她手中最後兩個圈圈。

  「一定要套中喔!」她充滿期待地瞅著他。

  「看我的吧。」他微笑,天知道心裏完全沒把握。

  套圈圈這遊戲他小時候也玩過,只是好久沒玩了,技巧肯定退步許多,何況雨桐還偏偏選了個高難度的目標。

  手上這塑膠圈,幾乎跟那只熊寶寶的頭一樣大,想套中,連一分偏差都不行。

  上天保佑!別讓他愛的女人失望。

  他暗自祈禱,深吸一口氣,丟出第一個──

  「啊!好可惜!只差一點點。」雨桐驚呼。

  最後一個機會了。

  拜託拜託,讓他拋中吧!他願意捐出百個千個這樣的泰迪熊給孤兒院,但這一個,請務必留給他老婆。

  他瞇起眼,揚起手臂,使勁一甩──

  「中了中了!」雨桐興奮得直拍手。「徹,你好厲害!你太強了!」

  溫徹總算松了一口氣,在心底暗暗感謝老天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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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後,雨桐一面哼著歌,一面洗淨剛買來的玻璃魚缸,裝滿水,放兩條金魚快樂悠遊。

  然後她又抱著熊寶寶,左看右看,到處找適合供奉的地方,終於決定把牠擺在床頭。

  溫徹從廚房泡了兩杯茶出來,眼見她愉悅地忙碌著,不禁長歎一聲。

  「瞧妳高興的樣子,早知道這麼簡單的事就能讓妳開心,我當初真不應該天天只顧著工作。」

  她回眸,聽出他話中的無限感慨,訝異地看他。

  他拉她坐上沙發,將其中一杯茶遞給她。

  「我一直覺得自己配不上妳。」他低聲坦白心情。「現在想想,我以前會那麼拚了命地工作,大概就是希望有一天能爬到跟妳一樣高的地位,好讓自己配得上妳吧。」

  「配得上我?」她愕然。

  「妳大概不知道吧?」他自嘲地牽唇。「其實我從很早以前,就開始暗戀妳了。」

  「什麼?你暗戀我?」她睜大眼,不敢相信。

  他意味深刻地點點頭。「妳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

  「是在台中?」

  「不是,更久以前,在妳家。」

  「我家?」她更驚異了。他們什麼時候在她家見過面?她怎麼一點也不記得?

  「唉,妳居然忘得乾乾淨淨。」他又歎氣,很無奈地,拿她沒辦法的樣子。

  「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是在妳念高中的時候吧──」他啜一口茶,悠悠地開始訴說兩人的初遇,他是如何仰望著在二樓窗臺的她,她是多麼地漠然出塵,像遠在雲端的女神。

  「女神?」他的辭彙令她臉紅。「你胡說什麼啊!」

  「在我眼中,妳就跟女神一樣,高不可攀,可望而不可及。」他很認真地解釋。「很奇怪,我明明就比妳大上幾歲的,那時候看著妳,竟會不由自主地心慌意亂,怕妳嘲笑我。」

  「嘲笑你?我為什麼要嘲笑你?」她不可思議。

  「因為我太自不量力。」他澀澀地低語。「因為我明明是個窮小子,卻還想跟妳攀交情。」

  「你這麼想?」雨桐震驚。在她面前,他一向是那麼不疾不徐,彷佛天塌下來也有他頂著似的氣定神閑,她從不曉得他也有如此沒自信的一面。

  「妳不知道的可多了。」他放下茶杯,把玩她柔軟的發綹。「璿璿告訴我,妳以為我是為了報答妳父親的恩情,才向妳求婚的。妳太傻了,雨桐,妳根本不曉得我把妳帶回家那時候,心裏有多麼高興,好像中了樂透彩頭獎一樣。」

  「真的嗎?」她心悸,怔怔望著他深情的眼。

  「我一直就喜歡著妳啊!」他歎息。「妳能來到我的生活,對我而言,簡直就是個奇跡。」

  「奇跡?」她傻傻地重複,心吊在半空中,忐忑不安。

  他是真的愛著她嗎?從那麼久以前就偷偷喜歡她了嗎?為什麼她一點也沒發現?為什麼她竟不記得高中時曾與他見過?

  她好懊惱,又實在不敢相信。

  他搖搖頭,捧起她的臉,很傷腦筋似的凝望著她。「我這麼愛妳,可妳居然會以為我是因為同情才娶妳,看來我之前的做法完全錯了。我不應該只想著提升妳的物質生活,應該想的,是該怎麼好好愛妳。」

  他愛她!是真的嗎?喔,老天!

  雨桐不知不覺繃緊身子,停住呼吸。

  「我太早把妳娶回家了。」他手指愛憐地撫過她眉眼。「我應該做的,是好好追求妳,讓妳確確實實地感受到我的愛才對。」

  「徹。」她顫聲喚他,剎那間竟覺得很慌。

  太幸福了,他這麼熱烈、這麼誠摯地對她表白,說他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暗戀她,一直愛著她,她不敢輕易相信。

  他不是為了報恩,更不是因為同情才娶她,而是因為愛她。

  太幸福了。這漲在胸臆間滿滿的、快爆炸的甜蜜,教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可以相信這樣的幸福嗎?可以毫不猶豫地收下它嗎?

  「我決定重新追求妳,雨桐。」他忽地說道。

  「重新追求我?」她茫然。

  「妳願意嗎?雨桐。」他柔聲問她,看著她的眼神,溫暖了她的心房。「在當我老婆以前,先當我女朋友?」

  「這意思是,你不跟我離婚了嗎?」她期盼地仰頭問他:「你打算留在我身邊,不離開我了?」

  「嗯。」

  她大喜,眼神燦亮,激動地揪住他衣袖。「那你會搬回來嘍?搬回來跟我一起住?」

  他凝視她,良久,淡淡一笑──

  「我不能搬回來。」




第七章 鳳鳴軒原創網 原創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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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是什麼意思啦?為什麼不肯搬回家?」

  午後,溫璿難得接到嫂子主動來電邀約,興奮地假藉外出採訪,偷偷溜出公司喝下午茶。

  雨桐約她在東區巷子裏某家咖啡館,格局不大,裝潢也說不上特別,咖啡香卻很誘人,一進店便聞到醉死人的撲鼻濃香。

  這家店,是雨桐看雜誌上介紹找來的,她一時興起,約溫璿出來一起品嘗。

  兩人一面品著店裏的招牌卡布其諾,一面聊天。

  溫璿自然要問起哥哥跟嫂嫂的近況,她據實以告,坦承兩人仍處於分居狀態。

  「你們不是和好了嗎?那哥還在ㄍㄧㄥ什麼?為什麼不搬回去?」溫璿焦躁地哇哇叫。

  「妳別急,這是有原因的。」反倒是雨桐靜靜地安撫她。「徹會這麼做,也是為我好。」

  「為妳好?什麼意思?」溫璿不解。

  雨桐淺淺地微笑,憶起那天晚上,她乍聽溫徹的決定時,也是這麼激動──


  「為什麼?徹,你是不是決定去東京?你去我也去!」她強烈表態,深怕他拋下她。

  「我不去東京。那份工作我已經拒絕了,我會留在臺北。」

  「你拒絕了?」她愣然。「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不肯搬回來?是我哪里做錯了嗎?」

  「妳沒做錯,是我不想像以前那樣霸道地佔有妳的生活。」他溫聲解釋。

  「什麼意思?我不懂啊!」她好慌亂。

  他深深凝視她。「雨桐,從小到大,妳從來沒有一個人生活過吧?」

  她搖搖頭。

  「妳有沒有想過,一個人生活也許並不可怕,一個人生活或許也能找到很多快樂?」

  她又搖頭。

  「我想讓妳有機會嘗試看看。」

  「你的意思是,讓我一個人住?」

  「嗯。」

  「你要丟下我嗎?」她焦急。「丟下我一個人嗎?」

  「我只是想讓妳學會相信我。」他溫柔地握住她的肩。「我想讓妳相信,就算我人不在妳身邊,心也永遠跟妳在一起,妳不必害怕孤單。」

  「可是──」這是什麼道理?她不明白,怎麼可能他人不在,她還覺得不孤單?

  「哪,妳也別太緊張,我住得很近,就在那裏而已。」他拉著她走到陽臺,指著對面那棟大樓。「我租下對面五樓的房子,妳只要站在這裏往下看,就能看到的。只要那屋裏亮著燈光,妳就知道我回來了,我就在那裏,只要妳需要我,我馬上就能趕過來。」

  「你真的……不跟我住在一起嗎?」她無助地問他。

  他的眼底,似乎閃過一絲不舍,許久,才下定決心地點點頭。

  「我不跟妳住在一起,妳一個人住,但妳要相信,我永遠都在妳身邊──」


  雨桐拉回思緒,將溫徹說過的話轉述給溫璿聽,後者訝然睜大眼。

  「我哥真的那麼說?」

  「嗯。」

  「那妳……不難過嗎?」溫璿小心翼翼地窺視她,很怕她想不開似的。

  雨桐自嘲地扯扯唇。「剛開始幾天,我的確很慌,我想他一定是騙我的,他八成要去東京了,怕我受不了,所以才說這些話哄我。可是他沒食言,每天下班都早早回家,屋裏的燈每晚都會亮。」

  「嫂嫂,妳該不會一直守在陽臺邊等燈亮吧?」聽到這兒,溫璿忍不住同情地問。

  「我知道我太神經質,可是我真的整天在陽臺邊探頭探腦。」雨桐苦笑。「白天時也一直忍不住想打電話到他辦公室,確定他還在臺北上班。」

  「唉,妳真傻,嫂嫂。」溫璿歎氣。「哥也真是的,幹麼想這種招數折磨妳?」

  聽聞她的埋怨,雨桐只是微笑,繼續訴說最近的生活。

  「奇怪的是,徹以前總是加班的,很少能準時回家,最近卻幾乎沒加過班。而且他白天只要有空,都會主動打電話給我,問我有沒有好好吃飯;偶爾也會發簡訊來,說他正在開一個好無聊的會,說他快發瘋什麼的。」雨桐輕聲笑。「下班前,他通常會打電話約我吃晚餐、看電影,有時候還會捧著花,帶些小禮物來送我。」

  「咦?哥也會送女孩子花?」溫璿稀奇地嘲弄道。「我那個呆板的木頭哥哥?」

  「他說男人約會心儀的女人時,送她花是很天經地義的事。」雨桐低語,櫻唇甜蜜地揚起。

  「約會?」溫璿眨眨眼。這兩個人不是早結婚了嗎?還學情人那樣約會?

  「他說要重新追求我一遍。」雨桐看出溫璿心中的困惑,粉頰淡淡掃紅,柔聲解釋。

  「ㄟ~~原來如此。」溫璿竊笑,眉眼彎彎。

  「我們約完會後,徹會送我回家,在門口親親我額頭,然後才回去。」

  「嘻,晚安吻!好老派的作法,不愧是我哥哥。」

  雨桐啜了口咖啡,眼神迷蒙。「他離開後,我會馬上沖去陽臺,等到他屋裏燈光亮起,才松了一口氣。」

  「妳還是擔心。」溫璿了然地介面。

  「嗯,我還是擔心。」雨桐澀澀地承認,想起上禮拜某一天,她還曾經突發奇想,擔心那盞燈光不是他打開的,說不定是裝了什麼計時器,自動亮起的。

  她壓抑不住驚慌,立即沖到對面大樓他住處門前,想按鈴確認,卻又不好意思,只得趴在那緊閉的門扉前,貼上耳朵,可笑地想探聽屋內的動靜。

  結果他剛好開門要出來倒垃圾,把她嚇了好大一跳,尷尬地編了個蠢藉口說她只是來跟他借醬油,他笑了笑,沒揭穿她,只是進屋裏拿出醬油來給她。

  她覺得糗爆了,紅著臉回家,一顆心卻也因此飛起來。

  他的確在家,他沒騙她,只要他屋裏的燈亮著,他就一定在,只要她需要他,隨時可以找到他。

  「我覺得好像懂了,為什麼徹會堅持不搬回來。」雨桐幽幽地歎息,眼底卻閃著笑意。「我想,他是想讓我找回信心。」

  「什麼信心?」溫璿好奇地問。

  被愛的信心。

  相信自己是被某個人深深愛著,被仔細呵護著的信心。

  雨桐甜甜地想,卻不好意思將這樣的體悟說出口,只是癡傻地微笑著。

  但她不必說,溫璿已從她甜到不行的表情察覺她的心聲。「嫂,妳看起來好像快樂多了。」

  雨桐心口一震。經溫璿這麼一提,驀地恍然。

  是啊,她最近精神的確放鬆多了,因為溫徹不跟她同住,她不像以前老想著該怎麼扮演一個完美妻子,不再花那麼多心思在家務上,時間閑下來後,神經也不再那麼緊繃。

  「妳知道嗎?璿璿,我昨天去考了高級英語檢定喔,我過了!」她忽然興奮地報告。

  「真的嗎?」溫璿也替她開心。「恭喜妳啊!嫂嫂。」

  「我的日語檢定也過了。」她快樂地說。「我想去找工作。」

  「妳要找工作?」溫璿大吃一驚。「妳以前從沒工作過,不是嗎?」

  「所以我想嘗試看看。」雨桐很認真地強調。「雖然我沒有工作經驗,不過我語言能力還不錯,我想應該有公司願意用我。」

  「妳想做什麼?哥知道妳要找工作嗎?」

  「他還不知道。我想等被錄取了再告訴他。」

  「這麼說妳已經去應徵過了嗎?」

  「嗯,早上剛去一家公司。」雨桐愉悅地微笑。「我去應徵總機小姐。」

  「啥?總機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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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今天起,她就是這家公司的總機小姐了。

  雨桐站在櫃檯後,將一路從家裏捧來的綠色小盆栽放上桌角,又拿出蜜月旅行時從加拿大買回的紀念木雕筆筒,以及那天她在夜市套中的玻璃小海豚。看著屬於自己的物品逐次佔領這張陌生的辦公桌,她心裏一陣感動,手臂上不自覺泛起雞皮疙瘩。

  這是她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呢!她好開心,又好緊張!

  撫著怦然直跳的胸口,她拉開座椅,挺直著背脊坐下。

  電話鈴聲猛然響起,她嚇一跳。

  數秒後,她才鎮定住心神,依照前一位總機小姐交接職務時教她的,拿起話筒,按下通話鍵。

  「Hello, Decor Systems Taiwan. What can I do for you?」

  這家公司由於大多服務國外客戶,因此公司要求總機接通電話時首先說英語。

  「……Please wait a moment.」成功轉接電話後,雨桐顫著手放回話筒,抑制住想為自己歡呼的衝動。

  她的第一通電話,第一個任務,圓滿達成!

  真傻。她在心底嘲弄自己,竟為了這麼件小事如此激動,可是轉念一想,還是忍不住高興。

  「老天啊,請保佑我愈做愈好。」她合上雙掌,喃喃祈禱。

  公司同仁陸續來上班,大部分人見到她,都會熱情地打個招呼,有些還會開口鼓勵她幾句,祝福她在新公司工作愉快。

  她泛紅著臉,一一感謝他們的關懷,溫文有禮的態度很快爭取了同事的好感,尤其是男同事,總會多看漂亮的她兩眼。

  九點半,兩個穿著筆挺西裝的男人邊說話邊走進辦公室。

  「Kevin,行政部門最近怎樣?上個月剛換了新系統,用得順手嗎?」

  「沒問題,副總,你放心。」

  見公司兩位高級主管大駕光臨,雨桐連忙站起身,恭謹地問好:「溫副總早安,許經理早安。」

  「早啊。」溫徹隨口應道,瞥了她一眼,繼續跟Kevin說話。「昨天的主管會議──」他驀地一頓,像是忽然察覺了什麼,不可思議地轉回頭,驚異的眸光直盯在雨桐身上。「妳──」

  「對了,還沒跟你介紹呢,副總。」許經理在一旁插口。「她是我們公司新來的總機小姐,蘇雨桐。」

  「副總叫我雨桐就可以了。」雨桐溫婉地朝溫徹行禮,好像兩人並不相識似的。「請多多指教。」

  溫徹愕然。「雨……桐?」

  「雨桐英文說得很溜喔,日語也一級棒,聲音又甜美好聽,來當我們公司總機真是委屈她了。」許經理熱情地稱讚,對這個他親自聘進來的新總機,非常之滿意。

  「許經理太客氣了,我沒什麼工作經驗,還要多磨練。」雨桐保持新人應有的禮貌。

  「放心吧,以後妳只要認真工作,公司一定不會虧待妳。」

  「是,我知道了,許經理。」雨桐點頭。

  「對了,副總,你剛剛要說什麼?」許經理轉頭問溫徹。

  「嗄?我──」對啊,他剛才想交代什麼?溫徹瞠目結舌,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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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怎麼會來我們公司工作?」

  下班後,雨桐避人耳目,悄悄坐上了溫徹的車,一上車,他便迫不及待地問。

  「你不高興嗎?」雨桐眨眨眼,有些猶豫地望向他。

  這一整天,他有事沒事總會找藉口跑來櫃檯看她,礙于還有別的同事在,他不會明目張膽跟她打招呼,但她仍注意到他陰鬱的眼神。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來這間公司?」

  「不是的。只是我沒想到……」溫徹迷惑地蹙眉。「妳真的想工作?」

  「嗯。」

  「可是妳從不曾工作過……」

  「就是沒經驗,才想要試試看啊。這也是你教我的,不是嗎?」

  他愣然。「我教妳的?」

  「你不是說過,一個人生活,也可以找到快樂嗎?」她定定注視他,明眸澄澈。「我從小到大,從來不曾需要去打工賺什麼錢,大學畢業以後也只是閑在家裏,跟家教老師學學語言之類的。等到我爸爸過世,又被你救了,接回家裏住。」她頓了頓,神情變得迷蒙。「我只是想試試看能不能跟其他人一樣,每天上班下班,賺錢供養自己?我想知道,認真工作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怔怔望著她作夢般的表情。他從不曾見過她顯露類似的表情,勉強要說,就是他初次見到她的那天。

  那天,她望著天空時,臉上那遙遠的表情至今仍深深刻在他心底,只是當時,她的神情多了一些縹緲的陰沈,不像今日是更純粹的嚮往。

  她期待著要飛了嗎?從不曾展翅翱翔的籠中鳥,終於決定要往她一直只能遠遠看著的藍天飛去了嗎?

  溫徹複雜地咬著牙,說不出心中是個什麼樣的滋味。

  「怎麼這麼巧?妳剛好來我們公司應徵?」他澀澀地問。

  「啊,這個嘛。」她輕聲一笑,臉頰略微赧紅。「其實我也是半故意的啦。我想如果要上班,當然能跟你同一家公司最好了,我也能看看你在公司時是什麼樣子嘛。剛好你們公司在征總機,我就來了。」

  嗯,如果她非得出門工作,當然是離他愈近愈好,他也能放心點。

  溫徹很贊同雨桐的選擇,只是仍無法完全釋然。她一個大學畢業生,從小又嬌生慣養的,當一個必須對所有人點頭微笑的總機合適嗎?

  「呵,我知道你這眼神!」彷佛看出他心中思緒,雨桐不服氣地嘟起櫻唇。「你瞧不起我對不對?你是不是認為我一定做不好?」

  他忙搖手,萬分不願打擊她信心。「不是的!我怎會這麼想?我知道了,妳想工作就去做吧,只要記得,遇到困難時隨時來找我。」

  「我知道了。」她點頭,眼眸瑩瑩發亮。

  溫徹怔望她,不禁感慨。

  看來他真的得對她放手了。放她自由去飛,去測試自己有多少能耐。

  唉,怎麼他的心情好像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老爹呢?他覺得好擔心又好捨不得啊!

  「對了,妳想做好總機的工作,有一點很重要。」老爹的嘮叨發作了。

  「哪一點?」雨桐受教地問。

  「微笑。」兩根手指觸上她唇畔,輕輕拉了個弧線。

  「微笑?」她愕然。

  「一般來說,會透過總機來轉電話的人對我們公司都不太熟悉,妳的聲音,往往就是他們對公司的第一印象。所以妳的語氣和不和善、態度禮不禮貌,都關係著我們公司的形象,很重要的。」

  「你的意思是,我等於是公司的門面嘍?」

  「沒錯。」他微笑贊許她。「所以妳工作的態度很重要,如果可以,最好能時時保持微笑,尤其在接電話的時候。當妳的表情在笑的時候,妳的聲音也會受到感染,同樣的,電話那端的人也能聽到妳充滿笑意的聲音,自然而然會對我們公司印象不錯。」

  「我沒想到接個電話也會影響公司形象。」經溫徹這麼一說,雨桐忽然覺得自己肩上的責任更加重大了,莫名地興奮。

  見她這麼開心,溫徹也忍不住愉悅,他放下手指。「來,現在妳試試看,笑一個。」

  「嗄?現在?」無緣無故的傻笑,多尷尬啊!

  「副總的命令妳不聽嗎?就當是職前訓練吧。」溫徹故意擰起眉,擺出上司的架子。「來,笑一個。」

  「是~~」雨桐不情願地拉長嗓音,輕咳兩聲,培養一下情緒,然後,櫻唇淺淺一揚。

  「不行,這笑不夠誠意,要從嘴巴笑到眼睛裏。」

  「這樣呢?」她拉高了微笑的弧度。

  「我說了,連眼睛也要笑,要發自心裏啊。」老爹兼上司要求還頗囉唆的。

  「要從心裏笑?」雨桐歎氣。該怎麼做呢?微笑從來不是她擅長的事啊!她哀怨地望向溫徹,後者微瞇著眼,眼神璀亮如星,不知不覺催動她心跳加速。

  他正在笑。她驀地領悟。他正笑望著她,從嘴唇笑到眼睛,發自內心的笑。

  就是這樣的笑──讓她的心跳不聽話地狂奔,臉頰也不禁發熱的笑。

  不要這樣看她啊!他看得她臉紅、心窩裏又滿滿的全是甜蜜啊!

  「徹。」她喘著氣呼喚他。

  「試試看,雨桐,加油。」他溫聲鼓勵她。

  她胸口一融,甜蜜溢流全身。

  微笑。她告訴自己。看著這個男人,真心誠意地微笑。那有什麼難的呢?對這樣一個好男人,要發自真心地微笑,是多麼容易的一件事啊!

  櫻唇,漾開笑意,慢慢地,染上眉宇,點亮了清澄的眼,綻出璀麗眩目的光。

  她在車廂裏笑,光線是一片暗沈,可她的發,她的眉眼,她柔媚窈窕的嬌軀曲線,都像鑲上了一圈光,溫柔地、卻亮麗地在暮色中閃耀。

  溫徹胸口一震,像被重重擂了一拳。

  太美了!她的笑,美得如詩如畫,不似人間所有。

  她以後就會這樣對著其他人笑嗎?不行!他太嫉妒了。如此清純美麗的笑容,他不想與任何人分享。

  不想啊!

  「徹,我笑得還可以嗎?」她不確定地問他。

  太可以了,已經超過了,他不願她這樣對其他人笑!

  「……嗯,很好,就是這樣。」他痛苦地自喉嚨間逼出嗓音,強迫自己拉開贊同的微笑。

  他必須放手,讓她自由地飛──

  「謝謝你!」她喜上眉梢。「你放心吧,徹,我以後一定會顧好公司的形象,不會讓你丟臉的。」

  就這樣,雨桐開始她人生初次的OL生活。

  早晨,溫徹會開車接她一起上班,兩入在家裏附近某家早餐店吃過早餐,進公司後,為了避嫌,會一前一後出現。

  上班期間,兩人各自努力工作,溫徹工作雖然比她忙碌百倍,但偶爾閑下來時,他會故意用手機打公司電話,只為了聽她甜美的聲音。

  他會假裝是公司客戶,跟她扯些言不及義的話題,她一面應對,一面還要緊張兮兮地環顧四周,深怕別人發現不對勁。

  吃午餐時,她通常會跟公司行政部門的女同事一起用餐,有時上員工餐廳,有時到附近的小店。溫徹若不是跟客戶吃Business Lunch,便是和公司其他高階主管相偕上員工餐廳,每次他出現,總會惹來女同事們一陣仰慕的驚呼。

  雨桐很快就知道,她的老公在公司裏十分受女同事歡迎,她們封他是本世紀難得一見的優質好男人,欣賞他欣賞得不得了,要不是礙於他已婚身分,老早搶著撲上去。

  她自然感覺很驕傲,但也免不了暗暗吃醋。

  尤其當女同事們開始發花癡,幻想著自己能跟這帥氣副總來個浪漫一夜情時,她常會忍不住想打人。

  他是她的老公啊!這些女人腦袋裏是在想什麼?他已經名草有主,誰也不許跟她搶!

  她默默地生氣,偏不能公開自己是副總夫人的身分,只得啞巴吃黃連,由這些女同事亂吃溫徹豆腐。

  公司有些單身男同事也很令她煩惱,他們不知她已婚的身分,老愛來招惹她,有的膽大些的,還會在七夕情人節送上一束玫瑰花,擺明瞭要發動追求攻勢。

  溫徹見到那些不識相的花束,眼角抽搐,差點便要當場發飆,她急忙把他拉到樓梯間,好說歹說平復他不滿的情緒。

  她保證自己不會接受那些男同事的追求,而他好似也察覺自己過分激動,赧紅了臉,直對她說抱歉。

  說什麼抱歉呢?他是她老公,有權利吃醋的。

  她甜甜地想,沒想到當溫徹為她爭風吃醋時,自己心內竟會是這麼舒朗愉悅的感覺。

  原來她也是個虛榮的女人,希望愛她的男人表現得更強烈一些──

  「呵呵。」一念及此,雨桐不覺抿著嘴,輕聲竊笑。

  「妳今天好像很開心。」行政秘書巧巧經過櫃檯時,好奇地望她。「有什麼好事嗎?」

  「沒、沒什麼。」

  她搖搖頭,自然不可能告訴這位女同事自己正在擬定一個約會計畫,準備給那個最近吃醋吃太多的男人一個大驚喜。

  「對了,今天我們行政部門要聚餐喔!妳應該會去吧?」

  「部門聚餐?」雨桐一怔。「我沒聽說啊。」

  「我忘了告訴妳了。」巧巧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今天晚上,在附近的港式飲茶餐廳,那邊的點心不錯吃喔。」

  「可是我今天──」跟徹約好了啊。

  「妳剛來公司幾個月,跟大家還不是很熟,今天正好是多認識一些朋友的機會啊!而且我跟莉莉她們說好了,吃完飯我們幾個女人還要一起去KTV狂歡,妳也去吧。」

  「我?」雨桐睜大眼。她們約她一起去唱KTV?

  「很好玩的!」巧巧笑著遊說她。「妳不知道,我們幾個女人在一起鬧得有多瘋!妳不是說過嗎?妳以前從來沒去KTV唱過歌,這可是我們特別為妳安排的喔。」

  「為我安排的?」雨桐心一跳。這意思是,她們當她是朋友嘍?

  「去啦去啦!妳不去就不好玩了。」

  「我──」她好想去!這雖然不是她人生第一次跟朋友聚會,卻是她初次跟一些不在乎她有沒有錢的朋友玩在一起。

  她只是個平凡的總機,每個月賺那一點點薪水,但她們並不嫌棄她,仍然願意與她做朋友……

  「我去!」她沖口而出。

  「太好了!」巧巧一拍手。「那就這麼說定嘍。」她哼著歌走回辦公室,不一會兒又走出來,遞給雨桐一張CD。「我看妳很少聽流行歌,這裏頭是我燒的一些歌,很好聽的,妳今天有空練一練。小心別讓老闆他們發現喔!」她眨眨眼,揮手離去。

  雨桐握著CD,好片刻,還沈浸在感動裏。

  然後,她驀地一凜,總算想起自己跟溫徹還有約。她連忙撥內線。

  「徹,是我。」她壓低嗓音。

  「什麼事?」溫徹的嗓音明顯地含著笑意。

  她一陣愧疚。「我是來道歉的。今天晚上我們的約會,可不可以取消?」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妳不舒服嗎?」他緊張地問。

  「不是的,你別擔心,沒什麼事。」她急急解釋:「只是我們行政部門晚上要聚餐,我想跟他們一起去。」

  「你們部門要聚餐啊。」他放下心,語氣變得輕鬆。「好啊,妳跟他們去好了。」

  「吃完飯我還要跟幾個女同事去唱KTV。」

  「這麼豐富的節目啊。那妳小心點,不要唱太晚,要回家的時候Call我去接妳。」

  「你不用來接我了啦,要是被她們發現就不好了。」

  「那好吧。妳坐計程車回來,上車後馬上打個電話給我。」

  「好。」

  「那就這樣嘍。祝妳晚上玩得愉快。」

  「謝謝。」她掛上電話,依然感覺歉疚。

  對她的爽約,他一句責備也沒有,完全地包容,還鼓勵她盡興去玩。

  他對她,真的太好了!

  好得令她的心,忍不住要發痛。




第八章 鳳鳴軒原創網 原創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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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掛電話後,有片刻,溫徹只是盯著話機發呆。

  終於也到了這時候了,她會為了跟朋友聚會,取消跟他的約會。

  愈飛愈遠了。他感歎。該不會飛得太遠,以至於他伸手抓不住她了?

  他端起茶杯,默默啜著,深刻地憶起初見面那天,她在樓上,他在樓下,他仰望著她的情景。

  那對她渴望到心發痛的感覺,至今,他仍無法忘懷。

  別飛太遠啊!我的女神,別讓我找不到妳。

  他默禱,自己也覺得這樣的杞人憂天似乎有點好笑,卻又排不去內心莫名的慌懼。

  唉,不如乘機多做些工作吧!

  他拿起話筒,命令秘書晚上替他安排應酬,最近他太少參加這些公關活動了,身為副總,總是該想辦法替公司在業界開拓交流,趁今晚雨桐也有節目,他剛好去盡盡義務。

  剛和秘書通話完畢,手機就響起。

  「喂,是我,傑瑞。」遠在東京的遠東區總裁大人打電話來。

  「是你!」溫徹又驚又喜。「怎麼樣?你最近還好嗎?那邊工作忙不忙?」

  「忙透了。」傑瑞抱怨。「每天都像陀螺團團轉,你也知道我日語很破,這邊的人英文又講得不好,連溝通都有問題。唉,真希望你在我身邊就好了,我好懷念以前有你幫手的日子。」大聲哀歎。

  溫徹輕聲笑。「我看你是懷念跟我一起打高爾夫吧?除了我,大概沒人比你技術更差了。」

  「呵呵~~這倒說的也是。說真的,這邊能打到破百杆的人還真不多,害我都沒有可以炫耀的物件。」

  「我也是啊。從你離開以後,就很少去打高爾夫了,不想在場上惹人笑話。」

  「唉,徹,你真的不來東京嗎?」傑瑞歎氣。「我聽說了,臺北新上任的總經理對你很感冒,你對公司業務比他熟悉太多了,他好像很擔心你會對他不利,很防著你。」

  「我知道他是對我有點疑慮。」溫徹坦然承認目前的困境。「不過他初來乍到,對環境完全不熟悉,難免會對我有戒心。」

  「聽說他常在開會的時候,故意找你麻煩?」傑瑞探問。

  「還好啦。」溫徹淡淡地應道,四兩撥千斤。「他對臺灣這邊的情況不太瞭解,難免問題會多點。」

  「唉,你啊!」聽溫徹這麼一說,傑瑞也猜得出他是預備忍下新上司所有不合理的挑剔了。「為什麼你就是不肯來東京幫我?你老實說,是不是你老婆不同意?」

  「是我不想離開。」溫徹反駁。

  當然雨桐的意願也在他考量之列,如今她在工作上如魚得水,又交到了幾個朋友,他不願強迫她跟自己一起到東京,面對人生地不熟的環境。

  籠中鳥好不容易飛出去了,他不想再把她拉回來。

  而要他留她孤身在臺北,自己到東京上任,更是萬萬不能,他捨不得。

  「對不起,傑瑞。」只能跟好友說抱歉了。「我知道你很希望我過去,但我現在真的沒辦法。」

  「好吧。你若真的不想來,我也不能勉強。」傑瑞也看開了。

  兩個大男人又聊了幾句,分享一下彼此生活近況,才結束通話。

  接著,溫徹的秘書打內線進來,說晚上的活動已經安排好了,她似乎很高興老闆又可以撥出時間應酬,一口氣要他趕三場。

  溫徹照單全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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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哇沒醉哇沒醉沒醉~~請你不免同情我~~」莉莉握著麥克風,在臺上賣力飆嗓。

  雨桐跟其他兩個女人則坐在沙發上,一面喝啤酒吃小菜,一面吱吱喳喳地聊天。

  這些日子,雨桐幾乎每個禮拜都會和這群女同事一起來KTV飆歌,已逐漸習慣這種吵雜熱鬧的氣氛。

  「知道嗎?溫副總的秘書要結婚了!」小柔分享她從洗手間聽來的八卦。

  「咦?妳是說佳佳嗎?她終於死心要放棄了喔?」巧巧吃吃地笑。

  「放棄什麼?」雨桐不懂。

  「妳不知道喔,其實佳佳暗戀副總很久了呢!從一進公司就一直偷偷喜歡他。」

  原來又是一個拜倒在她老公西裝褲下的女人!雨桐暗歎。

  「她跟在副總身邊三年多了,副總卻從來沒多看她一眼,她好傷心呢。」

  「是啊是啊!後來她明知道副總結婚了,卻還是不死心,繼續暗戀副總,可是咱們副總還是理都不理。」

  「別說佳佳了!妳們記得雲安姊嗎?」

  她們是說趙雲安嗎?雨桐一凜,豎起耳朵仔細聽。

  「雲安姊超迷副總的,老是在他身邊跟前跟後,他們以前是工作夥伴,常有機會在一起,副總最後還不是沒愛上她。」

  「對啊對啊!雲安姊人長得那麼漂亮,又聰明能幹,連她都追不上副總了,何況我們?」

  「妳們說的那個雲安姊,現在在哪里?」雨桐小心翼翼地探問。

  「她啊,副總結婚後就自動請調去香港分公司了。」

  是因為太傷心,所以選擇遠走他鄉嗎?雨桐黯然,想起之前偶遇趙雲安時,她看她的眼神是多麼充滿怨恨。

  「喂,妳們說說,副總他老婆到底會是什麼樣一個女人?」

  雨桐一震,臉色一下子蒼白。不會吧?怎麼話題會轉到她身上了?

  偏偏女人對這話題總是有興趣得緊。「對啊,我也很想知道呢!」

  「一定很漂亮。」

  「又溫柔。」

  「很有氣質。」

  大夥兒把她捧上了天。雨桐悄悄汗顏。

  「什麼?什麼?妳們在說什麼?」這時,莉莉滿頭大汗地唱完一首歌,興致勃勃地湊上來。

  「我們在說副總的老婆。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把副總迷得都不把別的女人看在眼底。」

  「還用問嗎?一定比我們溫柔漂亮啦!」莉莉很哀怨,她已經二十六歲了,尚未交過男朋友。「為什麼?為什麼就是沒男人要我?」她握緊雙拳,恨恨地仰天長嘯。

  「說到男人,雨桐,妳對我們公司那些男同事究竟覺得怎樣?該不會連一個都看不上吧?」小柔忽問。

  雨桐心跳一亂。

  「我看業務部的小陳跟研發部的湯尼都對妳很有興趣呢!妳呢?喜歡哪一個?」巧巧介面。

  「妳要是不喜歡的話,分一個給我啦。」莉莉巴上來,八爪魚似的纏著雨桐,半真半假地哀道:「我很可憐耶!」

  「我──」面對著一雙雙熱切地關心她感情生活的眼,雨桐強烈不自在。

  沒有人知道,她其實已經結婚了,而且就是令她們好奇不已的副總夫人。

  她該怎麼辦?對她們說實話嗎?如果說了,她們會不會對她很生氣,從此跟她絕交?

  想著,雨桐難以抑制地驚慌。她第一次有機會交到真正的朋友,她不希望失去她們的友誼。

  但是,由謊言開始的友情,真的能夠持續嗎?

  雨桐好矛盾,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說嘛說嘛!雨桐,妳到底喜歡誰?還是妳其實已經有男朋友了?」

  「ㄟ~~真的嗎?」莉莉的猜測頓時引來軒然大波,女人們更加好奇了,亮晶晶的眼神逼得雨桐幾乎喘不過氣。

  「我──」

  「他是誰?是怎樣的男人?你們怎麼認識的?」一連串的問題轟炸過來。

  雨桐深呼吸,努力保持冷靜。「他是……妳們也認識的人。」

  「咦?真的嗎?」幾個女人情緒更激動了,哇哇大叫。「是誰是誰?到底是誰?哪個部門的?」

  「是──」雨桐澀澀地睜著眼,冷汗涔涔。「溫副總。」

  一陣靜寂,強烈的、尷尬的靜寂。

  雨桐心一沈。

  她們要開口罵她了!她們一定會很生氣,氣她一直在說謊,氣她欺騙她們,她們一定……不想再跟她交朋友了。

  「妳就是溫副總的老婆?」莉莉首先恢復鎮定。

  「嗯。」她輕輕點頭。

  「就是妳讓溫副總看都不看別的女人一眼?」

  「……」

  「我們居然還在妳面前說自己很哈溫副總?」

  「……」

  「老天!」莉莉驚呼,跟著,其他幾個女人也一個接一個驚呼,每個人臉色都是慘白。

  「妳們、別生氣,我、我不是故意騙妳們的。」雨桐緊張得微微口吃。「我只是、不想讓大家知道,以為我是利用特權進公司……」

  「丟臉!丟臉死了啦!」莉莉跳起身,捧著臉頰哇哇叫。

  「老天!我們居然在人家的老婆面前哈人家老公,簡直丟臉丟到太平洋!」

  「雨桐,妳太壞了啦!居然一直悶不吭聲的。」

  「嗚嗚~~雨桐,妳相信我們,我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的啦!」小柔抓起雨桐的手猛搖。

  「不會真的對妳老公出手的啦!」巧巧也慎重保證。

  「我們看溫副總,就好像看夢中情人一樣,不會真的對他有什麼肖想,妳不要介意喔。」莉莉焦急地聲明。

  「妳們──」雨桐瞠視大家。沒想到她們不但不責怪她,反而怕她責怪她們。

  「妳千萬不要跟妳老公說喔!否則以後我們在公司都不敢看他了啦。」

  「對啊,拜託拜託,這是我們女人之間的小秘密,拜託不要跟溫副總說啦!求求妳。」

  「我不會說的。」雨桐嫣然微笑,眼睛酸酸的,莫名地想哭。這三個女同事,都是真性情的好女人啊!「可是妳們也要答應我,不要把我跟溫副總的關係洩漏出去喔,這也是我們的秘密。」

  「沒問題。是秘密!」三個女人用力點頭。

  「那我們來擊掌為誓。」莉莉提議。

  「好啊!」大家都同意,相互拍擊掌心,算是立下誓約。

  然後,四個女人相視,微笑轉大笑,大笑轉爆笑,室內笑聲不斷,一串串像大珠小珠滾玉盤。

  雨桐聽著,感動得胸口揪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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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雨桐和朋友在KTV狂歡的時候,溫徹很難得地沒安排應酬,早早回到家。他洗過澡,忽然想起很久沒親手做料理了,索性準備了些材料,熬燉起滷味來。

  他細心地看著火,想著明天雨桐吃到他特製的滷味便當時,不知會是怎麼樣的表情,嘴角,抿著幸福的笑。

  吃過飯,準備好飯盒,他半躺在沙發上,看書,聽音樂,一面啜飲紅酒。

  夜逐漸深了,他不時往落地窗外探視,雨桐屋裏的燈一直沒亮,顯然還未歸來。

  十點多,天空忽地落下驟雨,一道雷電在窗外閃過,跟著轟隆一響。

  溫徹沈浸於書中的心神一醒,起先還有點茫然,待第二道雷劈下,他陡地驚跳起身,匆匆沖到陽臺,往對面大樓看。

  她的屋裏,不知何時亮起暈黃的燈光。這表示她已經跟朋友唱完歌回家了,現在正一個人待在屋內。

  她一定很害怕吧?她最怕打雷了,何況是在這樣靜謐的深夜忽然劈落的雷響。

  他急急下樓,冒雨趕到對面大樓,上了電梯,來到熟悉的家門外。

  正要按下門鈴之際,他猶豫了。

  他曾經對雨桐說過,讓她一個人住便是要她學會單身生活,學會不害怕獨處,相信他只要她需要,一定會馬上來到她身邊。

  雖然戶外正下著雷雨,可是她並沒打電話向他求救,也許她正學著堅強面對。

  他怎能破壞她的努力?

  他掏出手機,心慌地等她打電話來,可鈴聲一直沒響。

  雷聲一陣陣地轟隆響著,催動溫徹的心跳狂野地加速,他握著鐵門欄杆,額頭抵在冰涼的金屬上。

  沒事的,雨桐,雷電很快便會過去的,不怕不怕,要勇敢一點。勇敢一點!他在心裏默念,心情就像老爸訓練他年幼的女兒不怕在黑暗的臥房內獨自入眠。

  「不怕不怕,我在這裏陪妳,就在門外而已,妳不會有事的。」他啞聲低語,明知道她聽不見,還是癡傻地一再重複。

  強忍著心慌意亂,他等著雷電過去,終於,驟雨止住了暴烈的脾氣,只是溫柔地低泣。

  溫徹忙不迭地撥電話。

  「喂。」雨桐在鈴聲響過兩次後,接起電話。「是徹嗎?」

  「嗯。」她的聲音聽來很正常,他吐了口氣。

  「我就知道你會打電話來。」她輕聲一笑,語氣很篤定。「我已經到家了,現在正在泡澡,你放心吧。」

  「妳在泡澡?」他愕然。

  「嗯,我上次跟莉莉她們去逛街,買了很多精油喔!」她興奮地說道:「現在用玫瑰香味的,很好聞喔。」

  外頭雷電交加,她竟在屋內悠閒地泡澡?

  溫徹不敢相信。「妳……沒聽到剛剛打雷嗎?」

  「聽到了啊。」

  「妳不怕?」

  「一點點啦。」她不好意思地承認。「不過我一面泡澡,一面大聲唱歌,一下就撐過去了。」

  「這樣啊。」他總算安心,嘴角一揚,不禁微笑了。

  他可愛的公主小鳥兒,翅膀已經很堅強了。

  「你在擔心我嗎?徹。」她善解人意地問。

  「妳沒事就好。」他淡淡回答。

  她沈默數秒。「徹,我現在終於知道,原來所謂的幸福常常只是生活上的一些瑣事。」

  「哦?」俊眉一揚。「怎麼說?」

  「比如下班累了回家,躺在浴缸裏悠閒地泡澡。」雨桐悠悠地說:「比如跟朋友去KTV唱歌,大家因為某件事笑成一團;比如接電話時,客戶稱讚我的聲音很好聽;比如老闆把我叫進辦公室,稱讚我工作很努力。還有穿新衣服去上班的時候,看見男同事愛慕的眼神──呵。」她一頓,輕輕一笑。「你別生氣,我只是舉例而已。」

  「我沒生氣。」他柔聲低語,儘管胸臆裏滿滿的都是酸味。

  「不過啊,我最幸福的時候,還是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她羞澀地輕喘口氣。「比如約會時,你對著我好溫柔地笑,還有像現在,你知道我怕打雷,急著打電話來安慰我。我真的覺得,好幸福好幸福。」

  她說得很輕,他卻聽得很清楚。

  她覺得幸福,他令她覺得幸福!

  他的心,飄飄地像要飛起來。

  「徹,謝謝你特地打電話來。」她輕輕說道:「我很開心。」

  他也是。溫徹閉了閉眸,咳兩聲。「對了,我煮了些滷味,妳想吃嗎?」

  「咦?你要請我吃?」

  「嗯,如果妳不介意,明天中午我帶便當給妳。」

  「好啊!」她聽來十分高興。「那我明天就期待你的便當嘍。」

  「保證不讓妳失望。」他微笑。「我不多說了,妳慢慢泡****。」

  「等等,徹,我還有話跟你說。」

  「什麼事?」

  「明天,我們來約會好不好?」她軟軟提出邀約。

  「妳約我?」他略略提高嗓音。

  「是啊。」他驚訝的口氣令她微微羞窘。

  「太好了!」他歡呼,為她主動的邀約感到興高采烈。她開口約他呢!他竟像初次約會的青少年,一顆心怦然直跳。「妳要去哪里?」

  「秘密。你來了就知道了。」她笑著不肯透露。「明天晚上六點半,我在公司附近的公園等你?」

  「沒問題!」他一口答應。

  「那晚安嘍。」

  「晚安。」他等著她先掛電話。

  她卻不肯掛。「你先掛啦,徹。」

  「妳先。」

  「不要,你先啦。」

  「妳先吧。」他很堅持。

  後掛電話的人,耳朵貼著的話筒明明還溫熱著,情人的甜言蜜語卻已逸去了,只聽到冰冷的嘟嘟聲,那感覺,總是有些悵然。

  他不願讓她領受那樣的滋味。

  「你怕我感覺寂寞,對嗎?」她明白他的苦心。

  他但笑不語。

  「不會的,徹。」她柔柔說道:「你忘了嗎?從我這裏,很容易便能看到你屋裏的燈光,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邊,我一點也不寂寞。」

  「真的嗎?」他不希望她在他面前逞強。

  「真的!」她強調。「所以這次你先掛好不好?跟你講電話,你從來沒有先掛過,我想試試看。」

  「怎麼?妳很想聽嘟嘟聲嗎?」他逗她。

  「又不是沒聽過。」她嘻嘻笑。「在公司裏每天接電話,聽得多了。」

  「好吧,那我先掛嘍。」話雖這麼說,他還是很不舍,總覺得好像會傷了她。

  「徹!」她不依地喊。

  他幾乎能想像她嘟起那柔軟紅潤的小嘴,又嬌又俏的模樣。他渴望得心發痛。

  「好吧。我們明天見。」

  「嗯,晚安。」

  「晚安。」他緩緩蓋上手機,呆呆佇立著。

  她不知道,他現在就站在她門外,渴望著能進去擁抱她,親吻她,像以前那樣與她同榻入睡。

  他的心發痛,身體某個部分,也很疼痛。

  溫徹,你也差不多點!

  他暗暗怒斥自己的色欲,全身肌肉繃著,一次又一次深呼吸。

  他搭電梯下樓,故意慢慢地走過中庭,讓冰涼的細雨冷卻他體內焦躁不安的欲望。

  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卻睡不著,整整失眠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他掛著兩隻黑眼圈,開車接雨桐上班,她嚇了好大一跳,追問他是不是沒睡好,他只是無奈地微笑。

  他親愛的老婆,不知道他整夜為男性卑劣的欲望所苦。

  他遞給她便當盒,她喜悅地接過,而當他看見她臉上那完全出自真心的美麗微笑,便覺得這一切的忍耐都是值得。

  她值得他的等待,值得他如此按捺對她的渴望──

  「對了,徹,你別忘了我們晚上的約會喔。」臨下車前,她叮囑他。

  「放心吧。妳第一次約我呢,我怎麼敢爽約?」他溫文地笑,朝她揮揮手。「妳先上樓吧,我去停車。」

  「嗯。」她左右張望,確定附近沒熟人後,開門迅速下車,匆匆閃進辦公大樓。

  溫徹目送她的背影消失,這才緩緩倒車,準備往大樓地下停車場駛去。

  驀地,身後傳來喇叭聲。

  他抬頭看後視鏡,後頭一輛白色轎車車門打開,走下一個同樣一身白的女子。

  她甩了甩波浪卷的長髮,搖擺著纖腰走向他,輕叩車窗。

  他打開車窗。「有事嗎?」

  「不認得我了嗎?」白衣女子朝他嫣然一笑,摘下太陽眼鏡,露出一雙嫵媚明亮的眼眸。

  他頓時全身一震──

  「雲安?」



第九章 鳳鳴軒原創網 原創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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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決定給他一個大驚喜。

  自從兩人誤會冰釋後,一直都是他在呵護她,怕與她同居牽絆她的自由,又怕離她太遠她沒安全感,一直是他小心翼翼地重建她崩毀的信心,給予她無限的愛的溫暖。

  該是她回報的時候了。

  雨桐淺淺地抿著嘴笑,站在公園路燈下,耐著性子等待溫徹的到來。

  六點三十分。天光已經暗下了,一朵朵圓滾滾飽滿的雲染著淡淡的粉紅色,飄過斑駁著大塊大塊藍色的天。

  雨桐感動地望著美麗到近乎神秘的天空,偶爾低下頭,嗅嗅懷裏那一束玫瑰含蓄的清芬。

  不知道這世上有沒有老婆反過來送花給自己老公的?如果沒有,她就要做第一個。

  她收到花時的強烈喜悅,也想讓他有機會品嘗。

  六點四十分。他已經遲到了。雨桐有些傷腦筋地歎息。

  離開公司以前,她探聽過溫徹下午出去跟客戶開會還未回來,她想,也許是會議時間臨時拖久了,他來不及趕回來。

  六點五十分。她找出手機,試著撥他的電話,耳畔傳來手機未開機的訊息。

  他把手機關了?開會中嗎?可是他若是遲到,應該會先打電話來給她啊!這些日子他們倆約會,他從不曾讓她等過。

  不會是出事了吧?雨桐神智一凜,只一會兒,立刻阻止自己胡思亂想。

  徹身體很健康,開車時也不像一般男人愛橫衝直撞,炫耀速度,他脾氣溫和,絕不會跟人結下什麼梁子,他不可能有事!

  她想太多了,只要耐心等就好了。

  七點。有人從後頭輕拍她肩膀。

  雨桐松一口氣,回頭大發嬌嗔。「討厭,你遲到了──」她驀地一頓,瞪著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眼神一冷。

  「殷偉豪。」她淡淡地、不帶任何感情地念出這個名字。

  「雨桐!」殷偉豪像沒察覺她的冷漠,逕自熱情地招呼。「沒想到這麼巧碰到妳!妳站在這兒幹麼?等人嗎?」他垂下視線,發現她捧在懷裏的玫瑰花,臉色一沈。「該不會在等妳老公吧?」

  「沒錯。」

  「你們今天有約?」

  「不****的事。」雨桐轉過身,懶得跟他多說。

  他繞到她前面來。「怎麼每次我碰到妳,都發現妳在等妳老公?他可真大牌啊,老是讓妳等。」

  她不理他。

  「怎麼?妳等很久了嗎?」

  她瞪他。「殷總經理應該很忙吧?請便,再見!」很乾脆地下逐客令。

  他神情掠過一絲狼狽。「妳放心吧,我不是來糾纏妳的,好歹我們多年前也曾經有過一段情,就算不能當朋友,也不必把我當敵人看吧?」

  「我沒把你當敵人。」她一字一句、清楚地說道。

  「既然這樣,妳何必躲著我?」殷偉豪冷哼。「妳別以為我不知道,妳最近常來我們辦公大樓吧?我好幾次遠遠地看到妳,妳都假裝沒看見我。」

  她不是常去那棟辦公大樓,而是根本就在裏面工作,但沒有必要告訴他這點。

  雨桐冷冷撇唇。「如果我傷了你的男性尊嚴,我道歉,我是真的沒看到你。」

  「是嗎?」他顯然不相信。

  她深吸一口氣,索性攤牌說清楚。「殷偉豪,如果你以為我還在介意之前你背叛我的事,那我告訴你,我已經不在乎了。」

  他皺眉。

  「我承認,我曾經有一段時間很受傷,那次到台中找你,你給我的打擊我一直忘不了,甚至以為自己永遠不會痊癒。但現在,我已經不在意了。」

  「妳真的不在意嗎?」殷偉豪不是滋味地問,雖說沒有一個男人會希望女人恨自己,但更受不了她表現出一副完全不介懷的態度。

  那表示,自己在她心中真的是無足輕重了,哪個男人願意被一個女人棄之如敝屣?

  「妳真的一點也不恨我了嗎?」

  她搖頭。

  「我不相信!」他激動地握住她的肩。「妳不可能不在乎。我曾經那樣傷害過妳啊!妳怎麼可能不介意?!」

  「我說了,我曾經介意過,但我現在已經不在乎了。」她冷靜地拉下他纏人的手。

  「為什麼?」他不敢相信。

  她微微一笑,清澄的眼直視他。「因為他拯救了我。」

  「他?」殷偉豪擰眉。「妳是說妳老公?」

  「嗯。」

  「妳愛上溫徹了?」

  她沒回答,臉上的笑容卻愈發甜美,那是發自內心,連眼睛都因而閃閃發亮的笑。

  殷偉豪看著,臉色頓時刷白。

  就連他們倆談戀愛的時候,他都不曾見過她這樣笑,她的笑,總是滲著一點寂寞,一點淡淡的不確定。

  「妳真的愛他?」

  「我愛他。」她坦然表白,連自己也被自己嚇了一跳。

  原來當情意滿滿的時候,原以為不能再愛的自己,也能如此輕易將愛說出口。

  「他讓我明白了,什麼樣的愛才叫真正的愛;他讓我知道,一個真正愛我的人永遠不會丟下我,永遠不會。」雨桐輕輕地說,神態卻堅定。

  殷偉豪一震。

  她是真的愛上溫徹了,愛上別的男人。他很不服氣,她曾經那麼愛他的!

  「你聽著,殷偉豪,不管當初雅菁是基於什麼理由嫁給你的,她既然願意給你這個機會,你就應該好好珍惜,不要辜負她。」

  「什麼?妳說……什麼?」殷偉豪茫然。她竟為了一個也曾經背叛她的女人說項?

  「我言盡於此。」她淡漠地落下最後一句,轉身,走向另一盞路燈,表明了不想再跟他牽扯不清。

  殷偉豪瞪著她背影,想追,雙腿卻重得抬不起來,她已經不是以前那朵溫室裏的嬌花了,如今的她,強悍得無法折彎。

  他落寞地離去。

  相對於他的失落,倚在路燈下的雨桐卻是滿心歡喜。

  她很高興自己終於能瀟灑地揮別那一段不堪的過去,曾經的悲傷與後悔,都在方才做了明確的了斷。

  她不再悲傷,也不後悔,從今天起,要向前看了。

  就從今天起。

  她在心底,暗暗地為自己打氣,玫瑰花清淡的香氣在她鼻尖縈繞,她幸福地微笑。

  手機鈴響,她愉悅地接起電話。

  「喂,是徹嗎?你在哪里?」

  「請問是溫太太嗎?」電話那端傳來的,是完全陌生的女聲。

  她一怔。「我是。」

  「妳快來醫院!妳老公出車禍了──」

  風吹過,一朵濃雲遮去了剛浮上天空的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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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嫂嫂!怎麼回事?哥怎麼會出車禍?」

  溫璿接到消息趕來醫院時,已經是晚上九點,雨桐正坐在手術房外的白色長椅上,一臉木然。

  「他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醫生正在幫他動手術。」雨桐啞聲回答。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哥開車那麼小心的人,怎麼會出車禍呢?是不是有人肇事?撞傷他的人是誰?」溫璿又擔憂又憤慨,一副要找人算帳的模樣。

  「妳別激動,不是別人撞上他,是他自己失控撞上安全島。」

  「哥去撞安全島?怎麼可能?」溫璿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雨桐澀澀低語。「聽說當時開車的是另一個女人。」

  「女人?誰?」

  「……趙雲安。」

  「趙雲安?」溫璿瞪大眼,「妳是說哥的前女友?」

  「嗯。」

  「老天!」溫璿倒落長椅,忽地感覺有些虛脫。這到底怎麼回事?哥怎麼會跟前女友在一起?又怎會那麼倒楣出車禍?

  她望向雨桐,後者只是一徑盯著手術門外紅色的指示燈,蒼白的臉看不出什麼特別的表情。

  「那個趙雲安,傷勢怎麼樣?」她小心翼翼地探問。

  「她傷得比較輕,剛剛動完手術後已經送進一般病房了。」

  「這樣啊。」溫璿咬唇,依然遲疑地看著嫂子。為什麼她好像挺冷靜的呢?她在想什麼?該不會懷疑哥跟前女友有什麼吧?

  忽地,手術房紅燈滅去,打亮綠燈。

  房門打開,戴著口罩的主治醫生走出來,兩個女人倉皇迎上去。

  「醫生,我哥怎麼樣了?他還好吧?」溫璿首先焦急地問。

  「兩位請放心,手術很成功,他暫時沒生命危險,只是因為頭部受到嚴重撞擊,可能有腦震盪現象,我們會先將他送入加護病房觀察幾天。」

  加護病房?溫璿臉色蒼白。她不喜歡這種地方,感覺離死亡太近了。

  雨桐同樣蹙起眉,但她沒多說什麼。不一會兒,一群護士將溫徹推出來,將他送進加護病房。

  兩個女人默默跟在後頭。

  這晚,兩人守了一夜,溫徹一直不醒,過中午,溫璿有個重要採訪不得不暫時離開,雨桐則跟公司請了假,繼續守在床邊。

  她粒米未進,光喝白開水,坐在床邊動也不動的,過來巡房的醫生差點以為她要化成一尊石像。

  到了傍晚,溫徹終於有蘇醒的跡象。

  雨桐停止呼吸,眼看他睫毛輕輕地顫抖,眼角很細微地抽搐著。

  他醒來了!他終於醒了!

  她狂喜,一直冰封著的容顏直到此刻才顯露了表情,她握著他冰涼的手,聲聲呼喚他。

  「徹,快點醒來,徹。」

  他抿著嘴,像是很努力想睜開眼。

  「加油!徹,只差一點點了,加油。」她溫柔地鼓勵他。

  他呼吸細碎,終於,緩緩地揚起眼睫。

  她眼眶泛紅,胸臆酸酸的,揪成一團。「你覺得怎樣?還好嗎?」

  他不說話,只是張著眼,迷惘地看著她。

  「你是不是不舒服?你等等,我幫你叫醫生來。」她起身按下叫喚鈴,然後又坐下,輕輕撫摸他包著繃帶的額頭。「你別擔心,醫生很快就來了,沒事的。」

  「妳……」他困難地想從毫無血色的唇逼出嗓音。

  「什麼?」她靠近他,極力想聽清楚他微弱的聲音。「你想說什麼?」

  他喘了口氣。

  「妳……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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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記得她了。

  應該說,他的記憶很混亂,呈現片段狀態,他記得妹妹是自己一手帶大,卻不記得父母為何過世;他記得高中時奪下演講比賽第一名,卻忘了如今他身為一家美商公司的副總經理。

  他記得大學時曾在她父親的公司打工,卻不記得自己跟她結婚。

  他不記得自己愛著她。

  醫生替他做了腦部掃描,推測應該是腦中的瘀血壓迫到神經,才造成這樣的記憶障礙。

  「根據診斷,病人的理解力跟語言表達能力都OK,智慧正常,工作跟生活應該都能自理,妳別太擔心,等他腦中瘀血自然散去後,也許這種記憶混亂的狀態就會慢慢恢復。」醫生安慰她。

  可她卻不敢太樂觀。「真的會恢復嗎?那大概什麼時候瘀血才會散去,他才能恢復正常?」

  「這個很難判定。」醫生面色為難。「時間長短不好說,有時候也需要一些特別的刺激才能使病人恢復記憶。」

  「什麼樣的刺激?」

  「這個嘛,人的大腦構造是很微妙的──」醫生神情很複雜。

  雨桐也約莫懂了,這種事情是case by case,每個案例的情況不一樣,別人可能三、五個月就恢復記憶,溫徹也許不能。

  他可能,永遠也不記得她了。

  一念及此,雨桐胸口一痛,呼吸沉沉得很難受。

  這幾天,午夜夢回之際,她總要不由自主地慌張,害怕他永遠不會恢復記憶,永遠忘了曾經與她共有的一切快樂與感傷。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要自己別多想,耐心等,讓時間來治療他受損的記憶。

  可是她有耐心,公司總經理卻很沒耐心,把她叫進辦公室。

  「溫太太,到底什麼時候溫副總才能恢復正常?」總經理用英語質問她。

  她是溫徹的老婆這件事已經在公司內傳開了,他出車禍,她馬上請長假,要人不聯想也難。

  「也許要一、兩個月才能出院吧,他雖然沒有明顯的外傷,但內傷需要多一點時間才能養好。」

  「要兩個月?」總經理皺眉。「公司可等不了他那麼久!」

  「他這幾年很少請休假,也許公司可以──」

  「不可以!」總經理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請求。「公司業務繁忙,不可能有個職位老空在那裏,我必須派人接手溫徹負責的工作。」

  「可是……」

  「而且我聽說溫徹失去了部分記憶,妳能保證他回來後還能對公司的業務上手嗎?他該不會連公司有哪些產品都分不清楚了吧?」

  「他只是失去記憶,沒失去工作的技能。」

  「這可難說。」總經理冷冷一哂。「總之我身為臺北分公司的負責人,必須防患未然。對溫副總我很抱歉,不過為了公司好,我不得不這麼做。」

  這算是軟性的開除嗎?

  雨桐無言地瞪著總經理。她老早就聽說這個白人很忌憚溫徹,看來傳言果然不假。

  「溫徹很優秀,公司不願等他回來是公司的損失。」她冷淡地撂下話。「至於我這個小小總機,想必公司也不是太在意吧?我今天會遞出辭呈。」

  語畢,她轉身就走,懶得和這種小人多加爭論。

  她收拾著個人物品時,莉莉等幾個平日跟她要好的女同事圍上來,為她加油打氣。

  「妳要加油啊!雨桐,別讓總經理給打倒了。」

  「放心吧,他傷不了我。」雨桐感謝朋友們的關心。

  「真是卑鄙小人,就會乘機落井下石!」莉莉不屑地撇撇嘴。「真不曉得為什麼當初溫副總不肯去東京?要是他肯跟以前的傑瑞總經理一起走,現在老早是遠東區副總裁了。」

  「遠東區副總裁?」雨桐一驚,停下手邊的動作。「真的嗎?」

  「妳不知道嗎?」小柔訝異地望她。「奇怪了,為什麼溫副總不告訴妳?他應該早知道會被新來的總經理打壓吧,幹麼不到東京去高就?還可以升官加薪!」

  是為了她!雨桐心中頓時雪亮。

  為了她,溫徹放棄升職的機會,明知在臺北會受到打壓,還是寧願忍氣吞聲留在這裏。

  都是為了她。

  他一定是怕把她帶到人生地不熟的東京她會更寂寞,更把自己鎖在害怕孤單的陰影裏,為了幫助她走出來,他不惜犧牲自己的前途。

  都是為了她啊!

  雨桐驀地鼻酸。他為她做的,實在太多太多了,她無以回報。

  她忍著心中濃濃的憂傷,收拾好東西,先回家一趟,為他燉了鍋營養美味的雞湯,才拎著保溫盅趕到醫院。

  他不在病床上,坐著輪椅,默默望著窗外夕陽西沈的暮色。

  他的背影,看起來很孤寂,蒼白的側臉凜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雨桐站在房門口,靜靜地凝望他。

  其實最難受的人,應當是他吧?發生了車禍醒來,體力變得虛弱,全身疼痛,記憶也像散落一地的拼圖。

  他不是故意忘了她的,是因為車禍,沒有辦法。

  她固然為此感到不安,他又何嘗不為了自己破碎的記憶感到挫折與壓力?

  對現在的他而言,她只是個全然陌生的女人,他怎能確定自己到底愛不愛她?

  也難怪他心情低落了。而她,又怎能責怪他呢──

  「徹。」她輕聲喚他。

  他回過頭,一見是她,眼底掠過深沈的影。

  她假裝沒注意到,淺淺揚起櫻唇。「我燉了雞湯要給你喝喔!你喜歡的凰梨苦瓜雞。」

  他沈默。

  她逕自將保溫盅放上茶几,輕快地打開。「哪,我盛一碗給你喝。」

  盛好湯,她拉了張椅子坐到他面前,要親手喂他。

  「我自己來吧。」他別過頭,似乎很不適應她體貼的舉動。

  她心一沈,唇畔笑意卻不減。「你現在還很虛弱,可能握不住碗,還是我來喂你吧。嗯?」

  他垂下眼。

  「徹,讓我喂你好嗎?」她柔聲問。

  他猶豫了會兒,勉強點了點頭。

  她松了口氣,舀了一湯匙,先小心吹涼,才送到他嘴邊。

  他一口一口,慢慢地把一碗雞湯咽下去。

  「好喝嗎?」她笑問。

  他靜靜地看她幾秒,點了點頭。

  「要不要再喝一碗?」

  他搖頭。

  「好吧。」她站起身,收拾好湯碗,捧起插著百合花的花瓶。「花好像有點枯了,我去換水吧。」

  「雨……桐?」他遲疑地喊住她。

  「嗯?」她回眸。

  他定定注視著她,眼色森黯,像在掙扎著什麼。

  她有不祥的預感。「怎麼啦?徹,你想說什麼?」

  「我們……是不是打算離婚?」

  「什麼?!」她胸口一震。「你怎會這麼想?」

  「是雲安告訴我的。」他低聲解釋:「她今天來病房看我,她說我是跟她一起出車禍的,當時還是她開的車。」

  「你……記得她嗎?」雨桐澀澀地問。

  「有一點印象。我只依稀記得好像跟她一起工作過,至於為什麼會坐她開的車,就不知道了。」

  「這樣啊……」

  所以他也不記得車禍發生的原因了,雨桐黯然。她真的很想知道溫徹為何會忽然跟趙雲安碰面,他們到底聊了些什麼?

  「雲安說,我們兩個現在處於分居狀態。」溫徹試探性問她:「是真的嗎?」

  她心跳一亂。「我們是沒住在一起,可是那是因為……」

  「這麼說我真的打算跟妳離婚?」他皺眉。

  「不是的,你已經打消那個念頭了!」她焦急地解釋:「那是半年前的事了,我們現在很好,已經沒問題了!」

  「妳的意思是,我們的婚姻出現過問題。」溫徹沉重地介面。「到底是什麼問題?」

  什麼問題?雨桐怔然。

  她該怎麼說呢?這一切來龍去脈,太複雜了。

  他卻誤會了她的猶疑,輕聲低語:「這麼說,雲安說的沒錯了。」

  「她到底跟你說了什麼?」雨桐顫抖著追問。

  「她說我……根本沒愛過妳。她說我是為了報恩才娶妳的,她說我真正愛的女人是她。」

  花瓶鏗然落了地,水溢流出,百合花萎靡。

  雨桐難以置信地凍在原地。

  趙雲安竟把曾經對她說過的話,原封不動照說給他聽,她居然這樣說謊!他會像從前的自己一樣,傻傻地上當嗎?

  「她說的不是真的!」她激動地奔到溫徹面前,提高嗓音。「你是愛我的,徹,你愛我啊!」

  他蕭索地看著她。「我不記得了。」

  涼意從腳趾竄上腦門,她全身發冷。

  他不記得了!不記得他愛她,不記得自己到底愛誰。

  「你相信趙雲安說的話?」

  「我不知道自己該相信誰。」他惆悵。

  她頓時心酸。

  他不記得她了。她怎能強求他接受一個根本毫無印象的女人?

  「如果我愛妳,為什麼要跟妳離婚呢?」他迷惑地問她。

  「因為你以為我不愛你。」她沙啞地回答。

  「那妳愛我嗎?」

  「我愛你啊!」她望著他,眼眶慢慢地泛紅。「我從來沒有像這樣愛過一個人。」

  他微微一震,聽出了她話中深刻的哀傷。「既然我們相愛,為什麼不住在一起?」

  「因為你要我學會相信你。」

  「什麼意思?」

  「你要我相信,就算你人不在我身邊,心也一定跟我在一起,你永遠、永遠都不會丟下我。」她輕輕地說,淚水,無聲無息地滑過頰畔。

  他啞然。

  若他真的曾向她說過那樣的話,現在這種因失憶而忘了她的情況豈不顯得格外諷刺?

  「你是愛我的,徹,請你相信我。」她祈求地低語,祈求地望著他。

  他不知所措。

  眼前這女人,他一點印象也沒有,她卻說他愛著她。

  他真的愛她嗎?一個人,怎麼可能忘了自己心愛的人?如果他真的愛她,為什麼會完全不記得她?

  為什麼關於她的記憶,會是一片空白?

  「你不相信我嗎?」彷佛看透他腦中的思緒,她幽幽地問,迷蒙的眼掠過一絲悽楚。

  他心跳狂亂。

  他該相信她嗎?那趙雲安又是怎麼回事?他到底該相信誰?為什麼記憶會如此混亂?他的頭好痛……

  「哥,哥,你別這樣逼嫂嫂了!」正當溫徹心神不定時,溫璿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猛然抓住他肩膀,用力搖晃。

  「嫂嫂好不容易才走出心裏的陰影,你們好不容易和好的,好不容易得到幸福,你為什麼要懷疑她?」她激動地慘白著臉,顯是全聽見他們倆方才的對話了。「可惡!為什麼老天要這樣整你們?為什麼要這樣欺負嫂嫂?可惡!真是太可惡了啦!」

  「璿璿?」

  「哥,我跟你保證,你是愛嫂嫂的,你真的很愛她!你自己跟我說的,我是你親妹妹,難道還會騙你嗎?你相信我啊!別因為失去記憶就這樣對嫂嫂,不要這麼殘忍──」

  說著,她忽然跪倒在地,掩住臉,難過地啜泣著。

  他震撼地盯著妹妹。她竟為了這個他不記得的女人如此悲傷。

  「璿璿,妳別這樣,妳起來吧。」雨桐柔聲安慰溫璿,試圖拉她起身。

  「嫂嫂,哥這樣對妳,妳不生氣嗎?」溫璿哭著問她。「他太過分了!真的好過分……」

  「妳別這樣,璿璿,徹也不是故意想這樣的。他出了車禍,腦部受到撞擊,妳不要怪他。」

  「妳幹麼還幫他說話?他自己說過,他會永遠在妳身邊的,他明明就愛妳的,為什麼要相信那個趙雲安說的話?為什麼就是不相信我們?」

  他不是不想相信啊,只是不知道該怎麼相信。溫徹悵然,眼見妹妹哭得傷心,卻不知該怎麼安慰她。

  反倒是那個最該呼天搶地的當事人很平靜地扶起溫璿,拍著她背脊,溫柔地勸慰著她。

  他不可思議地瞪著她美麗的容顏。

  她的眼,迷離地含著淚,粉唇吐出來的言語卻那麼平和,不帶一絲怨懟。

  她勸離了溫璿,要她早點回去休息,自己卻留下來,默默地收拾方才掉落在地的花瓶碎片。

  他怔然。「妳還好吧?」

  她動作僵了一下,幾秒後,揚起頭,朝他嫣然一笑。「我沒事,你別擔心。」

  這種時候,她怎還能笑得出來?他驚駭。

  她繼續收拾碎片,忽地,纖白的手指教一片碎玻璃給割傷,滲出暗紅的血。

  她好像一點也不覺得痛,一聲不吭,手指送入嘴裏,靜靜地吸吮著。

  他瞪著她過分冷靜的動作,胸口像有根針在刺。

  那是痛嗎?或者只是歉意?他分辨不出……

  「妳幸福嗎?」他突如其來地問,連自己都不曉得為何竟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她愣了愣。

  「跟我在一起,妳覺得幸福嗎?」他很認真很認真地問,不知怎地,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她凝睇他,好半晌,緩緩地點頭。

  他倒吸口氣,難以言喻的焦躁攀上心頭。「就算我忘了妳,根本不記得自己愛不愛妳,這樣妳還能覺得幸福?」

  「嗯。」她毫不猶豫。

  「為什麼?」

  櫻唇淺淺揚起,看著他的眼底,滿是柔情蜜意──

  「因為我愛你啊!」



第十章 鳳鳴軒原創網 原創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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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愛他,即使他不記得他的愛,她仍覺得幸福。

  溫徹無法理解雨桐百轉千折的心思,怔忡地瞪著她。

  「為什麼?」

  為什麼?自從丈夫發生車禍後,雨桐也無數次如此捫心自問。

  為什麼她最愛的男人失憶了,根本不記得愛不愛她,她卻絲毫沒有崩潰,還能堅強地繼續過活?

  為什麼她不像當初他提出要跟她離婚時,當場陷入黑暗的深淵,不可自拔?

  「……我曾經是個很沒自信的女人。」雨桐幽幽地剖析自己的心境。「我不相信有人會真心愛我,不相信自己值得被愛,我一直覺得身邊的人總有一天會離開我,我很害怕被拋棄。」她頓了頓,眼神迷蒙,唇角自嘲地扯了扯。「所以我們的婚姻,才會產生問題,因為我沒辦法相信自己,也不相信你真的愛我。」

  是這樣嗎?溫徹迷惑地注視著她。這幾天,她一直那麼優雅和婉地照料著他,他如沐春風,很難想像她之前是個毫無自信的女人。

  「是你讓我學會相信。」她彷佛看透他的思緒,淡淡地對他微笑。

  他一愣。

  她收拾好花瓶碎片,用報紙仔細包了丟到垃圾桶,殘花也小心地攏成一堆,一起丟了。

  她若有所思地盯著垃圾桶裏半枯萎的百合花,良久,才轉過身,溫柔地凝睇他。

  「我現在總算明白了,你之前為什麼堅持要我一個人住。」

  「嗄?妳是指我們之前分居的事嗎?」

  「嗯。」她點點頭。「你並不是因為不想複合才跟我分居的,你告訴我,你希望我學會相信你,就算你人不在我身邊,你的心仍然跟我在一起──我現在,總算懂得為什麼了。」

  「為什麼?」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迫切地想從她的話中探出自己是否真的愛她。

  「我想你是想告訴我,就算你很愛很愛我,有一天,你可能還是會因為某種緣故,不得不離開我,你想讓我學會,一個人怎麼樣堅強地活下去。」她淺淺笑著,美麗的眼底浮著全新的領悟,迷蒙逸去了,目光變得清澄。「你要我相信自己是被愛著的,不是被拋棄的,也不會被丟下,有個人永遠愛著我,只是他也許不能一直陪著我。」

  他震懾地望她。

  她唇畔浮現的笑意多麼清澈,眼眸璀亮透明,這是個百分之百、絕對真心的笑容。

  只有一個曾經被深深愛過,或正被深深愛著的女人,才能展現出這樣的自信。

  一種愛人與被愛的自信。

  可是她為何能擁有這樣的自信?當一個男人已經不記得他愛妳,一個女人還能有信心自己是被愛著的嗎?

  他繃緊全身肌肉,雙手緊緊地抓住輪椅,他沒有察覺,但他淺蹙著的眉宇,陰鬱的眼神,已洩漏了對她的擔憂。

  她微笑更深,嗓音更加輕柔,像一片羽毛,輕輕地拂過他耳畔。

  「你還是你,徹,別人遇到這種事恐怕每天只會煩躁度日,會無緣無故地對別人發脾氣,你卻還是這麼溫柔,連對一個你根本不記得的女人,都不忍傷害。」她走向他,蹲在他身前,很認真地看著他說:「不要用這麼擔心的眼神看著我。我沒事的。」

  真的沒事?他懷疑。

  「真的。」她用力點頭。「即使你永遠不能恢復記憶也沒關係,即使你因此不能跟我在一起也沒關係。我已經學會了,就算失去最愛的人,我還是能活下去,我已經懂得怎麼交朋友了,也找到了愛人的能力,我知道怎樣為獨居生活找樂趣,我會活得很好。說不定有一天,我還能再找到一個可以跟他談戀愛的人。」

  她微笑,說不出是喜是悲,看來感傷,卻又透著一點點開朗的微笑。

  溫徹看著,心頭莫名地泛起一股妒意。

  說不定有一天,她還能再找到一個可以談戀愛的人。

  但這人,肯定不會是他了吧?他惘然地想。

  「這是你教我的啊,徹,是你讓我建立了這樣的信心。」甜美的嗓音像最和暖的春風,在他心海吹起波瀾。

  「你為我做過哪些事,我很清楚,那些不可能是虛假的,絕對是出自真心的。」

  如果不是因為渴望她,他怎會天天擁著她入睡?

  如果不是怕傷了她的心,他不會明明對她刻意做出的豐盛料理倒胃口,卻還一一掃入肚子裏。

  如果不是急切地想保護她,為何只要一打雷他就那麼緊張兮兮地趕到她身邊,深怕她受到驚嚇?

  如果不是把她看得比自己還重要,他不必為了她放棄到東京高就的機會。

  如果不是全心全意愛著她啊,那些述說不盡的溫柔體貼又怎麼能幫助她建立起被愛的自信,以此為刀為盾,逃脫心靈的囚牢?

  雨桐深吸口氣,想起面前的男人曾經為她所做的一切,眼眶再度慢慢泛紅。「我相信你是愛我的,徹,我不懷疑你曾經給過我的愛,那是很濃很濃、很溫暖很溫暖的愛。」她捧住胸口,彷佛正感受著其中激動的心跳,狂熱的情感。

  然後,她握起他一隻手,撫上自己薔薇色的頰。「所以我不覺得孤單,徹,因為我擁有所有你曾經給過我的愛與溫柔。能愛上這樣的你,我覺得很幸福,你是一個值得我愛的男人。」

  她很幸福,她不後悔。

  就算最終他仍選擇離開她,她仍可以帶著這樣的愛活下去。

  這就是她想告訴他的,他恍然大悟。

  她相信自己是被愛著的,也慶倖愛上一個值得愛的好男人,她因為這甜蜜的幸福而無怨無悔。

  她令他心折。

  溫徹震撼地看著雨桐,記憶仍是一幅缺角的拼圖,他仍然不記得與她共有的回憶,不記得自己愛不愛她,可是在這一刻,他的心,確實因她而顫動。

  這個女人,愛著他,也相信自己被他所愛,她是因為他才能笑得那麼美麗動人。

  那含著淚光的微笑,是心酸的,卻也是堅強的。

  他相信她所說的,就算他決定離開她,她也絕不會怪他。

  胸口,隱隱悶痛著。溫徹狠狠咬著牙,忽然對自己現在的情況萬分懊惱。

  為什麼?為什麼老天要這樣作弄他?為什麼要奪去他部分的記憶?

  那些失落的拼圖碎片,或許正是最最珍貴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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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點跟那個女人離婚吧!」

  這天,已經傷癒出院的趙雲安特地回醫院探望溫徹,她推著他的輪椅,帶他到庭院裏散步。

  溫徹呼吸著新鮮空氣,仰望眼前一株高大的油桐樹,視線從濃密的綠蔭穿透,捕捉到一絲燦爛的陽光。

  正心神恍惚的時刻,趙雲安突如其來說了這麼一句話。

  他一愣。

  「這個,離婚協議書。」她來到他面前,笑吟吟地將一封文件袋遞給他。「我都幫你準備好了。」

  他無言地接過,複雜地凝視她。

  「離婚以後,跟我一起到香港去吧。」她神采飛揚地說。「臺北這邊不要你,是那個總經理不識貨,像你這種人才香港那邊肯定搶著要。」

  他不回答,片刻,啞聲問道:「雲安,我想知道,我那天究竟為什麼要跟妳見面。」

  她微微蹙眉,似乎不太高興他又提起這樣的問題。

  「我說了啊,我去東京出差,從傑瑞那邊聽說你跟你老婆處於分居狀態,打算要離婚,所以才趕回來找你。我們中午約了一起吃飯,你坦白跟我說了,你其實根本不愛那個女人,很後悔娶了她。」

  「我為什麼不愛她?」

  「愛情這種東西,哪有什麼道理?」趙雲安滿不在乎似的聳聳肩。「你當初只是看她可憐才娶她的,誰曉得她婚後還變得陰陽怪氣的,哪個男人受得了啊!」

  「真的是這樣嗎?」他沈吟。

  「怎麼?」她的眼底迅速閃過一絲什麼。「你不相信我?」

  他靜靜注視她。「妳之前跟我說,我真正愛的人是妳。」

  「是啊。」

  「為什麼?」

  她臉色一變。「我剛不是說了嗎?愛情沒什麼道理啊!難道你認為我不比蘇雨桐漂亮?條件比她差?」

  他搖頭。「妳很漂亮,條件也很好。」

  「而且我們又是工作上的最佳拍檔。」趙雲安補充一句,聽他這麼說,顯然心情好多了。「唉,當初要不是你鬼迷心竅去報什麼恩,我們現在肯定是一對神仙眷侶。」她無可奈何地撥撥發。「不過現在補救也不算太遲,哪,你先看看這份協議書,如果有問題,我可以幫你再去諮詢律師,看怎麼做比較好。如果沒問題就最好,趕快簽了名,離婚這種事拖愈久只是愈傷害彼此而已。」

  她說的沒錯,離婚這種事拖愈久只是愈傷害彼此而已。

  但他,真的想跟雨桐離婚嗎?

  溫徹手指撫過文件袋,光滑的觸感莫名地教他全身一顫──太冷了。這樣的檔,這樣的離婚協議書,光是摸起來都讓人心寒。

  他閉了閉眸。「雲安,這兩天我想了很多,我不覺得自己是個會為了報恩去娶一個女人的男人。」

  「什麼意思?」趙雲安再次繃緊秀顏。

  「就算我真的覺得蘇伯伯對我有恩,覺得當時的雨桐家破人亡很可憐,我也不一定非跟她結婚不可。我只要替她安排吃住,確保她生活無虞,這樣應該就算對得起蘇伯伯了吧!」他理智地分析。

  雖然他因為車禍產生記憶障礙,卻並未失去推理的能力。

  「你……」趙雲安瞠視他,臉色變化多端。「本來是這樣沒錯,可是你這人個性太溫柔了,耳根子軟,我想八成是蘇雨桐在你面前裝可憐,把你耍得團團轉。」

  「我不覺得會是這樣。」

  「她現在當然不會在你面前這麼表現啦!」她撇撇嘴。「我猜她一定在你面前裝得很優雅大方,善解人意吧。」

  裝?溫徹心念一動。

  那樣動人的表白,可能是假的嗎?

  「你可不要被她給騙了!」察覺他的動搖,趙雲安打蛇隨棍上。「徹,她一定編了很多美麗的謊言吧?她不是你想像中那麼單純的女人!當初能騙得你答應娶她,她一定很有心機。」

  是這樣嗎?

  他眨眨眼。「雲安,妳為什麼愛我?」

  「你!」趙雲安很受不了似的甩甩頭。「你今天怎麼老是問這種問題?我不是說過了嗎?愛情沒有道理!」

  「愛情就算沒有道理,總也有跡可循。」他冷靜地瞅著面前情緒激動的女人。

  如果他曾經深愛過她,難道現在面對她時,會一點點心動的感覺都沒有嗎?她當初必然有某處觸動了他──那究竟是什麼?

  是她的美貌嗎?她的聰明智慧?或是她炯炯的眼神,菱唇牽起的嫵媚微笑?

  到底是什麼?他捫心自問。

  如果他真的愛她,為什麼現今他只覺得她咄咄逼人的態度壓迫得他很難受?為什麼他在聽著她說這些話時,心底會忍不住隱隱升起一絲厭惡?

  「我為什麼愛上你,難道你一點也不記得嗎?」趙雲安彎下身,玉手握住他肩膀。「我從一進公司,就一直喜歡你,你比哪個男人都優秀,卻不會浮華自誇,你一直那麼腳踏實地,工作態度永遠認真;你家境不好,還有個妹妹要照顧,可是你從來沒有一句怨言。你很寵你妹妹,每次看你對她那麼好,我就好羡慕啊,我也希望你那麼對我。」她感歎。

  「我曾經那麼對妳嗎?」他靜靜地問。

  她陡地一窒,明眸閃過異光。「……後來當然有啊,因為你愛我嘛!」

  「如果我愛妳,卻娶了另一個女人,妳不覺得我是個不值得愛的爛男人嗎?」

  「我──」她一時難以招架。「我說過了啊,你太好心了,你把別人的恩情看得太重,寧願犧牲自己的幸福。」

  「也跟著犧牲妳的幸福嗎?」他蹙眉。「如果我愛妳,為什麼捨得讓妳這樣受苦?」

  趙雲安無言,張口結舌。

  「如果我曾經那樣背棄過妳,我已經不是個值得妳愛的男人了,雲安,妳應該忘了我。」他理性地建議,理性地看著她,理性到令趙雲安抓狂。

  「我忘不了你!」她嗓音尖銳。「我愛你,我愛你啊!」

  他一語不發,只是深沈地望著她,眼底不起一絲波瀾。

  她頓時崩潰。「為什麼你就是不愛我?!那個女人究竟哪點比我好?我哪里比不上她?我恨你,溫徹,你太沒眼光!你怎麼能這樣對我視而不見?!」

  他還是不說話。

  她用力推他,他差點連人帶輪椅摔在地上。

  「你太過分了!從小到大,從來就沒有一個男人像你這樣對我,誰不是把我捧在手心裏?就只有你不把我看在眼底!」她狂亂地揮手。「追我的男人有一卡車!你知道嗎?為什麼我偏偏就是放不下你?!」

  「妳冷靜點,雲安……」

  「我恨你!溫徹。」她臉色鐵青地瞪他。「為什麼你到現在都還不肯給我一個機會?這兩年半,我一直沒法忘記你,你對我太不公平了!」

  太不公平?

  溫徹一凜,隱隱約約地,似乎想起什麼,記憶中,好像在什麼時候她也曾這樣歇斯底里地指責過他。

  是什麼時候呢?他拚命想。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到底跟不跟蘇雨桐離婚?」趙雲安強悍地逼問他。

  「……」

  「你說話啊!」

  他呼吸短促,頭忽然撕裂似的劇痛。

  「我警告你,我不會就此甘休的!我得不到的男人,別的女人也休想得到──」

  他想起來了!溫徹混沌的腦中靈光一現。

  那天在車上,她也曾如此對他撂下狠話。

  她特地從東京趕來見他,他卻告訴她自己並沒打算離婚,她氣他不愛她,氣他對她一絲絲情意也無,憤而在馬路上發狂地飆車,所以車子才會撞上安全島──

  老天!頭好痛。

  溫徹捧住強烈抽痛著的腦子,強睜開乾澀的眼,試圖看清楚眼前朝他大吼大叫的女人。

  但他看不清楚,他的頭太痛,視力也莫名地變得模糊。

  趙雲安根本沒注意到他的痛苦,只是沈浸於自身憤恨的情緒中,他掙扎地轉動輪椅。

  雨桐、雨桐,妳在哪兒?

  他痛得喘不過氣,直覺地想見到那個令他心動的女人,雖然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愛她,可是他好想見她──

  「雨桐。」他嘶啞地、發自內心地呼喚。

  然後,他看見了她。

  她娉婷的倩影,蒙矓地走入他的視線,雖然他只能認出模糊的曲線,但他知道是她。

  他站起身,強忍著頭部的劇痛,拖著酸軟的雙腿,一步一踉蹌地走向她。

  沒錯,就是這個女人。

  雖然失去了愛她的記憶,他的心,仍執意靠向她。

  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他與她之間的牽絆,比愛還深,比命運還奧妙。

  她是他永遠捨不得離開的女人,永遠、永遠──

  「雨桐!」

  「徹!你怎麼了?你沒事吧?」她很快發現了他,飛奔過來抱住他。

  他虛弱地微微一笑,倒在她懷裏。




尾聲 鳳鳴軒原創網 原創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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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姻,是很奇妙的關係。

  妳跟一個人走進結婚殿堂,許下共度一生的誓言,妳以為從此就會幸福快樂。

  但婚姻,並不保證幸福,那一紙結婚證書也不能保證一對夫妻恩愛到白頭。

  跟一個人同榻無數個日夜後,妳很可能驚覺,妳其實一點也不瞭解他,他也不瞭解妳,你們跟陌生人沒兩樣。

  但那是因為你們之間真的沒有愛嗎?或者只是你們不夠努力去試著碰觸對方的心?

  所以啊,當妳覺得痛、覺得傷心的時候,別急著結束關係,先問問自己,你是否真正瞭解過對方……


  「妳在做什麼?」突如其來的問話停住了雨桐行雲流水似的在電腦鍵盤上飛舞的手指。

  她一驚,發現沐浴過後的丈夫頂著一頭濕發,貼在她身畔,正好奇地往螢幕上瞧時,臉頰不自覺地烘熱。

  「沒什麼。」趕忙按下滑鼠切換螢幕上的網頁。

  「為什麼不讓我看?」溫徹沒生氣,只是燦亮著一雙眼,笑望著她。「妳在偷偷寫日記嗎?」

  「不是日記啦。」她小小聲地回應。

  「那是什麼?該不會跟陌生網友在交談吧?」他故意板起臉。「是男的?」

  「才不是,你別亂猜啦!」她白他一眼,嬌嗔道:「我只是在部落格寫文章啦!」

  「部落格?」溫徹一愣。「妳有自己的部落格?」

  「嗯。」

  「沒想到妳居然會玩這個。」溫徹若有所思地沈吟。「那妳都寫了些什麼?我剛剛只瞄到幾個字,好像跟婚姻有關。」

  「嗯,我跟你說,你千萬別生氣喔。」她細聲細氣地央求道,很不好意思似的看著他。

  「呵!還怕我生氣,可見不是寫什麼好事。」他索性把她拉入自己懷裏,雙臂困住她。「老實招來,妳是不是在上頭寫妳老公的壞話?」

  「才不是呢!」她搥他胸膛一下。

  「那到底寫了些什麼?」他好奇到不行。「妳快說啊。」

  「這個嘛──」雨桐偎在他溫暖的懷裏,嗅著從他身上傳來那純粹男性的、迷人的味道,心神一醉。

  她不覺伸手反抱緊他,側頭傾聽他的心音。

  他真的恢復健康了!心跳很平穩,強健有力,這樣抱著他,聽著他的心音,她覺得很有安全感。

  她揚起粉紅的容顏。「你今天乖乖吃藥了嗎?明天還要回醫院做複檢,別忘了喔。」

  「我知道。」他開玩笑地搔弄她的鼻尖。「有妳這個嘮叨的老婆整天在耳邊碎碎念,我怎麼敢忘?」

  「呵!你說我嘮叨。」

  「還不嘮叨嗎?從我出院以後,妳沒一天不叮嚀我吃藥。」

  「人家也是為你擔心嘛。」她不依地掰弄他十根手指。

  那天在醫院裏,他昏倒在她懷裏,她整個人嚇呆了,呼天搶地叫醫生來救他,結果檢查過後,醫生告訴她他是因為用腦過度,才會導致頭痛暈眩。

  她因而驚慌地對他啜泣,寧願他永遠不恢復記憶也不願他受這樣的痛苦,他卻只是笑著安慰她。

  醫生說,他腦中的瘀血漸漸化開了,可喜的是,他受損的記憶似乎也逐漸修補回來。

  到出院那天,他不但體力恢復得差不多了,那些失落的記憶也回籠大半。

  他記得她了,想起自己是如何地愛著她。

  她不必跟他分開了。

  她喜悅得近乎癡狂──

  「我知道妳怕我傷還沒全好,傻瓜,妳別擔心。」溫徹揉揉她的頭,歎息道:「我現在健康得很,妳要我在烈日下打完十八洞都可以。」

  「誰說你可以去打高爾夫了?」雨桐忽然推開溫徹,橫手插腰,擺出悍妻的架勢。「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准去。」

  「是!老婆大人。」他也很合作地聽令。

  她不禁笑了,明眸閃閃發光。

  為什麼她怎麼說,他就怎麼做呢?他怎能這麼寵她啊!

  她真的好幸福。

  「話說回來,妳還沒告訴我妳到底都在網路上寫些什麼。」溫徹可沒忘了心頭懸念。「妳別顧左右而言他了,快快招來!」

  「啊。」雨桐又臉紅了,別過頭。「只是寫一些我們的故事啦!」

  「我們的故事?」

  「我把我們之間發生的事,post上去跟大家分享。」

  「嘿,妳出賣我?」

  「哪有?我都是寫你的好話耶。」

  「真的嗎?讓我瞧瞧。」他搶到電腦前。

  「不要!你不准看。」她趕過去擋住他。

  兩個人像小孩子似的,一陣拉拉扯扯,溫徹明明力氣比她大,卻因不忍弄疼她,反倒處於劣勢。

  「算了,我放棄了!」

  他宣告投降,無奈地瞪著死不肯滿足他好奇心的女人。

  「好嘛好嘛,你別不高興嘛。」看出他的心有不甘,雨桐好聲好氣地哄他。「哪,我答應你,等我以後都寫完了再給你看。你如果現在一篇一篇看,我會不好意思寫下去的。」

  「妳還害羞啊?」他笑著拉扯她發綹。

  她嘟起嘴。

  那粉紅粉嫩的、高高噘起的櫻桃小嘴教他直想一口咬下去,他心神一蕩,再把她拉入懷裏,俊唇在她耳邊磨蹭。

  「妳真的要陪我去東京嗎?雨桐,我怕妳不適應。」她這麼可愛、這麼甜蜜,他真怕她在異鄉會過得不開心。「我可以在臺北找工作的……」

  「到東京去也不錯啊。」她雲淡風輕地笑。「你忘了嗎?我日語可流利的呢!你等著瞧,我到日本去一定比你先交到朋友。」

  他心窩暖暖的。他溫柔甜美的妻,她願意跟他到天涯海角。

  「而且你那個好朋友傑瑞一直死求活求我快點去不是嗎?他可是很需要我這個日語翻譯喔。」她強調地揚起下頷,姿態像公主般驕傲。

  他看著,又愛又忍不住要鬧她。「他需要的人是我,妳只是順便。」

  「什麼?你說什麼?」她猛然將他推倒在床,很不文雅地跨坐在他身上,玉手威脅地揪住他睡衣領口。

  他笑呵呵,樂得當被公主淩虐的武士。

  她看著他幸福地笑,看著他眼底閃動充滿欲望的光芒,不禁全身發熱。她尷尬地想逃開,他卻握住她的手不放。

  「我愛妳,雨桐。」他情動地表白。

  她的心融化,羞怯地垂下眼。「我也是。」

  黑的手指與白的手指,在暈黃的燈光下,緊緊嵌握,相互扣著不分離。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每一對相愛的夫妻,求的,不過是如此而已。

  只是這樣平淡卻真實的幸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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