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問我信不信愛情
跟他從麥當勞出來,他送我過街,到對面的那個車站坐車回家。我們都沒有說話,夜色也很沈。車很快就來了,幾乎沒有等待的時間,我輕輕說了句,我要走了,他沒有留我,只說好的,我轉身上了車,隔著玻璃看他,跟他招手,他只是淡淡的笑起來,輕輕的揮手。
車開起來了,我的淚掉下來了。
我深愛的人啊!
大約是一個動人的初夏吧,我那時還是個一年級的研究生。就是那個季節,我的男友赴美了,去追求他的理想去了,他負了我。我一下就掉進了某種不可名狀的恐懼之中,我孤獨寂寞痛苦,深深的夜里我就抱著被子哭。那種徹骨的無助啊!
我喜歡上了電台的深夜聊天節目,因爲我睡不著,因爲里面也有許多哀怨的故事,我喜歡那種心靈共振的感覺。偶然的,我注意到了一個男人。他有很成熟的聲音,某種,在深夜里能撫慰心靈傷痛的聲音,他很幽默,他很會侃,他會寫有意思的詩,他有說不完的高興事,我常被他逗的在被子里偷偷的笑;他有很深邃的思想,對生活有很獨到的理解,分析起問題也很有一番脫俗的見解。我喜歡幽默而開朗的人,我喜歡聽他說話。不知什麽時候他也開始注意我了。有一次我寫了篇文章,描述一個單身女子的生活,主持人給播了。然后他打電話問主持人,作者是誰,主持人告訴他,就是經常在節目里出現的那個╳大的女孩子呀,他說,哦,是她呀,一個挺可愛的小姑娘,節目里多點這些人就好了。我突然的就很開心,也不明白爲什麽,是呀,許久沒有這麽開心過了。不久,我又在夜里上節目,電話撥通又被擠掉了,氣的我直咬牙,發誓呆會兒上去一定罵罵這個人。然而,卻是那個可愛的聲音。但是再可愛也要罵,居然搶一個小姐的線!太沒風度了吧!於是我在節目里說,前面那個先生是很可愛,我對他印象很好,可是今天我要扣他十分,因爲他把我擠掉下來了,不懂得憐香惜玉,不能得滿分。主持人大笑。就是一個小小的玩笑,卻引出了一個或喜或悲的故事。
我們正式的相識了。某個下午,我收到了他的來信,是那個好心的主持人代轉的。我的驚喜是不言而喻的。你很難想向那是一封多麽漂亮的信。淡雅的信紙,打印的干干淨淨,紙也折的整整齊齊,只從這里就可以想象這是個怎樣的男人。他的信很有意思,他說,“因爲搶了你的線,被扣了十分,我是罪有因得。若知是你,我怎麽也得趕緊住手呀,那不就算是犯罪中止了嗎?(他知道我是學法律的)天那!你一共才給我幾分兒,竟然一下子就扣了十分,我該欠你的分了吧!”他說他自己的相貌“立正,站著一把話筒,稍息,打開一把圓規”,讓我笑的不行;他也談對我的感受,“我有幸認識了你,你就像一陣清新的風,讓人清醒,讓人惬意,給人力量,催人振奮,潇灑中不失持重,調侃里不失理念”,我從不知道自己有這樣好,即使是從前的男友,在最濃情密意的時候,也從未這樣贊美過我。我的卻是被打動了。他還說他自己是個“老朽之人”,是“外星人”,是張“被畫的一塌糊塗的紙”,一開始我沒能懂,后來才一一的明白。
他其實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大概跟母親同歲吧,這是我以前就知道的。開始我沒有想要愛他,我知道我們不合適。但我就是無可就藥的愛上了他。
此時正逢暑期,他也在高校工作,於是我們都放假。他常常會給我打電話,會給我說許多有意思的事,聊很多有意思的話題,他非常用心的愛護我,有這樣的朋友我很快樂。我們常常借助夜里的電台節目給對方點首歌,送首詩什麽的,很是開心,臨睡前,我們還會在彼此的呼機上留句話,比如“作個好夢”“你真是可愛”。我們不是在談戀愛,可是這些事情,我卻從來沒對以前的男友做過。有一天,他說寫了首詩送給我,於是念給我聽:
也許
我究竟是怎麽了?
總是對你說也許,已記不清曾第幾次說也許,也數不清說了多少個也許,更不知道還會說多少也許,也許,也許,也許。
我問我自己,也想問問你,到底什麽是也許,你說不清,我也說不清其實彼此的心里都明知。
也許,就是心底里的那份琢磨不定,也許,就是夢幻中的那些撲朔迷離;也許,就是對未來的憧憬和盼祈,也許,就是對希望的執著和癡迷;也許,正是有了也許生活才變得多彩多姿,也許,正是有了也許明天才變得誘人神奇。
我也迷惑了,我們究竟在做些什麽呢?
有一天夜里突然有他的電話,他什麽都不說,只告訴我他就想聽我的聲音,我的心開始劇烈的顫抖,我知道,我逃不掉了,我不能沒有他了。
從此以后,我們開始了徹夜長聊,開始了心與心的深切交流。我知道了,這是一個有婚姻的男人,跟太太分居快一年了,他曾經非常的愛他太太,但她的一些行爲卻讓他非常的傷心。他因此患上了焦慮症,在醫院住了一年,后來提起了離婚訴訟,對方不同意,法院不判。他說有時覺得自己很失敗,無論是婚姻還是事業。我很用心的聽他說自己的故事,他是個堅強的男人,在那麽多痛苦面前,還是挺住了,可我忍不住,眼淚華華往下流,我很同情他的遭遇,我也崇拜他桀骜的個性,我是被他的故事吸引了,還是被他的人吸引了,我也不知道。我們靠著一跟電話線用心的聊著,用心的體會著對方,一個又一個黑夜,我們不再寂寞,一個又一個黎明,我們共同迎接,我們都覺得彼此有了新的生命。他對我說,以前我在想,與其這麽痛苦的活著,不如早點兒死吧,現在我真想長命百歲,等著你長大。我哭了,我這輩子沒有聽過這麽動聽的話。但我們誰也沒有說誰愛誰,因爲這句話的分量實在太重了,要擔負什麽,我們都清楚,擔負的起麽,我們誰也不知道。
我們還沒有機會約個時間見面,他就要回蘇州老家去,每年他都得回去度假期,家人一直在催他,他說,“要不是遇見了你這個小東西,我早就走了。”我舍不得的要命,他說,傻孩子,到哪兒不是還可以給你打電話嗎,我說,不,你離我太遠了,我會寂寞,我會哭,他說,我不會叫你寂寞的,我會一直想著你,我說,是一直嗎,他說,每時每刻。我說,我可以握握你的手嗎,他說,可以。我又說,我可以抱抱你麽,他楞了一下,說,好的。我鼓足了勇氣說,吻你。然后急忙放下了電話,我不敢想他的反應,我不敢我不敢——
他很快到了蘇州,給我打電話,我告訴他我非常想念他,他說他也是。我在電話里哭起來,他說,碰到女孩子哭我就沒轍,但有一個辦法值得一試——讓我吻吻你,抱抱你,再讓你哭個夠吧。我大叫,你太壞了!可是心里卻得意的很。(可見,女孩罵男人壞的時候就是愛他愛的不得了的時候)但我對他的思念是無止境的,於是我去買了台電腦,可以跟他用網絡聯系,這樣就方便許多。我是爲了愛情才接觸電腦才接觸網絡的。他教我一些基本的電腦知識,教我收發電子郵件。於是我每天都要給他寫封長長的信,表達我的思念。有一天給他發了這樣一段:
最近比較煩(思念版)
最近比較煩,比較煩,比較煩,總覺得日子過的有一點極端,我想我還是不習慣,從徹夜聊天到沒人可談。
最近比較煩,比較煩,比較煩,總覺得思念一天比一天泛濫,朋友常有意無意的調侃,說我的心總有一天要被他占滿。
最近比較煩,比較煩,比較煩,我遙望姑蘇怎麽也望不到岸,思念的日子過得那麽酸,要一個無牽無挂的夜是越來越難。
最近比較煩,比較煩,比較煩,身邊的gentlemen哪個是我的期盼,離開了他的我更覺得孤單。
最近比較煩,比較煩,比較煩,沒有他的日子就是漆黑一團,我問朋友說怎麽辦,他說這個基本上很難。
最近比較煩,比你煩,也比你煩,我夢見和他一起晚餐,夢中的餐廳,燈光太昏暗,我遍尋不著他給我的照片欄。
人生總有遠的近的麻煩,老爸說我裙子太短,老媽嫌我電話太過頻繁雖然我並不胡攪蠻干,管他什麽天大麻煩,久而久之我會習慣,天下沒有不要錢的電話大餐!
他發現我的頭發很短,他想我留長發一定好看,可惜頭發每天長得太慢,何年何月才在風中舒展?
麻煩,麻煩,麻煩,麻煩,麻煩,我很麻煩,麻煩,麻煩,麻煩
最近比較煩,比較煩,比較煩,我的智慧只剩下從前的一半,思念把生活填得太滿,他真的有點高不可攀。
最近比較煩,比較煩,比較煩,我只是心煩卻還沒有混亂,他的呵護讓我溫暖,溫柔是我最甘心的負擔。
不煩,我不煩,你比較煩,你比我煩,我不煩。
他讀了以后很感動,又續了一首
日期: 1999年8月15日16:02
最近比較煩(“漫畫”版)
最近比較煩,比較煩,比較煩,總覺得事情來的有一些極端,我想我還是不習慣,從漫漫黑夜到星光燦爛。
最近比較煩,比較煩,比較煩,總覺得情感一天比一天難管,朋友常常有意無意調侃,我的心遲早會丁香開滿。(我的呢稱)
最近比較煩,比較煩,比較煩,我看那前方怎麽也看不到岸,那只小船總叫我不停地追趕,度一個江楓漁火的夜是越來越難。
最近比較煩,比較煩,比較煩,遠方的城市那里有我的期盼,離別了丁香的陪伴,現在的我更覺得孤單。
最近比較煩,比較煩,比較煩,沒有你的日子老是秋雨不斷,我問寒山說怎麽辦,他說基本上這個很難。
最近比較煩,比你煩,也比你煩,我夢見雨中撐一把油傘,深深的幽巷,燈光太昏暗,我遍尋不著那憂傷的丁香顔。
人生總有遠的近的麻煩,小弟每天嫌我百無聊懶,小妹笑我生得多愁善感,雖然我並不太在意發展,管它什麽天大麻煩,久而久之我會習慣,天下沒有永不散的聚餐!
昨天太長今天夢好太短,明天是迷有誰能夠看穿。可歎知已相遇總是忒晚,哪見知音呼喚同被呼喚。
麻煩,麻煩,麻煩,麻煩,麻煩,我很麻煩,麻煩,麻煩,麻煩。
最近比較煩,比較煩,我比較煩,我的夢想只剩下從前的一半,惆怅的心已填得太滿,青春的女孩有些高不可攀。
最近比較煩,比較煩,比較煩,我只是心煩卻還沒有混亂,有你的欣賞讓我溫暖,那是我最甘心的負擔。
不煩,我不煩,只有一點煩,你比我煩,我情願心甘不煩,我不煩(不煩),我不煩(不煩),我不煩,我只有一點煩。
我不煩(不煩),我不煩,我真的不煩,我不煩(不煩),你是很燦爛(燦爛),我不煩(不煩),你比我煩,你比我煩,你比較煩(你比較煩),我不煩,我一點不煩,我不煩。
我們彼此都有好多的詩作,在網上飛過來飛過去,感情也就在這飛過來飛過去中飛快的增長。我們都覺得彼此有許多共同點,可以交流的東西是那麽多。終於在一個夜里,我對他說,我愛你。他說,我也愛你。於是我們就隔著電話線,接吻。
我們說好等他回來就見面,就在一起厮守,永遠永遠不分開。
但我們忽略了現實。
我是跟我父母住的,我的電話費的激增,和我成天泡在電話電腦上的行爲引起了他們的極度不滿,父母是多麽的精明,他們在我的信箱里找到了我們情意綿綿的信箋,他們十分震怒,我母親在我們通話的時候,拿起客廳里的主機,憤怒的斥責他,我們都痛苦極了。我真想撲到他懷里大哭呀,天,要我怎麽辦呢。他回來的那天,我打電話去他家里,接電話的是個女人,是他太太。我當時就像被電擊了一樣,楞在那里。
我恨我自己爲什麽愛他那麽深,我明明知道我們距離那麽遙遠。他的痛苦也是不亞與我的。他的言談里,已沒有了往日歡樂的心情,取而代之的是沈重,是無奈,孤寂,冷漠。我知道,我不能給他快樂了,我現在給他的就是壓力,痛苦,和不可名狀的悲哀。我幾乎是天天以淚洗面,他問我,你說,你要我怎麽做,你要我怎麽做呢,我沒有主張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聽了他的話,我真的好無助呀!我愛的人呀!
我們爲我們自己找了條出路。還是做朋友吧,做朋友永遠不會分手。讓一切都自然發展吧,一切都會淡的。於是我們約好在某個下午見面,算是有個了解。
在他家里,我們終於見面了。
我們喝著紅酒,彼此說著祝願的話,就是愛字說不出來了。
時候不早,他要送我回家。起身時,我忽然有種異常的悲哀,就這樣結束了麽,我的眼淚又掉了下來。他爲我拭淚,我就緊緊的抱住他,告訴他,我不要走。他留下了我。他的臥室有兩張單人床,我們各睡一張,但誰也睡不著。我們的手慢慢的握到了一起,彼此溫柔的撫摩者,我的心才漸漸的平靜。不知過了多久,他說,你過來,讓我抱抱你。就像電話里說的那樣,我的心快要跳出來!我不知道是怎麽過去的,我把頭靠在他溫暖的胸膛上,環住他的脖子,把他抱的緊緊的,他的雙臂也緊緊的抱住我,他的手在我的身體上遊蕩,溫柔的,試探著,我沒有過這樣的經曆,非常的緊張,身體在微微的顫抖,他貼近我的耳朵,輕輕的說,不怕,我不會傷害你,別怕,小女孩。我抓住他的頭發,輕輕的吻他,他翻身壓住我,再深深的吻住我。我只覺得自己要飛起來,身體輕飄飄的,好象成了神仙,世上所有的煩惱,都統統滾到一邊去吧!現在,就只有我跟我深愛的人,我幸福的叫出聲來,換來他更猛烈的愛撫。
他是個君子,只要再沖動一點,我就會完全屬於他了。
在那個激情時刻,他還是要自己做一個君子。
當一切都結束,我們在黑暗里穿衣服的時候,一種深深的沮喪彌漫在空間里,要我們喘不過氣,我什麽力氣都沒有了,我不知道未來會怎麽樣,我開始煩躁,害怕。抱我吧,再抱抱我吧,我痛苦的說。他把我攬在懷里,可是我覺得很冷很冷。
以后,我們就只是朋友了,我們再也不談情說愛了,我們也不寫情詩了,也不相伴到黎明了,呼機上也沒有“塗點花露水,別叫蚊子叮了”這樣的留言了,我們沒有擁抱了,也不需要接吻了,再也不能在午夜時分聽到熟悉的鈴聲了,再也沒有人這樣寵我愛我了。
我們就只是朋友了。
我們曾經的愛情,就像夏天碧綠的梧桐葉,在秋季淒慘的枯黃死去。
他的眼神里,已經不再有愛了。
我卻在這場浩劫里,難以複原了。
但有一天我會長大,會慢慢好起來。
世上該有天長地久的東西,但會是愛情嗎?
別問我信不信愛情,我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