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周榮在QQ上認識的這個網友叫“魚兒笑”,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女人。住在與他相隔不過六十里的小城裡,從這段時間的聊天中,周榮得知她單身獨居,無固定工作,深居簡出。周榮想,這樣的女人最容易被他這種成熟男士吸引,因此,當女人提出見面的想法之後,他一點也不意外,找了個出差的藉口,和老婆交待了一下,便啟程來到這個小城。
到達的時候是傍晚,下起了微微的小雨,火車站出來,看到的是濕潤,油亮的馬路,昏黃的街燈,燈下綽約多姿的梧桐樹。周榮深深吸了一口涼爽潮濕的空氣,入秋以來,這不是第一場小雨,但此時的周榮站在這個地方,仿佛置身於一場夢境,身處一個陌生的國度,一切工作、生活中的煩惱、鬱悶此刻都離得很遠很遠,象是發生在上輩子的事情。
魚兒笑沒有來接他,只是在信息裡留了個地址,她知道他找得到,因為他對她說,只要你在的地方,不管多麼的隱蔽,都能被他逮到,因為,她註定是屬於他的,這話讓她哈哈笑了很久。
這是一個懂得風情的女人,周榮心裡暗暗慶幸。他打了一部車,十塊錢,司機便會幫他找到這個妖嬈女人。
妖嬈的女人此刻正坐在電腦前,顯然她今天是作過了精心的打扮。不管是頭髮眉毛還是嘴脣,又或是衣服搭配,指甲修剪,都顯得一絲不苟。這時候,與其說等待,不如說她全力全意在搜索著什麼。
魚兒笑的桌子旁邊放著一個大水杯,杯子旁有個大大的煙灰缸,形狀很特別,象個魚缸,可能就真的是魚缸改制。桌子上還有幾個藥瓶子,奶白色,蓋子松落,有個蓋子壓在煙盒上。這個桌面有些凌亂,卻是非常自然的一幅素描靜物構圖。
魚兒笑這個女人長得過於普通,不過眉眼間卻有十足的媚意,細細尖尖的眼角帶出一條如絲的紋,這是個要命的相格,據說這叫美女索,比美女痣還要命,索能套死人嘛,這當然是指要男人的命。有個男人就很聰明,在網上和她風花雪月了三年,結果在被套死的一刻前,男人妻子出現了,揮刀斷索,把她逼到了這個小城裡。
這個聰明的男人也長得很普通,從此時魚兒笑的電腦屏幕上看來,無非濃眉大眼闊嘴的男人相而已,另一張全身照上還暴露了啤酒肚,真人聞者可惜可嘆。魚兒笑這時候也苦笑,曾經的一場無恥的遊戲而已。
關掉照片,魚兒笑喝了口水,打開日記本,寫道:
漆黑一團的不只是夜晚,
還有我的心。
燈光與星光,和月光,
都可視為回光返照,
三年一夢,
三十年一輪迴,
凝成一夜,
他即將到來,
複製那個傳奇,
轉動我的輪迴。
現在是七點一刻,一個小時後,我將步入輪迴,親愛的人和我愛的親人們,飯在地裡,努力耕耘吧。
02
周榮打的車在巷口停了下來,司機說,他要找的地方就要巷子深處,車開不進去,周榮覺得可以開進去,司機說,裡面調不了頭。周榮便給了錢下了車。
下車的時候,那個瘦小精幹的司機突然伸頭對他說了一句“祝你好運”,周榮轉頭看了他一眼,這種尖嘴猴腮的長相是他討厭的類型,所以並沒有說謝謝,甩門而去。
小巷陰暗得發緊,不過找到地址上的門牌沒費什麼勁,這是一棟二層小洋樓,非常非常的陳舊,房子表達的意思很明確,當初的主人很有錢,建了樓後開始一代不如一代。門口有個小鐵花門,他邁上去拍了拍,沉重的聲音在裡面嗡嗡作響。同時他環視了一下四周,旁邊都是一些一代不如一代的樓,似乎都沒住人。只有這家透了點燈光。
門內沒有反應,聽不到絲毫聲音,他正想再敲門,旁邊突然響起一個蒼麻的聲音:“你找誰啊?”
周榮著實嚇了一跳。回頭看到路燈下站了一個中年婦女,乾乾瘦瘦的,頭髮高高輓起,臉色有些灰白,眼窩深陷,鼻子高且尖,不似中國品種。周榮突然覺得有些面熟,不過一時記不起來。
我找魚。。。周榮突然想起他只知道對方網名,一時舌頭打結,不知所措。
小魚是吧,她住二樓。女人面無表情,眼睛卻一刻也沒離開周榮的臉,令他發怵。
我,我知道,我正在敲門,呵呵,周榮堆起笑臉說。
她聽不到,只有我能開門。女人聳聳鼻子。
那——周榮伸手毫無意義地在門和女人的方向比劃了一下。
你過來,女人幾乎是命令的口氣對他說。
周榮聽話地步下台階走過去,女人的口氣裡有不容置疑的魔力,這讓周榮後來才覺得有些怕怕。
女人只有周榮的胸口高度,卻有居高臨下的氣勢,她打量著他,問,你找小魚幹什麼?
周榮說,我們是朋友,約好了今天來看她。
她是不能看的。女人的口氣異常迅速。
哦?為什麼?周榮不解,他在猜測著這個女人的身份。
女人突然尖笑了一下說,你不用猜了,我是房東,她租了我的二樓後面一個房間。
周榮點點頭,堆起假假的笑容。
女人一直還在打量他,非常的仔細,口裡不停地說:你眉心帶結,刀尖滴血,法令拐角,黃泉自找,下巴斷須,只在七七,咭咭。。。
周榮一時愣住了,旋即憤怒起來,這個素不相識的女人,竟然一見他就滿口晦氣,正想發作,這時一陣寒風帶雨吹過來,哆嗦了一下,那女人卻仰起脖子咭咭直笑,搞得他冷氣直冒。
周榮欲要轉身離去,那女人叫住了他,快步走過去,掏出鑰匙打開門,說,你走到盡頭上樓梯,二樓左邊最後一間就是。
周榮頭也不回就蹬蹬進去了,女人在後面打開了燈,房間一下子明亮起來,他注意到這裡的傢俱雖然簡單,卻都是古董級,如果換一種心情,他會好好欣賞的。
03
魚兒笑開門的時候,躲在門後面,周榮躊躇了一下,感覺到了門後的呼吸聲,他笑了笑,剛才的不愉快一掃而空,突然抬腳竄進去,順勢伸手把門後的胳膊肘兒往懷裡一拉,那人兒只啊了一聲,就整個人倒在了他懷裡,同時兩張嘴巴迅速粘在了一起。這時候,周榮才騰出一隻手把門輕輕關上。
房間彌漫著濃濃的胭脂味,他們吻了許久,然後倒到床上,接著就是做愛,沒什麼特別,就是雙方都很衝動和激動,完事後都很累,雙雙靠在床沿,周榮點了根煙,又遞了一根給小魚,小魚接了,周幫她點上。這時候,周說了他進來後的第一句話:“你的房東有些怪怪的。”
“呵呵,她給你算命了吧,別理她,她就是這樣,神經兮兮的。”小魚笑得很放鬆,眼睛只盯著裊裊升起的煙霧。
“你整天和她住一起,多累。”周說。
“不會啊,她不會打擾我的,我天天呆房間裡。”
“你們不見面?”周問。
“她有時會做多了菜叫我吃飯,她對我很好,是個好人。”
“你是個壞人,嘿嘿,”周說完伸手握了握小魚的胸口。
小魚突然很用力地撥開他的手,騰身坐了起來,使勁盯著他看,神色凝重。
周榮不知所以然,尷尬地說:“我是開玩笑的,你生氣啦?”
小魚依然沒有說話,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我真的開個玩笑而已,”周榮覺得很沒趣,這個女人太小氣,和剛才放縱的叫喊天壤之別。
“我真的是個壞人,”小魚一字一句地說。
周榮笑了,要伸手去抱她,被她又一次擋開了。
“你覺得我靠什麼活著?”小魚問,表情非常僵硬。
周榮心裡一緊,不好的感覺冒了起來。
“哼哼,就是勒索你們男人唄。”
周榮冷冷一笑,這問題他在火車上想過,甚至在上火車之前也想過,所以還特意帶多了一些錢。於是他問:“你要多少錢?”
“十萬。”
周榮一聽跳了起來,迅速穿上褲子,小魚依然坐著看他。
周一邊系著褲子一邊問:“你憑什麼能要這麼多錢?”
小魚哼了一聲,呶呶嘴向電腦台說:“那個攝像頭,把剛才的情景全部錄了下來。”
周榮走過去,晃晃鼠標,屏幕清晰起來,果然畫面是對著床上。他按了快速回放,剛才激情的一幕清楚播放了出來。
周榮轉過臉去,深深看著床上的小魚,獰笑了一下說:“我現在就把它們刪掉。”
小魚笑了,笑得很燦爛,還笑著說:“我象一個這麼笨的人嗎?”
“難道我刪不掉?”周榮也笑著反問,對於刪文件,他自認還是會操作的。
“唉,”小魚嘆了口氣,說:“實話告訴你吧,這個軟件會每兩分鐘保存一次,我設置了每次保存的地址都不一樣,每一個文件都會自動拷貝一份直接發送到我的各個郵箱,而且這些保存地址我分散在各個系統文件夾裡,有一部分還是隱藏屬性,最淺的文件夾有六層,每一個保存文件都會自動換成其它後綴名,你想想吧,要完全刪乾淨,我自己都需要三個小時以上,沒有我的配合,你可能這輩子都刪不幹淨,就算砸了電腦,發郵件裡的部份你也無能為力,你查到了地址,也沒有密碼。。。”說完,小魚可憐地看著他,還輕輕為他嘆了口氣。
周榮目瞪口呆地聽完小魚這一番雷擊般的說明後,頭腦一片混沌,眼前的美人頓時化作惡魔,獠牙舞爪仿佛一隻大章魚。
小魚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取了一件外衣披上,並沒有起床的打算,又點了根煙抽起來。她在等待著周榮說話,不管他會說什麼。
周榮耷拉下腦袋來,想了半天,心跳也快了不少,一會抬起頭來,竟然是淚眼滂沱,“小魚,我我。。。我可能沒有那麼多錢,你可以少。。。少要一點嗎?”
“行,”小魚爽快地說:“九萬吧,不能再少了,我兩個月才幹一次的。”
“兩萬行不行,你看,我有老婆小孩,小孩在讀書,我只是上班拿工資,沒有什麼儲存。。。求求你了,”周榮哀求道。
小魚冷笑了一下,鄙夷地看著這個垂頭喪氣的大男人,諷刺道:“別求我,你剛才一進來不是挺男人的嘛,話都懶得說,抱起老娘就幹上了,老娘我就喜歡你這爽快勁,呵呵,”說完又深深吸了一口煙。
周榮抬頭死死盯著小魚,嘴巴欲言又止,哆嗦了幾下。
小魚見了扁扁嘴說:“你只有兩條出路,第一,馬上取錢去,第二,殺了我砸了電腦,嘿嘿,諒你也不敢走第二條,是個爺們就趕緊穿了衣服去取錢,老娘明天就可以出去旅遊了,我可告訴你,今晚我見不到錢,明天整個網上和你老婆家,單位裡,全是這部免費電影了,反正老娘是無所謂,一心想拍拍三級片出名,沒想到拍的東西一次都沒賣出去,每次都給你們臭男人買回去了,哈哈哈。。。”
周榮咬咬牙,臉色由青轉灰,頭髮仿佛要豎起來。
小魚又抬眼看了看鐘,再看看周,晃了晃身子,拍拍有點沉重的腦袋說:“八點了,再晚怕你找不到人籌錢,行,今晚看樣了是拿不到現金了,銀行也關了門,這樣吧,你給我寫欠條,然後我聽著你挨個朋友打電話,直到湊夠了這個數,筆和紙都在旁邊桌子上。”
周榮下意識地看看桌子上早已準備好的紙筆,那筆正壓在紙上,筆尖對著他,仿佛在嘲笑著他。
“快寫吧,要不先打電話也行,”說完小魚跳下床來,身子搖晃了一下,差點跌倒,他勉強站住了,抓起手機遞過去,“你用我電話也行,充足了電,老娘的耐心有限,快打啊。”說著還把手機往他身上拍著,周榮怒吼了一聲,使勁把小魚猛推到床上,小魚站立不穩,仰面倒了下去。
小魚被這一推,一下子激怒了,歇斯底裡般尖叫起來:“你要幹嘛——想殺了我嗎——來人啊——有人強姦——殺人——”
周榮熱血一衝腦門,顧不上許多了,小魚這一喊扯斷了他某根一直繃緊的神經,他撲過去,緊緊捂住她的口,不讓她再喊出來。
小魚的身體被他壓在身下動彈不得,只是張著兩個驚恐的眼睛望著他,身子使勁扭著著,喉嚨裡還發出拼命的呀呀聲,這一掙扎更加令到周榮瘋狂起來,乾脆拉過枕頭蓋住她的臉,最後一刻,小魚的眼睛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時間正好是八點一刻,她感覺到胸口炸裂般的撕痛,腦袋沉得象塞了塊大木頭。。。
04
周圍死寂一片,周榮無力地癱坐在房間的地上,雙腿曲在一邊,手臂有些酸軟無力。床上橫擺著一具正在慢慢冰涼的屍體,枕頭還壓在她的臉上。房間裡依然散髮著濃濃的胭脂味道,在周榮聞來,這是死人的味道,如同地獄裡飄來的信息。
周榮扯扯頭髮,此刻他的腦袋空空如也,耳際的頭皮一陣陣強烈地收縮,非常有節奏感。他想站起來找根煙,眼睛漠然地在房間裡搜索煙盒,突然眼角仿佛看到門下邊的空隙裡有一雙腳在站著。他心臟象被繩子扯了一下,就要從喉嚨裡被扯出來一樣,眼睛驚恐地死盯著門縫。那雙腳一動不動,腳後走廊的燈光繞過腳跟射進房間裡來。
周榮屏住呼吸,暫時把床上的死人拋開了一邊,他雙手支地,和膝蓋一起,悄無聲息地摸了過去,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那雙腳。當他摸到門前的時候,輕輕站了進來,手慢慢放到門把上,深深閉了口氣,突然手上一用力,把門猛然打開。
門口並沒有人,他把頭探出去張望,走廊上也沒有人影,他狐疑地退回來,把門關上。這時候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剛才上樓梯的時候,他並沒有打開任何的走廊燈,自己也是藉著月色走進來的,這燈是什麼時候開的呢?
房東?
周榮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想起來,這屋子裡還住著另外一個人的,房東肯定剛才聽到了小魚的叫喊聲,雖然只有兩聲,不過,如果剛才看到的腳是房東的話,這個小個子女人不可能跑得這麼快,且一點聲音都沒有。
周榮這時候由於腦子的活動,殺人的後勁有些緩了過來,他看著床上小魚的屍體,她的眼睛並沒有電影上通常窒息的那樣睜著,反而是很安詳地閉了起來,嘴角帶出的表情也象是睡著了在做著一個幸福滿足的夢。
周榮看著死人,心裡的殺人恐懼一點一點冒了出來,他知道等待著自己的是什麼,殺人償命,他會被審判,然後槍斃。並且背負著一個永遠不能洗脫的冤屈,他犯的是姦殺,一個十惡不赦的壞蛋,沒有人會憐憫他,因為沒有人知道他殺人前真正的一幕,誰會相信他呢?
也許父母會,他從小到大都是好孩子,按部就班讀書畢業,結婚生子。也許老婆會,他一直是個盡職的好丈夫。也許孩子會,他從來都是一個好爸爸。。。不不不,不會的,他所做的事情都是事實擺在眼前,所有人只會相信審判詞,那些只會是毫無人情味的,冰冷的語言,按照法律的口氣把他的罪狀永遠釘在他的棺材上。他可能並不會擁有棺材,只會被火化掉,甚至沒有人會來認領他這個給家庭帶來恥辱的骨灰。
周榮的手腳也如死人般冰涼併發抖,心臟泵出的血液裡如同爬了千萬隻螞蟻,在他的身子每一處噬咬著。
這一刻,他感覺就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盡頭,他甚至能想象到,沒有人會為他樹墓碑,因為上面無字可書,這是尷尬的事情,家人會避免的。周榮還想到,審判是恥辱的,既然一死,何必再去受辱呢?除了看到法官嘴裡的辱詞,就是老婆孩子父母的眼淚,那會讓他在死前心碎。何必呢,不如現在就死掉。他突然希望躺在床上的是自己,起碼床上的那人已經安詳了,沒有了此時此刻的煩惱。
這時候,他隱約聽到隔壁有一個碰撞的聲響,咯搭一下,再仔細聽時,聲音沒有了,依然死寂一片。周榮眼前又浮現起那個可惡的房東,尖酸刻薄的嘴臉和那刺耳的笑聲。周榮心一橫,轉身開門,他要把這個可惡的老太婆揪出來,就算一死,也不想被這老太婆戲弄。
05
周榮輕輕打開門,剛要走出去,突然意識到什麼,吃了一驚,走廊裡的燈竟然又熄了。他心想,反正人間無鬼,老太婆也是活人一個,他幹脆大步噔噔噔地走出去,一路找走廊燈的開關,找了兩遍也沒有找到,這讓他納悶了。
在走廊口站了一會,他開始挨個門打開,一共只有三個房間,每一個都搜了一遍,這兩個房間都仿佛一百年沒有人進去過,裡面傢具蓋了白布,布上鋪了厚厚的灰,地面上也是灰塵,他注意了一下,並且踩上去,會出現一個很清晰的腳印出來,然後除了他的腳印以外,再沒有其它腳印,說明短時間內並沒有人進來過。這事更讓他納悶,他相信,那個女人肯定剛才出現過在這層樓裡。
周榮走出來,他決定下樓去,今晚無論如何找到老太婆。他到樓下,下面是一個客廳一個飯廳,還有一個廚房,另外是一間緊緊關著的房門。他走過去,用力敲了敲,沒有反應,再敲,然後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了一會,聽到的只是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他喊了一下,“有人嗎?房東,房東,開門啊。”
還是沒有聲音,周榮冷笑了一下,這個老太婆一定嚇壞了,因為知道自己剛剛殺了人,以為要來殺她。他甚至能想象到這女人躲在被窩裡瑟瑟發抖的樣子。於是,他繼續說:“房東,我現在出去了,你別上樓,保護現場,哈哈,”不知為什麼,他說到後面竟然覺得好笑,就笑了出來。
說完了,裡面還是沒有聲音,他下意識用手轉了轉把手,門是鎖上的,他鬆開手,往門外走去,剛走到大門口,門就吱呀一聲自己開了,周榮嚇得收住腳步,門外進來一人,正是那個老太婆。
“你就要走了嗎?”房東盯著死魚般的眼睛看著他問。
周榮這下怔住了,吱唔了一下問:“不不,想去買點吃的,你上哪去了?”
“我給你開了門,就到巷口打牌去了,小魚找我嗎?”
“哦不是,我以為你睡了,就輕輕下樓,沒想到正好看到你回來,呵呵,”周榮故作輕鬆地答道。
“別去買了,這時候小店關門了,我廚房裡看看,好象還有麵條,”這時候,周榮覺得老太婆和剛才判若兩人,這反倒讓他不知所措,唯唯答道:“不了不了,那我上去了。”說完快步走上樓去。
剛上到一半,他又折回來,問:“房東,二樓的走廊燈開關在哪?”
“這邊,”老太婆指指樓梯口下面,“我幫你開吧,剛才我不是幫你開過了嗎?”說完,她走過去按開了開關,周榮看到樓上走廊燈果然亮了起來。
06
回到房間,周榮把門緊緊鎖死,然後無力在坐在門後的地板上,後腦靠在門上,心跳莫明其妙亂跳起來,房間裡沒有開燈,當他得知房東一直沒在這樓裡後,有些念頭這時候冒了出來。到目前為止,並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小魚已死,這麼說來,自己便可以有機會慢慢找出可能脫身的辦法來。
他現在需要安靜的思考。
首先,他想到,自己不在場的證據是不可能造出來了,除非房東自己突然死掉,那麼,只能想一些讓他的殺人理由變得合法的方式了。自衛?似乎不太可能,自己是男人,死者是女人。誤殺?就比如兩人吵架,她拿了刀砍他,然後失足砍了自己?或是自己在抵擋的時候,不小心用力過度了,掐死了她。這似乎是一條出路。
周榮繼續想到,他還必須讓自己受一些傷,即使大些的傷也在所不惜了,那麼,應該自殘什麼地方呢?不過首先應該找一把刀。
周榮站起來,把關打開,他眼睛剛剛落到死人臉上,一個異常讓他倒退了一大步,並吸了一口涼氣,小魚的眼睛正睜得大大的。周榮嚇得張大了嘴不敢呼吸,死死對望著她,半晌才發現她的瞳孔是擴散的,的確已經死去多時了。這時候心才慢慢放下來,他壯著膽子走過去,低頭審視著小魚的臉,發現她臉上有些小髒土,好象被一個鞋底抽了一把。這個發現讓他完全迷糊了,他抬頭望望天花板,上面雖然陳舊,但不象會有灰塵往下掉啊。
然後他發現窗戶是開著的,可能是從外面吹進來的沙塵而已,死人不會自己拍土啊。他走過窗戶口,看了一下,回來把窗子關上了。他現在還是要繼續尋找一把刀子來自殘。
周榮的視線移開,轉到房間的每一個地方,沒有看到刀,水果刀都沒有。他有些喪氣,走到椅子坐下來,看到有幾個藥瓶子,信手拿了起來,看到這是一個安眠藥的品牌。還是外國牌子,他搖了搖,裡面還有半瓶藥片,看來小魚的睡眠並不好,還需要藥物輔助,這時候他又開始可憐起她來,一個獨身的女人,該有多麼不被人知的苦惱讓她長期睡不著,需要薌來幫助入睡,這是非常痛苦的事情,他曾有過失眠的經歷。看著這藥,再看看躺在床上可憐的女人,突然開竅起來,如果,如果小魚是死於過量服用藥物呢?
周榮跳進來跑到屍體面前,這次是非常認真地檢查脖子,還好,由於小魚的掙扎,他並沒有過多用手掐住他,而大部分時間是用枕頭壓住臉部的,所以脖子上並沒有明顯的掐痕,甚至不明顯的也沒有。他暗自慶幸了一番,一個重要的構思此時出現。
今天晚上應該是這樣的,他和網友小魚認識後,常常聽到小魚訴說不幸,並有自殺傾向,他作為朋友便趕來幫助開解,太晚了就寄宿此樓,他可以住的地方是隔壁,反正長期沒有人進去過,一會去簡單弄一下躺上一會。
而這個小魚呢,長期依靠藥物輔助睡眠,在他開解完後,放棄了自殺的念頭,當著他的面服用了小量安全範圍內的失眠藥物之後,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他敲門沒有反應,推門進來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枕頭蓋住了她的臉,可能藥物功效太強,或者在聽他開解的時候,喝了一些酒,還哭了很久,也太累太乏,她睡得太熟了,以至於枕頭蓋臉都不知道,結果窒息致死。
也許警察會有所懷疑,不過,自己與她素無仇怨,動機就明顯不足。至於那個視頻保存文件,一會卸載掉視頻軟件,這樣就不能從軟件裡找到保存文件的蛛絲馬跡了,反正那文件小魚也說了,連後綴名都換了,還藏在六層文件夾內,不知道的人是不會想到的。網站裡的郵件就讓它永遠見鬼去吧,長時間不交費,網站方肯定會自動刪掉,用不著他操心。更保險的方式是明天一早去買個操作系統軟件把這台電腦重裝一遍,此事就永遠沉入海底了。
周榮為這個偉大的設想弄得渾身熱血沸騰,恨不得馬上就重裝系統軟件了。不過他知道自己必須冷靜下來,還有許多需要去做的事情,首先現場要象一個曾經交流談心的地方,他看了看周圍,煙缸裡的煙頭還不夠多,一會要多抽一些,他還發現了一瓶酒,一會自己喝一些,其它灌一些到小魚嘴裡,這是個好主意,吃了藥加喝了酒,更加睡得熟死,不小心自己讓枕頭窒息的可能性又提高了。法醫的檢查會留意到這一點的。
然後呢,他需要到隔壁房間去,把床的白布掀掉,自己今晚就真的在那裡睡一覺,第二天趕在房東起來之前買到操作系統軟件,裝完電腦便可以大呼小叫吵醒房東,然後一起報警了。這件事情肯定會在他的生活圈內掀起一些波瀾的,老婆會質問他,可能會引發一些爭吵,不過這些相對成為一個凶手而言,實屬不足掛齒,可以解釋為自己其實是一個學雷鋒的行為,並無半點邪念,只是懷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菩薩心腸,事先瞞著老婆也是怕她誤會,沒想到會出這樣的意外。
他相信,這個小小風波會很快過去,並慢慢從他的生活中徹底消失掉痕跡。
周榮構思好所有細節後,弄完房間的一切,包括把瓶子裡的安眠藥融到酒裡給小魚灌下去,最後仍然把枕頭蓋好在小魚的臉上,然後來到隔壁,掀開床上的白布,和衣躺下,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靜靜等待黎明的到來。
有一點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假如他選擇睡覺的是另一個房間,接下來的事情就會完全不一樣了。
07
第二天一大早,周榮迷迷糊糊中感覺天發白了,突然驚醒過來,一個魚躍彈下床,精神馬上振奮起來。
周榮看看表,時間才六點半,他仔細聽了一下,樓下沒有聲音,房東並沒有起床,他不能從樓梯下去,走到窗口,昨晚觀察好了,這窗戶後面的墻上有排污水管,非常容易讓人順著管子出入。只有二層而已,下樓的時候周榮幾乎沒有需要用到管子,只是小心把身子掛出去以後,直接就跳了下去。
他依稀記得火車站出來的時候,注意到門口有一個電腦城,通常這是個盜版軟件的集中地,操作系統軟件是最為普通的東西,他很快買到了,只是拍了一家的店門而已。
回到小樓的房間裡,周榮松了口氣,房東還沒有起床,他顧不得多想,趕緊把操作系統盤放進光盤驅動,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其實是個破綻,如果警方查到小魚的操作系統是在她死後才安裝的,這點他無論如何也難於自圓其說。不過他認為會有人去檢查系統軟件安裝時間的可能性幾乎為零,而檢查電腦儲存文件的可能性就大多了,為了刪去散布在電腦系統文件夾裡的那些“定時炸彈”,他必須冒這個險,這也叫兩害擇其輕啊。
陽光從窗戶刺進來的時候,系統重裝完畢,周榮用力伸了個懶腰,房東到現在還沒有起床,下一步應該是他去把房東女人叫醒,驚惶失措地把房東請進來觀賞現場,盡量在現場留下多一些房東的痕跡,比如腳印指紋,周榮認為,現場這個東西,多一份別人的痕跡,就少一份自己的痕跡,越混亂,就越有利,當然是對凶手有利。
周榮走到房東門口,剛要敲門,發現門是虛掩的,莫非她已起床?周榮警覺地往廚房瞧了瞧,再往客廳望瞭望,確定沒有走動的人。遲疑一下,他還是用力敲了敲門,然後用略帶急促的聲音叫道:“房東,房東,不好了,你快起來看看。。。”
裡面毫無反應,和昨晚一樣。周榮下意識看了一眼大門口,仿佛房東又會從那裡進來。
再敲一遍,仍然沒有聲音,周榮只好慢慢把門推開,探著腦袋往裡面瞧。
這是一個民國時代的房間,幽暗古樸,有巨大的梳妝檯和紅木衣櫥,衣櫥的門上雕了梅蘭竹菊,對著衣櫥是一張巨大方型的老式木床,床兩邊掛著淺藍色蚊帳,帳子兩邊輓起到床欞上,床上躺著房東女人,赤足朝外,身上穿著白色睡袍,臉上蓋著一個繡花枕頭,與樓上的小魚情形一模一樣。
周榮感覺頭髮在一剎那間豎立了起來,他看到的情景讓他呆若木雞。
房東死了,被殺手法與小魚毫無二致,一時間,周榮面對這熟悉的死狀,仿佛她也是死在他的手裡。這種感覺讓周榮腳下發軟,身上被完全掏空一般,只剩下軀殼無力地站著。他木然地回到樓上,點上一根煙,他必須讓自己的理智迅速回來,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完全打亂了他的思維,他需要從裡面找出邏輯,否則就算自首坦白,他也難於解釋這一切。
眼下的境地是這樣的,小魚有了合理的死亡解釋,而房東作為另外一個獨立的死亡事件,雖然他很清楚與他無關,不過由於相同的致死手法,又同時發生在同一棟樓裡,讓這件事情有了解釋不清的因素。如果現在想要把這兩個死亡完全區別成兩個事件,那麼他還要為小魚再構思出另一種死亡,枕頭意外窒息是不能再用了,不過小魚又必須是窒息的方式,因為她原本是被他掐殺的。難道改枕頭為被子?周榮被自己無奈而幼稚的想法逗得苦笑一聲。
周榮直到認為自己的智商不可能再構思出更完美的小魚死亡理由的時候,他開始把思路轉為房東的死亡事件。
那是象小魚一樣的意外,還是被殺?如果前者,這事也忒巧了,如果後者呢?周榮想到這裡霍然站起來,恐怖的感覺突然籠罩過來,一個人如果沒有在被比如酒精或藥物麻醉的情況下,被一個輕飄飄枕頭意外窒息致死的機會是幾乎沒有的,憋也憋醒了啊,那麼說,昨天晚上這樓裡還有另外一個人,一個真正的凶手,非常有預謀的凶手,無聲潛入,並且親眼目睹了他意外掐死小魚的過程,然後如法炮製,置房東於死地,同時置他以無法圓說的地步。
那麼,凶手的動機呢?
周榮返身到樓下,這一回他作了預防,小心不讓自己的指紋和腳印留下,他用衣服下擺包住把手打開門,然後在門口穿上房東的小拖鞋,鞋子太小,只能踮著腳走路,他進去注意觀察有無被搜掠的痕跡,似乎沒有,他走到床前,近距離觀察房東的屍體,死者雙手的手指呈彎曲欲抓姿勢,指甲長尖且污黑,這是臨死前作過短暫的掙扎,他把手退到衣袖裡,隔著衣袖捏著枕頭一角,輕輕掀了開來,這個尖嘴高鼻的乾瘦女屍此時面目猙獰,深陷的眼珠子暴突,嘴巴半張著,仿佛一串的話說到一半就突然被凍住了。周榮想,要是她當時喊了出來多好,也許自己會現場抓到凶手,然後一翻博鬥,把凶手打死,將小魚房東的死統統計到凶手頭上,自己最多也就是個正當防衛。
這番觀察起碼讓周榮知道了,凶手動機不明,不是為財而來,那麼是仇家?周榮很難想象這樣的一個老太婆會有什麼致命的仇家。情殺的可能性更小了,雖然並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周榮此時此刻仿佛置身太虛宮裡,神遊不定,突然他決定出去吃個早餐。
08
由於昨晚下了場小雨,今天太陽稀薄,有些霧氣,他把門帶上,並沒有上鎖,因為他沒有鑰匙。關上門的一刻,他閃出一個念頭,如果自己就此一去不回來呢?
馬上他就否定了這個想法,他必須盡快回來,如果這麼一走再被警察找回來,他就永遠無法解釋小魚的死亡了,但是他現在還有半天的時間,解釋是這樣的,他早上起來,不想馬上叫醒小魚,自己獨自去吃了早餐,回來才發現小魚意外死亡了。這多出來的半天,他必須為房東女人的死亡找出一個與他無關的理由。
剛走到巷口,看到一輛出租車停在巷口邊上,他想走上前去,突然那車啟動了,發出油門的轟鳴,快速離去,就象突然受驚的兔子,周榮怔了一下,莫非自己經歷過這驚心動魄的一夜,形象也鬼魅起來?
他聳聳肩,只好步行出去,沒走幾步,便看到一個早餐攤子,叫了豆漿油條之類的簡單食物,匆匆吃完便返回小樓。
周榮相信自己掉進了一個黑洞,昨晚有另外一隻手在這個樓裡挖開了一個黑洞,他現在已經身不由已了,對牢獄的恐懼令到此刻的他反而異常清醒。胃裡的充實也讓他腦子慢慢冷靜了下來,脫離了混沌。
這隻挖黑洞的手究竟是誰呢?動機又何在?周榮百思不解,有一點他非常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破案,畢竟又不是偵探,況且對方撲朔迷離,要想去找出他來,自己可能還未必是對手。唯一能主動的,就是想出一個對自己有利的解釋,然後趕緊報案,趕在凶手進一步把他逼到絕境之前。
枕頭這事有些滑稽,周榮覺得要讓警察相信在同一地點,死了兩人,手法相同,卻是完全無關的兩件事件,這事除了自己,恐怕天下無人相信了。這時候,他也深深為那個凶手的創意所嘆服。他甚至能感覺到凶手此時正在看著他的背影得意洋洋。
一不做二不休吧,周榮決定給房東的現場做一個劫殺的布局。然後挪去枕頭,至於房東被什麼窒息的,讓警察去找答案。
在房東的房間裡,周榮把用襯衣包起來的手把裡面搞得如同發生過八級地震,周榮在這之前考慮到了一句話,最成功的假象是真實。所以,他是抱著自己就是劫匪的心態,一定要在這房間裡找到點值錢的玩意,象這種祖上闊過的老女人,或多或少總會有一些祖傳的鑽石金條什麼的,只要找到一個就是勝利。
一遍再一遍的翻箱倒櫃之後,周榮有些失望,除了一些劣質珍珠項鏈和兩個細如鐵絲的戒指,再就是一些來往信件,房產文件及一疊疊的照片,有些發黃發脆的照片從裡面人的穿著來看,起碼有一百年曆史了,如果那裡面的人曾經有些名氣,那麼這樣的一張照片會比戒指值錢。
周榮非常失望,頹然坐在地上,無聊地翻看著那些信件和照片,他的這個無意舉動在這個故事裡起了關鍵的作用,周榮看著看著,突然象發力的彈簧,身子跳了進來,眼睛死死盯著照片上的一張臉,昨晚和今天的幾個鏡頭片斷此時象定格畫面一遍遍在腦子裡重現:
昨晚的出租車司機。
今天早上那輛匆匆逃去的出租車,周榮雖然沒有留意,但現在想起來,車上的司機正是昨晚那個尖嘴猴腮,也正是照片上的這個人。
並且,昨晚他第一眼看到房東女人時,感覺臉熟,其實是和這個司機長得非常的相像,只是由於男女的區別,令他沒有聯繫起來。
周榮渾身熱乎起來,感覺那隻挖洞的黑手已經被他抓住了。從今天早上的反常,可以肯定這個傢伙在監視這棟小樓,如今他的照片又出現在房東屋子裡,更印證了司機和這房東之間的未明關係。那麼,她和他是什麼關係呢?
周榮細細回憶著司機的模樣,他們之間唯一的對話,尤其那句“祝你好運”,一遍遍在耳邊重播。
房東年紀應該比司機約大十至二十歲,情侶的可能性不大,況且長相如此相近。親戚倒是有很大可能,如果是親戚,怎麼可能下的了手呢?這中間有什麼家庭恩怨?如果是財產糾紛,房東女人似乎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給周榮的感覺也並不是經濟很闊綽的樣子。
無論如何,找到這個司機是眼下最需要做的事情,就算他不是凶手,他也必定知道更多的事情。既然知道他是出租車司機,要找起來並不難,並且還有照片呢。
周榮剛剛轉身,看到門口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了一下人,他只感覺全身一緊,本能地大退一步,然後腳下被地上的雜物拌倒,咚一下重重摔倒。
09
站在門口這個人正是尖嘴猴腮的出租車司機,穿著一件高領毛衣,更把他的小尖臉襯得如同長在身上的錐子,他此時陰沉著臉,死魚般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周榮,令周榮無來由地感覺到發寒。
“你你。。。你”周榮語塞,竟然一時無詞可說。
尖嘴猴腮此時卻笑了,走過來伸出手指指床上的屍體說:“她是我姑媽,你殺了她。”語氣平平淡淡,象是在說“這是蘋果,從樹上摘的”。
周榮狼狽地爬了起來,怒目而視,接著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冷笑,“哈哈,你才是凶手吧,你看這是什麼,”說完揚了揚手中的照片。
“呵呵,那是我的照片,我剛才不是說了嘛,她是我姑媽,這是我們家祖屋,你能在這裡找到我家祖上五代的所有人照片。”
周榮一下子怔住了,看看地上散落的照片,所有人都會相信他的話。
“我叫金卡,我姑媽叫金八妹,相信你並不知道我姑媽的名字,雖然你殺了她,呵呵。”
“你——你憑什麼口口聲聲說我殺了她?我今天早上發現時,你姑媽她已經死了。”
金卡嘿嘿笑了兩聲,沒有理會周榮的話,眼睛精亮精亮地掃了一下凌亂的屋子,一邊說:“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會回來搜刮,這裡可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唯一值錢的吧,”金卡抬頭張望一下房子,繼續說:“可能就是這老房子了,可惜啊,你也搬不走,呵呵。”
周榮想辯解,金卡揮了一下手,止住他,自顧自說:“你別生氣,我說這話是有道理的,因為昨天晚上我來過這裡,親眼見到你殺了我姑媽。”
這話如同炸雷,把周榮一下子炸懵了,轉而又想到,這個狡猾的傢伙,竟然如此厚顏,便冷笑一聲說:“哦,那你為什麼不阻止我?”
金卡展露了一下他的金牙,咧嘴衝他樂了一樂,說:“老實說,我當時並不知道你是要去殺我姑媽,只是看到你半夜摸進了我姑媽房間,作為侄子的,我也很理解我姑媽都守寡了十八年,這點私事我就只能半睜眼了,沒想到啊,後來發現你竟然是去殺我姑媽。”
周榮樂了,說:“我昨天晚上的確下樓找過你姑媽,不過不是半夜,並且也不是在房間找到的,而是她剛好從外面回來,我們說了兩句,然後我就上樓了,再沒下來過,這裡沒有外人,我們可以實話實說。”
金卡搖搖頭:“不不,你說的是前半夜的事情,那時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後半夜就站在客廳中間,而你走下樓梯,竟然沒有看我一眼,直接就進了我姑媽的房間,我還留意到你是半閉著眼睛的,象睡著了一樣。”
“哈,你在編故事,似乎想說,我夢遊了,殺了你姑媽,而你目擊了這一切。那麼,你是怎麼進來的呢?你又後半夜進來幹什麼呢?”
“OK,好吧,我從頭和你說說這事,”金卡背起手,踱起方步來,緊鎖著眉頭,仿佛在很認真地回憶。
10
昨天晚上,我載了你,你說你要去這個地址,而正好是我姑媽的家,你能明白我當時的心情吧,侄兒嘛,總會關心一個孤苦零丁的親戚的。可是,我姑媽從小不喜歡我,這些年,她也沒怎麼和我們來往,根本不知道有這麼一個時刻關心她的好侄子。
我姑媽是個苦命人,她這一代只剩下她了,我爸也早早去世,我們家族是一代代人丁凋零,就象我這一代,也只是我一個,姑媽她二十多歲守寡,一直是孤單單守著這個破房子,僅靠出租一兩個房間度日,我好幾回給她錢,都被退了回來,唉,真不知我做錯了什麼,這個固執的老太婆。
不好意思,扯遠了,就說昨天晚上吧,你下車後,我一直都心裡掛著這事,你去我姑媽家幹什麼呢?後來我開車繞了幾圈,沒有客,就乾脆不做了,繞回來這裡,偷偷從窗口搞開插梢,爬了進來,沒想到剛進到客廳,就看到你從樓梯上走下來,這裡也沒有可藏身的地方,我當時也是愣住了,可是你卻好象沒有注意到我,就從我面前走過,進了我姑媽房子。我心想,原來果然是我姑媽的姘夫啊,當時我還暗暗佩服我姑媽,這麼一個乾瘦老女人,老來福氣不小,找了個年輕的小白臉,於是我好沒好意思打擾你們,就自己上樓去了,樓上有個房間是我小時候住的,我想既然來了,就去重溫重溫。
然後我找到了那個房間,推門進去,天啊,當時我是嚇壞了,裡面竟然躺了一個死人,臉上被枕頭蓋著,屋子也很亂,我嚇得呆呆站了好一會,才趕緊跑出來,剛出到門口,又看到你走了上來,我想,你一定是來找我殺人滅口的,就豁出去了,拉好架式,等著和你拼命,沒想到你表情平靜,眼睛半閉著,走進了另一個房間,我莫明其妙跟進去看,你進房後倒在床上,馬上就發出了鼾聲,睡得正香。
我醒悟過來,你這傢伙是個夢遊症,這時候我想到姑媽,再聯想到隔壁的死人,不好的念頭涌了上來,我連忙跑下去姑媽房間一看,果然姑媽已經死了,並且死法和樓上的女人一模一樣。
我承認我當時可以用屁滾尿流來形容,連滾帶爬跑出樓,回到車上,喘了半天的氣才緩過來,然後我也開不動車了,手腳一點力都沒有,只是一個勁的發抖,於是便在車上一直坐到天亮。
今天早上我正迷糊間,突然看到你走過來,我嚇得趕緊開車逃跑,走出一段路後才清醒過來,覺得這樣走了不好,畢竟那是我姑媽,我得回來,如果不能勸你自首,起碼要告訴你真相,我相信你可能並不是一個凶殘的殺人狂,而是由於精神原因,如果你自首,我可以作你的證人,證明你是在夢遊狀態下殺的人,至少用不著槍斃,你想想,我是死者唯一的親戚,我的證詞是非常可靠的,我願意幫助你。
你覺得如何?
11
周榮安靜地聽完這個非常美妙而驚怵的故事。他幾乎是用感激涕零的眼睛看著尖嘴猴腮,他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金卡,他對這個故事沒有任何懷疑,他只是在思索著另外的一件事情,等金卡說完了,他走過去,抓起金卡鳥爪子般的手用力握了一下,聲音帶些顫抖地說:“謝謝你,你可以陪我自首嗎?”
金卡聳聳肩,拍拍他的手背,充滿同情地說:“我會的,相信我。”
周榮想了一下,說:“我還有一件事要做。”
“什麼事?”
“我想給家裡打個電話,和老婆告別一下,雖然說是夢遊殺人,畢竟是殺了兩個無辜的人,至少有一段時間不能回家了。”周榮的聲音裡有些哽咽。
金卡點點頭,報於理解的微笑。
“我們到樓上去吧,我的電話在樓上,”周榮說。
他們一起來到了小魚的房間,此時的房間給人一種冰窖的感覺,周榮找到煙盒,點上煙,拿起電話,看了一眼金卡。
金卡微笑著。
周榮抱歉地看著他說:“我想到隔壁去說話,你知道,我老婆可能會有些激動,你會在這裡等我嗎?”
金卡點點頭,也找了個椅子坐下來,抽出煙點上。
周榮拿著電話出去了。
過了好一會,周榮臉色沉重地回到小魚房間裡來,金卡見到他站了起來,看著他。
周榮向他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坐下來,然後把手機放到桌子上,找了煙點上。
金卡莫明其妙地看著他,等著他開口。
周榮深深吸了口煙,衝金卡一笑,說:“金先生,在自首之前,我也想和你講一個真實的故事,你願意聽嗎?”
金卡如釋重負般吐了口氣,點點頭說:“你說吧,我會聽的。”
“謝謝,”周榮又深深吸了口煙,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捏在手裡,開始了他的故事。
12
這裡有一封信,是一個女孩子寫的,我想先讀一遍你聽聽,這是一個非常凄婉無奈的故事,收信人我先隱去,只從內容開始念起:
當你拆開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人世了,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在這裡,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母愛,雖然很少很短,卻是如此真切,如果不是我時日無多,我一定會一直呆下去,默默享受人間的這份溫暖。
我來自另一個大城市,從生的時候,我原來也有個幸福的家庭,可是就在我還沒來得及學會叫爸爸媽媽,我爸爸就殺了我媽媽,然後判了無期,兩年後在獄中自殺,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這件發生在我爸爸媽媽身上的故事,我甚至不知道我有沒有爺爺奶奶,後來我知道他們認為我不是我爸親生的,所以也遺棄了我,而我的外公外婆家卻始終認為我是我爸親生的,所以不能要我,因為我爸殺了他們的女兒。
我從小生活在一個大家庭,我爸工廠的所有工友們把我撫養成人,我的每一筆學費都是大家湊的,我的每一件衣服都是他們孩子曾經穿過的,晚上我住在我爸爸以前的宿舍,一間八平方的磚房,我每天可以在工廠食堂任意吃飯,我是那裡唯一不用飯卡可以打到飯菜的人。
我很爭氣,因為我沒有太多的小朋友和我玩,於是我有了更多的時間讀書,直到我考上大學,我才真正離開了那家廠子,臨走那天,很多人來送我,我站在廠門口,對著那塊廠牌,我跪著使勁磕了十九個響頭,因為這裡養育了我十九年。我當時就知道,我是永遠不會再回來了,我欠這個廠的是我這輩子不可能還得起的,所以我不敢也不能再回來。
大學畢業後,我去了另一個大城市,在那裡生活了三年後,很多人開始給我介紹對象,無意中有一次我聽到別人好心的介紹,說我條件不錯,一個親戚也沒有,少了負擔,這話讓我這些年好不容易築起來的堤岸一下子崩塌了,我一個人鎖起來足足哭了三天三夜,為那些我從來沒有謀面的的“負擔”。從此,我拒絕了所有好心的介紹人。後來,我自己卻主動愛上了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比我大十多歲,我們認識了幾年,我和他的妻子是同事,他妻子我們都叫大姐,經常去他家,有一回,我們開了一個玩笑,他拍拍我的頭說我們小孩子調皮,就這一拍,讓我突然愛上了他,無法自撥,我一封封的給他去信,我當時完全瘋狂了,我並不了解他,也不知道到底愛他什麼,總之,每時每刻都出現他拍我腦袋時帶給我渾身戰慄的感覺,巨大的幸福瞬間將我的理智徹底解體。
直到有一天,我還記得那天下著大雨,很晚了,他敲開了我的門,手裡捧著一個包,臉色蒼白,呼吸急促地對我說,要把信都還我。我沒有放過他,我們從那天晚上開始同時陷入了更加瘋狂的境地。那段時間是幸福的,雖然我們都膽戰心驚。
後來,他妻子,我的那位大姐終於知道了,在我家裡,公司裡,甚至大街上,只要我能出現的地方,都受到過她的無情羞辱,而我從來都不發一言,直到她累了,我才會站起來離去,我一直在等待,等待著他會站出來,抱著我說,他愛的是我。可是,他一直沒有出現,再也沒有露過面。我失望,然後絕望,自殺了一次,被同事救了回來,住院的的時候,意外被醫生告知我患了晚期胃癌,是長期吃二手油煎煮食品的後果,這使我想起工廠的食堂。不過我沒有怨言,因為這食堂養我十九年的恩是比任何東西都大的。
出院後,我辭職了,然後搬到了這裡,我的日子不會有太多了,這些天我已經吃不下任何東西,每天早上都大量地吐出血,我不想再忍受發病前的痛苦,今天晚上我會死去。我給自己定的時間是晚上八點十五分,那是我出生的時間,對於我的出生,我只記得這個了。
由於我對那個把我象扔一件舊衣服一樣的膽小男人的怨恨,我同時也非常想知道,男人究竟有多恐懼家庭的傷害,而不惜犧牲一個世界上真正愛他如命的女人。所以,今天晚上會有一個男人到來,我將在臨死前解開這個心結。
我會在七點一刻服下安眠藥,這個量是我上次自殺得到的經驗,我將有一個小時的清醒,然後沒有及時搶救的話,會讓我平靜死去。這個陌生的男人是個犧牲品,我並不同情他,因為沒有人逼他過來,但我憐憫他,就象我憐憫那個傷我一生的男人一樣,如果我死去後,不管這個陌生男人有沒有去自首,都請法醫為我檢驗,如果我死於藥物,那麼他是無罪的,如果我在藥物之前死於他的手,那麼請將這封信給警察看,我作為死者,願意證明他是無辜的,是我逼他做出傷害我的事情,他只是我的一個試驗品,這只是證明了男人對家庭傷害的恐懼更甚於對其它女人的傷害,那麼,我也將在死前寬恕他——我愛他如命的男人。
——魚絕筆。
好了,我讀完這封信了,金先生,你知道這封信的主人是誰嗎?你看到了,就是躺在床上的這個女人,而我,就是這個倒霉的陌生男人。這封信是寫給你姑媽的,我在你姑媽房裡找到,她還沒有來得及拆開。
你想到了嗎?我並沒有在夢遊殺死她,我是在非常清醒的時候用枕頭捂死了她,哦,也許她並不是被捂死的。
這麼說來,你說我夢遊殺死兩人的事情,起碼有一個是不成立的,對於這個女人的死,我是能夠非常清楚記得起來,不過,也感謝你為我找了一個夢遊的理由,我承認,這是個很好的理由,何況還有你這個好證人。
我昨天晚上殺死她的時候,我還做了一些愚蠢的事情,比如灌了她喝酒和藥,這是我當時能想到的最好理由了,我也想脫身,是不是?
現在有了這封信,我想我應該松一口氣了,畢竟我又不是殺人犯了。
那麼我們現在來說說我們倆在昨天晚上都還乾了些什麼吧。
首先我到了這屋子後,你根本沒有開車離去,而是很快就跟了上來,你到的時候,看到你姑媽離去,是去打牌吧好象,你進不了門,就從後面的排污管爬上來,那管子正好在這間房的窗口,所以你看到了我殺死小魚的過程。這讓你很驚訝,後來你看到我並沒有馬上逃跑的意思,這讓你捉摸不透,但聰明的你,突然喚醒了你一直壓在心頭的慾望,那就是你姑媽死去,這個房子的唯一繼承人就是你了,你說過,這房子非常值錢。
然後你想從隔壁房間窗子進去,弄窗戶時發出了一點聲音,被我聽到了,我於是去檢查房間,你不敢再動了,而我也沒有檢查到什麼,因為你還在窗外呆著呢。
後來我回到房裡了,你便爬回到樓下,從樓下的窗戶進來,那時你姑媽還沒有回來,你要找一個地方等待機會,於是想到二樓的空房間,那時走廊燈是亮的,你怕影子會驚動到我,就在樓下把燈關了,然後你很聰明,選擇了一個沒有床的房間,你知道我檢查過房間,知道哪間有床,並且我如果不離去,也肯定不會和死人呆一個房間,所以我們沒有在昨晚碰到面。
等到我睡下了,你摸下樓去,把你姑媽殺掉,用的手法和你看到我的手法是一樣的,這是你到現在為止還在自鳴得意的地方。
幹完這一切後,你回到車裡琢磨著如何讓我把你的事兒一起承擔下來,你才可以安穩地繼承祖業,唉,其實這祖業遲早是你的,你何必這麼心急?
金卡先生,你能想出我夢遊的情節,也是不容易,如果我沒有找到這封信,我的方寸已亂,即使明明知道你是編的,但我的確殺了小魚,我是會接受你的意見的。
我的故事怎麼樣?金卡先生。
13
周榮微笑地看著金卡,尖嘴猴腮已經有些坐不住了,他冷笑道:“編得不錯,不過那封信也只是把你殺這女人的事兒解脫了,可是姑媽的死你沒有證據證明是我幹的,你也只是推測,而警察會更願意相信另一個說法。”
“什麼說法?”
“你錯手殺了這個女人,或者不是你殺了她,她是藥物致死的,但是當時的你是相信是自己殺了她,然而這房子裡還有另一個人住著,那就是我姑媽,你昨天晚上到這裡來,唯一能指證你的人就是我姑媽,所以,你這是典型的殺人滅口,完全符合殺手邏輯。哈哈。。。這麼簡單的邏輯卻能讓你無法辯解,你同意嗎?”金卡說完得意地笑了進來。
“我同意,”周榮出人意料地點頭,說:“所以,金卡先生還是認為我應該接受你的忠告,並接受你的恩賜,做我的可靠證人,是嗎?”
“如果你願意,我並沒有改變幫你的初衷,” 尖嘴猴腮非常大度地說。
“金卡先生,你姑媽應該是個非常愛美和整潔的女士,是不是?”
尖嘴猴腮沒有想到周榮突然有此一問,一時摸不著頭腦,點點頭說,是的是的。
“她平時只是打打牌,沒有什麼其它粗重活的工作吧,”周榮又問。
“沒有啊,”金卡滿臉狐疑,一股不太吉祥的感覺冒了起來。
“呵呵,金卡先生,我也了解這一點,我仔細觀察過你姑媽的指甲,修剪得非常細緻整齊,除了兩個手的食指和中指外,其它都乾淨非常,那麼,這四根指甲為什麼就這麼髒,裡面塞的污物是什麼呢?”
“什麼?”金卡脫口而出,繼而臉色發青,冷汗一下子滲了出來。
“哈哈哈。。。”周榮看著他,不無鄙夷地說:“金卡先生,你很刻意地把毛衣領子豎起來,這一點你剛進來的時候我就留意到了,因為你是一個司機,車裡沒有這麼冷,有暖氣呢,沒必要這麼誇張把脖子包得嚴嚴實實,除非,除非你的脖子受了見不得人的傷,比如被你姑媽的指甲抓傷了。”
尖嘴猴腮下意識用手把領子緊緊攥住,臉色死灰般發白,眼睛象要噴出火似的怒視著周榮。
周榮轉頭看看桌上的電話,繼續說:“我剛才到旁邊房間打電話不是給我老婆的,是給警察局,並且現在電話還是通的,警察先生在另一邊把剛才我們的對話都作了錄音,他們也正在趕來的路上。”
金卡無力地鬆開了手,腳下一飄,跌坐在地上。
周榮看著他,嘆口氣,搖搖頭說:“其實這事都是因我而起,是我害了你,否則,你有害人之心,也沒有起意的機會啊。”
14
周榮後來也被判了兩年徒刑,罪名好象是破壞現場,妨礙公文什麼的,他也沒有上訴,妻子在他出獄後才提出離婚,他爽快去簽了字,最後對他妻子說了句謝謝,表達對她這兩年守候的歉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