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戴克任就是個極度冷靜理智的男人,
妻子是利益聯姻,情婦是身體需要,他很滿意這生活。
某天妻子懷孕了,他不是孩子的爹,他便幹脆地離了婚,
成全妻子和她的情人。他對愛情向來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但既然恢復單身,他想不妨就讓情婦扶正,
這些年來她表現得乖巧賢慧,做他的妻子是再合適不過。
沒想到石宛琪一口拒絕,說她已存夠錢,要去紐約念書,
換句話說,婚姻和他,都不在她的人生規劃之中。
就這樣,他求婚失敗,兩人分手,她獨自出國求學。
身為黃金單身漢,他想要哪個女人得不到,
但他竟想她想到頭昏腦脹,還借口到紐約出差探望她。
她對他仍溫柔付出,願意回報他的恩情,
但他卻發現,自己要的遠遠不只如此而已……
第一章
叮咚!
晚上八點,門鈴聲一響,石宛琪立即奔向門口,打開大門說:「先生,您回來了!」
戴克任點個頭,把公事包交給她,一邊松開領帶一邊走向沙發,整個人倒在其中,什么都不想說,也不想動。
她雙手抱著公事包,走上前微笑問:「請問要先吃飯還是先洗澡?」
「吃飯。」他餓翻了,從中午忙到現在都沒時間吃飯。
「好的,請等我一下。」
他閉目養神,聽到小碎步的聲音,鍋鏟翻動的聲音,碗筷放到桌上的聲音,也聞到飯菜香和花香。
這些聲音和氣味讓他放松,暫時忘了工作繁忙、商場心機,就像是真正的回到了家。
然而,他們並不是夫妻,也不是男女朋友,該如何形容他們的關係呢?
五年前,他們有了一項協定,他提供金錢,她提供服務,但範圍只在這屋子裏。因此,將他們的關係定位於金主和情婦、包養大爺和小老婆,大致上沒有錯。
「先生,可以吃飯嘍!」她再次走到他面前,笑吟吟地說。
「嗯。」他站起身,走到餐桌旁,桌上不是什么滿漢大餐,卻都是他愛吃的家常菜。
兩人一起用餐,沒有什么對話,偶爾他會問一、兩句,例如:「花瓶裏那是什么花?」
「那是山茶花。」他問過好多次了,卻從來不記得,但她也不會生氣。
「喔。」他點點頭,其實有聽沒有到,下次一樣這么問。
吃過飯,他並不幫忙收拾,事實上他從未動過這種念頭,他直接轉進書房,打開電腦處理公事。身為「擎宇科技公司」的負責人,他幾乎不曾休假,即使下班了,滿腦子的念頭仍離不開工作。
石宛琪洗好碗筷、擦好桌子,走到他的書房門口,說:「先生,要洗澡的時候請告訴我。」
「好。」
得到他的回應後,她走向另一間書房,那是她自己的小天地,裏面有很多畫冊、很多畫具,她坐到畫板前,一筆一筆修整那幅油畫。
屋內只有他敲鍵盤的聲音、她調顏料的聲音,除此一片安詳。
不知過了多久,她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這是妳畢業展的作品?」
「是、是的……」她嚇了一跳,害羞得想擋住畫板,但是他應該什么都看到了。
讀了四年的美術設計,石宛琪即將在畢業那天和同學開聯展,為此她準備了好久,日夜都想著這件事。
「加油。」他沒發表什么評論,淡淡說:「我要洗澡了。」
「好的!」她放下畫筆,跑進浴室放好熱水,又跑出來替他脫衣服,彷佛他毫無行為能力,從襯衫、長褲、內褲到襪子都要由她來。
戴克任半瞇著眼,靜靜看著她,這些年來她一直很認真、很乖巧,有時他會想,她原本就是這么聽話的女人嗎?還是環境使然,讓她壓抑住自己奔放的天性?
他沒想太多,隨她走進浴室,裏面已是水氣氤氳。就像平常那樣,他坐到木椅上,閉上眼,讓她開始替他洗頭、擦背、刷身體。
最後,他會躺在浴缸裏,感受熱水的撫慰,紓解一整天的疲勞。
「先生,要不要熱敷眼睛?」
「要。」
她準備好一盆熱水,用小毛巾,再放到他眼皮上熱敷,這可以讓眼睛紓解疲勞、促進血液循環。
他發出無聲嘆息,她把他伺候得無微不至,讓他不曾想過要出軌,更別說要拋棄她這情婦。
當他從浴缸站起,她又有一陣該忙的,替他擦幹身體、吹幹頭發,再搽點乳液、換上睡衣,還要問一句:「先生,要不要按摩?」
「要……」戴克任躺在床上,全身都放松了,把自己交給她。
她的雙手雖小卻很有勁道,從他的頸項和背部開始按摩,為了伺候她的金主,她曾學過指壓、推拿和腳底按摩,程度不輸給專業人士,卻只用在戴克任一個人身上,因為他就是她的天。
「這樣會不會太用力?」
「還好……」他幾乎要融化了,她的手總帶給他最大撫慰,比外面的按摩師更有本事。
整整按摩一小時後,終於他睡著了,她才小心翼翼地爬下床,走進浴室刷牙洗臉,還要敷臉保養,身為情婦,不能懈怠,對於外貌一定要認真保持。
為了讓「金主」滿意,她除了天天敷臉,還每周做臉兩次、遊泳三次,讓自己維持在最佳狀態。
當她重新回到床上,盡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音,但他還是醒了,她咬唇問:「對不起,我吵醒你了嗎?」
「沒關係。」他把她摟進懷中,一手往上摸,一手往下探,那意思很清楚。
她閉上眼睛,這時候她不用做太多事,一切由他主導,不管時間長短、過程快慢,都是他做了就算。
或許男人都喜歡這樣吧,她並不是很清楚,畢竟她只有過他一個男人。
「先生,請……請不要這么快……」
「為什么?」都不知道做第幾百次了,他仍為她嬌羞的反應而著迷,這女人有種純真的性感,從初見第一眼就讓他轉不開視線。
「因為我……我有點頭暈……」她很難形容那感覺,全身沉重又輕飄,腦子昏亂又敏銳。
他照她的話放慢速度,她卻又吶吶道:「現在好像……好像太慢了……」
「一下要慢一下要快,妳到底要我怎么樣?」他故意逗她,表情裝得嚴肅。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她急得快哭了,她身為情婦,怎么可以如此要求?但那快感太折磨人,她實在受不了,又不知如何紓解。
「可憐的小東西……」他低沈一笑,加快速度,讓兩人都不再受煎熬。
終於,她雙手抱緊他的肩膀,在壓抑的呻吟聲中得到解脫,雖然她累到幾乎要虛脫,仍命令自己要起床。「先生,您流汗了,我去拿毛巾幫你擦……」
「不用了,睡吧!」他拉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沈浸在激情後的餘韻。
「真的不用嗎?」他全身熱汗淋漓,她怕他覺得不舒服。
他拍拍她的背,就算是回答了她,現在該是睡覺的時候了,什么都不用說、不用做。
聽到他逐漸沈穩的呼吸,她在心底默默說,晚安,祝您有個好夢。
她覺得今天很充實,因為他吃了很多她做的菜,他很享受讓她洗頭、洗澡、按摩,而且他在她身上得到了滿足。這讓她有種安心感,她是有用的,沒有白費他的投資。
五年來,她的生活就是這么過的,快快樂樂地去上大學,盡心盡力地做個情婦,對一切抱持感恩的心情,這都該歸功於戴克任。
當晚,她作了個夢,回到花樣年華的十八歲,卻是她人生中最絕望的年代……
還記得那年十月,各家大學早已開學,石宛琪雖然考上了美術設計係,卻只能先辦休學。
因為父親不願當她助學貸款的對保人,或者該說是繼母強烈反對,所以父親要她先工作一年,再想辦法自己付學費。
除此之外,她的繼母還要求:「妳十八歲了,我們對妳已盡到責任,快去找房子搬出去吧。」
石宛琪沒回答繼母,轉向親生父親石宏道問:「爸,你要我搬出去嗎?」
「妳先去找找看,我們再商量。」石宏道原本在皮鞋工廠當師傅,但最近幾年傳統產業蕭條,他只得轉到大樓當管理員,薪水少了足足一半。
他再婚後生了三個孩子,龐大的家計壓力已讓他身心俱疲,若能少口飯吃當然是最好。
但他忘了,其實石宛琪從高一就去打工,從小讀的都是公立學校,根本花不了他多少錢,甚至還能買些文具給她的弟弟、妹妹。
「我知道了。」石宛琪沒再多說什么,她早已明白,在這個家她是多餘的,最好快快消失,才不會打擾他們的天倫之樂。
先是上大學的夢被擱置,現在又快無家可歸,她的人生還能更糟糕嗎?
十二年前,她母親車禍去世,只留給她幾張褪色的照片,一年不到,父親就帶回了繼母,接連生了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她身為長女要做家事、照顧小孩,童年時光就此結束。
繼母生了最小的兒子之後,彷佛更堅定自己的地位,動不動就命令丈夫把沒血緣的那個女兒趕出去,石宏道一直以她還沒成年為理由拒絕,而今終於也找不到理由了。
「姊,我要吃水果!」
「我要吃點心!」
不知內情的弟弟、妹妹們仍黏著石宛琪,在他們心中,大姊比母親親切許多,依賴她已成習慣。
「好,等一等,我馬上弄好。」石宛琪強忍哽咽,削好三顆蘋果,還開了三瓶養樂多,那都是她用打工的薪水買來的。
石宏道把這一幕都看在眼底,他知道他對不起女兒和亡妻,但現實環境逼得他只能視若無睹。
第二天,石宛琪一早就騎腳踏車出門,沿街找公布欄抄資料,打了幾通電話問詳情,又到同學家借電腦上網,查了十幾筆資料,頂著大太陽繼續找房子。
原本她就有兩份打工的薪資,一份是在咖啡廳當服務生,另一份是當小學生的家教老師,其實也就是咖啡廳老板的小孩,放學後不想寫功課,找她當保母順便陪寫功課罷了。
要找房子並不困難,問題是租金和押金合起來,至少要兩、三萬元,難道她要先跟老板借錢嗎?而且還要存上大學的學費,她怕一年後可能也無法復學。
十月的陽光仍刺眼,太多問題要解決,太多煩惱想不完,她覺得自己都快昏倒了。
上午十點,石宛琪停車在「幸福咖啡廳」前,換過制服開始工作,從掃地、擦桌、泡咖啡、做簡餐等,都是她分內的責任。
這是一間家庭式咖啡廳,只有老板、老板娘和他們的一對兒女,除此就是服務生石宛琪。
國中畢業後她考上夜校,就來這兒工作,賺取自己的高中學費,雖然沒有健保和勞保,但時間彈性、薪水不差,老板也願意從頭教她各種細節,因此她總心懷感激地來上班。
店裏生意不算好也不算壞,或許是環境清幽、附近沒什么車聲,總能吸引一些愛靜的客人。
上午十一點,咖啡廳開張了,隨即走進第一位客人,她微笑招呼,送上菜單。
「歡迎光臨!請問您需要點什么?」
「招牌咖啡。」戴克任看都不看菜單一眼,直接回答。
兩個月前,他偶然發現這家咖啡廳,原本以為只會光顧一次,沒料到幾乎每周都來兩、三次。除了地方安靜、咖啡不錯,還因為這兒有個可愛的女服務生。
可愛的女服務生?這件事說來有點可笑,他都二十五歲了,又不是高中生,難道只會暗戀人家,三天兩頭地來偷看她?
只是以他的工作和身分,沒空也沒心思去追求一個小女孩,他對戀愛沒興趣,不如用買的比較快,現在他只想喝杯香醇咖啡,看看她的微笑,也就很夠了。
除此之外他還有個疑慮,這女孩不知成年了沒?雖然她很吸引人,他卻不想為此犯法。
「好的,請稍等。」石宛琪收下菜單,走回櫃臺,為他現煮一杯咖啡。
此刻,老板去補習班接兒子,老板娘在內屋哄小女嬰,二十來坪的咖啡廳內就只有她和這位客人。
其實她注意他有一陣子了,他怎么看都不像有空來喝咖啡的人,最近卻很奇妙的常來光臨。
他總是一身昂貴的西裝、領帶和皮鞋,帶著高級公事包,一坐下就打開筆記型電腦,啪啪啪的不知在忙什么。有時他的手機會響起,他的聲音低沈而穩定,聽不出什么情緒起伏。
每次他都點招牌咖啡,有時加點總匯三明治,看他喝東西、吃東西都面無表情,讓人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味覺,或許是太專心於工作,完全不知是何滋味吧!
「先生,這是您的招牌咖啡,請慢用。」她端上咖啡,感覺臉有點發燙,大概是剛才煮咖啡的關係吧。
戴克任點個頭,淩厲視線掃過她的臉蛋、她的身材,眼中若有所思。
她並非明傃動人那一型,最多只能算小家碧玉,最吸引人的是她的微笑,她一笑,彷佛全世界都跟著耀眼起來。
他喜歡她的微笑,也喜歡她煮的咖啡,其實要女人的話他隨時能找,但沾惹小女孩不在他的興趣範圍內,瞧她大概還不滿十八歲,想必要談純純的戀情,但他哪有那種閒工夫?
下個月他就要結婚了,雖是一門利益聯姻,毫無男女之情,但他喜歡這種模式,簡單清楚。
比起來,談戀愛簡直是最愚蠢的一件事,他一輩子都不想牽扯其中。
「I'm in the mood for love……Simply because you're near me……」
抒情的爵士樂回蕩在室內,石宛琪繼續擦桌子、洗杯子,視線卻不時飄向店裏唯一那位客人。
很顯然地,他們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看來是個成功的傑出人士,而她必須盡快尋到棲身之所,他們是兩條不可能交錯的平行線,此刻卻在同一時空,聽著同樣的音樂。
人生真是很奇妙,會在什么時候、什么地點,遇見什么樣的人,發生什么樣的故事,都是難以預料的,也因此更讓人期待。
她才十八歲,未來仍待塑造,不知人生將走向哪條路?她想,她可能需要多一點好運吧。
不知過了多久,咖啡廳老板牽著兒子回到店裏,一進門就對石宛琪說:「妳先別忙了,明天是小睿的返校日,老師要檢查美術作業,妳快去幫幫他吧!」
「喔,好。」石宛琪擦幹雙手,對小男孩笑了笑。
「一張圖一百元,拜托了!」
「謝謝老板。」
就這樣,石宛琪帶小男孩走進內屋,開始一張一張完成作品。
這些對話都傳到戴克任耳中,看來這女孩很需要錢,若他提供讓她滿意的價格,或許能使她只為他煮咖啡,也只對他一個人微笑。
他有點厭倦目前的狀況,她的微笑也對別的客人展現,而且說不定她哪天就辭職了,到時他想再看到她就難了,還是盡快解決比較好,幹脆找人調查一下她的身家背景,看有什么方法能買下她。
買女人?他二十五年來的人生中,很少這么認真思考過,畢竟那些女人都不請自來,他的職責只是挑選一個比較順眼的。
嚴格來說,他不曾追求女人,也不曾談過戀愛,在他看來那是浪費時間、毫無必要,這回他光顧咖啡廳看女服務生,已算最離譜的一件事。
不知怎么搞的,買下她這念頭竟在他腦中徘徊不去,即使下個月的婚禮也無法讓他如此挂心。
石宛琪今天的收入不錯,畫了六張圖,老板娘很爽快地給了六百元。
「多謝啦!要是沒有妳,我們畫到半夜也畫不完。」老板娘大力誇讚道。
其實店裏有許多擺設是出自石宛琪的創意,從小她就對藝術、設計、裝潢等很有興趣,所以夜校也念美工科,考大學也選填美術科係。
對於未來,她期許自己成為專業設計師,但眼前連住處都沒著落,叫她如何追求夢想?
「多謝老板娘,我先去忙嘍!」
走出內屋,她發現那位喝招牌咖啡的客人已離去,不免有些失落,隨即又告訴自己,兩人本來就沒有任何相關性,何必自作多情?
晚上十點下班後,石宛琪拖著疲憊的身體,再次騎上腳踏車,沿路尋找出租房子的告示,心想可以抄下電話地址,明天早上再去問看看。
她騎車一向很慢,此刻行行停停,更是安全到不行。
可惜命運對她不太仁慈,背後一臺重型機車蛇行而來,機車騎士似乎喝醉了,先撞倒了路邊一排機車,巨大聲響讓石宛琪回過頭,就那么一個停格,讓她也成為受害者。
「砰!」
機車疾駛而過,消失在夜色之中,前後不到一分鐘的時間,石宛琪已被撞開、彈起而後倒下。
腳踏車輪變形了,她的腳則被壓在車輪下,頭部因撞地而破皮流血。
遠處有人發現這場災難,隨即大喊:「發生車禍了,快報警!」
昏迷之前,石宛琪想到母親也是車禍去世,這是不是母親來接她了?陷入黑暗前,她最後一個想法是──媽,我好痛、好累……我可不可以休息了?如果可能,我再也不想醒來……
第二章
夢裏,石宛琪似乎看到了母親,其實她不太記得母親的臉,只記得母親常唱一首歌:「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
那么沒媽的孩子呢?是不是就沒人疼愛了?
溫柔的聲音在她心中回蕩,讓她不禁淚流,現實生活中她沒有空哭,那太奢侈。
當她醒來時,耳邊有個聲音在呼喚,卻不是母親的聲音,她想她終究無法和母親重逢吧!
「石小姐,妳醒了?覺得怎么樣,頭暈嗎?」
睜開眼,石宛琪看清楚眼前的人,原來是一位護士小姐,而自己身處之地則是一間白色病房。「我怎么會在這兒?我頭不暈,只想喝水……」
護士小姐倒給她一杯水,並解釋:「妳發生車禍,有人報案,是救護車把妳送來醫院的。」
「請問,我受的傷很重嗎?」石宛琪發現自己的左腳打了石膏,看來沉重而僵硬,就像她的人生,被層層紗布綁著,快要窒息了。
「暫時看不出有腦震蕩現象,不過左腳骨折,大概要三個月才能拆掉石膏。」
「三個月?」石宛琪差點被水嗆到,她哪來三個月的時間?她還要找房子、賺學費,有太多問題等著解決。
護士小姐當然不曉得有這些問題,安慰道:「放心,等妳康復後,不會有什么後遺症,只要多做復健就好了。」
「可是我還要工作……」若不工作,哪來的錢?怎么能活?
「這段時間最好不要常走動,盡量坐著,要用拐杖慢慢行動,知道嗎?」
「嗯……」石宛琪明白,對別人訴苦也沒用,世上沒有人可以幫助她,除了靠自己還能靠誰?
護士小姐教她如何使用拐杖,看她使用得還可以,就讓她自己練習了。「有什么事再按鈴通知我。」
「謝謝妳。」石宛琪點點頭,希望自己早點行動自由,否則做什么都不方便。
護士離開後,她打開病房門,慢慢走到公共電話前,打了通電話回家。「爸,我發生了車禍,人在醫院,你可以過來看看我嗎?」
「看看妳是可以,但妳要自己出醫藥費,我沒辦法再幫什么忙了。」石宏道知道妻子也在聽,他不想說錯話,又惹出一場風波。
「好,我懂了。」她挂了電話,什么都不用問、不用說,她完全懂了。
他們要她離開那個家,也就是切斷關係,今後不管她是生是死,一概與他們無關。
冷靜點,不準哭,不準慌!她命令自己冷靜思考,既然家人已不是家人,現在她還可以拜托誰?
十分鐘後,她撥出另一通電話,心想世界這么大,天應無絕人之路吧?
「老板娘,我是宛琪。」一接通電話,她心頭忐忑,不知如何開口預支薪水?尤其在她還要拄拐杖工作的情況下。
「喔,是妳。妳以後不用來了。」老板娘冷冷道。
石宛琪一驚。「咦?為什么?我做錯什么事了?」
「妳工作認真,沒什么可挑剔,我不是故意針對妳。」老板娘嘆口氣,聲音帶著哽咽。「昨天晚上我發現,我老公的電腦裏有個檔案,裏面都是妳的照片,我應該不用多解釋,妳能了解吧?」
乍然聽到這震撼消息,石宛琪只覺頭都昏了,不可能的,她不相信!
「怎么會這樣?老板娘妳相信我,我從來沒有……」她可以發誓,她一向謹守分寸,從無踰矩行為。
「我相信妳從來沒誘惑過他,我也相信妳是個好女孩,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可是為了兩個孩子和這個家,我只好請妳離職了。」
這三年多來,老板娘對石宛琪的了解不算少,她做事勤快,個性誠實,雖然不常提家中的事,但誰都看得出來她肩負極大壓力,這么單純的女孩怎會勾引有婦之夫?
「很抱歉,希望妳能諒解,我也是不得已的。」
「我、我懂了……」老板娘已在啜泣,她還能多說什么?
挂上電話,石宛琪幾乎不能呼吸,勉強走到長椅坐下,腦袋仍是混亂無比。
那個總是笑臉迎人、個性爽朗的老板,總是耐心地教她煮咖啡、做三明治,原來對她有那種情愫,她卻渾然不覺。
霎時間,她所依賴的、相信的事物,像座搖搖欲墜的城,終於完全傾毀了,沒有屋頂沒有墻壁,外頭的風雨就要刮進來,該是她離開的時候了。
許久,她終於有力氣站起來,她沒有時間煩惱,她必須盡快解決自己的困境。
「不好意思,我要辦出院。」
「妳還在用拐杖,有人來接妳嗎?」櫃臺的辦事小姐驚訝問。
「沒關係,我沒問題的。」石宛琪苦笑一下。「請問拐杖可以外借嗎?」
「嗯,寫張借單就行。」
結算後,雖然有健保,她仍需自付三千元,等辦好一切手續,皮包只剩幾百塊,這下她該怎么辦?
走出醫院,她望著大街出神,回家的話,要看繼母的臉色,工作已經泡湯了,找房子還沒著落,房租和未來的學費更是難以籌措。
老天到底要怎樣折磨她才算夠?抬起頭,她只能無語問蒼天。
命運的安排無人能料,有緣自然會相遇。
這晚,戴克任跟客戶應酬後,開車經過醫院附近,停在一個紅綠燈口,兩分鐘後,綠燈亮了,他的車沒有往前,反而開到旁邊停下,因為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石宛琪坐在一棟大樓的階梯上,此時已是夜深,她一個人像遊魂似的,任夜風輕輕吹起她的發,眼中只有空洞一片。
「妳怎么會在這裏?」下了車,戴克任直接走到她面前,注意到她左腳的石膏,提高音量問:「妳受傷了?!」
昨天看到她時還好好的,怎么今天就跛著一只腳?他非常不滿意這種情況,不知不覺中,他已把她當成他的所有物,她居然受傷實在不應該。
「先生,你是……」她抬起頭,很快認出了他。「你是店裏的客人……」
多意外又多感慨,她從未在咖啡廳之外碰過他,今晚在路旁相遇,卻是在她最落魄的時候。
「妳的腳是怎么回事?」他緊緊皺起眉。
「我……我昨天下班時,被一臺機車撞倒……所以……」她不知該如何說明自己的處境,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也太無奈。
原來是車禍,但為何她獨自在此,沒有親友陪伴?他不用猜也知道,她正處於某種困境,在她眼中清楚寫著無助兩字。
「不管怎樣,都這么晚了,我送妳回家吧!」
「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她搖頭婉謝,不是不信任他,而是因為她不知該回去哪兒。
「這是我的名片,不放心的話,還有我的證件、信用卡、提款卡,整個皮夾妳都可以先拿著,直到我把妳平安送到家。」
「我不是這意思……」她搖搖頭,婉拒他遞來的皮夾。
「萍水相逢,妳當然要保護自己。」戴克任是肯定她的判斷,並非責備。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對你沒禮貌……實在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到底怎么回事?」他像個法官質問,他相當習慣這種角色,周遭的人總要乖乖應答。
「我家人希望我搬出去,現在我行動不方便,他們看到我只會更希望我離開……」
這什么家人?比陌生人還不如!他雙手插在口袋,不發表什么評論,只針對問題提出解決之道。「我剛好有層公寓是空的,妳可以住進去。」
天時地利人和,所有因素都聚集了,他想要她,而她需要錢,因此成立買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他正想找人去調查她,現在倒是省了一件事,管她成年了沒,總之先把她納為己有,就算要等她長大也無妨,他可不想就此沒了她的線索。
「真的嗎?請問……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她不相信童話,盡管她的處境有如灰姑娘,但老天不會派王子來解救她。
「問得好。事實上,我是有企圖的。」他很高興,她並非天真小女孩,應該不會奢求什么純愛浪漫。
他的誠實讓她安心了,如果他一派善心相助,她反而會起疑,太多人心險惡告訴她,天上不會白白掉下禮物來。
「妳穿得太單薄了,繼續待下去妳會著涼,先上車,我再慢慢告訴妳。」
他的眼神坦率而富催眠力,石宛琪忽然不想抗拒了,於是她緩緩站起身,看他為她打開車門,那似乎是一扇通往未知的門,只要她踏進去就不能回頭。
但那又怎樣呢?她已無家可歸,身上的錢所剩無幾,她還能有什么損失?
兩人上了車,雖然她對車子認知不多,但那高級的質感、似曾相識的標志,讓她明白,身旁男人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是一個比她尊貴許多的世界。
戴克任轉動方向盤,開上大馬路。「先簡單介紹妳自己吧!」
她想了一下,簡短說明:「我叫石宛琪,剛滿十八歲,高中畢業考上美術設計係,可是我沒錢交學費,只能先辦休學,我家人要我獨立生活,現在我找不到房子,工作也沒了,又發生車禍……」
正如他所料,她的處境艱難,他想買下她正是時機,就看她是否願意接受?就他的觀察,她應是個單純的女孩,可能從未想過出賣自己,但人這種生物是很難說的,歷經種種挫折後,就會學著和現實妥協。
「現在妳需要什么?」
「我需要一個地方住,需要三個月的時間休養,還希望有機會上大學念書。」
「我了解了。」他點個頭,自我介紹道:「我叫戴克任,今年二十五歲,擔任擎宇科技公司的總經理。我已經訂婚半年,下個月要結婚了。」
「喔。」她發出一個無意義的單詞,胸口不知為何好沉重,明知他不會是她的王子,這事實仍讓她心酸了一下。
幸福不會屬於她,永遠也不會,即使她才十八歲,卻開始這樣悲傷的領悟。
她對電腦沒什么概念,卻也聽聞過擎宇科技公司,他能擔任總經理的職位,想必先天和後天都有出眾之處,比較起來,她渺小得像路上碎石,只能被人踢來踢去。
「我和我未婚妻之間沒有男女之情,這是一場利益結合的婚姻,雙方公司聯盟後,會更蓬勃茁壯。」
石宛琪對此不感驚訝,她所經歷的冷酷現實,已讓她了解,真愛是非常非常稀少的。
他很滿意她冷靜的態度,盡管她年紀還小,卻有超齡的成熟。「我沒有時間談戀愛,但我需要一個女人,可以不求名分、陪我上床,我發現妳很有吸引力,換句話說,妳讓我興奮。」
「啊?」她心跳加速,臉都紅了,畢竟她從未嘗過男女之事,生活太辛苦,她連初戀都沒有過。
「如果妳願意,我可以照顧妳的生活,妳什么都不用煩惱,想念大學也可以。只要妳做我的女人,或者該說是情婦、小老婆、地下夫人。」
他說明了他能給的以及他想要的,接下來,就看她的答復了。
石宛琪明白,這個男人提出的建議相當誘人,但她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會遇上這種事,憑她的外表和條件,怎么可能吸引到如此優秀的男人?
「請問……為什么是我?」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因為妳煮的咖啡,還有妳微笑招呼我的樣子。」
好奇怪,她居然因此感到被肯定,對方要把她當商品買下,她不是應該很有骨氣地拒絕嗎?但在這被全世界拋棄的夜晚,她卻感激老天給她這個機會,至少有人需要她、想要她,她不是完全被遺忘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讓您滿意,但我會盡我的全力。」
她沒什么好考慮的,失業、沒錢、車禍、無家可歸,事情還能變得更慘嗎?眼前這個男人,願意給她吃、給她住,還要供她上大學,比聖誕老人還要仁慈。
「很好。」他並不詫異,他確定她會答應,這條件如此優厚,有誰會拒絕?「對了,妳隨時想離開就告訴我,我會找人頂替妳的位子。」
「多謝您。」相處時間雖不長,她能清楚感覺到,他是個自負自傲的男人。
也對,他才二十五歲就擔任大公司的總經理,像他這種人怎能懂得小人物的無奈?她告訴自己,他對她已夠仁慈,以後她會認命且知足,乖乖的做個小老婆。
就這樣,短短一趟車程中,石宛琪決定了自己的命運。
車子停在一棟嶄新大廈前,外表氣派輝煌,內部豪華精致,並有五星級管理部門,維護住戶的安全、隱私和便利,自然也收取高昂管理費。
兩人搭電梯上樓,石宛琪的新住所就在第十七樓,五十坪大,裝潢前衛大膽,讓她完全看傻了眼,這就像是電影中的場景,真會成為她的家嗎?
直到戴克任把鑰匙交給她,才讓她有種真實感覺,她就要開始截然不同的生活了。
「以後妳就住在這裏,我要來的時候會通知妳。」
「是。」她點點頭,還有點如在夢中的恍惚感。
「關於我們日後的關係,有什么問題一次提出來,接下來我會很忙。」他坐到紅色沙發上,襯著他的黑色西裝、白色襯衫和銀灰領帶,看來彷佛雜志中的模特兒。
想到自己即將和這男人肌膚相親,她吞了一下口水。「請問,我可以避孕嗎?」
她的問題讓他激賞,這女孩不像外表那么純真無知,她是有腦袋的。
「那當然,妳還年輕,要保護自己,我也不會要求妳生小孩。」事實上,他最不想要的就是孩子,那和女人一樣麻煩,都要花時間教育。
無奈他是個功能正常的男人,還是得找個女人,不過能用交易的方式,瞬間就變得簡單許多。
「謝謝。」她松了口氣,至少她不會造成另一個不快樂的孩子。
「還有其他問題嗎?」
「我……」她低下頭,掩飾自己的臉紅。「因為沒有經驗,還請您多多指教。」
他低沈一笑。「放心,我不是壞人,不會叫妳做什么奇怪的事。下個月我要結婚,還要度蜜月,妳先好好養傷,過陣子我再來找妳。」
「是。」
「我有個秘書,明天他會來幫妳處理該辦的事。」
「謝謝。」
「很好,沒問題了吧?」他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妳家人那裏隨妳處理,不過我的建議是,最好斷得幹凈點。」
他的建議在她心中投下一顆炸彈,因為他說得沒錯,就算她不想承認,也該面對她和家人從此漸行漸遠的事實……
他大步離開,留下她在寬敞的屋內,忽然覺得好安靜、好冷清。
人生變化太難料,昨天她還沿街尋找出租的房子,今天卻有人提供她免費豪華的新居,原本她的工作是咖啡廳服務生,今後卻是一個有錢男人的情婦。
她當真就這樣把自己賣出去了?慢慢坐到沙發上,還有戴克任留下的溫度,如果不是這種情況、這種關係,她應該會注意他、欣賞他,甚至喜歡上他。
聰慧如她,當然會收起那不必要的情感,出賣身體已經夠了,要是連心都奉上,她還能擁有什么?
隔天上午,一個中年男子出現在門口,以公事公辦的態度說:「石小姐妳好,我叫劉世裕,總經理吩咐我來協助妳適應新環境。」
「是……謝謝你……」石宛琪接過對方名片,上面寫著「總經理秘書」的職稱,此人看來約四十多歲,跟她父親差不多。
「我需要妳的證件,才能幫妳辦一些東西。」
「好的。」她立刻照辦。
「總經理交代要請個傭人,我還在找適當人選,這禮拜之內應該會有消息。」
依照劉世裕的經驗,找傭人不像買家具或辦開戶那么簡單,必須是手腳伶俐、口風又緊的一個人,否則走漏這金屋藏嬌的消息就不好了。
傭人?石宛琪想都沒想過這件事,她的生活裏怎么可能需要傭人?當服務生當了三年多,她早已習慣服務別人,被別人服務反而奇怪。
「不好意思,請你轉告戴先生,不必請傭人,我會做家事,我也會煮飯。」她不想浪費他的錢,她要努力做好每一件事。
劉世裕聽了一怔,原來這女孩沒那么愛享受,還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可是妳現在行動不太方便。」
「我沒問題的,我本來就在咖啡廳當服務生,這些事情真的很簡單,反正我不用上班、不用上課,每天都在家裏,能活動一下也好。」
「我會轉告總經理,由他做最後決定。」
「那就麻煩你了。」她給他一個微笑,滿足極了。
「辦完事以後,我再過來。」劉世裕不懂,這女孩做為一個地下情人,應該盡可能花錢尋樂,卻因能做家事而開心,看來,總經理挑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孩。
「多謝!」
劉世裕離開後,石宛琪先打掃好屋內,只要拿穩拐杖、放慢動作,掃地拖地都難不倒她。
太好了,她能做點什么證明自己的存在,她不是個只會花錢的米蟲。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讓自己過得太安逸,世事如此難料,萬一哪天她又流落街頭怎么辦?
沒多久,劉世裕去而復返,他的效率極高,已替她辦好手機、信用卡和兩個銀行帳戶,其中一個帳戶已經存入一百萬。
「這、這么多?」石宛琪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總經理說這是訂金,妳可以隨意處理。」
「喔……」原來這就是買下她的訂金……她忽然覺得有點苦澀。
「以後每個月,我會轉兩筆錢到妳的兩個帳戶,第一份是家用費,第二份是妳的零用錢。」劉世裕簡單為她說明。「如果家用費不夠,妳可以告訴我,至於零用錢,我也可以代為轉達。」
「是……我了解了……」
「有什么問題,隨時跟我聯絡,總經理一向很忙,通知我比較有用。」
「嗯,謝謝你。」她聽得出來,劉秘書的意思是,不要拿些無聊小事去煩戴克任,他顯然是日理萬機、位高權重,而她只是一個被買下的商品,沒有資格表達意見。
「那我先走了,有事打我手機。」劉世裕不知還能說什么,這女孩跟他的兒女差不多年紀,不知是怎樣的過程,變成了他上司的情婦。
「好的,再見。」她送他到門口,輕輕關上門,重重嘆口氣。
既然有了錢,她可以外出購物了,但逛了一整個下午,她買的大多是食物和日常用品,衣服和鞋子只買了簡單幾套。雖說做情婦應該花枝招展,但她對於打扮沒什么概念,只好買幾本雜志回家研究。
當晚,她煮了碗番茄面,自己吃飯簡單就行,但是等戴先生來訪時,她一定要好好做頓飯,以答謝他的恩情。
吃過一個人的晚餐,她鼓起勇氣打電話回家,幸好不是繼母接的,而是她父親石宏道。
「爸,對不起,我這兩天沒回家,我已經找到地方住了。」
石宏道並無責備或關懷,只淡淡交代:「妳的房間我們都清理好了,剛好給妳弟弟住,有空妳就回來拿妳的東西。」
就這樣?父親要說的就只有這樣嗎?她內心一陣劇痛,明白自己多說無益,同時也想到戴克任的建議,他真是先知灼見,要斷就斷得幹凈點,即使她不想斷,對方也會先替她決定。
「好,我知道了。」
挂上電話,她明白,從今後她是無家可歸了,父親已決定放棄她,繼母當然讚同,弟弟妹妹們很快也會忘記她,在這廣闊世界,她形同孤兒。
那晚,她窩在絲質的被窩裏,寬敞的大床上,一直覺得很冷、很冷。
兩天後,石宛琪整理好環境,也收拾好心情,決定回她「以前」的家拿東西。
一出門她就發現下雨了,幸好她習慣帶把折傘,才不至於讓自己淋溼。接著,她在路邊買了一袋蘋果,雖是如此無奈的告別,她對年幼的弟弟、妹妹仍有一份感情在。
白天的公車沒什么人搭乘,顯得有些冷清,她坐在靠窗的位子,當車子停在紅燈前,她無意間轉過頭,卻瞄到一個難以置信的畫面。
那、那不是咖啡廳的老板嗎?但和他在一起的不是老板娘,而是一個打扮入時的女孩,大約二十歲的年紀,兩人手挽著手,笑容甜蜜如戀人。
原來老板不只對她有意思,還往外發展到別的女孩身上,老板娘若知道了一定會傷透心。
「幸福咖啡廳」,多美的名字,當初老板和老板娘開這家店的時候,應該是想守護他們的幸福吧!但為何如今全都走了樣?幸福就像手中沙,隨時都會溜走的。
綠燈一亮,公車往前開動,石宛琪沒有回頭張望,只覺人生太無常,她才十八歲就必須看清楚。
當她在熟悉的站牌下車,走在往常習慣的巷弄裏,忽然覺得一切都很陌生,才幾天沒回家,卻已經有點距離感了。
走到自家公寓前,在一樓的樓梯口,她發現兩袋黑色垃圾袋,裏面裝著她的衣物和用品,包括牙刷、內衣褲、筆記本和生日卡片等,就這樣赤裸裸地展現在人來人往的地方。
霎時間她心涼了,手中的水果變得太沉重,她把水果放到樓梯口,心想總會有人拿走,至於那兩大袋垃圾,才是她該要處理的。
雙手提起垃圾袋,她走到附近巷子等待,她記得垃圾車五點半就會來,很快她就可以拋開這一切。
在等待的那一小時內,小雨不斷打在她身上,她不想撐傘,希望雨水替她洗凈一些東西,像是傷悲、羞辱和被遺棄的感覺。
當當~~當當當~~
垃圾車隨著音樂開近,她追上前,毫無留戀地丟棄兩袋垃圾,彷佛也把過去都碾碎。
「小姐,雨這么大,妳趕快回家,不然會感冒!」穿著雨衣的清潔隊員對她說。
她投給他一個感激的微笑,連陌生人都會關心她,這世上畢竟不算太冷漠,只是有些以為最親近的人,卻是最不可捉摸的人。
轉身走進雨中,她告訴自己,從今天起,她沒有雙親、沒有家人,她只為自己活。
第三章
三個月後,戴克任打了通電話給石宛琪。
「喂,我是戴克任。」他簡單扼要地說。
在這之前,都是劉秘書跟她聯絡,因此她嚇了一大跳,接起電話時呼吸都快停止了。
「先生?您、您好……」其實她不知該怎么稱呼他,心想叫他「先生」應該比較適當。
「劉秘書說妳的腳傷好了。」
「是的,大致都好了。」
「聽說妳還會做飯。」他對此並不懷疑,嘗過她衝的咖啡後,他相信她的手藝不差。
「嗯,一般家常菜我都會。」就怕他吃多了山珍海味,會吃不慣平凡滋味。
「晚上我七點半到,我會在妳那兒吃飯,家常菜就好,不用太特別。」
結婚、蜜月、返家、工作,這陣子他過得很苦悶,再也不願等待,他要看到她的微笑,只對他一個人的微笑。
「是。」他說得輕松愜意,她聽得緊張萬分,這天終於來到,她身為情婦的初次登場呢!不,她在想什么,認真點,要是她表現得不夠理想,隨時有可能被踢出這棟房子。
「上次經期來以後,妳有每天吃避孕藥嗎?」他不希望有任何意外,一切都該在控制範圍內,雖然他想要她想得頭暈腦脹,卻不願制造出什么問題。
「有……」他問得太直接,她甚至不用推測,今晚他就是要她了。
「很好。」他連句再見也沒說,挂上電話。
聽著話筒裏傳來的嘟嘟聲,她感覺心跳都快停了。怎么辦、怎么辦?今晚將是關鍵的第一次,她應該把握時間,趕快敷臉、護發、泡澡、選購睡衣!
這段日子裏,她用心研究打扮、保養之道,但畢竟是生手,又沒經驗,不曉得做得對不對。
望著鏡中的自己,她只看到一個驚慌失措的女孩,這樣怎能迎接戴先生?不行,她得全力以赴!
結果,她出門到市場買了一堆食材,回家後切切洗洗、又燉又蒸又煮,唯有在這些反復動作中,才能讓自己平靜些。
如果戴克任對晚餐滿意的話,也許不會太計較她「其他方面」的無能吧?
晚上七點半,電鈴聲響起,她全身一震,心想戴克任不是應該有鑰匙嗎?但她又沒叫外送之類的,那么會是誰按門鈴呢?
打開門一看,眼前是三個月不見的他,看起來沒有什么變化,卻又覺得像個陌生人。
其實,報章雜志上常可看到他和新婚妻子的照片,但照片是照片,真正見到時,他的存在感增強百倍以上,讓她全身都緊繃起來。
他高大的身軀、冷峻的眼神,讓她無法想象兩人即將有肌膚之親,那實在太奇怪了!
「以後我按了門鈴,妳要立刻來開門。」他下了第一個指示,像教小孩似的。
「是。」她僵硬點頭。
「拿到書房去放著。」他臉色稍霽,把公事包交給她,她立刻接過去,匆忙放到書房裏,又跑回來站在他面前。
「不要用跑的,太吵了,小聲點。」他倒坐在沙發上,一整天的工作讓他疲倦,此刻他盼望平靜舒適,什么也不準讓他心煩。
「是。」她感覺背後流下一滴冷汗,這男人顯然不容易伺候,她該不會因此就要被拋棄了吧?
「飯煮好了嗎?」他半瞇起眼,寒光乍射。
「就快好了。」
「給妳五分鐘,我就要吃飯。」
「是!」她趕緊衝向廚房,這回記得提醒自己,不管用跑的用跳的,都要放輕音量。
五分鐘後,戴克任坐到餐桌旁,審視今日晚餐,從排骨蘆筍湯、檸檬鱈魚、涼拌茄子到高麗菜卷,每道菜都讓他滿意,不知不覺也放松了下來。
無意中,他發現她瞪大眼站在一旁,雙手放在背後,像個戰戰兢兢的小媳婦,彷佛他多虐待她似的。
會不會是他太嚴肅了?有時他自己也沒發覺,過度工作後的他,臉色總是非常嚇人。
「看什么?妳也坐下來吃啊!」
她指著自己,受寵若驚。「我、我……可以跟你一起吃飯?」
「傻瓜!」他替她拿碗筷過來。「快吃。」
她不敢不聽他的話,當然照做,一口一口靜靜地吃飯,偶爾偷瞄他一下,他的表情似乎沒那么嚴厲了?是因為她做的食物合他胃口嗎?雖然他沒有半句評語,但他吃了兩碗飯耶!
「以後我來的時候會通知妳,妳可以照今天的方式做菜,也可以直接買外食,其實我對吃的並不挑剔。」他買下她並非要她做女傭,伺候他只是附加價值。
「是!」她用力點頭,卻沒想到自己嘴裏還有東西,立刻就嗆到了。「咳!咳咳!」
他伸手拍拍她的背,聲音變得柔和許多。「小心點,我還有點公事要處理,晚點我要洗澡,妳可以幫我洗頭吧?」
「好的……」她答應得很虛弱,不是因為嗆到,而是因為……膽戰心驚!
忙完公事,關上電腦,戴克任走出書房,一邊走向浴室,一邊脫去身上衣物,絲毫沒有扭捏或害羞。
一旁,石宛琪不知該把視線放哪兒好,她生平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裸體,不只上半身,還有下半身,喔老天……她不能顫抖、不能腿軟,她必須是個盡職的情婦啊!
「先生……洗澡水已經放好了……」她對著浴室地板磁磚說。
「嗯。」他脫光全身衣物,坐到一張椅子上。「先幫我洗頭,不要抓太用力,順便按摩一下。」
「是……」她深呼吸幾口氣,像個洗頭小妹開始動工,結果手忙腳亂的,一下倒太多水,一下弄到他的眼睛,只得連連道歉。
「不用緊張,慢慢學。」他並不生氣,讓她有機會改進,終於洗頭、擦背、衝水等都做完了。
看他躺在浴缸中放松的模樣,她卻是緊張得要命,唯恐自己可能會做錯什么,萬一他動怒了要趕她走怎么辦?
十分鐘後,他溼淋淋地站起身,低沈命令:「幫我擦幹身體和頭發。」
「是……」
她拿了大浴巾,擦過他身上每處地方,臉頰越來越熱、心跳越來越快,彷佛隨時會昏倒,但她不能失職,她不想流落街頭,她必須讓他滿意。
「可以了。」他握住她的手,嗓音有點啞。
他已經盡力讓她習慣他,她應該沒那么害怕了吧?他看得出她對男歡女愛既無經驗也無概念,為了讓她自在些,才有剛才那些前奏曲。
她停下動作,感覺昏沈又輕飄。「接下來我該做什么?」
「妳躺著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做。」
她知道,關鍵的時刻終於來臨,她不能躲也不該躲,既然看過也碰過他的身體,兩人之間不再那么陌生,但真正要親密接觸,那完全是另一回事啊!
戴克任先關了燈,只點上床邊一盞小燈,而後靠近她身旁,一件一件脫去她的衣服。
「不用怕,妳可以相信我。」他臉上表情平靜,似乎毫無波動,但在他眼中有種神秘引力,越來越深、越來越沈,幾乎要淹沒了她。
終於他們裸裎相對,她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任由他對她開始探索,那觸感很奇妙,他並不粗暴也不輕柔,雙手堅定地撫過每一處,彷佛在宣示領土所有權。
「放松點。」他吻在她頸上,那細嫩和淡香讓他流連不已。
「是……」可惜,她越努力想放松,就越是緊繃。
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讓她進入情況,不只有點融化,還會臉紅氣喘,這才是他想看到的模樣,他不會對女人硬來,那一點樂趣都沒有。
結合的時刻到來了,他一點一滴佔有她,啞聲道:「會痛的話告訴我。」
「不、不會痛……沒關係的。」她一心希望他得到快樂,然而緊皺的眉頭、緊繃的身子,還是泄漏出她真實的感覺。
「妳這么乖,我很高興。」這小傻瓜!他內心嘆息,停下動作,只是抱著她靜靜等待,等她呼吸順暢些,等她身體柔軟些,才緩緩開始律動。
這一回仍有些痛楚,但不再像被撕裂一般,慢慢地,她變得有點麻木、有點昏沈,說不出那是什么感覺,彷佛陷入深海中,無法使力,作夢似的。
她聽到他粗啞的呼吸,在她耳邊來回震蕩,帶給她一種酥癢的騷動,像羽毛拂過最敏感的地方。
初夜,沒有甜言蜜語,沒有浪漫情節,她也不曉得自己是否喜歡親熱,但即使她之前從未有過經驗,多少也能了解,他已盡力讓她好過點了。
「抱歉,還是讓妳難受了。」她太稚嫩,還需要更多體驗,才能適應他的需求。
「我一點都不難受……」她眨眨眼,眨去眼角淚滴,他是個寬厚的主人,她多幸運,她必須珍惜這份幸運,為了他什么也得做。
結束後,他把她攬入懷中,不說半句,逐漸陷入熟睡,而她望著他的臉龐,久久無法成眠。
從女孩變成女人,就是這樣的過程嗎?不知怎么,她有點想哭又有點想笑,酸澀混雜著甜蜜,讓她一整夜都沈浸其中,難以成眠。
那天起,戴克任大約一周會來兩、三次,當石宛琪接到他的電話,就會開始準備晚餐、打掃浴室,等著迎接他的到來。
一回生、二回熟,她對伺候他越來越有心得,有次她幫他洗澡時,發現他肩膀和脖子都很僵硬,心想這應該是他常對著電腦工作,長期下來身體也變得緊繃疲勞。
她心念一動,到附近社區大學去學了指壓,反正她每天只做家事也很閒,三個月學成後,她故意不著痕跡地找機會,問他是否可以幫他按摩?
戴克任欣然同意,試過一次就上了癮,從此這也變成他們的例行公事之一。
只要看到他放松的舒服樣,她就覺得開心以及安心,既然自己是有用處的,應該不會那么快被拋棄吧?
作為一個努力乖巧的情婦,她不只對烹飪更下工夫,還抽空去學化粧和保養,一來讓自己更美,二來讓她的金主欣賞,她理當盡力而為。
戴克任對這女孩原本沒期望這么大,誰知她如此「認真上進」,讓他花的每一分錢都非常值得。
第二年,取得戴克任的允許後,石宛琪復學了,成為美術設計係的大一新生。
她很清楚自己的本分,不參加社團,聯誼更別想,每天上完課就是乖乖回家,跟女同學保持普通交情,跟男同學保持適當距離。
若讓人知道她是戴克任的情婦,對她學生的生活不方便,對他更是種不必要的麻煩。
平靜生活中,除了戴克任的造訪帶來波濤,最常跟她接觸的就是劉世裕秘書。
奉上司之命,劉世裕負責這棟房子的所有細節,像是水電、瓦斯、管理費等,也代為給石宛琪家用費和零用錢。
久而久之,兩人也會聊上幾句,劉世裕曾奇怪地問起:「總經理給妳的零用錢,妳好像沒花多少?每次我存錢進去,看到帳目都只有多沒有少。」
石宛琪一邊折衣服,一邊回答:「我沒什么安全感,除非是必要花費,我希望多存點錢。」
「妳年紀這么小,有這種想法很難得。」劉世裕想到自己那十九歲的兒子、十七歲的女兒,成天吵著要買這個那個的,根本不知父母賺錢辛苦。
「由奢入儉難,我不能寵壞自己,等戴先生不喜歡我的時候,到時我必須盡快適應。」
「妳很懂事。」劉世裕心想也對,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做人家的小老婆能做多久?
「哪裏,這是應該的。」石宛琪微笑了,笑得有點苦澀。
劉世裕一愣,那個笑不像她這年紀該有的,若不是經歷許多打擊,怎會笑得如此無奈?
「妳的父母呢?我看妳的手機和室內電話帳單,幾乎沒有打出去過。」他不是故意要探她隱私,但一個年輕女孩完全不跟外界聯絡,實在奇怪了點。
她沈默片刻,盡量平靜地說:「他們已經不要我了,所以我也不想打擾他們。」
「妳這么乖,做事又認真,怎么可能?」他難以相信,是怎樣的父母居然如此狠心?再想想他自己的兩個孩子,平常皮歸皮,可都是他的心頭肉啊!
她聽得出來,劉世裕是當真為她覺得不平,於是她簡單說明了自己的身世,三言兩語,道盡滄桑。
他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話,只能替她往好的方面想。「這么說來,總經理算是妳的貴人了,我看他對妳很滿意,妳放心,就算以後有變化,他也不會虧待妳的。」
「我知道戴先生一向慷慨,但我還是希望有天能靠自己的力量生存。」
在她心中,沒有什么是理所當然的,父母不一定會疼愛子女,金主不一定永遠都會買單,她知道會有那么一天,戴克任將厭倦她、拋棄她,到時她就必須獨立生活。
「我相信妳有這個能力,加油。」劉世裕不知她對未來有何打算,但依照她做什么都全力以赴的態度,前程自然是光明的。
「我也相信,謝謝。」
她從來沒告訴任何人,她的夢想就是到紐約去深造,畢業後成為專業設計師,不管是設計衣服、房子、廣告、書本等,她都充滿興趣、躍躍欲試。
因為在設計的過程中,她可以完全作主、發揮創意,而不像在現實生活中,她總是被命運左右,要看別人的臉色過活。
情婦的日子雖然安穩,這樣下去似乎也沒什么不好,但她心中仍有夢,她想飛,飛往那自由天空,憑她自己的力量,探索這大千世界。
日子一天天過去,五年的光陰似水東流。
石宛琪從十八歲少女變成二十三歲的女人,即將大學畢業,而戴克任從總經理直升董事長,三十而立,意氣風發。
這天清晨,戴克任因為一陣香味而醒來,當他睜開眼,床邊是空的。
「先生,您醒了?」石宛琪剛做好早餐,穿著圍裙走進房。「等一下請用早餐。」
「好。」他點個頭,往浴室走去,刷牙洗臉刮胡子。
這個早晨就如同以往的每個早晨,清新而舒暢,他望著鏡中的自己,眉目間看得出身心滿足,他的小老婆確實把他伺候得很好,有時他還會擔心,萬一哪天她落跑了怎么辦?
不過這份擔心是多餘的,他對自己說,如果像她這么乖的女人都會出問題,那天底下就真的沒有可信賴的女人了。
走出房,他看到滿桌熱騰騰的食物,還有一杯他愛喝的熱咖啡,就是當初他常點的招牌咖啡。
他用不著買下那家咖啡廳,因為他有了她,只為他一人煮咖啡。
當他伸出雙手,她便替他扣好袖扣,他再往前站一點,她就替他打好領帶,其實這些事情他自己也會做,但就是喜歡由她幫忙,他發現自己對她的依賴越來越深了。
「好了,請吃早飯吧。」她替他盛好粥,微笑道。
寧靜氣氛中,兩人一起用早餐,但是內容不太一樣,她總是吃得很清淡,像是沙拉、果汁和優格之類的,為了做個苗條粉嫩的小老婆,她相當注重自己的健康。
「鹹粥的味道可以嗎?」她看他連吃了兩碗,應該是頗合他的胃口,但他極少給她誇讚,他惜字如金,只會用行動表示。
「不錯。」他簡單答道,她的回應則是一個微笑,他一時看得失神,這些年來她越來越美了,像朵含苞待放的花朵逐漸盛開。
「先生,你嘴角沾到了喔。」她指著他的嘴角,卻不親自為他擦去,離開那張大床後,他們似乎沒有那么密切的關係。
他拿紙巾擦過嘴角,隨即站起身,她很清楚他的規矩,立刻把公事包交給他,送他走到門口,再次微笑道:「先生慢走,祝您一切順心。」
他原本開了門,忽然又關上門,對她伸出手說:「過來。」
「呃?」她不太明白,仍照他的話去做。
他一手圈住她的腰,低頭吻住她的唇,誰教她笑得那么甜?他忍不住想嘗那味道。
他們不常接吻,但每次都是深吻,她幾乎軟倒在他懷中,其實她覺得接吻太親昵,但他想要的話,她就不能拒絕,即使會為之心慌、顫抖。
「我走了。」他放開她,看她臉紅紅的,唇也紅紅的,似乎等待他另一個吻,但他仍保有些許理智,上班時間已到,放松時間該結束了。
「請……請慢走……」她靠在墻邊才能站好,微微喘息著說。
他眼角含笑,轉身離去,走下樓,他一邊吹口哨一邊發動車子,每次拜訪情婦家之後,他的身心都會處於極佳狀態,工作也會特別得心應手。
前年他從總經理升為董事長,不只工作量倍增,壓力更是超乎想象的大,然而他沒有任何適應不良,他自認是個平衡高手,婚姻和外遇都能處理好的男人,在什么情況都能處變不驚。
從小他就是個優等生,各方面都能引以為傲,尤其他最愛自己的理智和效率,看身邊人一個個都為情所困,他發誓絕不讓自己做那種傻瓜。
其實婚前他交過三任女友,都是不請自來,卻搞得烏煙瘴氣,他這輩子也不想談什么戀愛,或許他不曾真正愛過誰,就像妻子鄧芷萱說的,他還沒開竅呢!
由於兩家從上一代就有生意往來,他和鄧芷萱算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玩到大,甚至也嘗試過交往,只可惜,鄧芷萱在十五歲那年就發現,她對男人興趣缺缺,反而喜歡各種美女。
兩人從初戀情愫轉為友情,甚至升華成親情,戴克任視她如親妹妹,也發誓為她保守秘密,甚至在五年前和她結婚,就為了雙方家長的殷切期待。
反正他結婚了對雙親有交代,又養了個聽話的小老婆,一切都很順利,都在他控制中。
目的地到了,「擎宇科技公司」的招牌就在眼前,他把車子交給警衛去停。
「董事長好!」一路上,員工們對他致敬問好。
世界就掌握在他手中,走路都有風,他喜歡這種感覺,他永遠都是自己命運的主宰,誰也別想動搖他一絲一毫。
第四章
當天中午,戴克任處理完公事,簡單吃個三明治、喝杯咖啡,他對食物的要求不高,能吃就好。
不過話說回來,這杯咖啡還真糟糕,比起石宛琪衝的簡直像泥水,一想到她,他嘴角就揚起來,有個近乎完美的小老婆,真是男人的一大樂事。
她唯一讓他不滿意的就是,她總壓抑著自己,不輕易表露情感,讓他摸不清楚她的心思。
不過算了,她向來聽話溫順,勤快認真,甚至不曾要求任何禮物,他再也找不到更合適的情婦。
吃完三明治,留下半杯咖啡,他實在喝不下那玩意兒,敲門聲在這時傳來,秘書劉世裕走進來報告。「董事長,您的夫人想見您。」
「喔?」戴克任有點驚訝。「讓她進來。」
他們夫妻倆很少見面,鄧芷萱身為「全亞銀行集團」的基金會執行長,常辦活動東奔西跑的,有時他們是到了某一會場才發現彼此。
她特別來找他,一定有什么要事,該不會是長輩又催他們生小孩了吧?他從來都不喜歡小孩,又吵又鬧又要人哄,跟戀愛中的女人差不多,對男人而言都是亂源。
只是他也滿三十歲了,雙方家長不急才怪,看來他也許要撒個小謊,說他精子量太稀少之類的……雖然面子上有點挂不住,但總比真要生個孩子好。
劉秘書出去沒多久,就見鄧芷萱踩著高跟鞋走進,她一身雪白褲裝,看來神採奕奕,一臉就是飽受愛情滋潤的樣子。
這十幾年來,他知道她換過不少情人,去年終於碰到了「真命天女」,是一個名叫喬怡的模特兒,兩人一拍即合,多次出國旅遊,到現在還沒傳出分手。
「好久不見。」戴克任站起身,主動招呼。「怎么有空來找我?」
「無事不登三寶殿,當然是有要事告知嘍!」鄧芷萱把辦公室繞過一圈,最後停在落地窗前,讓陽光照耀在她春風得意的臉上。
「但說無妨。」他淡淡道。
「怕你聽了心臟病發。」她挑起眉,雙手環在胸前。
「最近生活太平淡,來點刺激也不錯。」
兩人從小鬥嘴習慣了,長大後仍樂此不疲,忽然她猛地蹦出一句:「我懷孕了。」
這招果然厲害,他嘴角一僵。「這玩笑不太好笑,我該問誰是孩子的父親嗎?」
「你不用問,因為連我也不知道,我和喬怡一起去選購的。」
原來她們是去精子銀行消費,八成是上回去美國做的好事,也不先跟他商量一下,但現在生米都煮成熟飯了,他只能說聲:「恭喜。」
鄧芷萱噗哧一笑,她就知道,天塌下來也嚇不著戴克任,他是她所認識最缺情緒波動的家夥。
「謝了,我知道你很夠意思,但我不想讓你做這孩子的父親,那對你太超過了。」
她明白他是為了兩人多年友情,才會答應這樁有名無實的婚姻,對此她一直很感激,但這畢竟非長久之計,她可不想因此耽誤他的幸福。
「所以呢?」
她落落大方道:「我們離婚吧!還你自由。」
他聳聳肩。「其實離婚或單身,對我沒多大差別。」若非雙親期待,他根本不想結婚或生子。
「你不是有個小老婆?也該是把她扶正的時候了,別耽誤人家的青春。」鄧芷萱早知道有這號人物,一直想見個面卻苦無機會,因為戴克任知道她喜歡各種美女,萬一看上人家就麻煩了。
「她並不介意,她一直很乖。」提到那個近乎完美的小老婆,戴克任相當有自信。
鄧芷萱卻有不同見解。「別以為乖女人就不會搞怪,說不定她夜夜垂淚,等不到翻身那一天,幹脆就一走了之。」
「是嗎?」他並不這么認為,若她要走就走吧,憑他戴克任還怕找不到女人嗎?
「反正啊,我要展開我的新人生,你也別那么鐵齒,好好對待人家吧!」同為女人,鄧芷萱不想為難另一個女人,該是人家的就該還給人家。
「我會考慮。」其實這並不是個壞主意,石宛琪懂得他的各種規矩,又能滿足他的胃口和欲望,說來她還真適合各種角色,如果一定要結婚,選她當然是最合適的了。
「長輩那邊,我會交代,當然由你做壞人,你有外遇所以我要離婚,沒問題吧?」
「聽起來好像我很吃虧。」他皺起眉,開始設想會有多少批評浪潮。
「你本來就有小老婆的嘛!只是大家不知道我也有小老婆,哈哈!」
兩人繼續談笑風生,不管是婚姻大事或懷孕生子,在天之驕子和天之驕女眼中,都是勢在必得。
他們的人生都太一帆風順了,即使偶爾有小波折或小失敗,反正本錢佳、條件好,會有什么得不到的東西?直到哪天突然重重跌了一跤,才會懂得人生並非那么簡單……
周六這天正是畢業展,石宛琪特別用心打扮,化上淡粧、放下長發,穿了一身米白色洋裝,那簡潔的線條和流蘇的綴飾,既有藝術氣息又增添一分浪漫。
「宛琪,妳今天好漂亮喔!」同學一見她就讚美道。
「謝謝。」石宛琪羞澀笑道。
其實大學四年中,她跟同學的往來並不密切,一方面是她要兼顧學業和家事,一方面也不想讓人得知她的「生活方式」,總覺得自己是被包養的小老婆,和他們這些單純學生是不一樣的。
但最近為了畢業聯展,大家一起規劃、一起設計,還是多少培養出了同舟共濟的情感。
「來,給妳別個識別證,今天大家都是服務生。」女同學拿了朵花和名牌替石宛琪別上,正是她喜歡的山茶花。
「不曉得今天會有多少人來看?」石宛琪有點擔心,要是門可羅雀怎么辦?
「至少有係上的老師和校友會來捧場,說不定還有伯樂來尋千裏馬呢!」同學們一個個躍躍欲試,對前程充滿期待,畢竟他們還年輕,可能性無限大。
石宛琪自覺心態比他們蒼老很多,卻也多少感染了他們的樂觀,若不抱著希望,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從早到晚,他們就在接待師長和貴賓中度過,時光一點一滴流去,快門也不斷被按下,畢業後就要各分東西,今天是他們第一次聯合展覽,下一次不知會是多少年後?
石宛琪站得腿有點酸,但她臉上微笑一直沒停過,能有機會展示自己的作品,彷佛朝設計師的路更邁近了一步。
晚上七點,展覽只剩最後一個小時,同學們都有點疲倦了,這時出現一位捧著大束玫瑰的男子,他西裝革履、氣質出眾,立刻吸引了眾人視線。
「宛琪妳看,那邊有個大帥哥喔!而且還朝妳走過來耶!」
同學拍肩提醒,石宛琪才轉過身去準備看個仔細,隨即睜大了雙眼──
「先生?!您、您怎么會……」
最不可能的人出現在最不可能的時空,她還以為她眼花了,可是這個像王子一樣的男人,確確實實就是戴克任呀!
「我有邀請卡的,我不能進來嗎?」戴克任揮揮手中的邀請卡,嘴角有淺淺的笑,雙眸則上下打量著她,對她今天的打扮非常欣賞,清新優雅又有女人味。
一旁的那些男同學顯然也頗為欣賞,但是很遺憾,他們只能看看而已,她是他的女人,過去是,未來也會是。
「那是我……我當然歡迎你來……」那是她放在自己桌上,想說留個紀念而已,誰知他會拿著邀請卡前來。
「送給妳,祝妳畢業展成功。」他把那束紫色玫瑰花交給她。
「謝謝……」她第一次收到他送的花,感覺只有「神奇」兩字可形容。
「帶我看看你們的作品吧!」
「喔,好!」她帶他從頭看起,一一講解,卻不知自己到底說了什么。
當他們走到她的作品前,她不太好意思地說:「這是我的畢業作品,嗯……是關於一家傳統老店翻新的計劃,從店面、餐具、菜單、網站到員工制服,我都做了新設計……」
當今的美術設計已不局限於廣告、網路或商品,而是涵蓋全部範圍,才能成立整體形象。
「很有意思。」戴克任不是說客氣話,他從來不曉得他的小老婆有這種才能,下次應該請她幫忙規劃他的辦公室,甚至整個公司門面也可翻新了。
「多謝……」石宛琪臉一紅,因為他短短一句話,驕傲指數不知攀升多少倍。
認識以來,她總自認是個次等的人,只能用身體交換金錢,比起他管理那么大的企業,還經營得那么成功,她的存在有如路邊雜草,沒有任何價值。
「我說真的,很不錯。」戴克任再次稱許,她進得了廚房、出得了廳堂,還有隱藏不住的才華,再也沒有人比她更適合做他妻子了。
沒錯,他已做了決定,既然離婚了,何不再婚?既然要再婚,何不找最棒的人選?他根本想都不用想,那人就近在眼前。
不過這次不比五年前,他不希望像談生意一樣,說出彼此要給的、要拿的是什么,他想要給她一點浪漫氣氛,她應該得到這種善待,因為她一直都太乖了。
一旁,看熱鬧的同學們終於忍不住,上前盤問:「宛琪,這位帥哥是妳的誰啊?是不是男朋友?快老實招來!」
「不是啦,我們不是男女朋友……」石宛琪心慌極了,她該如何定義兩人的關係?
戴克任替她解圍,溫柔笑道:「我不是她的男朋友,只是她的愛慕者。」
「哇~~」女同學們立刻發出感動到不行的讚嘆聲。
「啊?」石宛琪驚訝不已,今天太陽是打從東邊降落了嗎?還是戴克任有個雙胞胎兄弟?
他握起她的小手,放到唇邊輕吻一下,使個眼色暗示她要配合,聽話的她當然不敢抗命,只好勉強自己笑得幸福,內心卻忐忑不已。
晚上八點,展覽結束了,全班同學們就要轉戰慶功宴,好好恭喜自己畢業順利、展覽成功。但是,他們看石宛琪的愛慕者都追到這兒了,便決定放她一馬。「今天就不打擾你們的兩人世界,他一定準備好要帶妳去吃大餐了!」
戴克任立刻接話道:「沒錯,非常感謝你們,請讓我借走宛琪。」
「咦?」石宛琪真不敢相信,他這大忙人怎會有空?應該只是場面話吧?
「耶!讚的啦!」
在同學們鼓噪之下,他們揮手向眾人道別,離開了展覽會場。
如此抱著花束走在他身旁,石宛琪一點都不能習慣,總覺得有什么事即將發生,上車後她小心翼翼問:「先生,您想吃什么菜?我回去以後馬上做飯。」
她不會傻到以為他忽然愛上了她,又不是童話故事或愛情小說,她早放棄那些無用幻想。
「我在餐廳訂了位子。」他一臉神態自若。
「真的?!」她再次瞪大眼。
「妳以為我在開玩笑?」
「沒、沒有……」她怎敢質疑他的話。「只是有點驚訝。」
「妳畢業了,慶祝一下也是應該的。」
他的心情依舊輕快,看不出有任何異狀,這下她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只好任由他作主。
唉,做人家的「妾」就是這么回事吧?其實他對她不曾有粗魯行為,而且一點都不小氣,可以說是一個完美「金主」,只是她自己心底不踏實,總覺得要看他臉色才行。
車子停下時,眼前是一家法國菜餐廳,店經理親自迎接兩位貴客,鞠躬道:「歡迎兩位!戴先生,您預定的貴賓包廂已經準備好了。」
如此陣仗,石宛琪心頭更加震驚,她想破腦袋也想不透,戴克任為何有今天的舉動?以前他從未帶她出席公共場合,她也覺得這樣比較好,畢竟她的身分若曝光了對他只有壞處。
為何今天他會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應該不只是慶祝她畢業,她沒那么了不起吧?
走進包廂坐下,戴克任輕松自如問:「妳想吃什么?我要主廚特餐,妳呢?」
她還以為他會擅自決定,沒想到她竟有選擇權?「我跟您點一樣的就好了。」
「好,那就來兩份主廚特餐。」戴克任放下菜單,又對店經理說:「給我們開一瓶好酒。」
「是。」店經理隨即取來一瓶昂貴的陳年紅酒,倒進兩只水晶高腳杯,看來如夢似幻。
「我敬妳,畢業快樂。」戴克任對她舉杯,含笑恭賀。
「謝謝。」石宛琪喝了一口,她不太懂酒,只覺得有種香氣和醇厚感。「先生,您是不是有什么特別高興的事?」
「嗯,可以這么說。」結束五年有名無實的婚姻,確實值得慶祝。
「喔。」這解釋了他不尋常的行為,她終於放心了點,也較能進入狀況。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快樂是如此難得,她允許自己放縱一下,今晚只是戴克任一時心血來潮,她千萬不能把這當習慣,更不能期待以後還會發生。
兩人原本就不是健談的人,等服務生上菜後,就只能靜默用餐,盡管如此她仍感覺得到,今晚他的眼神特別明亮,不像平常下班後那般疲憊。
她不敢多問他是為什么,即使他們同枕而眠不知多少夜,即使他們坐在同一張桌上用餐,兩人之間還是有距離的,那是金錢和地位造成的距離。
沈默中,包廂門口忽然傳來一個驚喜的聲音──
「咦~~真的是你?我剛聽經理說你來了,還不敢相信呢!抱歉,我自己闖進來包廂,沒打擾你們吧?」
這熟悉而活潑的音調是……?戴克任抬頭一看,正是他的前妻鄧芷萱,昨天他們才辦好離婚手續,親友們和新聞媒體都還不知情。
「咳!這位是鄧芷萱小姐,這位是……石宛琪小姐。」他找不出適當的名詞,來說明他們之間的關係,只好如此介紹。
不用介紹,石宛琪一眼就認出這位亮麗爽朗的女子,她不正是戴克任的妻子嗎?報章雜志不只一次登過他們夫妻倆的照片,她是全亞銀行集團總裁的獨生女,又是全亞文教基金會的執行長,知名度不比戴克任低。
相形之下,石宛琪自覺像個村姑,即使她今天特別打扮,仍比不過對方的傃光四射,人家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她卻是被趕出家門的灰姑娘……
「終於看到妳了,真高興!」鄧芷萱拉起石宛琪的手,一副姊妹失散多年又重逢的親熱勁。「唉呀呀,妳果然跟我想的一樣,可愛得不得了!這幾年來,阿任多虧有妳照顧,不然我會很麻煩的。」
阿任?這稱呼讓石宛琪驚訝極了,原來有人可以這樣呼喚戴克任,他曾說過對妻子沒有男女之情,但眼前看來似乎並非如此,他們應該多少有點感情吧?但她這小老婆也無權過問就是了。
「妳想對她做什么?」戴克任有點緊張,鄧芷萱只要一看到美貌女子,總要佔點小便宜過過幹癮。
「大家做個朋友嘛!」鄧芷萱說得好生親熱。「之前阿任都不肯讓我見妳,真是太過分了!」
石宛琪對此感到萬分不可思議,這些有錢人是怎么回事?鄧芷萱的口氣聽起來,根本就知道她是戴克任的情婦,卻一點也不以為意,還熱情地說要做朋友?
戴克任咳嗽一聲。「妳不要嚇到她了,她很害羞的。」
「害羞什么?」鄧芷萱完全不理解這兩字的意義,端起石宛琪的下巴,滔滔不絕地稱讚:「瞧瞧妳,長得這么粉嫩可口,還有一種百合花般的氣質,有沒有考慮拍廣告、當模特兒?我們基金會很想找個代言人,聽說妳在念美術設計,我的天,還有誰比妳適合啊?」
「我……呃……先生?」石宛琪轉向戴克任求救,她不知該如何回應,怕自己說錯了話。畢竟對方是戴太太,她只是小老婆啊!
她那小綿羊似的無辜表情,讓戴克任心生無限愛憐,沒錯,就是她了,全天下最適合做他妻子的人。
「好了,放開她吧!」他攬住小老婆的肩膀,對前妻說:「妳應該是跟朋友來的吧?別冷落人家。」
他不用猜也知道,昨天他們終於離婚,鄧芷萱是帶情人來吃大餐慶祝的。
「唉~~做個朋友都不行?這么寶貝,我會吃醋喔!」鄧芷萱故意說些風涼話,她和戴克任之間就是這樣的,不胡鬧一下就覺得別扭。
石宛琪一陣發抖,怎么辦,她是人家婚姻的第三者,她還拿戴克任的錢過活,她應該立刻消失的!
戴克任對前妻搖搖頭。「妳再逗留不去,才要小心有人會吃醋。」
他指的不是別人,正是喬怡,聽說她是個柔情小女人,卻是個醋壇子,不準眼中出現一顆沙。
「好吧~~」鄧芷萱不情不願地拉長音,對石宛琪甜笑說:「真高興認識妳,有機會再找妳聊。」
「嗯……」石宛琪僵硬回應,真搞不懂這些有錢貴婦,為何碰到丈夫的情人還能如此親切隨和?
戴克任也在心底嘆息,原本計劃來頓浪漫晚餐,作為求婚前的序曲,雖然石宛琪一直是他的情婦,怎么說她也是個好女人,他想為她打造一段美麗回憶。
看來只有等明天再說了!
結束一頓晚餐奇遇,兩人回到家,打開燈,墻上時針指著十點鐘。
石宛琪一時不知該怎么伺候戴克任,因為他們一起走進門,這跟往常她為他開門,替他拿公事包的情況相差甚多,而且他們吃過飯了,她也不需幫他準備食物。
想來想去,她只想得出這么問:「先生,請問您想喝點什么嗎?還是要先洗個澡?」
戴克任解開領帶,二話不說,把她橫抱起來,直接走向臥房。
「先生?!」她震驚到全身僵硬,這種激情動作完全不適合他們啊!
「我要先上床。」他的宣示不容挑戰。他吃飽喝足,什么也不想要,就只要她。
她當然不敢抗命,只是怎么都想不透,他是吃錯藥了還是怎樣?今晚雖喝了幾杯葡萄酒,也不至於讓他酒後亂性吧?
他飛快褪去兩人衣物,給她一個深長的吻,他們很少接吻的,她詫異之餘都忘了該怎么反應。
「先生……」她終於找到空檔喘息。「您沒事吧?」
「我覺得很好,一切都好極了。」他嘴角一揚,繼續對她為所欲為。
這晚,她沒替他煮飯、洗澡、洗頭、按摩,只是躺在床上,任他要了一次又一次。
「等一等……我……我……」她不能拒絕他,可又難以承受。
「怎么了?」想到兩人即將結婚,他不由興奮起來,奇怪,難道他內心對婚禮有所期待?那不過是一場虛應故事的戲碼,讓親友、賓客和外界得知他們已是夫妻,其實是很無聊的一件事。
不過,她穿上白紗禮服的模樣一定很美,為了這點他應可忍受其他無聊事。
「抱歉……請問……可以休息一下嗎?」以往她也會有很舒服的感覺,但今晚好像特別不一樣,上一波暈眩還沒退去,下一波震撼又涌上來,害她忍不住求饒。
如此激烈的時刻,她仍是客氣態度,讓他莞爾一笑。「如果我不肯休息,那又怎么樣?」
「那……那就繼續,沒關係……」她垂下視線,不讓他看出她的委屈。
他唇邊的笑意加深,她真是太可愛也太乖巧了,他根本不用做什么特別舉動,直接通知她兩人要結婚就可以了。
「好,我都不要動,這樣可以嗎?」
「啊?」他雖然不動,卻也沒離開,她眨眨眼,對這僵持狀況不知如何是好。
他輕笑出聲,再次手口並用,點燃她身上火苗,直至與他旗鼓相當,才在猛烈佔有中獲得釋放。
刺激過強,她喊也喊不出聲音,連呼吸都快沒力氣了,腦中唯一的念頭是:今天戴克任一定是吃了什么藥,否則他怎會瘋狂至此?
徹底放縱後,戴克任抱著她很快進入了夢鄉,心情愉悅而滿足,他的生活非常順利,只要再把小老婆扶正,一切都會是完美的……
第五章
清晨六點,石宛琪自動醒來,卻發現床邊是空的,奇怪,戴克任人呢?
五年來,她總是先起床梳洗、準備早餐,而他會睡到七點多醒來,如此慣例幾乎不曾改變,但從昨天開始,他就變得非常不合常理。
她披上睡袍,迅速巡視屋內,最後在陽臺發現了他,原來他站在那兒喝咖啡。
「我弄的咖啡實在不能喝。」他嘖嘖兩聲,走進客廳,把咖啡杯放下。
「您要喝咖啡,叫我準備就好了。」她想破頭也想不透,為何他會有這種種奇特舉動?該不會他不需要她了吧?天曉得她是很沒安全感的,若他什么都可以自己來,她不就沒有必要存在了?
「沒關係,一時興起而已。」他無所謂的說。
「您想吃點什么,我馬上去做。」她實在緊張萬分,心想自己最近是否做錯什么?
「不用急,今天是周日。」
「喔,我差點忘了……」瞧瞧她,日子都不知怎么過的?
「過來。」他把她拉到沙發上坐著。「我有件事要告訴妳。」
「是,請說。」她坐直腰背,像個聽訓的好學生。
「我太太,也就是昨晚我們在餐廳碰到的那個女人,已經懷孕了。」
她一愣,不知該做作何感想,隨即提醒自己該有禮貌。「喔,恭喜您!」
既然他太太懷孕,所以他要回歸家庭了是嗎?其實她早料到這天會來到,也努力做好心理建設,但真正面臨的這天,還是有那么點依依不舍……畢竟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戴克任對她的反應相當滿意,不愧是他看中的女人,不管怎樣都不會哭鬧,正常來說,若情婦聽到這消息,應該早就變臉了吧?
「但那不是我的孩子。」
「咦?」她忍不住睜大眼也張大嘴,幾秒鐘後才伸手遮掩,這消息未免也太勁爆了,到底有錢人都在想些什么?他的態度怎能如此輕松?
「也許妳會覺得奇怪,但我沒碰過她。其實我們從小就認識,我知道她有情人,她也知道我有情婦,像是一種默契不用說破。」他不想說出妻子的感情傾向,他自覺有義務替她保密,無論是對彼此的家人或朋友,甚至是這整個世界。
石宛琪點點頭,她還是很難接受這事實,一對男女結婚,各自有情人,妻子懷孕了,卻跟先生無關,從昨晚他們倆的態度看來,似乎不把這當一回事。
「既然她有了孩子,我們做出協議,昨天就辦妥了離婚。」
「啊?」她再次睜大眼,這兩天的刺激怎么一個比一個強大?
「因此,我需要一個妻子,我想妳就是最適當的對象。」
「什、什么?」這比所有的消息加起來都更震驚,她腦袋空白,思緒打結。
這個高高在上、人中之龍的戴克任要娶她為妻?天塌下來好像都沒這么嚇人,這些年來她光是設想自己何時會被拋棄,就已經不知死了多少個腦細胞,而今他居然推翻她的恐懼想象,反而要她坐上董事長夫人的寶座?
「這五年來,妳一直很認真、很聽話,我想不出有誰比妳更了解我、適合我。」
他的求婚非常理智,毫無情感,盡管如此她仍萬分感激,她的恩人居然如此抬舉她,不知是誰說過,一個男人對女人最大的讚美就是向她求婚。
原來在這些日子裏,她對他仍是有些許意義的,所以他才在離婚的隔天,就選定她為再婚對象,說來她應該要感激涕零,叩謝皇恩才對。
「所以,我們結婚吧!」他很幹脆地說。
「先生,很抱歉……我不能答應您。」這是她生命中最難開口的一句話,因為事實上,她根本沒考慮過這檔事。
什么?他以為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他生平第一次向女人求婚,居然踢到鐵板?
「我從來沒想過結婚這件事,坦白說,我無法相信男人、相信婚姻,我總覺得一切都會改變,我只能靠自己,有一天先生您一定會厭倦我的……」
她已經過夠了擔心受怕的日子,花開總有花落時,誰知他哪天會厭倦她?他和前妻離婚離得這么平靜,當然也可能對她棄之不顧,人心實在太難測了,要她付出真情,她承認她不敢。
他深吸口氣,試著理性分析整件事。「可能是妳成長的環境讓妳缺少安全感,不要擔心,我可以跟妳簽約,不管日後是否離婚,我都會讓妳衣食無缺,妳可以信任我。」
「我知道先生您非常慷慨,您會保障我一輩子生活無憂,但是我有我的夢想,我不希望永遠做金絲雀,希望您能諒解……」
她從來不覺得這是她的家,雖然她有錦衣華服,想買什么都沒問題,但這種依賴他人生存的日子,終究不是她心中所願,她必須找到自我,否則她永遠沒有真實感。
對於戴克任,她有太多復雜情緒,事實上如果可以,她一定會瘋狂愛上他,但是她沒有愛人和被愛的能力,她缺少那種勇氣和信心……
他無言了,原來她也是有夢的,即使她對他百依百順,像個不吵不鬧的洋娃娃,她的心仍是想飛的。
沈默片刻後,石宛琪開口了──
「其實,我已經申請了學校,我想去紐約念美術……」
雖然她還在等學校的審核結果,如果今年沒有通過,明年、後年、大後年她都會嘗試,這是她生命中唯一能確定的事,就是她要圓自己的夢。
「妳的意思是,妳想去紐約念書,而且妳不想跟我結婚。」他直接替她做出結論。
淚水在她眼中打轉,她真恨自己,她怎能傷害解救她的主人?但若繼續生活在他的保護傘下,她一輩子都找不到自己的天空。
「五年前我就說過,妳隨時想走都可以,我不會強留。」事已至此,至少他該保有風度,以及一點自尊。
「先生,對不起、對不起……」淚雨紛落,她咬緊下唇,不敢哭出聲,她沒有這資格。
「不用再說了,妳自由了,去做妳想做的事吧!」
「謝謝您、謝謝您……」她抬起淚眼蒙 的臉龐。「先生,您會再找個妻子,或者情婦吧?我希望有人好好照顧您……」
「憑我的條件,這應該還不成問題。」他冷笑一聲,帶著自嘲的意味。
「抱歉,我不是這意思……只是希望您一切都很好。」她明白,她傷害了他的男性尊嚴,像他這么自負驕傲的人、居然被自己包養的女人拒絕,教他如何忍受?
「我會給妳一筆錢,當作分手費,或者妳的學費也行。」
「您給我的零用錢,我大多存起來,您真的不用再給我錢了。」
他的眼眸清冷,提醒她說:「妳已經拒絕我一次了,不要再讓我經歷第二次。」
「真的很對不起……」她雙手緊握,昨夜想必是他求婚的前奏曲,她卻沒有察覺出來。
戴克任抬頭挺胸地離開,彷佛是他不願再待下去,事實上他是不得不走,既然情婦要遠走高飛,難道他要苦苦哀求她嗎?
罷了,只要有錢,願意被買的女人到處都有,他暫時恢復單身也無妨,過陣子再找就是了。
只是不知為何,他心頭竟有種揮之不去的酸澀……
俗話說禍不單行,戴克任不只要面對求婚失敗的挫折感,還得忍受上段婚姻留下的後遺症。
這天下班後,他開車回到郊區的豪宅,這兒原本是他和鄧芷萱的住所,但在離婚前她就等不及先搬走了,好跟她的情人共築愛巢。
而今他也用不著到情婦那兒去,只能回到這棟大屋,跟傭人們作伴。
一進門,他發現有兩位貴客,正是他的雙親大人,這下好極了。
「爸、媽,怎么沒先通知我?我好去接你們。」戴克任明白他們所為何來,但臉上仍是一派輕松。「晚餐想吃點什么?我叫廚師立刻準備。」
謝雨真瞪了這個獨子一眼。「氣都氣飽了,還用吃嗎?」
「媽,誰敢惹妳生氣?我一定不放過那家夥。」戴克任坐到母親身旁,他知道母親的脾氣來得快去得快,哄幾句就沒事了,最麻煩的人是他父親。
果然,戴邦旭冷哼一聲,嚴厲指責。「你說,我們要怎么跟親家交代?你在外面有女人也就算了,商場上難免逢場作戲,但你就因為這樣要離婚,我們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你用說的就好,不要用吼的嘛。」謝雨真怕丈夫血壓升高,連忙安撫他。
該來的躲不掉,戴克任心裏有所準備,已想好一套說詞。「其實我跟芷萱早就沒感情了,離婚對彼此都是解脫,她值得更好的對象。」
他對自己發誓過,絕不透露鄧芷萱的性向,就當他是保護一個妹妹、一個好友,所有罪過都由他來擔。
戴邦旭可不接受這種借口。「什么叫沒感情?你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沒有愛情也該有親情,又不是水火不容,犯得著說離就離?事先也不找我們商量,親朋好友探聽起來,教我們回答什么?」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很難對外人解釋,不過你們相信我,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從小到大,戴克任不曾有讓雙親擔心的機會,不管在學業和工作上都表現優異,也因此他覺得任何人都管不著他,親戚朋友愛說去說,反正他充耳不聞,照樣過他的日子。
謝雨真聽不下去,數落道:「拜托,你這樣我們很難做人,大家可不像你一樣,老是不痛不癢的,天大的事也不當一回事。」
「時間久了自然就會平靜下來,媽,妳別想太多。」戴克任拍拍母親的手臂說。
戴邦旭挑明了問:「你說,你外面那個女人到底是誰?要什么代價她才肯放手?」
戴克任在心底苦笑,父親的處事方法跟他很像,但是非常可惜,當你想留住或擺脫一個人,這時金錢並非萬能。
「她即將離開臺灣,去過她的新生活。」
「既然如此,你還離什么婚?」戴邦旭完全不懂,現在的年輕人是在想什么?
「我跟芷萱和平分手,其實是件好事,我明白你們對我的期望,但是感情的事沒辦法勉強。」
戴邦旭對這種說法當然不能接受。「我不管你怎么想的,總之你要和芷萱復合,而且要在最短的時間內!」
父親的個性怎么跟他這么像啊?戴克任再次感嘆。他們父子倆應該都滿討人厭的,一副頤指氣使的高傲樣,問題是除了員工之外,別人可不一定會買帳。
「爸、媽,很抱歉我要讓你們失望了,我跟芷萱過去是朋友,未來也只會是朋友。」他向雙親鞠躬致歉,而後抬頭宣布:「還有,短期內我不會考慮再婚,請不用替我介紹對象。」
「你!」戴邦旭站起來指著兒子,氣得青筋都迸出來了。「你他媽好樣的!」
「他媽不就是我嗎?別氣別氣,你先吃個降血壓藥,不然又要去醫院了。」謝雨真拉住丈夫的手臂,讓他坐下來,從皮包拿出藥包,喂他喝口水再吃藥。
看到父親的激動反應,戴克任心底也不好受,但他必須堅持下去。「我已經三十歲了,我可以決定我的人生,你們身體健康比較重要,不用為我的事煩心。」
「好!你就自己看著辦,一天沒帶回讓我滿意的媳婦,我就一天不見你!」戴邦旭撂下狠話,直接走向大門口。
「這老頭子,說走就走,也不等我一下!」謝雨真收好皮包,瞪了兒子一眼。「都是你害的,看你要怎么收場?」
「時間一過,爸自然會消氣的。」戴克任從未考慮妥協,父母對他雖然重要,卻不能幹涉他的生活。
「你這孩子,個性硬得跟你老爸一樣,我實在命苦,居然得同時忍受你們兩個,唉!」謝雨真搖搖頭,小跑步追上丈夫。
戴克任目送雙親背影,忽然覺得累了,一種從內心升起的深深疲倦,將他整個人都拉下黑色深海。
一名傭人走近問:「先生,請問要用餐嗎?」
這臺詞很熟悉,卻不是他想聽的那個聲音,於是他搖搖頭,走回房,把自己丟向大床。
四周好安靜,他閉上眼,聽見窗外風吹的聲音,彷佛也吹過他心頭,那兒好空虛,風兒穿透而過,咻~~咻~~什么也不留。
求婚失敗後,戴克任不再去見石宛琪,只透過秘書劉世裕保持聯係。
為了石宛琪的留學和出國,劉世裕幫了很大的忙,這些年來,他們已培養出一種接近父女的感情,當然,這一切都是在戴克任的允許中進行的。
八月,在出發前一天,劉世裕前來找她,算是辦理「交屋」事項,也是向她告別。
「妳把這房子打理得很好,我得找個認真的傭人來保持。」他一邊巡視,一邊稱許。
「不好意思,老是麻煩你。」石宛琪正在收拾行李,其實她需要的不多,許多物品都捐給了慈善單位。
「對了,宛琪,明天妳就要出發了,怎么說妳也該跟董事長連絡一下。」劉世裕提醒她說。
她停下收拾的動作,胸口一疼。「我會的,只是怕他還在生氣……」
「他不生氣才奇怪,妳多忍忍吧!」他大致上明白內情,但不曾過問細節,要做個好秘書,就是該多聽話少開口。
「我知道。」石宛琪從抽屜拿出一個藍色紙盒。「劉秘書,謝謝你這幾年來的照顧,在我無家可歸的日子裏,你和戴先生就像是我的家人。」
劉世裕沒想到她這么貼心,眼眶一熱,接過那高級領帶禮盒。「我知道妳是個好女孩,不貪不求,又有自己的夢想,希望妳在紐約過得順利。」
「我會努力的,謝謝你。」
「其實,我也有份小禮物要給妳,是我女兒跟我一起去挑的,希望妳喜歡。」當然跟女兒去逛街也是有代價的,他又被敲了一次竹杠,但沒關係,女兒本來就是該寵的。
打開紙盒,那是一雙精雕細琢的粉紅色高跟鞋,石宛琪驚呼一聲,眼淚差點要掉下來。「喔……這真的……真的好美……」
「人家說送鞋子就是要看著對方離開,不過妳也真的要離開了,所以我想是沒關係的,還有人說,每個女人都要有一雙好鞋,它會帶妳走到美好的地方。」
「我會珍惜的,謝謝……謝謝……」她立刻穿上,感覺自己像個小公主,再也忍不住,伸臂給他一個擁抱。「我到紐約以後,會跟你保持聯絡,你要多保重身體。」
「我會的、我會的,妳也好好照顧自己。」他拍拍她的背,兩人互相祝福,像親人一樣,毫無血緣,卻彼此關心。
送走劉秘書後,石宛琪轉向屋內,拿起電話思量許久,終於按下那組號碼。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給他,心頭忐忑不安。
「喂……請問是先生嗎?」
「說。」戴克任認得這號碼,他不知打過多少次,通知她要過去,而今已無必要。
「先生,我明天就要去紐約了。如果您方便的話,我想跟您當面說再見。」
戴克任心頭略感平衡,果然她還是惦記著他的,這些年來他們之間即使沒有愛情,卻有一份難以定義的感情,當天求婚被拒,確實讓他深感挫折,原本以為最聽話的人,卻是最難預料的。
他不喜歡這樣,事情無法照他的計劃而走,但沒辦法,人心隨時在變動,她要飛就是要飛,他也拉不下臉來留她,那不就表示他非她不可?
「我會送妳去機場。」
「不,不用麻煩了。」她豈敢浪費他的時間和精神?她只是個不及格的小老婆啊!
「劉秘書說妳是下午一點的飛機,我明天到妳那邊吃個早餐,開車送妳去機場,時間上綽綽有餘。」他想通了,與其冷漠以對,不如平靜告別,畢竟這些日子裏,她對他也是盡心盡力。
更何況,他也想再見她一面,否則他心底總覺得哪兒怪怪的……
「先生,多謝您……」他的語氣不容拒絕,她只得聽話。
電話被挂上了,她對著墻壁發呆,這該是最和平的結果,但為什么,她心頭翻騰不定,視線模糊不清……
早上六點,石宛琪自動睜開眼,下床準備早餐。
這是最後一次為他做飯了吧?不知不覺的,水蒸氣熏著她的眼,讓她看什么都覺迷蒙。
七點半,電鈴聲響起,她上前打開門,努力微笑招呼:「先生,您早。」
「早。」戴克任點個頭,一時之間也不知要說什么。
兩人默默地共用早餐,就像過去五年他們共度的每個早晨,但一切即將結束,光是想到這點,她忽然覺得鹹粥太鹹,或許是她在煮的時候,不小心落下了眼淚?
戴克任默默品嘗那滋味,是熟悉也是陌生,不得不承認,他也是個受習慣操控的男人,想到此情此景不會再現,竟有種深深唏欷。
站起身,他平靜道:「收拾一下,我們走吧!」
「是。」她要自己冷靜以對,既然他可以,她當然也行。
客廳裏有兩個行李箱,他立刻幫她提起,自嘲地說:「除了給妳錢,我好像從來也沒為妳做過什么,乘這機會服務一下。」
她深吸口氣,覺得喉嚨好緊。「請別這么說,我非常感謝您……」
搭電梯來到地下停車場,他把行李抬上車,兩人一起坐到前座,在別人眼中看來,他們像是要一起去旅行,但實際上,這是一趟告別之旅。
在開車前往機場的路上,他們仍不言不語,任由思緒放縱,就是難以開口。
石宛琪偷瞄了他幾眼,心想可能沒機會再見他了,等她念完兩年書,他應該早就找到替代她的人,她相信有很多女人想成為他的妻子,即使做小老婆也是求之不得吧!
戴克任努力把注意力放在開車這件事上,但心思不斷飛翔,想到當初在咖啡廳第一次看到她,在醫院門口發現無助的她,在臥房床上第一次擁有她,在許多靜夜抱著她入眠……
而今這一切都將劃上休止符,他心頭那個空洞的地方,怕是誰也補不上了,無論未來他將找到怎樣的女人,再也沒有人能像她這樣撼動他的理智。
想到這裏,他居然想轉動方向盤,直接打道回府,命令她不準離開,這實在太荒謬了!他戴克任從不為女人傷神,不讓愛情沾身,那是蠢蛋才會做的事。
矛盾情緒中,機場終究還是到了,戴克任停好車,幫她把行李推到櫃臺,看她辦好報到手續,行李也被送進輸送帶。
他已經沒什么可為她做的,也沒有借口繼續停留,只能在最後作一個輕快的結束。「我就不送妳了,祝妳學業順利、生活順心。」
「多謝您!」她對他深深一鞠躬。「先生,我會給您寫信,您不想回信沒關係,但我會一直寫的。」
「隨妳的意思,我無所謂。」他的語氣仍舊平淡,但是兩人視線交纏,分明說著不一樣的話語。
時間在催促,分離已在眼前,今日送別,何日再相逢?現代人有網路、有飛機、有最方便的傳達方法,但現代人也有太多事分散注意力,一旦不在眼前,很快會有替代方案。
她走上前兩步,伸手擁抱住他。「請您多保重……」就算他會推開她,就算他不喜歡在公眾場所這么做,她非要給他一個擁抱不可,誰曉得這輩子還能不能有機會再見面?
戴克任全身一顫,這擁抱似乎比過去所有的親密都更親密,他內心某處被深深震撼著,但他命令自己不可動搖,不能感情用事,都已經到這地步了,還能怎么樣?
難道真要他演出機場搶新娘的戲碼?是他自己要送她這一程的啊!
終於,他勉強找回理智,輕輕推開她說:「妳也是,好好照顧自己。」
說完後他轉身而去,她目送那背影,不知不覺中,淚水已滿溢。
她或許不懂愛情,沒有勇氣也沒有自信去愛人,但她可以確定,戴克任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此離別,也帶走了她心頭某個部分,從此以後再不能完整。
第六章
時光飛逝,三個月就在日出日落間溜走。
單身生活中,戴克任如常上班、加班、下班,他原本就不愛交際應酬,除非絕對必要,否則他沒興趣浪費生命。
以前他有兩個住所,一處是和妻子住的豪宅,一處是和情婦住的大廈,他悠遊其中相當愜意,想回哪個家就回哪個家。
豪宅有管家和傭人服務,有時碰到鄧芷萱,兩人就像老朋友談談天。而大樓有石宛琪,除了她自己秀色可餐外,還從頭到腳伺候他,他不用說什么話,完全放松和滿足。
現在可好,妻子和情人雙宿雙飛,情婦則是出國念書,他陷入前所未有的空窗期,連爸媽都給他來個長期冷戰,說什么就是不見他。
對於鄧芷萱,他獻上祝福;對於石宛琪,他應該也辦得到,可他朝思暮想的,居然都是她的聲音和微笑,想到腦袋都快動彈不得。
五年多來為何他只有一個情婦,精神上和肉體上都從未出軌?原本他以為自己是怕麻煩,又找不到像她一樣乖的女人,幹脆就省事點,做個忠誠的包養大爺。
情婦飛了,他毫無心思找下一個,還動不動就遭受她的倩影糾纏,因為石宛琪每周都會寄來一封親筆信,有時還會附上照片。
照片中的人兒總是淡淡微笑,打扮簡單,抱著書本,一副清純學生樣,他相信她只是要讓他知道,她日子過得不錯,不用替她擔心,可是她卻也造成另一種效果……
他把相片放在抽屜,動不動就打開來看,然後開始發呆,開始沒效率,開始深深地懷念過去。
除此,秘書劉世裕每個月也會報告她的近況。「報告董事長,石小姐第一學期修了十八個學分,目前生活和課業都已上軌道,到學期結束前應該都會很順利。」
「嗯。」戴克任面無表情,彷佛只是在聽會議簡報。
「據我所知,您以前每個月給石小姐的零用錢,她大多存下來沒有花掉,所以您給她的那筆分手費,她都還沒動用,表示她在經濟上相當寬裕。」
「嗯。」
「既然沒什么問題,那我就報告到此,我先告退。」劉世裕心想石宛琪離開是對的,顯然董事長毫無眷戀之意,她還是該努力打拚前途,走出一條自己的路。
辦公室門一關,戴克任長嘆一口氣,她過得越充實,就顯得他越空虛……
其實他知道她的地址、電話、電子信箱,想怎么連絡就怎么連絡,甚至要飛過去看她也行。
但天曉得為什么,他就是拉不下臉來,可能是生平第一次求婚被拒絕,可能是她沒把他放進人生計劃中,管他什么原因,他就是只能繼續「矜持」。
打開抽屜,他再次閱讀石宛琪寫來的信,她的字跡端正文雅,內容不涉情感,就像她帶給他的感覺,清淡如水,卻不能缺少。
然而在她心目中,他像是恩人或家人,她對他充滿尊敬和感激,除此之外,沒了。
戴克任發覺自己最不爽的就是這一點!她從來沒把他當成一個男人嗎?他抱她的時候,難道她都沒有感覺的嗎?事到如今,證明只有他一個人自作多情?
罷了,再胡思亂想下去也沒意思,他決定今天不加班,提早下班,雖然時針也指著晚上九點了。
他開車離開公司,也不曉得要去哪兒,繞來繞去的,居然來到以前石宛琪打工的咖啡廳,他發現那裏已改裝成漫畫店,但仍是一樣的名字:「幸福」。
人們都想追求幸福,只是追到了又能牢牢把握嗎?對此他沒有答案,他只知道,他深深懷念那杯招牌咖啡。
曾經唾手可得的、不以為意的小事情,而今都因分離而變得珍貴。
夜深了,他回到過去和石宛琪住的大樓,最近他很少回郊外豪宅,大多回這裏休息。
劉世裕找了兩名傭人,白天會來打掃洗衣,但不包括煮飯,戴克任不想吃別人煮的飯,既然石宛琪離開了,他幹脆外食到底。
走進屋,他丟下公事包,整個人躺到沙發上,閉上眼,彷佛還能聽到廚房裏炒菜的聲音,細碎腳步來回的聲音,以及那一聲溫柔的問候:「先生,可以吃飯嘍!」
睜開眼,屋內一片靜寂,除了他的心跳和呼吸,毫無生氣。
這樣下去不行!他對自己吶喊,他快發狂了。
他拿起手機,設定號碼保密,撥了通國際電話,聽到那纖細的女聲說「Hello?」後隨即挂上。
老天,他作夢也想不到自己會這么幼稚!
令人窒息的沈默再次降臨,也讓他不得不聽清楚自己的心聲,終於他撥了第二通電話,在黑暗中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劉秘書,幫我訂張機票,地點是紐約,時間是下周一。」
美國,紐約。
變態!戴克任暗罵自己是個變態,他作夢也沒想到,他會做出跟蹤偷窺這種勾當。
他抵達紐約已經三天,每天開車從飯店出來,目標就是紐約大學藝術學院。他偷偷摸摸地看石宛琪上課、吃飯、上圖書館、跟老師同學談話,然後開車跟她回家,直到她熄燈為止。
沒用的家夥!他不知咒罵自己多少次了,卻提不起勇氣走上前,抱住她說:宛琪,我想妳!我要妳回到我身邊!
拜托,他光想到那畫面就覺想吐,他戴克任是什么人物,怎能演出這種愚蠢愛情戲?
仔細想想,他這輩子還沒對女人主動過,更別提千裏迢迢飛來見對方一面,完全就是沒骨氣、沒志氣、沒男子氣概!
自我痛罵到最後,他只能嘆口氣,心想到底要怎么打開這僵局?總不能大老遠跑來就只是偷看她吧?
「See you tomorrow!」放學後,石宛琪向同學告別。
不知怎么搞的,這兩天她總覺得有人在看她,但是猛一回頭,四周毫無異樣。
紐約大學最大的特色就是國際學生眾多,今年的新生有一半來自世界各地,像她這種東方面孔並不算少,恐怕是她自我意識過剩了。
每天沈浸在新生活、新觀念的刺激中,她幾乎快忘了臺灣,有時和臺灣同學會的朋友碰面,才會說上幾句中文。
而今她和臺灣的牽連,只剩下和劉世裕通電話,以及寫信給戴克任。
劉世裕把她當女兒看待,每次通話都叮嚀一大堆事情,還寄來許多臺灣食品,一解她的思鄉之苦。
而戴克任呢?她每周都會寫信給他,像是做報告一樣,說明自己的學習狀況,最後祝他一切順心。雖然他不曾回信,她仍繼續這么做,彷佛這樣他們就不會斷了連絡。
她一邊想一邊走向停車場,她買了一臺二手車,天天自己開車上學、回家,感覺才像是獨立生活。
當年那個孤單坐在醫院門口、不知何去何從的女孩,而今正在為自己的夢想努力,她實在該以自己為榮的,不是嗎?
忽然間,她視線一轉,發現一個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人,卻又是完全不可能出現在此的人,然而他就站在那兒,甚至會走動,一步步的,已走到她面前了!
「先生!」她驚喜交加,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您怎么會在這裏?」
他看起來有點疲倦,穿著黑色大衣、係著灰色圍巾,一貫的冷靜色調,臉上不流露任何情緒。
「我來出差,有些公事要辦。」騙子!戴克任再次痛罵自己,雙眼卻貪婪地在她臉上巡視,她的眉、她的唇、她的雙眸,還是一樣溫柔嫻靜,卻似乎多了一分堅強。
「原來如此,您住在哪兒?」她從未幻想他會特別來找她,事實上,他能順道來看看她,已讓她受寵若驚。
「四季飯店。」他心不在焉地回答,零下的低溫更襯出她雙頰的粉紅,他發現自己手有點癢,很想摸摸她的臉,不,不只她的臉,還有很多地方……
「那裏很適合您,又豪華又方便。」依照他的身價,自然不把天價般的住宿費看在眼底。
「嗯……妳看起來氣色不錯。」他真恨自己的言不及義,都跟蹤人家兩、三天了,難道只有這些沒營養的話可說?
「我住的地方就在附近,如果您現在有空的話,我衝杯咖啡請您喝,好嗎?」她不太確定自己是否該邀請他,比起四季飯店,她的公寓就像貧民窟。
他沈吟片刻,故意咳嗽一聲。「也好。」
「太好了!」她立刻綻放笑顏,能為他做點什么,一直是她的願望。
望著她純真的笑容,他的喉嚨好像被什么梗住了。原來這就是他最懷念、最期盼的,長途飛行和這幾天的跟蹤行為,忽然都有了最正當理由,他不過就是想看她的笑容。
「先生?」她不明白他為何出神,這種迷離表情在他臉上相當少見。
「沒事,走吧!」他收斂渙散的心神,告訴自己別像個傻瓜,就算他真的是也不該表現出來。
兩人分別開車回到她的住處,那是一間頗具歷史的公寓,外表看來像一百年前的建築,內部雖整修過,仍保有那種復古味。
一進屋,石宛琪打開暖氣,招呼道:「先生,請等一下。」
「嗯。」他自動坐到木椅上,心想這兒真適合他,比飯店裏的沙發更舒服。
她忙碌的腳步聲在屋內響起,輕輕緩緩的聽來很悅耳,沒多久,咖啡豆的香味傳來,他閉上眼,彷佛又回到過去,那些他曾以為會直到永遠的日子。
只有幾分鐘的時間,他卻覺得這就是永恒,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先生,咖啡好了,還有一些栗子餅,希望您喜歡。」她把咖啡和茶點端上桌。
「嗯。」他睜開眼,看見她的微笑,霎時間,他再也沒有什么奢望,地球就此停止轉動也無妨。
「有點燙,請慢慢喝。」她依照他的習慣,幫他加了兩匙奶精不加糖。
咖啡香撲鼻而來,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熱流從喉嚨直進心底,融化了其中最冷、最硬的地方,甚至快融出他的眼淚,喔天,他該不會變得這么脆弱吧?
「味道還可以嗎?」石宛琪很久沒煮咖啡,怕弄錯了什么步驟,其實她自己不太喝咖啡的。
「可以。」他繼續慢慢地喝,舍不得一口氣喝完,這是睽違許久才重逢的滋味,而今他才明白,這就是他生命中的甘露。
她坐在一旁,默默看了他好一會兒。「先生,您好像變瘦了?」
「大概吧。」沒有她煮的飯菜,他吃什么都沒味道。
「若您處理完公事有空的話,這周末我做飯給您吃,好嗎?」
她能想到回報他的方式,就只有這個了,他太有錢,什么都買得到,她送什么禮物都沒意思,不如親自為他做一桌菜,讓他瘦削的臉頰多長點肉。
「好。」他不禁用力點頭,她簡直是他的天使,他怎會曾經以為他能買下她?事實上,多少金錢都買不到這份溫柔。
她再次綻開笑顏,他居然有點顫抖,她太美好了,他不敢直視。
「妳寄的信,我都有收到,但我很忙……」他不知該怎么解釋那份矛盾心情。
「我都明白,沒關係。」她很貼心,不願他有愧疚感,因為她是那樣離開了他,他不想給她回音也是正常的。
兩人斷斷續續聊了幾分鐘,這已是前所未有的事,過去他們的對話只有關於「今晚我會過來」、「請問要先洗澡還是先吃飯?」、「這樣按摩會不會太用力?」等生活瑣事。
能像普通人一樣交談,對他們來說,其實很新奇,也很不習慣。
戴克任也覺得有點不自在,站起身說:「我還有工作要忙,該走了。」
事實上是,再不走的話,他怕自己會走不開。
「嗯,再見。」她送他走下樓,看他開車離開,直到什么都看不到了,才轉身上樓。
回到屋裏,桌上有兩個咖啡杯,空氣中還彌漫著咖啡香,彷佛他的聲音、他的氣味還沒離去,忽然間她覺得虛弱極了,雙手扶著桌子才能站好。
看到桌上那兩個米色的咖啡杯,她不禁自問,當初為何不只買一個,卻要買一對?莫非在她心中仍對愛情有期待……
幾天後,周末夜降臨紐約,歌劇院外大排長龍,五星級餐廳人滿為患,地鐵班次不斷行駛,人心騷動,迎接這不眠的一個夜。
「這件也不行,可惡!」戴克任脫去西裝外套,狠狠丟到床上,那兒已有成堆的衣服。
為了去見石宛琪,他費盡心思挑選衣服,可是這套太正式、那套太花稍,全都不能讓他滿意,今晚也不知該算拜訪或約會,害他想破了腦袋,穿什么都不對勁。
生平第一次,他為自己的外表而焦慮不已,他知道自己是好看的、挺拔的,但他不確定石宛琪對他做何感想,或許在她眼中,他只是一個付錢的大爺?
停!不準貶抑自己,別再患得患失,他對鏡中的自己下令,隨即抓起原本挑選的第一套衣服,迅速整頓好外表,因為再不出門的話就要遲到了!
心慌意亂中,他開車來到她住的公寓前,忽然發覺自己沒買花也沒帶禮物,這實在是失策至極!
但仔細想想,一時教他做這種事也太突兀了,他和石宛琪認識五年多,最親密的事都做過幾百遍了,卻從未送過她任何禮物,只是給錢叫她自己去買,如此習慣至今,他一時突破不了。
一按電鈴,大門隨即敞開,石宛琪微笑招呼:「先生,歡迎您!」
「嗯……」他努力想和她一樣輕松,卻不怎么成功。
她替他脫下外衣和帽子,動作一如過去溫柔,卻讓他胸口怦怦跳的,當她的手拂過他的肩膀,他居然全身一顫,差點忍不住想抱她吻她,老天,他怎會興奮得像個少年?
石宛琪發現他表情怪怪的。「先生,您不舒服嗎?」
「我……我沒事。」那不是不舒服,而是太舒服……
「希望您會喜歡今天的晚餐。」她替他拉開椅子,並盛飯拿筷。「請慢用。」
「好……」坐到餐桌旁,白色熱氣飄浮在空中,香味四溢,他一聞就覺動容,那是家的味道。
隔了三個月,再次嘗到這些家常菜,仍是熟悉的味道,卻讓他感覺有如隔世,過去他以為只是尋常小事,失去後才發現他有多想念。
曾經,他自認他的字典裏沒有「後悔」這兩字,因為他總能掌控一切,包括自己的心情,誰知會有這么一天,居然一邊吃飯一邊想掉淚。
慘了,他快不認識自己了,前幾天喝咖啡想哭,今天吃飯也想哭,這全部都是因為她啊!
她看他吃得很慢,奇怪問:「是不合口味嗎?」桌上都是他愛吃的菜,難道他胃口改變了?
他搖搖頭,難以說明那復雜感受。「味道很好,我想慢慢品嘗。」
「喔。」她不敢多問什么,他的內心對她而言就像宇宙深處,既看不清楚也無法探究。
兩人一起用餐,仍是靜默多於對談,忽然他抬起頭,看向一旁的花瓶問道:「對了,那是什么花?」
「那是山茶花。」她微笑回答,他似乎從來都不認識這種花,問了好幾年。
這原本生長於東方的花,是她特別到唐人街買的,秋冬季節裏花開得不多,就是這粉色、紅色、白色的花兒,能在她心中稍添暖意。
平常她是個實際的人,買花是她唯一奢侈的習慣,毫無用處,卻讓人看了就有笑容。
戴克任點個頭,暗自記下這花名,其實他腦筋好得很,可以過目不忘,只在於他是否用心罷了。
視線一轉,他發現窗外白雪紛紛。「外面下雪了。」
「真的耶。」石宛琪看雪勢越來越大,不是一時半刻就會停,打開電視新聞一看,果然,今晚有暴風雪降臨。
「雪下得很大,您開車不方便,要不要留下來?」
他沒回答,她的提議如此自然,他卻沒辦法像她一樣自然,腦中飛快想到許多畫面,都是過往他和她在床上親熱的模樣,老天,他的腦袋快沸騰起來了!
「我的床雖然不大,但是睡起來挺舒服的。」她以為他是嫌公寓太老舊,比不上飯店豪華。
「我睡妳的床?那妳呢?」他的聲音有點沙啞。
「有沙發啊!」她回答得很直接,他是她的恩人,理當享受最好的待遇。
「好……好吧。」他勉強答應,卻不確定自己能否保持理智,也許半夜他會夢遊到沙發上……
「我去幫您準備一些用品,您在這看看電視。」她立即轉身回房,替他張羅毛巾、牙刷、棉被等。
戴克任坐到沙發上,眼睛盯著電視螢幕,其實什么也看不進去,若這場雪下到天荒地老,或許他和她能永不分開?糟糕,他怎會有如此純情的念頭?
當初他想和她結婚,是因為她符合他的條件,現在他想和她長相廝守,卻只為那份心動的感覺。
原來分離會讓一切變得清楚,他懂了,他終於懂自己的心了。
沒多久,石宛琪回到客廳,微笑問:「先生,您想睡了嗎?要不要先洗澡?」
她總是想著要伺候他,即使他們已有三個月不見,即使彼此生活不再交集,有些事情是不會變的,他仍是她最重要的人,只要他快樂,她也會快樂。
「先洗澡好了。」他的喉嚨變得很幹,幻想著即將發生的情節。
「好的!」她立刻放了一缸熱水,替他脫衣、洗頭、刷背,絲毫不見扭捏。
她知道,稍晚他會要按摩,還會要她上床,他的欲望全寫在眼中,而她會給的,這是她報恩的方式。
這輩子她不會戀愛、結婚,她唯一的男人就是他,只要他想,她隨時會點頭。
當她的小手抹上沐浴乳,才輕撫過他的胸膛,這情況跟以前完全一樣,誰知他猛然抓住她,不由分說吻住她,甚至把她壓到墻邊,那意圖再清楚不過了。
「先生,您……」他身上還有泡沫,怎么就突然……
「我要……」他在她耳邊喘息,再忍耐下去他會瘋掉。
他第一次控制不了自己,在浴室就要了她,雖然她早有心理準備,卻沒想到他會這么衝動,一點都不像過去的他,也許是積壓太久的關係?但他想找女人還不簡單,不可能忍耐了這么久吧?
幸好她今天是安全期,就讓他直接來也無妨,只是在浴室中感覺好奇怪,視線如此明亮,以前床邊那盞燈沒有這么亮,現在卻看得一清二楚……
泡沫在兩人之間滑溜,水蒸氣讓人越發燥熱,她不自覺輕喊出聲音。「先生,你別……別那么……」
「怎么了?痛嗎?」他怕她靠在磁磚上會受不了,幹脆讓她背對著他,雙手抓著浴缸邊,也許這樣比較輕松?
「不是痛,是……我說不出來……」從背後傳來的強勁,使她抬高下巴,不由自主低吟起來,以前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不只要融化了,甚至快蒸發了。
「妳忍著點,我盡量快一點。」他越發激烈,汗水灑在她背上,比水蒸氣更灼熱,整間浴室充滿他們的氣息,沐浴孔還是洗發精都揮發無蹤。
她雙腿先軟了,他還不肯停休,好不容易得到滿足,才抱起她無力的身子,轉向臥房那張單人床,他很高興看到眼前景象,顯然沒有男人來過這兒,沒有第三者杵在他們之間。
他拿了條大毛巾,擦去兩人身上的水滴,著迷欣賞她的脆弱表情,她可知這只會讓男人更瘋狂?
「應該我幫你擦幹才對……」即使在昏沈中,她仍謹記,這該是她的責任。
「妳已經累了。」他吻去她額頭水珠,帶著寵溺道:「抱歉,我一時控制不住。」
「沒關係……這是我該做的……」她微笑著,卻顯得有些感傷。「很抱歉我那樣離開了您,日後無論何時您來紐約,請讓我為您做點事。」
他頓時被澆了盆冰水,莫非她把這當作責任?她對他就沒有一點點渴望?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廂情願?
沈靜片刻,他才又開口問:「妳現在沒有追求者或男朋友嗎?」
「我沒考慮過那種事,我也不想戀愛或結婚,只要能靠自己過日子,對我才是最真實的。」
她經常幻想,當有一天有某件商品印上「設計者石宛琪」幾個字,那該是多美妙的事,渺小如她,也希望能以自己為傲,但像他這么優秀的人能了解嗎?
在他面前,她總覺得自己是附屬的、次等的,就像插在瓶中的花,他永遠不會記得名字。
「妳還年輕,妳想孤獨以終?」他又問。
「我不相信家庭關係、婚姻制度,甚至也不相信愛情這回事,我沒有任何安全感,孤獨反而是最簡單的一件事。」
母親去世後,她對人生的期待一點一滴被摧毀,再也無法相信任何人、任何事,畢竟除了自己還能依賴誰?即使是帶給她新生活的戴克任,她也不敢奢望托付終生。
他太傑出也太理智,她知道他從未愛上她,即使有愛情發生,也絕對不會長久。
在這冷漠世界,人人都得自求多福,自從她被家人放棄,就不斷告訴自己,要認真、要努力、要找出自己的生存之道。
「我懂了。」他壓抑下自己想說的話,此時並非好時機。
「先生,您是我最在乎、最重要的人,如果有什么我能為您做的,請一定要讓我知道,好嗎?」她願意隨時為他付出自己,反正她不會有別的男人,她也不想要有。
「嗯。」他相信她的誠心誠意,但他最想要的愛情,她根本給不了。
窗外大雪紛飛,屋內卻是溫暖的,因為兩人互擁而睡,只是為什么,她明明就在他懷中,他的身體也得到滿足,內心卻空虛得快瘋了?
活了三十個年頭,他這才嘗到愛情的甘與苦……
第七章
「哈哈~~哈哈哈~~」網路電話的那一端,鄧芷萱發出狂笑聲。
坐在書桌前的戴克任懊悔極了,為何他要告訴前妻這么丟臉的事?但是他認識的聰明女子不多,其中能談事情的更不多,為了明白女人心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別無選擇。
透過電腦和網路,他們的通話相當方便,鄧芷萱甚至可以對他擠眉弄眼,順便賣弄自己的大肚子,她已經懷孕八個月了,正引頸期待新生兒的到來。
「笑完了沒?當心妳肚子裏的小孩被嚇到。」他假裝好心提醒她。
鄧芷萱才不會被嚇到,反而是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連連拍掌叫好。「太有趣了、太有趣了,等一下我非得跟喬怡說說,讓她也大大笑一場!」
「如果妳笑夠了,不如先給我一點建議吧?」戴克任可以忍受她的無情訕笑,只求一點黑暗中的光芒指引。
「哼哼~~」鄧芷萱冷笑兩聲,這家夥從小到大都太順心如意,是他該受點挫折的時候了。「事到如今還有什么話好說?拿出你的誠意,好好地去追求人家啊!」
「追求?」他一聽就皺眉,猶豫道:「我……有必要做這種事嗎?」
三十年來他不曾真正戀愛,除了十五年前和鄧芷萱短暫交往過,那時他們都是孩子,只是比照電影或小說情節胡亂演戲,沒多久就發現她喜歡同性,而他喜歡保持理智。
既然他對戀愛沒興趣,自然就沒必要追求女人,反正自動送上門來的不少,再不然花錢也買得到,一切都是那樣理所當然。
「瞧你那什么態度、什么表情?你知不知道一個女人的愛情有多寶貴?你當然要去努力追求、認真經營,否則人家為什么要給你?如果你想坐享其成,那你就去買啊!反正你錢多,想買幾個演技高超的女人都行,可惜就是買不到一顆真心!」
鄧芷萱完全了解他的心態,這男人表面上很講道理,其實完全自我中心,不肯付出真情,那個叫石宛琪的小老婆,這些年來不知過著怎樣的苦日子?
在她疼愛女人的心情中,已把石宛琪當成悲情小孤女,抓到機會當然要幫忙出口氣!
「好了好了,我懂了。」戴克任招架不住這把機關槍的掃射,主動投降。
「這還差不多。」鄧芷萱變臉變得很快,又恢復慈眉善目。
「就算我要追求她,我也不知從何追起,這種蠢事我沒做過。」
鄧芷萱立刻回嘴:「什么叫蠢事?你心懷這種不正確觀念,就不可能做得俐落漂亮,要先把你這顆固執的腦袋轉一轉才行!」
他舉雙手投降。「我承認,對於這種天大的好事,我沒什么概念。」
「傻男人!叫我承認跟你結婚過,我都覺得丟臉。」鄧芷萱嘆口氣,有條不紊道:「追求真愛很簡單,只有四個步驟,首先要聆聽,然後要傾訴,接著要包容,最後要珍惜。」
「啊?」他字字句句都聽得很清楚,但是一點也不明白。
「聆聽,聽她的故事、她的心聲、她的願望,幫她圓夢。
「傾訴,說自己的世界觀、人生觀、感情觀,和她分享。
「包容,人人都有優缺點,各退一步海闊天空,愛一個人就要連對方的癡愚蠢鈍都愛上。
「珍惜,緣分得之不易,千萬別輕易放棄,不時要有浪漫驚喜,保持愛河的水質才能永遠共浴。」
鄧芷萱情海翻滾十多年了,可沒有白費時間精神,尤其女人跟女人談戀愛,更講究心靈交流,一點細節也不能省略。
「喔,原來如此。」他做了筆記,不過說來容易做來難,他很懷疑自己能做到多少?
「把握這四個大方向,真心誠意去實踐,保證你水到渠成、馬到成功,但如果你還是失敗了,那就是她真的不愛你,如此情況下,神仙也沒轍。」
「她不會不愛我的!」他立即對恩師嗆聲。
「切~~」鄧芷萱發出不屑冷哼。「你以為你是誰啊?王子公主也不一定人人愛,感情這種事強求不得,就算她以前愛過你,現在也有可能不愛你,就算她現在愛你,未來也有可能不愛你,總之你要隨時警惕,是否讓愛情溜走而不自覺?瞭了吧?」
嚴重的不安感從腳底升起,他居然無言以對,只因他明白她言之有理。
「愛情為何讓人特別美麗特別俊帥?都是因為危機意識的高漲,不用心打扮自己、不經營感情怎么行呢?要知道天變地變你我都會變,世界上沒什么理所當然的事情啊!」
「妳說得沒錯……」他不得不承認,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愛情也不可能一帆風順,過去做什么都能立刻上手的他,現在只是笨手笨腳的新鮮人。
「好了,今日講課到此為止,我要跟喬怡去上媽媽教室了,掰!」鄧芷萱關上視訊,歡天喜地,投向情人的懷抱。
戴克任呆坐在電腦前,有種當頭棒喝的空白感,又有種萬般心緒一起涌上的復雜感。
落地窗外,紐約風景盡收眼簾,但他什么也看不到,只想看到心上人的笑容……這會是種奢求嗎?
周一,石宛琪照常開車到紐約大學,向老師請教、跟同學討論,度過充實的一天。
只是在她內心有個空蕩蕩的缺口,周末已過,又回到一個人的生活,戴克任應該回臺灣了吧?下次他何時才會出現?也許他很快就忘了她,也許那天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她無法欺騙自己,她確實在乎他,但她不敢愛也不能愛,那是最危險的事情,只能繼續保護自己,也保護這段奇妙的關係。
他將是她此生唯一的男人,但他們不會戀愛、結婚、生子,那是勇敢的人才會做的事,而她是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
她一邊沈思、一邊走向停車場,呼出的空氣都成了白煙,好冷,十二月的天氣,沒有人會給她溫暖,她必須自己面對,但她手腳常是冰冷的,該怎么辦才好?暖氣、火爐、電毯能有幫助嗎?
抬起頭,她卻見到那腦中徘徊不去的人影,難道是想念過度而出現的幻覺?
「哈 !」他主動對她招呼。
「先生……您……您還沒回臺灣?」這次震撼不小於上次見面,她原以為要很久很久以後才會再見,甚至有可能終生不再見,沒想到才隔一天他就出現了!
戴克任咳嗽一聲,裝作若無其事。「公事快辦完了,我想留下來度個假。」
她趕緊也恢復平靜。「這樣啊!要留多久呢?需不需要我幫您做什么?」
兩人心中都有數,他會留下絕非順便而已,男人一旦主動起來,女人不可能沒感覺。
「最近妳功課忙不忙?」他不想耽誤到她的課業,畢竟她飛那么遠來就是要更上一層樓,他必須學著什么叫「尊重」,盡管這對他滿陌生的。
她歪頭想了一下,他發現她這表情超可愛的。
「呃……聖誕節快到了,在那之前有些作品要交,之後就有很多空閒,大概放假十天吧!」
「那么……到時可以給我幾天的時間嗎?」
「當然可以。」這還用問嗎?只要他開口,她絕對有空的!不過是為了報恩,還是為了和他多相處?
「妳下課了?」他問了一句廢話。
「嗯,正準備要回家。」她也答了一句廢話。
傍晚時分,她會站在停車場前,當然是下課了要回家嘍!
「我送妳吧!」他若無其事提出建議,彷佛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不用了,我有開車。」她試著以平常心面對,盡量不流露真情。
「明天我再送妳來上課。」
「咦?」她臉上平靜轉為驚愕,掩不住真實感受,他居然要送她回家,還要送她上學?若換成別的男人,她可以確定對方是想追她,但面對戴克任,她不敢用同樣標準衡量。
「上車吧!」他為她打開車門,覺得耳朵有點熱熱的,這種「追女仔」的奇妙戲碼,竟會在他生命中上演,坦白說還挺不習慣的。
多年來,她已習慣聽他的話,此時也不例外,盡管內心詫異,仍乖乖上了車。
他一發動車輛,就宣布:「先別回去,我們去吃個飯。」
「先生,您有空嗎?」他要負責那么大的科技公司,哪有時間浪費在她身上?在她印象中,忙碌的他從未放過假,即使周末仍有公事要處理,怎么會三個月不見就完全變了?
「再怎么忙也要吃飯。」尤其是跟她一起吃飯。
她不再多問,既然他心意堅定,她能做的就是照他的意思,兩人相處的模式總是如此,她常常忘了自己也可以提出意見,事實上她根本忘了有這回事。
今晚的目的地,正是戴克任所住的「四季飯店」,他已訂好餐廳位子,領班帶他們來到最好的位子,只要有足夠小費這不成問題。
石宛琪忍不住要聯想,上次他帶她到餐廳用餐,隔天就對她求婚,今天他又找她上餐廳,是否有什么事即將發生?
她不是天真小女孩,雖然她只有過戴克任一個男人,但她的追求者從來沒斷過,她很明白男人會做哪些事情來討好女人,但那不應該發生在她和戴克任之間,他看來就是個戀愛絕緣體啊!
「妳想吃點什么?」他拿菜單給她,殷勤詢問:「龍蝦似乎不錯,還是要菲力牛排?」
「我跟您點一樣的就好了。」
「不行,妳要自己決定。」他很堅持,不肯讓步。
「呃……」她不想耽擱太久,迅速做出抉擇。「南瓜湯、洋菇沙拉、酪梨鮭魚、草莓塔。」
在他面前,她連研究菜單都覺得對不起他,因為他時間寶貴,不該為她而虛擲,唉,她這種小媳婦的心態可能一輩子也改不了。
「那我也要跟妳一樣的。」他招來服務生,以流利英文點餐,又問了句:「喝點香檳好嗎?」
「好的。」她順從回答,卻不懂今晚要慶祝什么?
佳肴美酒被送上桌,原本她以為就像過去一樣,他們會靜靜地用餐,誰知他問了很多她學業上的問題,她越簡潔回答,他就越追根究柢。
她被他搞迷糊了,對他而言,如何帶領龐大企業才是最重要的吧?她的留學生活根本是芝麻綠豆小事,怎么會吸引他莫大興趣?
為何他會有如此轉變?合理的推測是他在追求她,想要更了解她、接近她,但她否決了這推測,因為毫無可能性,戴克任是她所認識最不可能戀愛的男人。
「先生,請問您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了?」難道公司營運出現問題了嗎?若那樣的話,她會立即停止學業,把所有錢都還給他,還要回臺灣工作,盡力補貼他的需要。
沒安全感的她總會想得很遠,但這次,事實和她所想差得更遠。
「不要再叫我先生,改個稱呼可以嗎?」戴克任皺起眉,他今天的努力似乎不見進展,她依然將他放在一個遙遠安全的距離外。
「改個稱呼?」她試著尋思什么才適合。「我該叫你董事長嗎?」
這下距離更遠了,他苦笑著說:「妳又不是我的員工,妳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那怎么行?」他是她的恩人和金主,像天神一樣的存在,怎能直呼其名?
「誰說不行?」
她猶豫半晌,委婉解釋:「我一直很尊重你,又受你照顧那么多,沒辦法直接叫你的名字。」
「宛琪,妳最好開始學著叫我的名字。」
「為什么?」聽聽他喊她名字的語氣,溫柔得讓她咋舌。
「因為,我正在追求妳,請妳給我機會吧!」
「啊?!」
戴克任的追求方式相當傳統,上下課接送之外,就是送花送禮,沒多久,石宛琪的同學都知道有這號人物了。
班上有位法國同學名叫皮耶,原本對石宛琪一見鐘情,吃過幾次閉門羹之後,仍不改紳士風度,自動換個角色,做她的「青山知己」。
他對這名臺灣男子萬分好奇,頻頻問道:「琪,那個男人又來了,妳不是說妳不想交男朋友?可是我看妳都沒有拒絕他。」
對歐美民族來說,要發出「宛」這個音比較困難,因此他們都昵稱她為「琪」或「琪琪」。
「唉……」石宛琪嘆息著解釋。「他是我的朋友,來自臺灣,我們不是一對。」
皮耶才不相信這種鬼話。「別想騙我,也別騙妳自己,他就是妳的對先生,沒錯吧?」
「我跟他是不可能的,我配不上他……」她很難說明這種感覺,一個曾經靠金主包養的女人,如何能和對方平起平坐?更別提談什么戀愛了……
「嘿!琪琪,妳在胡說什么?」皮耶拍拍她的肩膀,當她像小妹妹一樣,開導說:「妳是這么漂亮、這么有才華,誰看不出來妳是一顆閃亮的星星?任何鑽石都不及妳珍貴!」
石宛琪先是一愣,繼而微笑,法國人都是這么樂觀而浪漫的嗎?
「所以,不準輕視妳自己!」皮耶繼續給她精神教育,慷慨激昂道:「妳就是最佳女主角,絕對不是過季或廉售的商品,妳值得最好的男人和最完整的愛!聽清楚了沒?」
「聽得非常清楚,遵命!」她受他的情緒感染,整個人也振奮起來。
一個人要肯定自己,需要多少曲折蜿蜒?現在振奮的心情,又能持續多少時間?但不管如何,若不試著開始愛自己,別人怎會知道該如何愛她?
不遠處,戴克任抱著一束山茶花而來,他終於記得她喜歡的不是玫瑰而是山茶,還跟花店老板確認了好幾次,才買下這束盛開的粉紅山茶。
然而原本的好心情,卻在看到心上人時化為烏有,那個摟著她肩膀的臭男人是誰?竟敢對她一臉垂涎,還一副親熱樣!
更過分的是,石宛琪為何有那樣燦爛笑容,難道她也喜歡那家夥嗎?
察覺到兩道致命的視線,皮耶綻開笑顏,故意親熱的對石宛琪道:「親愛的,我們明天見,妳要牢牢記得我說的話,別忘嘍!」
說完後,他瀟灑離去,留下石宛琪和戴克任,氣氛變得有點僵硬。
「那個金發小子是誰?」戴克任的口氣像個戴綠帽的丈夫。
「他是皮耶,我的同學,人滿好的。」
通常追求她而後被拒絕的男人,都會對她採取「視若無睹」的策略,也許是男人的自尊心特強,不願意常想起自己的失敗經驗。
但皮耶不同,他認為石宛琪不喜歡他,並不等同他作為一個男人的失敗,只是磁場不合而已,他還是過得輕松自在,繼續尋找跟他互相吸引的對象。
其實她滿佩服皮耶的,像她就做不到那種始終肯定自己、珍視自己的態度。
「我早料到會有競爭者,我不驚訝也不生氣,不過我可以告訴妳,我才是妳最好的選擇。」他對自己充滿信心,畢竟他們有過五年在一起的時光,任何競爭者都別想後來居上。
咦,他在吃醋嗎?她不太敢確定,卻又不得不確定,在他眼中那股妒意昭然若揭,原來他是真的很介意,但這種佔有欲從何而來?因為她曾是他的情婦,所以他不肯讓給別人嗎?
「對了,他剛才跟妳說了什么?還叫妳要牢牢記住?」戴克任對此頗不是滋味。
若是原本的她,一定會像個好學生誠實以答,但想到剛才皮耶的話,她忽然轉了個念頭,她為什么要那么聽話呢?把自己當成小媳婦似的,太沒個性了。
「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屬於個人隱私,恕不奉告。」
他聞言一愣,多淩厲、多漂亮的一個回應,跟他認識的石宛琪截然不同,她變了,她真的變了!
她仔細觀察他的表情,似乎是迷網和震驚為多,卻沒有絲毫怒氣,這么說來,她以後不用那么乖嘍?
其實她也有自己的原則和個性,只是過去她和戴克任那種關係,她自認沒資格堅持什么,久而久之養成了壓抑的習慣,連自己原本的面貌都模糊了。
一陣令人胸悶的寂靜後,他再度開口:「妳說得對,我不該過問太多。」
過去她對他太順從了,讓他以為她無論做什么都會聽他的話,突然之間被她拒絕,心底多少難受,但是換個角度想想,他們已不再是金主和情婦的關係,這樣發展才是對的。
未來,他希望她做他的女友、他的妻子,他不能再當自己是大爺,她也不是可賣的東西,而是他想追求的女人。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沒禮貌……」她是不是傷了他的心?那並非她所願。
「不,是我該學著尊重妳。」他把那束山茶花交給她。「來,這送給妳。」
「謝謝……」她接過那美麗花朵,不知該感動或感慨,他終於記得她喜歡的是山茶,而不是玫瑰。
「我送妳回去。」
「先生,我會開車,真的不用麻煩你。」她該如何讓他了解,她不是嬌弱的洋娃娃或小孩子,她已是一個成熟獨立的女人。
關於照顧她的事情,他可不會輕易讓步,溫柔而堅定地說:「我只是順路而已,妳不用介意,今天晚上妳要趕作品對不對?我買宵夜去給妳吃。」
「我如果餓了,自己煮點東西吃就好了。」她不需要保母或司機,她就是想靠自己生活,但他似乎一點都不明白這件事。
「妳要專心設計,不用浪費時間,這種小事交給我吧!」他拍拍胸膛,一副天塌下來都有他頂著的模樣。
她拗不過他的固執,照眼前這情況看來,若不讓他做點事,好像他會難過得要死,於是她又妥協了,並非壓抑自己,而是不忍讓他失望。
坐上他的車,讓他送她回家,一路上他又問了許多問題,關於她的生活種種,尤其是她班上的同學,不分男女老少他都想知道。
他的問法不再像是質詢,而是談天說地的語氣,因此她也願意分享,不知不覺中,她說了好多好多話,包括她對紐約的感受,對人們的看法。
這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她總認為他時間太寶貴,不會有空聽她說這些無聊小事,而今她竟能對他侃侃而談,他也不斷點頭追問,還不時爆出大笑,簡直像天方夜譚!
兩人回到她的公寓,一進門他就說:「我買了蛋糕,妳先坐著休息,我來煮咖啡。」
「你會煮咖啡嗎?」她很懷疑,他這種大少爺怎么可能自己動手?
「經驗不多,但我看妳做過好多次了,應該不會太陌生吧。」他走進廚房,又轉過頭來,指著她下令:「妳坐在這兒等,什么都不準做。」
「呃……那就麻煩你了,謝謝。」她原本要起身幫忙的,這一來也沒轍了。
聽到廚房裏乒乒乓乓的聲音,她既擔心又窩心,沒想到他願意放下身段,親自為她衝咖啡,如此角色對調實在不可思議。
他說要追求她,看來是當真的?從臺灣飛來紐約,把工作放到第二順位,每天接送她上下學,不時送上鮮花和禮物,她再否認下去就太自欺欺人了,戴克任確確實實在追她。
更奇特的是,他眼中明明有藏不住的欲望,卻遲遲沒對她做出親密動作,若是往常,他絕對是想要就要,沒半點遲疑,但那時他是用錢買下她,現在他想打動她的心嗎?
無論如何,當她看著他在廚房忙碌的身影,不禁涌上一股心動和感動,當她服務他時,覺得自己是有用處的,當她被他服務時,覺得自己是被珍惜的。
十分鐘後,戴克任端出托盤放到桌上,有蛋糕和兩杯咖啡,芬芳四溢,沒想到他煮咖啡的技巧不錯,兩人都因此松了口氣。
傍晚時分,一邊喝咖啡、吃蛋糕,一邊聊彼此的工作和學業,如此情景竟能出現在他們之間,人生變化真是難以預料。
「我打算在長島買一棟房子,請幾個傭人,還有司機,妳就不用做家事,也不用自己開車,只要好好念書。」他已做好打算,既然要等她完成學業,不如他就在此定居,照顧她的一切。
她聞言一驚。「不用了,我喜歡住在這裏。」
「妳喜歡這棟老房子?那我把它買下來打通,變成我們自己住的地方。」
「我不是這意思!」她心一急,不覺提高了音量。「你不懂,我不是寵物,我要靠自己的力量過生活。」
「妳在說什么?我沒有把妳當寵物,也不是要妳再做我的情婦,我只想讓妳過得輕松舒適而已。」他很不高興,她怎能曲解他的意思?
她不知該怎么對他說明。他是個擁有一切的男人,他能了解她的心情嗎?在這世上,她除了相信自己,什么都不能仰賴,這是無奈也是無解的一個事實。
「我不想依靠任何人,那只會讓我覺得脆弱,萬一有天不能再依靠了,我該怎么辦?所以我只能靠自己,要取得謀生的能力,我不需要一個保護者或王子來解救我。」
當初她離開他、離開安逸的生活,像只金絲雀飛出豪華的籠子,而今怎能再回到那種日子?
「換言之,妳不想依靠我,也不需要我?」
她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怕自己動搖,怕一切都不受控制。
以往她拒絕過不少追求者,從未有這種不舍和痛楚,唯有他帶給她如此矛盾的感情,然而思緒洶涌到最後,她還是只能說:「對不起……」
這三個字既沉重又傷人,他忽然想起一首歌,名叫「原來你什么都不想要」,歌詞他不太記得了,但這歌名實在太貼切,原來他滿心真誠想奉獻的一切,人家卻什么都不想要!
低迷氣氛中,總要有個人先打破僵局,終於她想到另一個話題。「你買了一整盒蛋糕,我想今晚的宵夜已經夠多,你不用再特地送來給我了。」
一切都不必說破,但他已明白,原來她什么都不想要,這事實重重打擊在他心頭,他整個人像泄了氣的氣球,說話都變得有氣無力。
「那我先走一步。」
「路上開車小心。」
他們不會吵架,那是情侶之間的特權,而他們都太小心、太拘謹,演不出那種轟轟烈烈的情節。
走下樓、坐上車,戴克任想到一件事,他的初次求婚失敗、初次追求失敗,都是敗在石宛琪身上,想到自己可能不會有翻身的一天,他忽然覺得生命無望、前程黯淡。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以前他認為這句話太誇張,事情哪有這么嚴重?如今他終於領悟,心痛是真的會致命的……
第八章
「故技重施,又想金屋藏嬌,結果當然是鎩羽而歸啦!」電腦螢幕那端,鄧芷萱正一心二用,一邊對前夫指點戰局,一邊對情人情話綿綿。「親愛的,妳穿這套好看,腿好長,就決定是它了!」
戴克任沒想過自己得受這種折磨,既被批評得一無是處,又得容忍別人的卿卿我我,教他情何以堪?
「我不懂,我想照顧她,為什么她要拒絕?」
「她又不是小孩或貓狗,你不能只給她吃飽穿暖、住好用好,就算她是小孩或貓狗,你也還要顧慮到她的心靈層面啊!」鄧芷萱搖搖頭,心想這家夥資質駑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跟她聊天的時候,明明她都很開心,也會一一回答我啊!我還買蛋糕、泡咖啡給她喝,那時她也很愉快的樣子,等我說到要買棟大房子,請傭人和司機,她就突然變臉了!」
他自覺無辜極了,女人心海底針,他又不是名探李昌鈺,怎能查出那種蛛絲馬跡?
以前要是有人告訴他,今天他會為了追女不成而受挫,恐怕他會笑得找不到下巴,誰知命運難料,而今他不只重重受挫,更是深深迷惘。
「你們現在的情況不比以前,她不是你包養的小老婆了,她正努力探索自己的生存之道,不需要你告訴她該怎么生活,你想提供她一個無憂無慮的環境,只會讓她無法成長,無法獨立罷了。」
鄧芷萱自己也是過來人,當初她對喬怡一見鐘情,想出錢捧她成為超級名模,此舉卻引來超大反效果,喬怡有她專業模特兒的自尊心,若能走紅一定要靠實力,若不能走紅也留點骨氣在。
所以說,愛一個人不用把所有珍寶都捧到對方面前,而是要陪對方一起成長,手牽手走過人生路。
一番話有如當頭棒喝,他啞口無言許久。「我沒想到這么多……」
「誰教你頭腦簡單呢?沒辦法,關於愛的課題,你還是幼兒班的階段。」鄧芷萱刻薄數落完,又轉向情人溫柔說:「喬怡,妳化粧的速度真快耶!好,等等我們就出門,今天的演唱會一定很精採!」
轉過頭,她看到視訊那端的戴克任,仍是一臉呆滯加無助,心想幹脆送佛送上西天,給他幾句嘉言錦句,以免他被自己的挫敗感淹死。
「你要先了解她需要的是什么,才能知道該怎么做對她最好,懂不懂?你忘了我說的四大原則嗎?聆聽、傾訴、包容、珍惜,照著去做,保證你起死回生!依照我的觀察和判斷,她對你不是無動於衷,而是不敢打開心門,你要就此放棄當然也行,但是不要哪天告訴我說你後悔了,到時我可不想聽了!」
劈哩啪啦說完一大串話後,鄧芷萱立即關上電腦,開開心心地陪情人去看演唱會,身為孕婦也是需要娛樂的,尤其是聽她們都愛的女歌手唱歌,那對胎教更是太有幫助。
網路的另一端,戴克任望著已失去影像的視訊畫面,眼前一片空白,腦袋也呈現同樣狀態。
對自己認錯是不容易的,但在這時他不得不承認,也許他真的愛錯了方法……
無眠的夜,不只他的心情輾轉反側,還有另一顆心也在受苦,在愛與不愛之間徘徊,永遠是戀人們解不開的習題……
第二天早上,石宛琪背起背包,緩緩走下樓,赫然發現大門外站著一個男人。
聽到開門聲,他抬起頭對她說:「早!」
那是戴克任,他臉上挂著笑容,但看得出他過了一個難熬的夜,其實睡不好的人除了他還有她,眼底都有淡淡的黑眼圈,嘴角都有沈思的味道。
「早……」她心頭狂跳,不知他一早來找她要說什么?經過昨天那番爭執,其實也說不上是爭執,應該是觀念不同而已,但總之他應該放棄她了吧?
自認配不上他的她,老覺得自己隨時會被丟開,那是她內心揮之不去的陰影。
「放心,我知道妳會開車,妳可以自己行動,所以我今天不是來接妳的。」他表明來意,措詞客氣。
「喔……」她也跟著客氣起來。「那么,請問有什么事嗎?」
「我要跟妳說對不起。」他深吸口氣,鼓起莫大勇氣。「我不該自以為是,把我認為好的東西,一股腦兒的叫妳接受,這是我的錯。」
不知是誰唱過這么一首歌:「Sorry seems to be the hardest word」,此刻他才深深體會,果真是犯錯容易認錯難。
多年來的工作經驗,讓他習慣主導一切,反正聽他的決定準沒錯,是石宛琪讓他上了嶄新一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意志,不是他認為好就是好,要看對方的價值觀而定。
她徹底嚇著了,目瞪口呆,幾乎說不出話來。「對不起……昨天我……我的口氣也太衝了,其實我很感激你的好意……可是我……」
他連忙打斷她的話。「不!這都是我的錯,妳的回答非常清楚,也非常正確,我是該反省自己,老是要別人聽我的話,真是太糟糕了。」
現在這什么狀況,他們倆居然會互相道歉?還爭著自己才是最錯的那一個?石宛琪失眠了大半夜,卻怎么也想不到會是這種情況。
然而,他越是反省自己,她就越是深感歉意。「請別這么說,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比你更關心我、更照顧我……」
「就算為妳好,也要妳真的開心,不該讓妳有絲毫勉強。」短短一夜,他長大了,忽然看透很多事,也解開許多心結。
是他大男人主義的症頭太嚴重,以為替她打點好一切就是愛她,但她並非小嬰兒或缺乏行動能力,她有思想有感受,她才是她生活的主人,而他能陪著她一起走,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聽著他的話,望著他的眼,石宛琪只覺得想哭,好想拜托他別這么溫柔,這比霸道更具強大威力,害她整顆心都被揪得好疼。
「好了,」瞧她一臉憂傷,他主動打破僵局。「再聊下去,妳可能會遲到了,這幾天我先不打擾妳,等妳交完作品,放假後留給我一些時間,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她試著微笑,她永遠記得,那天他曾說過喜歡她的笑。
「加油!祝妳一切順心。」
「你也是。」
他對她揮揮手,轉身離開,神情爽朗毫無勉強,而她站在樓梯口,靜靜目送他的背影,舍不得離開視線,心中百感交集。
那個高高在上、自信自滿的戴克任,居然會拉下臉來向她道歉?還願意讓她決定要怎么過,不再用他的方式替她安排?
半年前她離開了臺灣,但他們的關係仍是不平等的,她總覺得自己虧欠他,隨時有機會就要回報,所以那天他要她的時候,她根本想都沒想過要拒絕,只要是他的意願,她就該去做到。
可從今而後,他不再是她的金主,她不再是他的小老婆,他們就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關係,如此簡單,也如此真實。
她慢慢蹲下,坐在樓梯上,一份暖流從心中流到四肢百骸,深感這世界太美麗,因為她被疼愛著,而且被尊重著。
多年來,她日日夜夜祈求的,不就只是如此嗎?
忙碌的一周後,石宛琪主動打了通電話,怯生生地說:「喂……我是宛琪……」
「啊!是妳,真高興妳打電話給我。」
戴克任的聲音聽來又驚又喜,讓她松了口氣。
「是這樣的,我明天開始放假。」她手指卷著發尾,不知從何說起,她第一次約男人,對方還曾是她的金主,怎么開場都很不自然。
「妳的作品都交了吧?做得怎么樣,自己滿意嗎?」他不急著約會她,反而問起她的學業。
「我想……應該還不錯。」生活中不只有愛情,她不會放棄自己的夢想。
「所以,明天我可以去找妳?」正好他手邊的事也告一段落,辛勤工作之後就能放松度假,其實他還是花了很多時間想念她,但他已決定給她空間喘息,也讓彼此先做好該做的事。
「嗯……」她的肯定略帶遲疑。
「我們這應該算是約會吧?」他希望,他們是朝著戀愛的方向在走,更希望這不是他單方面的希望。
「嗯……」她的回應非常遲疑。
為了避免她的遲疑繼續蔓延,他當機立斷地說:「明天上午十一點,我會在妳家樓下,不見不散。」
「好,明天見。」
挂上電話,戴克任狂叫出聲,像個小孩跳來跳去。「耶~~耶~~我成功了──」
對別人來說,這進展可能只是一小步,卻是他人生中的一大步,追求之路不知會多漫長,但他已牢記四大準則,他將一一去落實,而且那還只是技巧,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顆真心!
挂上電話,石宛琪回過頭,望著床上那堆衣物,開始苦惱自問:「糟糕,我該穿什么才好?」
明天可是她和他初次的約會,她已搬出所有還算滿意的行頭,現在開始就是排列組合,這件衣配那條裙,這雙鞋搭那個包,這發型襯那種粧……唉,多漫長的一夜。
然而此時此刻,她心底是篤定而踏實的,因為她不再遲疑,決定擁抱未來,雖然那似乎很陌生,他們即將邁入另一種關係,一種她作夢也想不到的關係,那似乎就是……戀愛。
十二月,紐約整個都是紅色和綠色,充滿聖誕氣息,火樹銀花,華燈如畫。
在石宛琪的十天假期內,戴克任天天來接她出門,送上鮮花或巧克力,兩人一起看表演、逛博物館、買菜煮飯,就像剛開始約會的情侶們。
「其實我都沒去過這些地方。」她忽然感慨,來紐約好一陣子了,卻沒盡到觀光責任。
「妳太認真念書了。」他一手開車,一手摸摸她的頭發。「我們去買棵聖誕樹吧!妳這么會設計和布置,一定會弄得很漂亮。」
「嗯。」她肩膀一僵,不太習慣他碰她的動作,其實她應該早已習慣才對,過去不是更親熱的都做過嗎?但現在他就只是碰碰而已,並無進一步動作,保持最佳紳士風度。
可他越是如此,她就越覺忐忑,好像下一秒鐘不知會發生什么,蓄勢待發、隱隱騷動。
「發什么呆?」他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微笑問。
她收起渙散的神智,回答道:「你剛說到聖誕樹……我都快忘了有這回事,那不是小孩子才會想要的嗎?」期待聖誕老人在聖誕樹下偷偷放禮物,多愚蠢多幼稚,她怎能輕易去期待?
「就做一次小孩子有什么關係?妳不相信有聖誕老人嗎?」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那是騙人的了。」跟童話一樣,只是哄小孩的,但人總會長大,會發現除了自己之外,沒有人能讓你依靠。
紅燈亮了,他轉過頭正視她說:「妳不用這么成熟,我會心疼的。」
她忽然無言,她的堅強和脆弱,在他面前越來越無所遁形了。即使現實生活中,她已能獨當一面,但在心靈層面上,她似乎越來越依賴他,而且並不想改變這現象。
「答應我,在我面前可以做個小孩子,不一定要像大人,好嗎?」他摸摸她的臉說。
「好……」她無法不答應,在他那深情凝望中,誰能拒絕?
「因為我會比妳更像個小孩子,所以放心吧!」他開懷大笑,衝散了微妙的氣氛,也感染了她的心情。
來到百貨公司,四周都是逛街人潮,幾乎要擠散了他們,於是他對她伸出手說:「冷不冷?我們牽手吧!」
氣溫已在零度下,當然是冷的,但要牽手?她考慮半晌,他並不催促,只是懸著一顆心等待,終於她把手交給他,這動作充滿象徵涵義,從此後她也把愛情交給他了嗎?
「牽著手,我們才不會走丟。」他緊扣一下她的掌心,意味深長。
「嗯……」她眼角有點酸澀,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卻是重大的突破。
他們的關係不是家人或夫妻,那么自然就是情侶嘍?這想法讓她心底一暖,像飛上雲端似的,走路都不用費力了。
在百貨公司逛了半天,他們決定買一棵樅樹,還選購了許多擺飾、燈泡、彩帶,石宛琪猶豫問:「會不會買太多了?」
「有什么關係?」戴克任摸摸她的臉,寵愛道:「為了慶祝我們共度的第一個聖誕,再多都不嫌多!」
她沒有理由反對,確實,過去他們不曾共度任何節日,五年多來這才是第一個,當然要大肆慶祝。
回到家,兩人泡了熱可可,配著姜汁餅幹,一邊裝飾聖誕樹,一邊聊天說地。
很快的,事實證明,戴克任在商場上有雙翻雲覆雨手,在布置上卻是手拙得很,經由專家石宛琪的教化,才稍微有些改善。
她忍住笑問:「小時候你布置過聖誕樹嗎?」
「沒有。」他搖搖頭,撇撇嘴。「我小時候像個老頭子,一點都不喜歡這種夢幻的東西,不過現在返老還童,感覺也還不錯。」
「我可以想象,你小時候應該比大人還像大人。」
「妳呢?」
「我媽媽還在的時候,我記得買過一棵小小的聖誕樹,小到只能放在電視機上面,但是我記憶很深刻,那真是很美的一棵聖誕樹。」她很少想起這些事,但一回憶起來,似乎就浮現在眼前。
他停下動作,專注凝視她,感覺兩人的距離更拉近了。「後來呢?」
「後來我媽去世了,我爸再娶了我繼母,又生了三個小孩,家裏經濟壓力很大,就再也沒有看過聖誕樹。」說著,她把最大最亮的星挂到樹頂上,完成了,生命中久違的聖誕樹。
「那幾年裏,妳過得很不快樂,對嗎?」他想了解她的一切,她為何沒有安全感,為何不肯依賴任何人,為何如此令他心動又心疼?
她幽幽地說:「我爸和我繼母都很忙,我開始學帶小孩、包尿布、泡奶粉,有一次弟弟發燒,我被繼母打得很慘,因為弟弟是全家唯一的男孩子,比誰都重要。」
「妳很努力,也很辛苦。」他摟住她的肩膀,而她不再僵硬,很自然地靠在他臂彎中。
不知不覺中,她又說出許多關於過去的事,像是對母親的懷念、對弟弟妹妹的疼愛,還有自己是怎么喜歡上設計的,有些回憶她自己都快忘了,卻在此時一一涌上。
尤其是那天,她買了水果回家,卻發現自己的東西被當作垃圾,放在樓梯間,那天下的小雨好冰冷。
「有我在,以後我不會讓妳淋雨。」
他靜靜傾聽,偶爾點頭或追問,只用那雙關愛的眼凝視著她,很奇妙的,當她說出來以後,心頭的沉重忽然減輕許多,她第一次感到這樣如釋重負。
「很高興妳願意告訴我,比起來,我的人生簡直乏善可陳。」他苦笑一下說:「我爸媽只希望我成為天才和精英,更慘的是,我對自己也只有相同想法,結果就變成一個不可愛也不風趣的男人。」
「才不呢!你真的很可愛,也很風趣。」當然也有很霸道、很討厭的時候,但她偷偷把這句話藏在心底。
「妳不是哄我的吧?」他瞇起眼問:「所以我有資格做妳的男朋友嘍?」
「你……」氣氛從感慨變成了曖昧,她真佩服他轉得這么快。
看她猶豫不決,他連忙搖手。「不逼妳、不逼妳!不過等妳忽然想通,確定不能放過我的時候,要盡快讓我知道就是了。」
欲速則不達,上次被她打回票,讓他學到了寶貴教訓,有些事就是急不得,尤其對她這么沒安全感的女人,還是要穩扎穩打,一步一步來。
「是。」她回答得溫順,卻是滿心願意。
談戀愛的感覺原來是這樣子的,越來越貼近、越來越在乎,雖然她沒有太大把握,但正在發生的事情怎能停下呢?已然滋長的愛苗,就讓它生成一棵大樹,有如聖誕樹一般,守護這份愛戀的夢。
關上燈,看聖誕樹燈泡閃爍,兩人互相倚偎,一切盡在不言中。
晚上十一點五十分,飄雪的聖誕夜,家家戶戶都是燈火通明,屋內則是一片甜蜜溫馨。
「聖誕快樂!」他拉她坐到聖誕樹下,要她打開禮物。
「這是要給我的?」她打開一看,竟是一枚粉色鑽戒!花朵造型、簡潔大方,正符合她的風格。
「不要想太多,不要有壓力,把它當成定情戒指就好,這絕對、絕對不是結婚戒指。」他越說越像此地無銀三百兩,總之他怕死了被退回禮物。
「這……」就算只有定情,也很那個耶……
「妳願意把它戴在哪個手指都好,我都會很高興,真的,妳不要聯想太多,我只是覺得它跟妳很配,當作我們的友情見證也可以啊。」
友情?他在胡扯什么啊?他驚慌失措的模樣讓她失笑,也拋開了許多顧慮,確實,何必想太多呢?戴上這枚戒指,可以什么也不代表,也可以代表一切,都在轉念之間。
「那我先戴在食指上?」她試了一下,發現尺寸很合,顯然是他特別注意過了。
他心中一顆大石終於放下來,舉起她的手,輕輕吻過。「真美。」
她輕輕收回手,試著控制自己不聽話的心跳,當然那是不太成功的,只好轉個話題說:「抱歉,我準備的禮物很簡單,只有一條圍巾,是我鉤的。」
看到那條綠色和紅色交織的圍巾,他眼睛一亮,立即圍在脖子上。「好看嗎?」
「好看。」她微笑說。
交換禮物後,墻上鐘聲剛好響起,十二點了,氣氛忽然變得奇妙,他迸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妳叫我阿任吧!」
「阿任?」她想起他的前妻鄧芷萱,那個讓她自嘆不如的女人,而今她也有資格喊他的小名了嗎?
「嗯,我就叫妳小琪。」
「阿任……」她像個小孩學說話,差點咬到舌頭。
「小琪、小琪。」他喊得倒是很順,早已練習多遍。
怎么辦?她都不敢看他了,覺得好害羞,只是呼喚彼此,卻親密得不得了。
他彷佛怕她心跳得還不夠快,指向兩人上方。「妳瞧!」
「咦?」她抬起頭,窗口何時垂挂了一籃植物?她怎么都沒發現?
「妳知道的,這是槲寄生,在它下面的人可以要求一個吻。」為了「偷渡」這棵植物,並無聲無息地挂上,他可說是絞盡腦汁,幸好到目前為止都算順利。
她臉一紅,垂下眼不知說什么好,他緊盯著她的紅唇,小心翼翼問:「所以妳的答案是?」
她的答案就是閉上眼,屏息等待他的吻降落,於是他低下頭,慢慢緩緩的,唯恐美夢隨時要被驚醒,終於與她的唇相碰觸。
輕輕的一個吻,已經打動她的心,她不能再否認,她確實深受他吸引,而且她也想要事情發生。
就在槲寄生底下,他伸手擁住她的腰,開始定情後的第一個吻。他們以前不常接吻,這個吻卻長得驚人,開始只是一分鐘、五分鐘,最後卻吻到半小時、一小時!
其中當然有分開一些、喘息一下,但沒多久又交纏在一塊,彷佛不吻就活不下去,非要對方的唇才能延續生命。
她被吻得頭暈目眩,雙腿也軟了,就像衣服挂在衣架上般依靠著他,雙手一開始還環著他的脖子,後來只能貼在他胸口,感受他擂鼓般強烈的心跳。
他的雙手一直在「安全地帶」遊移,從她的發、她的背到她的臉,沒有踰矩越線的行為,但那種似有若無、進退兩難的感覺才更折磨人。
「小琪,我不想把妳逼得太急,我看還是再等一陣子……」他抱起她走到沙發,兩人一起坐下,不過她是坐在他腿上,小鳥依人似的。
「嗯……」她不能言語,只能發出單詞,倚偎在他肩頭喘息。
「我該回去了,妳好好睡,聖誕快樂。」收拾起僅存不多的意志力,他把她抱到一旁沙發上,自己站起來準備穿上大衣和圍巾。
「阿任,等等……」她拉住他的衣袖,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抬起眉問。
「不要……不要走……」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怎說得出這種話?可是除了這句話,她真的沒有什么要對他說,只希望他不要走,不要在這時離開她!
這軟軟的懇求,在他內心投下原子彈,瞬間把理智炸成碎片。「留下來的話,我怕自己情不自禁。」
「沒關係,你可以不用忍耐……」
「妳確定?」他咬牙問,腦中已無理性,只剩獸性,不,該說是野性,但好像都差不多。
她點點頭,臉紅如霞,下一秒鐘,她發現自己被橫抱起來,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向臥房,而後被輕輕放到床上,眼前只有那個喘息粗重的男人。
他眼中除了濃烈情欲,還有些許不確定,更流露著深深的愛,於是她微笑了,伸出手擁住他,迎向生命中最美的聖誕夜。
第九章
激情如火延燒,所有顧慮被拋到九霄雲外,兩人都是成熟男女,對彼此身體已有認識,應該不會陌生或害羞,這夜卻是奇妙的忐忑起來。
「別這樣看我……」當一個女人全裸時,被自己所愛的男人凝視,不免又是激動又是難忍。
他拉開她的雙手,不讓她掩住自己。「讓我多看看妳,不然我會死於饑渴。」
起伏的曲線、絕美的風景,再次出現在眼前,他惋惜自己過去不懂欣賞,也感謝從此他真正睜開了眼,不再把一切視為理所當然。
抱著讚嘆和珍惜的心情,他從頭到腳品嘗過她的甜蜜,不管她顫抖連連、嬌聲抗議,就是停不住這份愛戀的衝動。
「可以嗎?」他想做最後確認,不願她只是一時衝動,他可以忍、可以等,就是不可以搞砸這一切。
意亂情迷中,她卻忽然想起一件事,不好意思地說:「抱歉,今天是危險期,而且離開臺灣後,我就沒再吃避孕藥……所以……所以……」
「我懂了。」他毫無遲疑,跳下床穿上衣褲。「妳等我一下,就在這裏不要動,等我!」
「呃?」她不懂他要做什么,只見他匆匆離去,只記得戴圍巾,卻忘了穿大衣,外頭那么冷,他趕著要去哪兒?
然而大門已被關上,她只好留在床上等待,腦中閃過無數念頭,想到過去、現在和未來,點點滴滴一起浮現。
也許,這是最後逃走的機會,但有什么好逃的呢?她逃不開他,也逃不開自己,更逃不開這份愛。
不知不覺中,半小時已然過去,她開始感到不安,戴克任可能不要她了嗎?不,不會的,她不再是那個小可憐了,她相信他深愛著她。
還是說他發生了什么意外?想到此她不禁擔憂起來,看窗外還下著雪,他一定凍壞了。
忽然「砰!」的一聲,戴克任打開大門,迅速衝回臥房,那激昂的表情嚇她一大跳。
在他頭上、肩上都有雪花,但他絲毫不在乎,舉起手中「戰利品」,興奮道:「我開車繞了好多條街,終於找到一家藥局還開著,有了這個就沒問題了!」
「那是……」她眨眨眼,以為自己看錯了。「你……你要用保險套?」
他一臉「這還用問?」的表情,理所當然地說:「現在妳的身分是學生,萬一懷孕了,妳就不能專心念書,我知道妳不會墮胎,但妳會陷入兩難。」
老天,她再次無聲吶喊,他不只尊重她的身體,還尊重她的夢想,這跟之前簡直是判若兩人!
「不過我很久沒用這東西了,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戴克任開始忙碌起來,一陣手忙腳亂,終於搞定。「行了,可以繼續嗎?」
過去他只顧到自己舒服,總要求她吃藥,現在起他將做個體貼的情人。
眼前的畫面有點可笑,一個全裸的男人站在床邊,只有某部位是稍有隔閡的,她還是第一次看他這模樣,必須很堅強地忍住笑意。
「我很樂意,不過……我有點接不上之前的情節,麻煩幫我溫習一下。」
「求之不得!」他跳上床,全力以赴讓她回溫。
窗外白雪紛落,屋內熱情洋溢,唯有愛讓人徹夜不眠。
聖誕假期結束了,石宛琪回到校園,照常每天上課、交作業、參加討論會。
戴克任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但他和女友每天通電話,一周約會兩、三次,周末時他就到她的住處,兩個人一起趕工、加班,像一對最普通的情侶。
他變得非常黏人,有時她必須熬夜趕作品,他也要一邊喝咖啡、一邊打電腦陪著她。
「你早點去睡,我還要弄很久。」她對他說。都已經半夜一點了呢。
「我一個人睡不著。」他像個耍賴的小男孩,唯有看到她、聽到她,才能讓他安心入眠。
她搖頭苦笑,這男人真是她所認識的戴克任嗎?童話故事究竟是不是快樂結局?她不想去問、去猜,但就讓她大膽地相信,這美妙的日子會繼續下去吧!
看她伏案畫設計圖,他心生不舍。「妳好辛苦,今天我來幫妳按摩。」
「這怎么可以?」她不太習慣,因為過去都是她伺候他的。
「怎么不可以?」他雙手搭上她肩膀,開始一陣陣使勁,但是當然不能太用力,只要輕輕緩緩的,讓他的女友放松即可。
「謝謝你,阿任。」她知道他是在寵她,只好乖乖被寵。
「不客氣,老婆。」
「啊?」她被這兩字嚇著,放松的肩膀又緊繃了。
他雙手繞過她胸前,從背後將她擁抱,在她耳邊呢喃問:「老婆,妳什么時候才要做我的老婆?」
他的語氣認真,她卻不敢當真,沈默片刻才回答:「我們……可以談談戀愛就好嗎?」
一個原本不敢愛以及被愛的人,忽然間跨越一大步,接受了情人的存在,對她已是極限,要再突破心防,怕是沒那么容易。
「當然不好。」他一口拒絕。「不過我會先讓著妳,等妳有充分安全感,我們再來談結婚。」
「謝謝你……」她轉過身,投入他懷抱,兩人互相取暖。
「膽小鬼!」他捏一下她的小鼻子。
「嗯,你可以這樣叫我,名副其實。」她皺皺鼻,像個無辜的孩子,卻也不能否認這事實。
「怕什么?世界上每天都有人相逢,也有人分離,但就因為這樣,妳不敢去愛嗎?」
她低下頭,把臉埋進他胸口。「是的,我很沒用。」
她怕痛,怕受傷,怕失望,怕這一切都是誤會,人生是如此難料,誰知相愛的人能否相守?啊,她真是個很愛擔心的孩子。
「妳只是不肯打開心門而已,我會等下去。」他不想逼她太緊,既然愛都愛了,自然要包容她的一切。「對了,等妳這學期結束,我們回臺灣一趟如何?」
「好,聽你的。」她也懷念故鄉,也想見見劉世裕。
靜夜,全世界彷佛都沈睡了,只有兩顆心彼此依偎,逐漸找到合拍的心跳。
「你愛我嗎?」在她開口後才發覺自己問了什么,糟糕,好糗!
「妳現在才想問?原來妳也會在乎?」他摸摸她的臉頰,捉弄似的說:「妳先說,我就說。」
望著他的眼,她知道她可以勇敢說出:「我愛你,阿任。」
「我也愛妳,小琪。」他柔柔吻上她的唇,那終於說愛他的嘴唇。
互相傾訴愛意的這一夜,她不介意讓淚水眨出眼睫,不介意承認自己膽小又怯懦,只因她正愛著,深深切切的愛著。
學期順利結束了,石宛琪隨戴克任返臺,預計待一個半月,再回紐約上課。
再次看到臺灣的天空,她有種想要落淚的衝動,但牽著男友的手,就覺得腳步踏實,不管在異鄉或故鄉,兩人始終在一起。
下了飛機,回到他們原本的家,她驚訝不已問:「你沒把這兒賣掉或出租嗎?」
屋內跟以前沒什么變化,從窗簾、擺設到家具都一樣,只是少了她個人的東西,但那往事歷歷在目,彷佛一閉上眼,電鈴聲隨時會響起,而她就要立刻去為他開門。
「妳走了以後,我常來這兒住,一個人寂寞得快瘋了,只好乖乖去紐約找妳。」他抱住她,故意抱怨道:「瞧妳把我折騰成什么樣子,全都是妳害的!」
「先生,請問您要先洗澡還是先吃飯?」她想起這句臺詞,帶著調皮的語氣說。
「我都要,我要一邊吃飯一邊洗澡!」
兩人哈哈大笑,在昔日的房子裏,創造嶄新的回憶,而今他們不是金主和情婦,而是一對熱戀的情侶。
返國後第一件事,石宛琪準備了禮物送給劉世裕,也計劃去找大學同學們聚會。
戴克任想要跟卻沒得跟,只好摸摸鼻子,先去探望前妻。聽說鄧芷萱生了一個白胖女兒,他自然要登門恭賀,也多謝她的錦囊妙計,才能讓他贏得佳人歸。
這天,他開車來到前妻住的大樓,送上嬰兒滿月禮,還包了一個厚厚的紅包。
「恭喜妳們母女均安。」他看到搖籃裏的小女嬰,睡得好香,微揚的嘴角,似乎正作著美夢。
「謝了!瞧你春風滿面的,是不是追到真愛了?」鄧芷萱笑問。
「戀愛正在進行中,至於再婚大事,仍需繼續努力。」戴克任坐到沙發上,看她神清氣爽的,難以想象當初她陣痛了二十四小時,仍堅持自然產下孩子,女人真是神奇又偉大的生物。
「先有後婚不就得了?生個孩子多好啊!」她又給他出了個主意,而且挺實用的。
孩子?以前他很少注意這種東西,總覺得只是自找麻煩,但或許是戀愛讓人腦袋轉彎,他忽然萬分渴望他和宛琪的孩子,簡直想立刻回家做人!
想想看,他們的孩子一定很像宛琪,個性溫柔而善良,還有甜甜的笑容,但如果遺傳到他的基因怎么辦?那想必不會是個可愛的孩子……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鄧芷萱忽然問:「等一下有沒有空?司機今天休息,我跟喬怡約了在咖啡廳,拜托你載我們母女一程吧。」
最近她和喬怡開了一家咖啡廳,很巧的也叫做「幸福」,不管任何時空,人們總追求這兩個字。
「沒問題!」憑他倆的交情,這還用問嗎?
沒多久,兩人坐上車,鄧芷萱抱著女兒坐在後座,看女兒仍睡得很熟,便往前問:「對了,你心愛的那個她呢?舍不得讓我看看啊?」
「她跟大學同學去聚餐,我說要跟,她不給我跟。」他露出哀怨狀,不懂自己是哪裏帶不出場、見不得人?要是她班上藏有情敵怎么辦?怎么說他都應該跟去才對的。
「跟屁蟲咧你!」沒想到戴克任也有這天,真是老天有眼啊。
兩人互相取笑,是一種從小玩到大的默契,但鬧歸鬧,還是有正經時刻,他收斂笑容問:「妳爸媽那邊怎么樣?遲早會問起的吧?」
從她閃電離婚到懷孕生女,怎么說為人父母的一定會問,真不知鄧芷萱是怎么逃過這些的?
「當然嘍!之前我又躲又閃,從肚子大了就沒回過家,已經成了他們口中的不孝女。」她伸手捏捏眉心,希望自己看得清楚些。「這陣子會回去一趟,該來的總是要來。」
「妳打算明說?」他聽得出她已下定決心。
「嗯,我不想再瞞下去了,活在謊言和矛盾中,真的很累。」饒是她足智多謀,對雙親也沒啥辦法,畢竟親子之情難以割舍,她再怎么自我,仍是人生父母養大的。
戴克任替她嘆息一聲,這條路並不好走,他明白她跌跌撞撞許多次,看著她就像自己的妹妹,總希望她一切順利如意。
「如果有什么我幫得上忙的,盡管說。」
「謝謝啦,不過你已經幫我這么多年了,這次就讓我自己去面對吧!」
轉眼間目的地已到,戴克任下車為她開門,順便抱起小女嬰,把握時間再逗她一下,真是怎么看怎么可愛,要是他跟宛琪也生一個多好!
「喂!你對我女兒這么垂涎,我看了很擔心耶~~」鄧芷萱不改搞笑本色,一開口就虧他。
「垂涎一下會怎樣?以後我女兒一定比妳女兒更可愛,哼!」
兩人說說笑笑,殊不知在旁人眼中看來,他們就像一對恩愛夫妻,正抱著孩子親昵交談。
無巧不成書,石宛琪的大學同學會就在附近餐廳舉辦,當她告別同學們,獨自走在人行道上,正打算打手機給男友,看兩人約在哪兒會合好。沒想到她還沒打手機就看到男友了,他就在前方不遠處,抱著一個小嬰兒,身旁則站著他的前妻!
她記得他曾說過,他對鄧芷萱沒有男女之情,鄧芷萱懷的也不是他的孩子,但眼前景象看起來,他們似乎感情很好,甚至那孩子也像他們親生的!
一時間天搖地晃,她不知如何判斷,是該上前打招呼,當什么事都沒有,還是落荒而逃?
「小琪?!」戴克任發現女友的身影,驚喜喊出她的名字,誰知她轉身就走,而且走得好快,根本就是在逃難!
「糟糕,她誤會了。」鄧芷萱趕緊抱過孩子,對前夫大叫:「笨蛋,你還不快去追!」
戴克任恍然大悟,原來石宛琪是在吃他和鄧芷萱的醋?拜托,這誤會也太扯了!
不管怎樣,他飛奔而上,很快追過那距離,緊緊抓住女友的手,而且抓到了就不放,解釋道:「我跟芷萱不是那回事,妳不要誤會了。」
「沒關係,你想怎樣都可以,我沒有意見。」她回避他的視線,不想被他看到,她眼中的狼狽和傷痛。
「妳明明就很有意見,不然妳為什么要躲?」
「我只是不想打擾你們。」照理說她是他的正牌女友,對方不過是他的前妻,但灰姑娘的自卑情結又浮上心頭,莫名其妙地打擊著她。
「妳是對我沒信心?還是對妳自己也沒信心?」他有點動怒了,怎么她對兩人的情感只有這點信心?
「……你曾說過我是膽小鬼,一點也沒錯。」她討厭自己這樣,原來在這些獨立的日子裏,她仍學不會堅強,她好失敗!
「傻瓜,不準因此掉淚,不值得!」他將她擁入懷中,看她泫然欲泣,自己卻無計可施,他不能說出前妻的性向,他發誓要守密的,卻在這時讓他進退兩難。
這時他的手機響起,原來是鄧芷萱打來的,邀請他們到「幸福咖啡廳」,大夥兒坐下來聊聊。
他不知前妻有何妙計,總之比杵在街頭要好一點,於是他摟著她的肩膀。「走,陪我去個地方,我們都需要喝點熱的。」
三月春風撲面,仍是乍暖還冷,誰知眼前將是春雪或春雨?但他很確定,他們將一起面對。
兩人走進咖啡廳大門,老板喬怡親自送上兩杯法式巧克力。「歡迎光臨!」
怎么還沒點東西就送上飲料了?石宛琪抬頭一看,卻見除了穿圍裙的美女老板,還有戴克任的前妻也在此!這是怎么回事?
戴克任靜默不語,喝口熱巧克力,要看鄧芷萱如何化悲傷為歡笑?
「親愛的,我們又見面了。」鄧芷萱主動坐到石宛琪身邊,拍拍她的手說:「我知道妳在紐約念書,真高興妳不只做個戀愛中的女人,更是個追求自我的女人。」
「呃……謝謝……」石宛琪無法討厭對方,鄧芷萱的坦率讓人立刻就有好感。
「至於剛才的事,真的只是一場誤會,我把阿任當成生平知己,但我喜歡的是……」鄧芷萱捧起石宛琪的臉,在那小嘴上飛快一吻。「這樣妳懂了嗎?」
忽然被同性親吻,石宛琪整個人呆住,那感覺輕輕軟軟的,並不討厭,但是非常奇怪!
「妳、妳怎么可以親她?」戴克任立刻嗆到,氣急敗壞,搶過自己的女人。
鄧芷萱狡詐一笑,對石宛琪說:「親愛的,這下妳應該完全了解,為什么我不愛妳的男人了吧?他實在沒辦法吸引我,我知道妳是個善良的女孩,他這輩子就靠妳收留了。」
「喔……」石宛琪愣愣點個頭,仍處於剛才那個吻的震驚中,原來鄧芷萱喜歡的是女人,那她又是怎么懷孕生子的?
鄧芷萱看出她的迷惑,主動解釋:「女人不一定要做愛才能懷孕,現在科學發達,只要有錢,就可以選購最好的精子。」
此時喬怡走向鄧芷萱,兩個女人握手而笑,這下情勢更明朗了。
「不好意思,都是我誤會了,還探究妳們的隱私,真的很抱歉……」石宛琪終於明白自己做了什么,鄧芷萱之前和戴克任結婚,顯然是為了隱瞞女同志的身分,這下卻因為她而曝光。
「別緊張,妳真是越看越可愛,如果我早點認識妳就好了。」鄧芷萱故意嘆息道。
「妳別再靠近她一步!」戴克任幾乎要大叫,他的前妻分明想染指他的女友!
石宛琪發現自己被擁入一個緊密懷抱中,戴克任就像小孩怕自己的玩具被搶走似的,把她緊抱得都有點疼了,可是,她覺得這樣很好。
「哈哈~~不打擾你們了!」鄧芷萱心想這下功德圓滿,自己該退場了,於是她和喬怡走向櫃臺後,她們的寶貝女兒正在酣睡呢。
石宛琪不知該作何感想,太多情緒一起涌上心頭,在這家名叫「幸福」的咖啡廳裏,讓她想起許多回憶,有美好的也有不堪的,如今更有驚喜的和感謝的。
看看鄧芷萱和她的情人,兩個女人要在一起、要擁有孩子,這條路勢必困難重重,但她們真的走過來了,還能有那樣幸福的笑容。
相比之下,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怎可讓自己打敗自己,尚未戰鬥就放棄呢?
「妳怎么了?」戴克任看她在發呆,心急得想喚回她注意力。
「剛才她親我的時候,感覺好有趣……」石宛琪摸摸自己的唇,半開玩笑地說。
戴克任心中大呼不妙,前妻一向對女人很有辦法,萬一石宛琪被她「電」到怎么辦?這可不成,他非得宣示主權、收復領土!
下一秒鐘,石宛琪瞪大了眼,因為他的吻洶涌而來,她沒空隙思考別的事物,緩緩閉上眼,全心感受那份熱情澎湃。
再也沒有什么可以阻擋他們相愛,此時此刻,她深信著。
第十章
「我們真的要去你家吃飯嗎?」
生命總出乎人意料之外,都已經開車在路上了,石宛琪仍不確定地這么問。從昨晚她就緊張得胃疼,因為戴克任這番提議,讓她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中。
難得回臺,戴克任自然要把握時間,把女友介紹給雙親認識,好不容易敲定了時間,冷戰許久的爸媽聽說他交了女朋友,才勉強願意答應見面。
「我又不是要妳立刻嫁給我,只是認識一下我的家人,一般情侶不也都如此嗎?」他要建立她對兩人的信心,就該一一過關斬將,反正他認定了是她,絕不讓她逃走。
「你說得沒錯,可是……萬一他們知道我以前的事,他們一定不會喜歡我的……」自卑感再度涌上,雖然她努力要以自己為傲,但是跟他一比,她的身世、經歷、條件,完全不適合當戴家的媳婦。
她的話讓他皺起眉,幹脆把車停在路邊,對她再做一次心理建設。
「妳以前怎么了?殺人還是放火?」他抬起她的下巴,望進她憂鬱的雙眸說:「妳並沒有錯,錯的人是我,我不應該趁妳最無助的時候,妄想用錢把妳買下,如果當時我有點腦子,就應該好好追求妳、珍惜妳,也不用在妳離開後懊悔不已。」
他的話讓她立刻就想哭了。「你別這么溫柔,別這么安慰我……」
「我說真的,當我在咖啡廳第一次看到妳,就對妳有種特別的感覺,想要親近妳、擁有妳,可惜那時我是個驕傲的大笨蛋,根本不想花時間追求女人,後來才浪費了這么多時間。」
怪就怪他當時一點都不懂事,偏偏自以為什么都懂,只有小聰明沒有大智慧,繞了一大圈又回到原點,幸好他還有反省能力,從頭來過並不算遲。
她摸摸他的臉,糾正他說:「不是浪費,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都不是浪費,就算是,也是美好的浪費。」
「妳說出了我想說的話,雖然我常常表現得像個笨蛋,可是只要跟妳在一起,就讓事情都變美好了。所以答應我,不要放開我的手,好嗎?」
「我答應你,我絕不放開。」
在他濃情的視線中,她終於稍感釋懷,也能鼓起勇氣去見他父母,來吧,不管大風大浪,都不會衝散她和他交握的手。
午後兩點,戴克任和石宛琪抵達目的地,那是一棟隱密性極高的華宅,大片竹林圍繞,看得出主人低調的風格,也讓人覺得格外難以親近。
進了屋,戴克任送上紅酒禮盒,主動招呼:「爸、媽,好久不見,最近好嗎?」
戴邦旭坐在椅上,連瞄都不瞄他一眼,謝雨真則在一旁看雜志,當什么事都沒發生。
氣氛顯得詭異,戴克任卻不懂原因何在,照理說一段時間不見,父母的怒氣應該多少會消,而且他終於帶女友現身,怎么似乎火上加油了?
「這位是石宛琪,我的女朋友,目前在紐約大學念書。」他摟住女友的肩膀,為他們介紹。
「伯父好、伯母好。」石宛琪小小聲地打招呼。
戴邦旭終於抬起視線,盯著石宛琪,卻對兒子問:「她就是你之前外遇的對象?」
他們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事前調查過了?戴克任心底一凜,挺直腰背說:「她是我的女朋友,也是我愛的女人。」
「少說謊了!」戴邦旭立刻用力拍桌。「我們已經找人調查過,你還沒結婚就認識她,包養她到去年,她飛去紐約念書,你還給了她一筆錢。」
他這一拍,石宛琪的心幾乎要碎了,原來紙終究包不住火,幸福還是要溜出手掌心……
「你們這么不信任我?還要調查我?」戴克任氣憤填膺道。
「誰教你自己行為不檢!」戴邦旭立刻臭罵。
「我成年很久了,用不著誰來告訴我什么行為才是對的或錯的!」戴克任決定豁出去了,就算斷絕親子關係也無所謂。「我帶我愛的女人來見你們,是希望你們和平相處,並不期待你們跟我一樣愛她,你們要反對也好、讚成也好,總之我不會放棄!」
「我永遠都不會讚成,你就永遠別給我踏進這個家門!」戴邦旭的脾氣跟兒子一樣硬,若要比誰倔強,老的不一定輸給年輕的。
謝雨真安撫丈夫說:「夠了夠了,兒子長大了就隨他高興吧,你的血壓再拉高上去,神仙也救不了你。」
「氣死我最好,這小子才能稱心如意!」戴邦旭跺腳,搖搖頭,徑自走回房。
氣氛僵持,沒有人願意先低頭,於是決裂成了不可避免的一幕。
「很遺憾看到這種場面,我們先走一步!」戴克任握起女友的手,轉身離開。
一坐上車,石宛琪直接點出事實。「你爸媽不喜歡我。」
「我喜歡妳才是重點,妳又不是要嫁給他們。」他根本不覺得這是問題,從他懂事以來總是自己作主,父母之言只能當參考建議,畢竟要過日子的人是他啊。
「可是……」教她怎能不在意?
「他們只是一時在氣頭上,別擔心,過陣子就沒事了。」他拍拍她的肩膀,要她放心。
她還是愁眉不展,深思這許多前因後果,眼神也變得黯淡下來。
「妳該不會想用這個理由把我甩掉吧?」他雙手抱頭,神情懊惱。「當初我向妳求婚失敗,後來追求妳也失敗過,現在跟妳交往還要失敗的話,我真的會一敗涂地,再也振作不起來了,拜托妳,別因為我爸媽而不要我啊……」
他在旁絮絮叨念,像個棄夫,她卻沒怎么聽進去,專注於自己的思緒中,最後抬起頭說:「不用說了,總之我會堅持下去。」
「咦?」他嚇一大跳,怎么剛才那個哀怨的女人,一下變得如此鎮定?
「我要成為配得上你的女人,我不會放棄你的。」忽然間她想開了,憑什么要她放棄這份愛?她自認是全世界最了解他、最珍惜他的女人,就算家世和經歷不足誇耀,也不能就此否定她的真感情。
他望著她良久,吶吶不能成言。「這是妳對我的承諾?」
「沒錯,你擁有我的承諾,我會因為愛你而堅強。」
「小琪!」他緊緊將她擁住,原本以為的危機變成轉機,這下真是大豐收,他居然能擁有她的承諾!
她摸摸他的發、他的臉,告訴自己說,幸福不會從天而降,她不想再做膽小鬼,這回就讓她勇敢面對,為自己的愛情而戰!
「董事長,我想您這次是做錯了。」
「什么?!」戴克任視線從電腦螢幕移開,愣愣望著眼前的人。
這是周一,他回到總公司,坐到皮椅上還不到幾分鐘,卻碰上他工作以來第一次被秘書指正,讓他驚訝到嘴巴合不攏。
劉世裕並不退縮,挺起胸膛說:「小琪已經簡單告訴我了,令尊令堂也向我抱怨過了,所以我很確定,您這樣做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喔?你有何妙招?」戴克任收起驚愕和不滿,在這年頭什么事都會發生,他這個最不可能談戀愛的人都陷入了,他的秘書當然也可能比他高明。
「最了解小琪的人,除了您就是我了,所以應該由我出面,向令尊、令堂報告此事。」
「連我都說不動我爸媽,你有什么對策?」
「我會說出事實,而事實就是最好的解釋,小琪也同意我這么做。」
劉世裕態度堅定,戴克任也無話可說,反正死馬當活馬醫,再怎么樣也不會比現在更糟吧?
「好,我就靠你了!」
劉世裕辦事效率一流,過沒兩天就向上司報告:「董事長,我已經向令尊、令堂解釋過了。」
「喔?他們怎么說?」戴克任好奇問。
「稍有轉圜餘地。」劉世裕說得比較保守。
「真的?你怎么辦到的?」戴克任睜大眼,從此要對這個秘書另眼相看了。
「很簡單,就把我所知道的告訴他們而已。」劉世裕不想居功,只想解決問題。「還有我建議您,盡量放低姿態,不要跟他們硬碰硬,這對小琪沒有任何幫助。」
「你很關心她。」戴克任發現這一點。
「她就像我第二個女兒,我希望她幸福。」
「放心,我會讓她幸福的。」戴克任說完這句話,忽然發現一件奇妙的事,這對話似乎應該發生在女婿和岳父之間喔?當晚,戴克任先打了通電話,隨即開車到他父母家,看到兩位老人家坐在客廳,一個翻報紙,一個看電視,顯得有些老態龍鐘,又有股冷清寂寞。
心念一轉,他不禁自責,他該多花時間陪陪他們的,即使觀念相左也不用吵來吵去,劉秘書說得對,唯有放低姿態,大家才有平靜日子過。
「阿任,你來了。」謝雨真對兒子招呼,戴邦旭則繼續當他不存在。
「爸、媽,你們吃過飯了嗎?」戴克任坐到雙親面前,仔細看那些皺紋和白發,都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早就吃過了。」謝雨真不想拐彎,直接說開來。「前天劉秘書來過,根據他的說法,石小姐並非愛錢又虛榮的女人,還有一段挺可憐的過去,聽到她被家人放棄的那一段,我差點要掉下眼淚。」
謝雨真比較心軟,又同是女人,比丈夫更快放下成見,已經傾向同情石宛琪了。
戴克任點頭道:「小琪的成長背景很辛苦,但她並不因此放棄自己,其實她若留在我身邊,可以過著少奶奶的日子,但她選擇充實自己,希望有天能獨立生活,我想拿錢誘惑她都不成呢!」
「嗯,看來她是個上進的孩子,還聽說你向她求婚失敗過?」
「是啊……」戴克任有點尷尬的承認。「所以說,不是她想攀權附貴,是我怕追不到老婆。」
謝雨真喝口熱茶,又提起另一件事。「另外,之前的親家告訴我們說,芷萱她生了個女兒,不是你的孩子,現在她跟一個女人住在一起。」
戴克任心中一凜,聽來芷萱已經攤牌了,不知現在情況如何?是否引起一場家庭風暴?但他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默默祝福她了。
「爸、媽,請不要對芷萱覺得失望,我只希望她過得自在平靜。」
「我們當然明白,這世界上什么事都可能發生。」謝雨真從小看著鄧芷萱長大,對這無緣的媳婦只有疼愛沒有責怪,要怪也只能怪上天捉弄,讓她和戴克任這輩子沒辦法真的做夫妻。
不過話說回來,原來女人也有可能愛上女人,那么,男人愛上之前的情婦,似乎也沒什么好訝異的。
「所以,之前你們離婚,是芷萱的意思吧?」謝雨真又問。
「嗯,」戴克任點點頭。「我們從結婚到離婚,都是好朋友的關係,這樣你們應該可以了解,我需要另一個女人,所以我找到了宛琪,在她人生最困難的時候,要求她做我的小老婆。不過,現在我把她當女朋友對待,我珍惜她也尊重她,更希望未來能跟她結婚。」
謝雨真雖能理解,但悶在一旁的戴邦旭可不,他這時終於開口:「那又怎樣?我可還沒有認同你們。」
戴克任不想和父親吵架,換個主題說:「爸、媽,改天我們一起吃飯好嗎?小琪很會做菜。」
戴邦旭哼一聲。「她很會做菜,又關我什么事?」
「爸、媽~~」戴克任做出驚愕表情,誇張道:「上次跟你們一起吃飯,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難道你們都不想我?我不是你們親生的嗎?」
戴邦旭和謝雨真都是一驚,這平常沒血沒淚沒感情的兒子,今天莫非是在向他們撒嬌?
戴克任坐到父母中間,左右拉攏。「好啦~~我們就一起吃飯吧!這禮拜六晚上,我和小琪一起過來,在家裏煮桌家常菜,我們全家團聚一下,好不好?」
面對他那張笑臉,沒有任何人能說不好,包括硬了心腸的父母。
不知是誰說過,做父母的永遠贏不了孩子,因為有愛,就不得不投降啊。
幾天後,戴克任和女友再次出現,石宛琪顯得自信許多,抬頭挺胸介紹自己:「伯父好、伯母好,我是宛琪,若不介意的話,請叫我小琪。」
「今天廚師休假,所以就麻煩妳了。」謝雨真自己從未下廚過,她和丈夫都是讓人伺候習慣的了。
「請放心,我會努力做出一桌好菜的。」他們昨天已做了大採購,針對兩位老人家的口味,預備做頓健康美味的晚餐。
「不只有宛琪,還有我呢!」戴克任舉起雙臂,做出信心滿滿狀。
「你行嗎?」戴邦旭抬高一下眼鏡,難掩詫異之情,這小子什么時候也會做菜?以前在家裏,若無傭人,可能連根湯匙都找不到,而今竟能「進化」到這地步?
「拭目以待吧!」戴克任換上圍裙,隨女友進廚房。
戴邦旭和謝雨真面面相覷,他們的兒子穿上圍裙後,看起來怎會那樣意外的適合?
不到半小時的工夫,他們在客廳已是坐立難安,那香味之撲鼻誘人,讓人忍不住想去探個究竟。於是他們分別假裝去倒水,順便參觀一下「前線戰況」。
「阿任,你這樣切不對喔!」
「啊~~要斜著切對不對?」
「嗯,注意那邊火候,別蒸得太老了。」
「是!」他才這么回答,隨即發現火勢過大,連忙熄火,對女友傻笑賠罪。
戴邦旭和謝雨真在旁看得一愣一愣,心想這女人還真有兩把刷子,居然把他們兒子當助理使喚,看來時代真的變了,他們想做挑剔媳婦的公婆,可能也沒那么簡單了。
終於等到開飯時,戴邦旭和謝雨真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吃慣了大魚大肉的他們,難得看到這些家常菜色,有五谷飯、釀苦瓜、芙蓉蛋、洋蔥蒸魚、山藥雞湯和杏仁甜湯等。
更神奇的是,吃了以後只有香甜清爽,一點也不油膩或過鹹。
對此,石宛琪解釋道:「我知道伯父有高血壓的問題,所以煮得清淡些,希望您吃得習慣。」
戴邦旭沒多說什么,低頭咀嚼那份滋味,由兒子和未來媳婦煮的飯菜,似乎怎么吃都好吃。
一場飯局下來,只有謝雨真連連讚好,戴邦旭仍是默然無語,不過吃得太滿意也有另一個問題,用過飯後水果沒多久,他就開始頭暈腦脹。
謝雨真最了解丈夫的症狀,看他皺起眉就說:「血壓又升高了是吧?快吃藥!」
「伯父吃過藥先休息一下,要不要嘗試指壓?」石宛琪提議道。
「啊?」戴邦旭終於回話了,一臉詫異。
石宛琪仍是平靜。「請不用擔心,我不會讓您覺得很痛,只是適度的做經絡推展,不過要等消化比較完全以後,再來做指壓。」
「不用了,我好得很……」
戴邦旭本來還支支吾吾的,卻被妻子扶到沙發上坐下。「你試試看好了,不然頭痛不知要多久才好?」
等戴邦旭服藥後半小時,石宛琪才開始替他做指壓,從頭頂、頸子到肩膀,一一紓解壓力。
戴邦旭沒料到是這種感覺,不疾不徐,緩緩使力,以前他也請過專業按摩師,但沒有一個像石宛琪如此厲害,感覺得出她是個平靜沈著的人。
這樣一個面面俱到的女人,又收服得住他們的兒子,怕是打著燈籠也沒得找了吧?
「真好,這本來是我的特權欸。」看老爸享受,戴克任心不甘情不願地說。
「你敢跟你老爸搶福利?」謝雨真拍拍兒子的背。「幹脆你也來幫我馬兩節好了。」
「是。」戴克任豈敢不從?雙手搭上母親的肩膀,開始盡心盡力按摩。
「哎呀呀~~打從你出生以來,這還真是第一次呢!」謝雨真原本只是說說,沒想到兒子當真力行,感動得她快掉淚了。
「媽您辛苦了,陪伴老爸這么多年,真是不簡單。」戴克任光想到這點,就覺自己應該更孝順。
一旁,戴邦旭假裝若無其事問:「石小姐,聽說妳在紐約大學念設計?」
「是。」石宛琪輕聲回答。
「畢業後妳有什么打算?」戴邦旭又問。
「我希望靠自己的能力,找到一份工作,也找到成就感。」她不想說謊,劉世裕已教過她,誠實是最佳護身符,尤其在重要的人面前。
「所以妳不會是乖乖在家相夫教子的好媳婦?」
石宛琪聽出對方的譏諷之意,但她並不想因此妥協,她必須先尊重自己,別人才知道如何尊重她。
「我會重視我未來的家庭,但我也想兼顧工作,證明自己有能力生存。」
「阿任,看來你找了一個不安於室的女人。」戴邦旭故意對兒子嗆聲。
石宛琪內心一怔,原來伯父是這么傳統型的想法,他認為女人婚後應該守在家裏,不能往外發展嗎?
盡管如此,她仍鎮定道:「伯父您所說的不安於室,應該是指紅杏出墻吧?但我不會背叛阿任,我只想同時擁有家庭和工作,希望您能諒解。」
戴克任正想幫腔,母親謝雨真卻先開口了。「老頭子你昏頭啦?什么叫不安於室?說得這么難聽!我當專職主婦一輩子,最羨慕職業婦女了,活得精採,走路都有風。現在都什么年代了,你的想法已經落伍了,不管男人女人都該有自己的事業,我們若是有女兒,我也不會要她做家庭主婦的。」
局勢發展出乎意料,戴克任和石宛琪互看一眼,而後她羞怯一笑說:「多謝伯母的肯定。」
戴邦旭想都沒想過,自己竟會被妻子嗆聲,結婚三十多年來,這可是頭一遭。
誰知謝雨真還有話要說,對石宛琪發表「過來人」宣言。「還有我告訴妳,結婚不一定好,如果遇到那種大男人主義又不解風情的老公,妳這輩子就別想翻身了!他就像大爺要人伺候,又像小孩子要人哄,萬一妳碰到這種人,根本自己給自己找罪受,還不如做個快樂的單身女郎,在事業上開辟一片天,活得自由又有意義,多好啊!」
「媽!」戴克任當然不能讓母親向他女友洗腦,但他才喊了一聲又被打斷話,而且居然是他的父親來插嘴──
「老太婆妳在胡說什么?我們阿任是有點大男人主義,也有點不解風情沒錯,但是他會改的啊,妳沒看他今天幫忙下廚,還追到紐約去陪讀,這種好老公要去哪兒找?妳別害我們阿任一輩子打光棍,我看他從來沒這么認真過,要是媳婦跑了妳要給我負責!」
「媳婦?」謝雨真悠悠看了丈夫一眼。「你承認宛琪是我們媳婦啦?」
原來是場陷阱,這下尷尬了,戴邦旭進退兩難。「咳!暫時可以列入觀察,等她念完書了,兩個人真有心的話,再來談結婚也不遲。」
「有你這種脾氣的公公,你以為人家敢嫁給阿任嗎?誰曉得你會不會有一大堆規矩,叫人家要乖乖待在家,不準去上班,門禁是晚上八點,那多可怕!」
「我又不是那種老頑固,妳把我當成軍閥還是土皇帝啊?」
兩人繼續吵吵鬧鬧,戴克任和石宛琪被冷落在一旁,相視而笑,看來敵方因為內鬥,已不攻自破,他們所該做的就是坐享其成嘍!
一年後,紐約,聖派翠克教堂。
雪剛融,枝頭冒出新芽,在這早春時分,戴克任和石宛琪即將成婚,她已順利畢業,兩人先在紐約辦一場婚禮,回臺後再宴請賓客。
婚禮小巧而溫馨,他們只邀請了至親好友,包括戴邦旭和謝雨真、鄧芷萱和喬怡,以及石宛琪的師長、同學,皮耶當然也來了,還帶著他的韓國女友。
當~~當~~
幸福的鐘聲響起,美麗的新娘由父親牽進禮堂。
去年,在戴克任的鼓勵和支持下,石宛琪開始尋找多年毫無音訊的家人,因此得知石宏道已經去世,而繼母帶著三個孩子辛苦生活,於是她提供了一筆信托基金,讓弟弟妹妹至少都可念到大學。
逝者已逝,她對家人的遺憾已然平復,因為她擁有了更完整的愛。
今天誰扮演她父親的角色呢?不是別人,正是把她當女兒照顧的劉世裕。
「克任,我把宛琪交給你了。」劉世裕對戴克任說。
「爸,謝謝您。」戴克任滿心感激他的秘書兼岳父,當時若沒有劉世裕代為溝通,這場婚禮還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
看石宛琪淚眼蒙 ,劉世裕替她擦去淚水。「妳是我看過最漂亮的新娘,別哭壞了粧。」
「是,我知道……」石宛琪點點頭。「謝謝爸。」
「希望你們永遠珍惜這份幸福。」劉世裕把她的手交到戴克任手中,而後轉身走到座位上,和眾人一起為他們祝福。
「諸位,今天我們聚在這裏,是為了……」牧師開始念祝禱詞,為這對新人證婚。
陽光透過雕花玻璃而灑下,映照出彩虹般瑰麗,唯有經過風雨的愛情,方能擁有那璀璨光芒。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