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主母
麻煩!他實在是太討厭麻煩了!
可是,身在江湖……唉!
神秘!愈神秘愈高竿!
此乃混江湖的最高原則!
可瞧瞧他這一大家子親愛的家人……
非但敲鑼打鼓四處宣揚逞威風,還自制牌匾高高挂──
怕人家不知道要報仇該往哪尋去嗎?
頭痛啊……
看來!他迫切需要一個女人──
啊?這個女人……做啥把整張梳粧臺都給嵌到臉上去了?
他需要的是一個能整治他那精於敗家的親愛家人的女人,
而不是一個鴇兒啊……
頭痛!身在龍家……真個兒教他頭痛!
第一章
他是個厭惡麻煩的人
龍禦星是個愛好和平的人。
他更是個把家人保護得萬般嚴密的人。即使涉身江湖不歸路,也不願讓家人有任何遭受到危險的機會,所以他不免常常感到苦惱。
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江湖人才會說他嚴肅冷漠,不喜笑更不近人情。
如果環境允許,他多么希望就這樣成日平凡的過著每一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要有驚濤駭浪來驚擾,也不要有任何煩瑣事來勞心──
“九爺、九爺-”總管的呼喊伴著驚慌的跑步聲聽來有些凄厲。
“什么事?”坐在天水廳裏的龍禦星-同時也是總管口中的九爺,響應的口氣顯得意興闌珊。
“大少爺到鄰縣收帳回來了!唉呀──”奔進門的速度太快,整個人上氣不接下氣的,都忘了還有一個門坎要跨,結果硬生生被那么一拌,一把老骨頭就這么飛成一道小小的拋物線,直往龍禦星所處的方位跌去──
龍禦星眼皮沒有抬起些許,像是他那雙濃眉大眼也就只能張這么開似的。不過他的左手倒是抬起來了一點點,但只那么一點點就夠啦。就見驚得叫不出聲的總管那平飛的姿勢只教兩根手指提住衣領,便在瞬間改寫了他跌碎一身老骨頭的悲慘命運。
拎住、手腕一旋、輕放。然後龍總管便被直挺挺的『種 在龍禦星身旁三尺處啦。毫發無傷。
“說。”言簡意賅。
“是這樣的,大、大少爺打柳川縣收帳回來啦!”邊喘邊說,心裏還得用力回想剛剛被那一拌給嚇飛的事件重點究竟係啥?快想快想,主子的耐心十分有限,耽擱不得的。
“嗯哼。”了解,催促往下說明。
“大少爺收了柳川縣的『旗富 、『大康 、『永安 三家店鋪的帳回來啦,可是,可是……銀、銀子沒有跟著……回來。”說罷,龍總管屏住氣,完全不敢有任何動作,更希望自己可以變成一件無感無覺的家具,那么一來,就可以躲過九爺可能會發火的下場,九爺最恨家人亂花錢了,尤其是家用錢不能開玩笑的。
龍九緩緩問道:“銀子……沒有回來?是什么意思?”語氣平緩,七情不動,像是隨口在問天氣。
“大少爺說、說、說……”開始結巴。
“他說了三個『說 字便用完所有銀兩?”疑問。
“不是的,請原諒小的口吃。”不敢再拖,很快道:“大少爺把銀兩都捐給了柳川縣的『開遠書院 ,說是當作幾個小少爺的學資,大少爺認為他作了一項成功的交易,以後龍家的子孫都可以前去書院學習,再無須繳束修。”
龍九沒有馬上反應,他想了一下,語氣仍是平平,問道:“讓我先了解一下,這三家店鋪雖是營運普通,但每月收回來的帳,多少也還有一二百兩吧?”
“是,這次應收回一百七十五兩。”
“書院是嗎?據我所知,即使是盛名遠傳的山西白鹿洞書院,整年的開支最多也不過三四百兩。因何這名不見經傳的……開-”嘖,小名小號記不住。
“開遠書院。”總管立即貼心提點。
“這開遠書院哪來的本事,一口氣便能說服我家老大拱出龍家上下整月份的生活用度?”像是自言自語,不過很快問道:“大少爺呢?”
“大少爺他……說、說要去告訴老夫人這個好消息,方才馬也沒下,立即前去『詠春別業 啦。”這也就是他這個老總管之所以會苦哈哈站在這裏等人轟的原因呀。
“他倒聰明。”隱約咕噥,然後道:“說說那書院是何來頭吧。”
“是。開遠書院專收幼學,分作童子院與童女院,這童女院因教授三從四德而大受地方歡迎,據聞鄰近各縣有名鄉紳與富豪,都把閨女往那裏送,已經在武昌蔚為風潮,大夥皆以支付得起高學資或捐出學田為光榮事,以致於開遠書院來柳川縣創立書院一年以來,迅速成為遠近知名學府。”
讓所有富紳花大錢花得得意洋洋?好大的本事。龍禦星問:“莫非主持書院的山長其聲名特別顯赫?”會讓一群銅臭商人去附庸風雅,莫過於書院山長乃當代名儒。
“這當然是主因之一,聽聞這開遠書院的山長正是已故知名大儒劉開遠的獨子所創辦,而這獨子劉洛華在年輕一輩的儒生裏亦是頗有文名。但開遠書院會這般知名其最大的原因是因為山長夫人嚴氏的利害手腕。她遊走於各大府第的夫人之間,與夫人們建立情誼,短短三個月便已使開遠書院生徒人數滿百。百人之後再不收徒,幾個月沸沸揚揚下來,便教這開遠書院成為武昌附近首屈一指的書院,鄉紳們皆以能讓子女進院求學為榮。”
龍禦星明白了:“就是因為這樣的風潮,所以我那心志不堅的大哥才會一骨腦兒急巴巴地拋出銀兩,給咱家所有小娃兒的未來學資給繳了足,完全忘了本家這邊正等著拿他收回來的錢支付用度。”
總管點頭,很害怕的繼續道:“大少爺說、說九爺回來了,有九爺在,應當無須擔心用度的問題……”嗚,怎么辦,九少爺笑了,好可怕呀!
“意思是,九爺我,主持一個龍幫,理當油水多多,不會介意把公款當私款挪用,養這一家子人是吧?”龍禦星笑了,手上那只杯子往桌上一擱,『碰 地一聲,哪還見什么杯子?僅剩一堆粉末啦!窗外的寒風掃進來,桌上那堆白末轉眼被吹個四散,不見蹤跡去了。像是間接在宣告總管接下來的命運似的。
嗚……九爺,大夥都知道您老武功高強,是東北那邊聲名赫赫的龍幫幫主,但這裏畢竟是您老家,這裏更是民風淳樸、人心純厚的南方武昌呀,您就快別用這江湖招式來驚嚇家裏這些善良老百姓了吧……龍總管心裏邊哀泣邊顫抖。
不知是不是比較沒那么生氣了,龍九的微笑僅是那么曇花一現便收起,這讓龍總管的心安了那么一些些。
龍禦星道:“還有什么事必須對我報告的,你最好一次全說了吧。”
意思是,該說的若是沒說,而日後又讓他知道了,他的下場肯定會很慘。
這龍禦星,十八歲出門做生意,也不知怎么做的,居然做成了一個江湖人,居然在東北建立了幫派,居然還闖出了名堂,然後如此這般過了八、九年,沒刻意安排過,但畢竟是步入江湖了,也沒回頭的機會。
從無意讓家人被牽涉進江湖恩怨裏,所以他每年回武昌探親一次,極盡所能的保護家人安好,讓他們過著尋常的生活,沒想過要將家人搬遷去東北定居。但是事情卻漸漸脫離他所能掌握的,讓他常常感到一個頭兩個大,尤其是最近這一、兩年……
“可是九爺,您對大少爺的……”龍總管以為下個月的銀兩用度被大少爺送掉了,才是至大問題,應當先處理的,雖然說其它事也是會讓九爺很生氣……
“我會去柳川縣處理。”龍禦星淡淡說著,不以為這種事必須繼續討論下去。“你還是先說說我這些一家老小又做了什么了吧。趁我人在武昌,該讓我知道的事都一齊說了吧。”
口吻顯得相當認命,對於他那些寶貝家人,他連笑的力氣也沒有。
龍總管偷覷九爺又變回懶洋洋的表情,心裏安定了些許,這代表九爺已經有最壞的打算啦,比較不會被氣得又笑了。深吸了一口氣後,硬著頭皮說了──
“三小姐……向十七少爺借火藥,想在庭院裏炸一座池塘養魚,結果火藥用太多,燒了姑爺的房子,現下正暫住在客棧,原本三小姐想回家裏住,但聽說九爺回來了,就不敢進門,也不讓所有人告知您。”嗚……他一定會被三小姐罵啦!
“……”
“還有,老爺去鄉下收租,又……又資助佃農的兒子上京趕考的盤纏,這次資助了七個人,花了一百兩。原本該收回五十兩租金的,卻反倒賠了五十兩出去。”
“……”
“再有,七、七姨娘,聽說有身孕了,九爺的第二十一個手足在六個月後即將出世。”
“……”
接下來依然是類似這樣的雞毛蒜皮雜事,條條陳列,共有三十八件。而龍禦星表情雖是不動如山,但是他雙臂上暴凸的青筋,大概也凸了三十八條吧!
直到總管終於說完,龍禦星差不多已經坐化升天了。
※ ※ ※
好吧,一件一件來。
縱使他是這么一個愛好和平、排斥麻煩的人,卻不得不興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的感嘆。當然這感嘆還可以更引申為『生在龍家,萬般不得已 這句話來詮釋自己的悲涼處境。
再重新介紹他一次。他是龍禦星,別名龍九。這別名的源起很簡單,就是家裏排行第九。
幸好他不姓張,更不是排行老三,不必被人張三張三地叫,不然豈不是成了悲劇一樁──至少對叫他的人來說,肯定是死得很慘的悲劇。
一百年前,龍家是武昌的大地主,土地多到連自己也數不清,聽說放匹快馬在武昌內奔馳一日夜,都還走不出龍家的土地。雖然說因子孫不善經營,土地日漸少了,可傳到龍禦星父親這一代,也還是相當殷富的。
龍禦星的父親龍長生有兩項特別的本事:一是敗家;一是生育。
生育這方面就無需多作說明了,他目前有二十個孩子,而且不保證日後會一直維持住這個數字。由此可知此老的厲害。
至於敗家一事,更是教人嘆息呀!龍長生繼承的財富照理說三輩子也敗不完,除非他迷上嫖賭之類的惡習,但沒有,龍長生唯一的惡習是『軟 。耳根子軟、心軟、手軟。於是就這么一個軟字,成功敗光了家財。
無可奈何的家道中落,使得龍禦星以十八歲的稚齡就出門闖蕩,想為一家子人打出一片生天。只是沒料到竟會成了江湖人,進入江湖對他來說,至今仍是一件誤打誤撞的誤會,百口莫辯得不得了。但能怎樣呢?畢竟都進入了。至少家裏的財境困窘他是幫上忙了,為此心裏多少也有些安慰。
當然,要養這么大一家子,需要大家同心協力才成。可取的是龍家的男人都是很努力在工作的!可憐的是錢卻永遠不夠用。
錢不夠用的主因,大夥都是心知肚明,但卻無力去改善它,只能作牛作馬去維持著這樣的用度。即使常常因此弄到借貸,常常必須飛鴿傳書到東北龍幫求救,日子也算是這么有驚無險的過下來了。
但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呀!隨著龍幫的日漸壯大、龍氏兄弟們的日漸成長,這些老在餓肚子邊緣的家夥居然不去摸摸肚皮,就一副要行俠仗義、濟弱扶傾的氣概。生怕龍幫名頭不夠響亮似的,就非要弄來個『冤大頭 招牌以示威武一番。
這些人也不想想他們可不是江湖人,他龍九這么千辛萬苦的讓他們過著遠離刀光劍影的平安順心生活,偏他們全然不領情。家裏有一個人去當誤入江湖叢林的小白兔已經是萬萬不得已啦,其它人還來湊什么熱鬧咧?怕不夠悲慘是不?
搞得這兩年人人都知道龍九的老家在武昌,甚至是以為武昌龍家是『龍幫 的分會!這簡直是天大的誤會呀!
任他捶心肝兼吐血也挽不回世人對此誤會的深信不疑,任他怎么扭轉也沒用,就算他把那幾個大作江湖俠少蠢夢的弟弟給當眾宰了,也無濟於事。唉!
他真的是很堅強啦,真的!
父親老是誤會自家還很有錢,四處去布施金錢,那沒什么。
有幾位兄長老是收不足應收回的帳款,那也還好,甚至被騙光也無所謂。
幾位出嫁的姊妹喜歡回娘家吵吵鬧鬧嚷著要休夫或炸掉夫家的,也隨便她們去。反正太過份的話,官府會辦她們,他不會插手的,不會!
讓他絕對不願忍受的是──為什么全家人都誤以為他們自個兒也算是江湖人,必須為江湖盡一份義氣?!
真是教他吐血三升無法止!
這些人為什么看不出來他當江湖人當得有多么不情願?只看到他威風的一面,就心醉神迷,誤會這條路很好走,很美妙?!
喔!喔!
莫怪江湖人私下編派他一個『鬼見愁 的爛名號!都是家人害的!每次他煩惱到頭痛時,都會失去冷靜的接受每一個上前挑釁的武者比鬥的邀約,然後讓那些人不死也半條命。然後害自己的名聲愈來愈臭,敵人愈來愈多!
後來他居然連笑的自由都沒有,有時當真想開心笑時,別人卻會誤會他要大開殺戒了,紛紛舉刀戒備,害他只好邊笑邊砍人,索性讓他們誤會得更徹底!
他決定他受夠了!
事情再放任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一年前十一妹救回一個病罐子,還對人家一見傾心,傻呼呼的用笨方法把那家夥身上的長年積毒過到自己身上,然後自己一昏了事。這種犧牲奉獻的情操確實是把那家夥感動得生死相許沒錯,卻害得他南北奔波的找尋解毒藥引『千年雪□ 來救回這枚蠢貨的命,還欠下邵離一個人情!嘔呀,氣呀-
氣得他……一時忍不住讓他『鬼見愁 的爛名更加響亮。
不可以再這樣下去了,這些家人造成他長期的『內憂外患 ,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這世上有一個叫『江湖煞星 的葉驚鴻就很雞犬不寧了,如若再來一個大開殺戒的『鬼見愁 ,那還得了?他龍九偶爾也會善盡一下江湖人義務的,不想給混亂江湖再添一樁禍事,所以他必須解決龍家這一大家子老是帶給他的困擾,因為他們正是他躁鬱的來源。害他在江湖上愈來愈冷漠、愈來愈無情,惡名昭彰的要命,想跟他打架的人排了一大堆……唉,他本是與世無爭的淡泊性子呀,為什么沒人能了解他的雲淡風清?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知道;可,要怎樣扭轉這一切,他卻沒頭緒!
頭痛呀……
每次回家,他都會陷入自憐的深淵中,他想,不會再有什么消息會讓他感到驚訝啦,他這些混帳家人簡直是生來消磨他修養的,他已經被磨得奄奄一息了。
“九爺九爺九爺──”總管的驚呼聲又來啦!
龍九覺得這只是龍總管的習慣性驚聲尖嘯,應該不會是什么大事。但念在他好歹也五十五高齡了,他也就不去糾正他老人家這奇怪的個人癖好。
“又是什么事了?”這回他走到門口迎接,以防老人家又教門坎給拌飛了過去,到時勞力的人還會是他。
“老爺、老爺把柳川縣的那幾畝田地捐給『開遠書院 當學田去啦!說是感佩劉洛華興學的精神,不捐學田無法證明他感佩心情的萬分之一!”龍總管哭聲哭調,覺得日子愈來愈難過啦!
“捐-了?”龍九頓了一下,輕聲問。
“就是捐啦!而且捐了好幾天啦,要不是小的突然去庫房盤點地契,根本不會發現咱家的田居然少了好幾畝去啦!”
“我人在家,而我爹居然沒找我商量就大方捐地出去?他是當我死了嗎?”龍九疑問著。雖然眼前漫起一陣紅霧,但他還是能持平聲音問;“我爹人呢?我猜他不可能還待在家裏吧?”
“是的,老爺帶著四位姨夫人去山上小住了,說是想耕作一陣子靜心養性。”
這是可以預料的呀!哪一次九爺回來,那些作過心虛事的人誰不是逃老遠去避風頭的?就怕被揍被罵呀。餘他一名可憐年邁的下人在原地發抖悲泣,這樣做對嗎?有沒有良心呀?!龍總管苦著臉自憐。
喀哧──左邊門板被硬生生抓下來,一點也看不出這門板是由整塊檜木雕成,看他那樣輕易就扒下,不知情的人還真會誤會這門是紙糊的呢!總管心頭暗驚,完全不敢出聲,腳 子更是偷偷往後方退退退……
“龍總管。”
“是……是,小的在。”龍總管顫聲應著。
“是我家人愈來愈好騙,還是那劉洛華太過要得,居然同時感動了我一家老小,把家財當洪水一般拼命往外潑而毫不眨眼的?”龍九非常不解。
“我我我,在下想,想是……那劉洛華太厲害啦……呀!不是,應該說是那夫人嚴氏手腕太過了得。聽說武昌城北那一毛不拔的李大富,也破天荒的捐出三畝良田給那開遠書院,連鐵公雞都是這般啦,又怎么能怪得了老爺他們的不由自主之行止呢?”忍不住替自家人說說話,實在說,雖然龍家上下太過揮霍、毫無節儉的美德,但他們可不是壞人呀,大多時候他們更是可愛的。這一點九爺也不是不明白,否則怎會多年來罵歸罵,仍是一肩扛起全家生計大事咧?是不。
“手腕了得……是嗎?”龍九徑自吟著。
“九爺,家裏可少不得那些沃田的收成呀,您老是否會去柳川縣把田契給要回來呀?”不太能拿捏主子現下心情如何,龍總管退得好遠後,小心問著。
龍九睞也沒睞他一眼,將手裏的門板隨便一擱,便負著手往外頭走出去了。
他得想想,得想想。
問題不在開遠書院的劉洛華或嚴氏,如果自家景況再不改善,那么何只是小小書院?根本是全天下人都能隨便來對龍家人刮下一層油水好不好!
他需要找一個人來理家,一個有足夠精明、足夠智慧……喔,是了,還得有足夠脾氣修養的人來家裏坐鎮-這點特別重要!那人除了得防止家人被騙之外,更得防止被家人的愚行給氣得吐血。
也許……開遠書院裏有他需要的人才!
念頭突然轉到這裏,叫他一愣。然後,笑了。
好吧!就去開遠書院瞅瞅。
畢竟龍家貢獻了不少束修在那裏,總該去討教討教吧!
若能因此找到他需要的人才,豈不是大喜一樁?更別說這幾日下來對那開遠書院的聲名,可是仰慕得緊,這么會賺錢的書院,怕是舉世僅見了吧?再不濟,總能跟對方合作看看吧!他這些花錢如流水的家人,需要他去開辟更多財源進帳呀。
他是龍幫幫主,但龍幫的財富可不是他私人的。事實上因為這些家人的拖累,他這個原本應當是幫裏最富有的幫主,居然賒欠了自家幫派數千兩銀子,還一直還不出來,只能逐年從月給裏扣抵部份償還。真是太丟臉了!堂堂幫主居然是幫裏的最大欠債戶!
幸好幫眾們深知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替他掩飾得全,保住他的顏面。唉!
龍家需要一個能幹的賬房,一直都需要。
龍家也需要一個會賺錢的人,但兄弟眾多,卻挑不出一個能賺錢的人才。真不像話呀……
※ ※ ※
龍府門外,一名戴著帷帽的藍衣少婦正對著一張紙片喃喃低語。
“小龍幫……小龍幫……哪兒有小龍幫?說的明明是這裏不是?”清而脆柔的嗓音,與圓圓潤潤地字腔,從少婦嘴裏吐出,字字句句都是舒心。不過此刻這聲音的主人語調裏充滿困惑,讓那明亮的嗓音失色不少。
少婦手上那張紙片寫著一個地址,更畫有草圖讓人索驥。
如果圖沒畫錯,那她此刻站著的地方,應該就是『小龍幫 的門前。但她卻只看到一座再普通不過的宅邸呀!
這宅邸佔地頗大,但也稱不上特別大,畢竟鄰近的宅邸都是相同大小,就顯得她眼前這一家很是一般啦。
這裏是武昌城的老街,在五十年以前可是第一流富戶才居住得起的地段,所以處處可在斑駁的石墻周遭,看出曾有的雕梁畫棟,感受那逝去的風華如塵煙。
就像美人遲暮,如今新興的富戶都往城北那邊兜攏過去居住,在城北新建起富麗堂皇天地,不是這邊可以仰望的啦!這邊剩下的,都是些曾經非常有錢,但家道中落到僅剩個內空大宅子、幾間小鋪、幾畝良田的中等身分人家。
這一點,她是明白的。
她知道這裏是一些小地主居住的地方,也很肯定這裏不應該會有什么江湖幫派矗立。但……想到七天前那人對她信誓旦旦的說明,一點都不似作假呀……所以她才來的。
這輩子沒接觸過所謂的江湖人,也壓根兒不希望與之打交道,但情況並不容許她再堅持這這樣的信念,她必須保護家人。為了所有她在意的人,任何清高的原則都可以拋到天邊去,她無所謂的。
左右看了下,確定還是沒見著什么小龍幫的招牌門匾的,她決定找人一問───
“哎,你找人嗎?”才這么想著呢,就有人在她身後出聲。
她轉身一看,發現是個十二三歲的男孩,濃眉大眼的,看起來精神活潑,很是討喜。
“是的,我找人。”
“這裏我熟,你找誰?我帶你去。”男孩揮著手上的木劍,很神氣的樣子。然後像是突然想到應該揖手為禮,連忙雙手合拳,對她一揖。“在下龍十九,小嫂子你稱本少俠十九便成。”
少婦機伶退開三步,避過了可能會被那木劍戳瞎的禍事。不無驚喜地問道:“呀?你姓龍?請問小哥兒你可知曉這附近有個叫小龍幫的?”
“我不是小哥兒,我是少俠啦!”男孩抗議。並說明道:“小龍幫是我家開的,鏟姦除惡是我們小龍幫的幫規,我是十九少俠啦!”
呀?!這……這……據聞大有來頭的江湖大幫派,不會是……只是幾個小孩子自己叫著好玩的吧?如果眼下這娃兒居然自稱少俠的話?有可能先前那人說得天花亂墬全是呼龍她的誆語呀。她竟是被騙了嗎?怎么辦呀,這……
不!不可以就這樣瞧低了這小龍幫,也許小龍幫是真的很厲害呀!何況她並沒有時間再去找第二個江湖幫派了,或者說,她的勇氣也只能到這裏了……對那些嗜殺的江湖人,她可是無比戒懼、恨不得敬而遠之哪。
“這位……少俠。你說的小龍幫,可否告訴我,在哪裏呢?”她問。
“在這裏呀!”男孩被叫了少俠,開心得挺直胸膛,伸手直指眼前那扇斑駁褪色的朱紅色大門。
咦?!真的是這一家嗎?這是一座民宅耶!哪裏像是幫派模樣?
“恕……恕小女子眼拙,這宅第,不似幫派山門,甚至連個牌匾也不見-”
“有的有的!至少有牌匾呀,我拿給你瞧。”
“拿?”牌匾居然不是挂在門楣上,而是任人拿來拿去的嗎?她睜大眼,眼光愣愣隨著小男孩蛟健的身形移動。
就見他,左顧右盼完畢,然後跑向大門左邊的石獅子後頭。
就見他,專心的在一堆雜草裏撥撥找找,然後欣喜叫道:“找到了,你看!”
一塊兩尺長,半尺寬的木片被他捧出來現寶,很快送到她面前。所以她一點也不費力就看到上面確確實實刻了三個漂亮的字──小龍幫。
第二章
你!你好大的膽子……”
又是一拳!力氣太過,將人轟厥了過去,連哀呼也來不及發出。
不過沒關係,還有其它四個人呢!
“你說。”龍九隨意指著一個人。
那人顯然乖覺多啦,立即顫聲說明--
“不、不是的,我們方才那飛鏢,打的、打的不是兩位爺,而是站在你們身後那個娘兒們,她才是我們紅鷹幫盯上的點子。我們只是誤以為你們是一夥的,才會想先擺平男的,才好下手抓她……”
打、錯、了?
原來剛剛那一場力氣是白出啦?龍九胸臆裏鼓脹起滿滿的冤氣,立即轉頭掃向身後那個藍衣白帽的女人,想好生瞧瞧是打哪來的煞星--
不見了!
他眼睛一□,倏地拔身而起,往石獅身上一踩借力,輕身飛向附近最高的屋檐處,迅速在四方探望,卻尋下到那女子的影跡,想是在他打鬥時便已偷偷溜走了。
他臉色一沉,負手於身後,預感著接下來待在武昌的時日,將與“天下太平”四宇無緣,反倒跟“麻煩”二字將要有一場結拜了。
他實在是太討厭麻煩了!
※ ※ ※
她很痛恨麻煩,但麻煩總是緊跟著命運乖舛的人。
她習慣了,不得不習慣。為了維持現下好不容易得到的平安日子,她必須習慣麻煩、必須面對麻煩。
在柳川縣城口,步下記裏鼓車,付了裏程車資,嚴茉蘇招了頂小轎,讓轎夫給抬回開遠書院。
如同一般的書院,這開遠書院亦是樸實無華的建築,只比普通民居寬闊上一些。書院分成三個部份:學堂、生徒宿處,以及最後方屬於山長一家子所居住的私人小院落。
她,嚴茉蘇,山長夫人,一下轎便往後方的小門走去,直接回家。
“嫂子,你可回來啦!”一名十三四歲的小女孩發現了她,清秀的小臉蛋上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小跑步過來。
“有什么事嗎?”她取下帷帽,讓小丫頭挽住手臂,一同往裏頭走去。
小庭院並不大,加上栽種著青菜,只餘兩尺寬的小路讓人走,不出十步就跨進廳堂裏了。
“方才老爹又發病了,整個人喘不過氣來,幸好及時服下藥劑方,不然可糟啦。唉!春天一到,他又該糟啦!”
“可不是。”聽到父親又被疾病折磨,嚴茉蘇原本輕快的聲音立即沉靜了下來。
“不能想想別的法子嗎?我覺得老爹長期服用『惠民藥局 的藥劑方,沒啥起色耶,頂多做到舒緩症狀,對病體本身沒多大作用。咱是聽說武昌這邊的醫士功夫較佳才搬來的,但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耶。”
“我已經在打聽民間藥鋪裏各家大夫的風評了,若是有醫術聞名的,再貴也得請來。”
“有名的大夫通常都是很貴的呢!他們不被朝廷所經營的惠民藥局延攬,領那三鬥五鬥米糧的俸祿,可不就是要賺大錢嗎?這藥也貴、醫士也貴的,我們恐怕又要被剝得一貧如洗啦!”別看小丫頭才十四歲,她精打細算的功夫可是得自大嫂的真傳呢!
嚴茉蘇將帷帽擱在廳裏的桌幾上,然後伸指輕點小女娃的額頭道:
“好了,蒼秀,我可愛的小姑,你去看書吧!”
“我不愛那些之乎者也啦!人家說要學醫,你與洛華又不給學!”小娃兒嘟嘟噥噥。
“又叫洛華!應當叫大哥的。”她糾正,然後在小娃娃要反駁前,從袖子裏抽出一本書冊引來小女生的尖叫--
“啊!是醫書!是醫書!給我的是吧?!”小女娃雙手並攏舉得老高,眼巴巴等著醫書被送到她小手中。
嚴茉蘇笑出來,不為難地將書給她。
“這是知名醫士薛己所著作的《內科摘要》,裏頭講的是溫補要義,你就先看這類書冊吧,別急著鑽研外科,就不會有人阻止你學醫啦!拿刀拿針的,誰對你放得下心哪?對那種必須切肉見血的事,還是等你基礎學得了足,我們再給你找先生教授吧。”
小女孩顯然遺有點不滿足,問道:
“既然都買這《內科摘要》啦,那何不把薛己的《外科樞要》、《薛氏醫要》也都給買回來呢?”
“不,一次一次來,等你這本背熟了,大嫂再給你買其它的。”
“啊,可是……”小女生還要廝磨,但她的大嫂可沒時問老給她佔著廝磨。
這時一位黃衣少女攙扶著一名老婦從內室走出來。
嚴茉蘇見著了,立即過去喚著:
“娘。”
“茉蘇,你回來了呀?不是說今日要往武昌去辦事,怎地這么快就回來了呢?吃飯了沒有呀?”嚴母殷殷垂問著,就伯她這孩子餓著了、凍著了。
嚴母其實不過四十歲,但年輕時的過度操勞,以及幾年來困苦的生活摧折,讓發絲半白的她看起來像是五六十歲的老嫗。
“吃飽了。那邊事情很快談完,於是就提早回來了。”報告完後,她道:“我進去看爹。”
“哎,別別,你爹好不容易睡著過去,你別去擾醒了他。一旦他醒來,又要吸不上氣地猛喘啦。”嚴母拉住女兒。
嚴茉蘇聞言也就站住了,自是不願去擾醒父親難得的好眠。
嚴母打量著女兒,笑道:
“你今兒個倒是清爽得緊,這樣比較好,別老是珠翠花粉粧滿身,身為山長夫人,應當要素雅些才對。”
嚴茉蘇低叫了聲:“呀!今天因為一個人出遠門,不方便招搖,都忘了抹脂粉啦!我得去裝扮一下,等會要去前面學堂呢,可不能失了威儀!”說罷,立即快步進房去,壓根兒沒把母親的教誨--不要濃粧傃抹,聽進去。
“茉蘇,茉蘇--”被遺忘在前廳的三人,表情皆是一臉無奈。
黃衣少女有著溫厚的好性情,輕聲寬慰道:
“嚴婆,大嫂裝扮起來既美麗又威風,沒什么不好嘛。”
嚴母嘆道:
“可哪有人天天盛裝的呀?她這樣,只怕要傳出難聽的名聲呀!像你這樣不很好?輕煙呀,你這般水靈素雅的,莫怪教前院那些生徒們傾心,老找我給你作主呀!”
那位叫輕煙的女子,聞言臉兒一臊,一個字也不敢搭,只能低頭看著自個兒的鞋尖,久久無法抬起。
嚴母望著眼前這大姑娘,然後再看向早把一張稚嫩小臉給埋進書冊裏的小姑娘。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唉!她家的閨女兒,曾經也是這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秀氣閨閣呀!
※ ※ ※
“夫人、山長夫人!山--長…… 驚慌的叫聲一路從前院鳴叫到後院,通過了進入後院的小門後,其聲勢之宏亮,嚇得地上正在啄食的雞鴨四處竄逃,遠處的狗兒也跟著吠了,正應了那句雞犬下寧的成語。就算是死人也要給吵活啦!
”怎么了?這般吵鬧?先住嘴吧你!楊榮。“快步迎了出來,沒讓楊榮衝進屋裏去,便揪著他領子往遠處定去。
這楊榮是書院的管幹,上從整理院裏所有書冊,再到提水掃地,又到管理生徒所有食衣住行事項,無所不包。是個二十歲的小夥子,也是個秀才。目前正等著參加八月秋闈的鄉試,作著中舉人的春秋大夢。
家中一貧如洗,連買書錢也供不起,更別說上書院讀書了。幸而劉洛華惜才,將他收進來打雜,不僅給他隨時進出藏書閣的特權,甚至還以膏火費名目,給他拿些錢回去供養家裏寡母。
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喜歡大驚小怪這點,讓嚴茉蘇受不了。
”喘過氣再說。她瞪著楊榮,雙手往腰上一叉,命令著。
呼呼呼--好幾次吸氣喘氣之後,楊榮才趕緊說著:
“前面、前面……剛才我坐在前院大門臺階前看書,順便充當門房時,出現一個高頭大馬的人……看起來眉目兇狠,一副江洋大盜的樣子,我們書院怕是要遭禍事啦!他他他指名要見山長,或夫人你。但山長出門去了,我只好……”
嚴茉蘇沒等他說完就大步往前院定,並問著:
“那人呢?有進來擾到那些孩子們嗎?”
“沒的,我留他在最前面的『知客廳 ,沒讓他往講堂方向走。”
“那他就乖乖留住了?有找人看著他嗎?”
“哪來的人呀?今日課多,山長又不在,堂長(教務主任)也授業去了,別說其它學長(科任老師)了,哪一個下是在講課呀。別說沒其它人手可以看住他啦!要他真是江洋大盜,又有誰招架得住他呢?”呼!夫人好快的步子,讓他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遠遠被拋在後頭,追也追不上!不行了,不行了,他快要累死啦!扶住一根木欄,楊榮攤挂在上頭。
嚴茉蘇原本回眸要給他一瞪的,但因為那楊榮實在距她太遠,瞪了也沒威力,只好作罷。眼下對付上門來的煞星要緊!
雖然表面鎮定,但她心裏其實也是怕著的。可害怕又能怎樣呢?事情若真是躲不過,自己下迎上,又有誰能幫她擔待呢?
這次是誰?找上來的會是誰?是其它妒忌開遠書院這般風光的書院人工?還是想來索討規費的地痞惡少?或是……那些他們最不願面對的麻煩?
是誰?說是長得像江洋大盜?那應該是江湖人了是吧?天爺,到最後,他們真的連江湖人物也得應付嗎?
深吸一口氣,她勇敢揮開布簾,跨進了知客廳。
啊?!她猛地驚住。
是--是他!是昨日在武昌見過的大漢--
那個徒手打倒四五個人的大漢。
嚴茉蘇千料萬想也猜不著來的竟會是這個人!
她一時的怔愕,讓門口那個負手而立的高大男子微揚了濃眉,教原本顯得嚴厲冷酷的面容,溫和了兩分,也多了三分狐疑。
她正想開口,但他卻比她先說了:
“你,哪位?”
她正要答,卻--
“這裏是書院,怎會有鴇兒?”男子疑惑著。
喝!這是什么話?!什么鴇兒?指誰?嚴茉蘇驚喘一聲,就要開口怒斥,可惜這回仍是慢了一步--
“莫非這裏是一間叫做開遠書院的娼館?”
“夠了!你胡說些什么!你是打哪來的狂徒?居然敢在我這書院裏大放厥詞!”
她一連串清脆的聲音彷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般傾瀉出來,這次完全不給人有機會去打斷,流暢說完。
他一怔,為著她特別好聽的聲音,對於她斥罵了些什么,倒沒注意。
“原來你不是鴇兒--”他拖長語調。
“當然不是!我是--”一不留意,又被打斷。
“明白了,你是歌伎。”很肯定。
“你!”氣得眼冒金星,忘了先前的怕,一路快步跑到他面前用力瞪他:“我不是歌伎!不是鴇兒!不是什么個下三下四!你這只不長眼又無禮的大黑熊!”
大--黑--熊?
他,龍九,低頭看了下自己今天的衣著--是黑色的沒錯。但黑熊?他?!
“嘿!”他微笑,笑得很陰沉,簡直可以去跟黑白無常、魑魅魍魎結拜為好兄弟般的陰沉。
“笑什么?沒見過黑熊也會笑的。”她冷哼。
“你知道我是誰嗎?珠光寶氣的。”也不問名字了,直接就親眼所見,給她稱呼個貼切的。
“有病千萬不能拖,忘了自己是誰的話,出門往北走十裏,那邊醫館有得醫。大黑熊。”她好善良地指路。
“你夠膽識。”龍九的微笑沒停過。“已經有五年沒人敢罵我了。”
嚴茉蘇聽得出他的威嚇之意,也知道這人並非好相與的,但不知為何,她並不怕他……即使她其實應當怕的。可一張嘴就是忍不住,誰教這家夥一見她就說她是鴇兒!拜托,她哪兒像開妓院的啦?有眼無珠的家夥!
“我敢罵你,那又怎地?”下巴高抬。
龍九緩緩搖頭:
“不怎地。但你最好記住這個名字--”
“大黑熊?”她好故意。
青筋在兩邊太陽穴暴動起伏。但語氣厲害地竟能保持冷淡無波:
“記住這名字,龍九。”他道。
※ ※ ※
“他們認為對方是自己此生最大的麻煩”
第三章
花枝招展。
這是他對她的第一眼印象,很深刻。
龍九沒見過這么金光閃閃的女人。
如果說要比濃糖傃抹,她是遠遠不及娼館裏那些賣笑的女人啦;可話又說回來,哪個良家婦女會在平常日子做這種盛裝打扮的?所以說她的打扮還是顯得太濃傃了。傃光照人閃不隆咚得差一點閃瞎他的眼,此等力道,已經可以被歸類為江湖百大暗器之一了。
此時此地,只有她與他對立相望。
衣著上,他是尋常的黑色長衫,薄棉襖、黑布長褲、黑布長靴,而她,可精採了!不只肩披瑩白雲肩、外著橘紅絹料馬甲,馬甲上還精繡著銀色牡丹,內著淺橘衫裙,衫裙長度只到膝下五吋!跣搖景致還下只如此!那下邊套著最時興的兩管深橘色膝褲,將她“金碧輝煌”的外表示意個十足,半點沒遺漏。衣著上都這么招搖了,頸子以上當然下必多說,珠珠翠翠繞滿頭的,只差沒把梳粧臺也給嵌上去了!
龍九很懷疑為什么她的頸子還沒斷?莫非練了么不為人知的鐵頸功?
“管你名字想叫龍一或龍九,那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只想知道你今兒個上門來有何指教?”嚴茉蘇下客氣地問著。
“我是龍九,龍一另有其人。”龍九認為這一點必須說清楚。
“你是專程來說明這個的?”她揚高一道柳眉,很不敢置信的樣子。
“這是重點,你最好記住。然後我們再來談其它小事。”很確定這女人以惹怒他為樂事,他臉孔益形冷然。
可惜這一招呢,就算蒙遍江湖無敵手,卻撂不倒眼前這個金光閃閃的女人。
“什么小事?你想來上幼學?”她掩嘴輕笑,然後表現出十分遺憾的模樣道:“呀!真是抱歉,我們這兒只收十歲以下的孩子,就算您的心智仍保持著十歲的童真,但外表畢竟是超齡啦,我恐怕是不能允你這件小事呀!”
忍住。他在心裏告訴自己。雖然不是那種堅持不傷害女人的君子,但他的武藝絕不用來欺淩平凡老百姓,卻是他此生堅持的原則。
沒關係,她用嘴巴修理他,他難道就是好相與的?這種不必太費力的唇槍舌劍雕蟲小技--
“抱歉,我無意變成你這副德行,所以當然不是來談上幼學的事。我所說的小事,必須與這書院的正主兒詳談。至於你,就往墻邊站吧,沒見過花盆會長腳亂跑的。”他伸手遙指放著一盆牡丹的墻角。“你看那盆多乖。”
花盆?花盆?竟說她是花盆!
嚴茉蘇好不容易壓下來的怒火又被一道強猛的轟天雷擊中,立即漫天漫地燎原狂燒起來!
“可見閣下眼珠子沒長好,好好一個人偏生看成花盆。”
“彼此彼此,我倆正是相同症狀,但你嚴重些。”他道。
“誰跟你是“我倆”呀?你放尊重些!”她怒斥。她是一身婦人打扮,怎容他口舌調戲佔便宜?
龍九點頭:“呀,是了。不是“我倆”,竟本人臉上無任何粉刷,也不是一面墻,怎可自損身份?”很受教地改口。
當花盆還不夠,現在她又是一面墻啦?嚴茉蘇從沒這樣被氣壞過!
“你、你你你這狂徒,到底來我家書院做啥?!”她叫問。
“她”家書院?龍九揚眉,無比訝異她言語裏所表示出的意思。
然後又想到──是了!他是來找人的,怎會與這一個身份不明的女子抬杠成這般?他在做什么呀?浪費時間向來不是他的性情呀!他是怎么了?太閒嗎?
決定不再多扯,直直望著她問□
“你是嚴氏?劉洛華的夫人?”這是她最可能的身份,但卻希望她給否定的答案。
“正是。”她被氣到不想再多跟他廢話下去。“有什么指教?”
她真的是!龍九突然覺得生氣,但那氣,卻沒個確切的來處。
“當山長夫人的,都是這么珠光寶氣的嗎?”
噢!這男人還要繼續惹她!
“我喜歡,不成嗎?”
“對照著外頭那些孤苦貧病的,你簡直是不知民間疾苦!”他批評道。等著看她被氣厥過去。
不知民間疾苦引她為之愣住,回過神時,沒有生氣,反倒是笑了。原本怒意勃發的大眼,此刻冰冷了下來。她不知民間疾苦?哈!
“如果你批評夠了,大門還在原來的地方,不送。”
她的表情很不好惹,任誰看了都會馬上嚇得夾著尾巴退下。不過龍九比較習慣當嚇人的一方,不知被嚇為何物。頂多有點遺憾她定力提升如此之多,居然沒生氣。沒得玩,那就談正事吧!
“批評只是順便,我真正的來意是……”頓住,突然想到,在吵了那么久之後,眼下要他說出此番前來的用意,似乎不太恰當……
“是什么?”她進逼問著。想要他快快說完快快滾。
“是……”他遲疑一下。
她瞪。
“……我來找你合作一樁生意。”唉。他也知道現在說出這句話顯得多荒唐--在他跟她唇槍舌劍亙戳到相看兩相厭的不恰當此刻。
果然,她瞠目。
然後,兩兩相望,無言。
※ ※ ※
合作?他是來跟她談合作的?來談賺錢點子的?!
他說他頗欣賞她的拐錢手腕。
他說她是唯一一個能從他龍家人身上連續騙出兩次錢財的人,簡直可說是厲害高手了!拜服拜服。
--騙?他說騙?!這是什么話?這是什么話呀!
如此高手,怎可不延攬了來,一同做些發財的營生呢?他說。
--這是稱讚嗎?稱讚她是一個騙子是嗎?
這個狂徒!這個惡棍!這個……這個大黑熊!
他怎么會以為在他這么盛情地“稱讚”完她後,她會如逢知音般的應允他的合作大夢,然後跟他回家管理他那一家子亂七八糟的財務問題?
真是……真是……不是一家人,下進一家門呀!他們一家子都是莫名其妙!
我踩!我踩我踩踩踩!
氣死她了。
※ ※ ※
今天陽光難得的好,她將家中所有棉被搬出來曬,將床單拆下洗滌。帶著兩個小姑就在小院子裏各司其職起來--輕煙跟蒼秀就各抓著被單一頭,使力扭幹水滴,而她就赤腳在大盆子裏用力踩踏那睡了一季冬天的霉氣味。
她使力使得無比兇猛,不一會就氣喘如牛起來,但她一點也沒有停止下來的意思,給它踩!繼續踩!就算踩到沒氣了也要持續用力下去!
兩個小姑不自覺地退得好遠,就怕被她身上散發出的高熱之火給灼傷。
她們沒見過大嫂這般怒火狂燒模樣,向來大嫂遇到再困難的事、再棘手的麻煩,都會冷靜挺身以對,努力思索對策解決它。大嫂下是沒生氣過,但現下這哪叫生氣?根本就是發狂啦!
這般失控教她們這兩位性情乖巧的小姑不僅不敢出聲,還被嚇得快哭出來啦!但是嚴茉蘇卻一點也沒發覺,徑自沉浸在自己想象暴力的快感中。
踩死你!大黑熊。
踩踩踩!給你死!
不知民間疾苦?她要真是不知民間疾苦,今天的她不會是山長夫人,更不會在這裏奮力地踩洗著被單。只有那些奴仆如雲的人才有“不知民間疾苦”的資格,她很想要,卻是差得遠呢!大黑熊真是抬舉了。
“咦?洗被單嗎?怎地不叫我?”一個溫雅的聲音從右方的側門處傳來。
那是一個削瘦的青衣書生,左手抱著幾本書,右腋夾著七八個滾動條,原本打算往前面學堂的方向走去的,路經這邊,瞥見了她們,緩步過來說著。斯文俊秀的面容十分白皙,雖是顯得贏弱了些,但那雙星芒般的眼,卻是很有精神。
他是劉洛華,嚴茉蘇的夫婿。二十四、五歲的年紀,是個無書不歡的學者,老被嚴茉蘇戲稱為書默子。不僅在自家書院講學,在縣令的力邀請求下,晚上還得到官府興的義學去當客座。
這人,平日下是讀書就是教書,人生也只有這兩件事了。這種連吃個飯都要人家三催四請的人,還能指望他對生活有什么貢獻?只求他別讀書讀到廢寢忘食地餓死在一堆食物中間,大家就額手稱聿啦!
嚴茉蘇見是他,立即擺手道:
“哎!你別過來,不是說有人向你求宇嗎?忙你的去,這邊我們三個來就成。”老實說,她這夫婿的體力甚至還比下上他那兩個妹妹呢,別添忙就很萬幸啦,還指望他幫忙呢!她是一點也下敢想。
不過劉洛華已經將衣袖卷起,露出他那枯枝一般的細瘦手臂,完全沒自知之明地道:
“你們可別瞧輕我,想當年娘親走得早,我可也是一手帶大這兩個妹妹,將她們養成如今這般可愛健康的模樣,可是什么事都做過了呢!就說這被單吧,看我一個人就能將它扭幹、幹、幹……”才說完大話,瞬間便氣喘如牛。呼呼呼呼地,差點沒給閻羅王招去當西席。呃……情況有點尷尬,就跟他的瞼色一樣。
嚴茉蘇冷眼旁觀著,也不阻止,由著他去要寶,然後讓他自己曉得要慚愧,看他還敢說什么大話。
站在一邊的輕煙與蒼秀忍俊著,終是看不過去。好心上前接過那條又溼又重的被單,讓兄長得以從這種狼狽中解脫。
“哥,你還是讀書去吧!”輕煙這么說。
“是呀,洛華,任何比書還重的東西你根本拿不起來。只要你還捧得動飯碗、拎得起箸筷的,我們對你也就無所求了。”
劉洛華被妹妹這么一說,頗羞愧地直搔著腦袋瓜,結果把原本梳得整齊的發髻也給搔成淩亂,引來嚴茉蘇的抗議--
“洛華!我給你梳好好的一顆頭,你又要搔亂,都搔成路邊流民啦!你再這樣,以後我給你梳頭,才不管你拒絕,一定要給你上香油定型哦!”
劉洛華聞言驚得連連擺手後退告饒:
“別別別!你可別將我那樣整治,我最怕那些香油香粉的了!何況嚴老爹也消受不起那濃鬱的味道不是。”
嚴父長期為鼻疾所苦,聞不得花香、禁不得四季轉化,已經嚴重到無法順利呼吸,逐漸有哮喘情況了。家裏為了老人家的身體著想,從不使用有香味的物品,就連美麗的香花也只能擺在前頭的書院欣賞,進不得後頭的。
嚴茉蘇最見不得別人服裝儀容邁遢的了,赤腳定向劉洛華,雙手往他肩膀一壓,完全不費力就將他的身形壓低,讓他差點跌坐在地,幸好及時屈膝蹲著,才沒出醜。
“你你你,做些什么?”劉洛華擔憂地問。
“給你梳頭。”別見嚴茉蘇今日只是簡單打扮,但那只限於衣服,因為怕弄臟,所以才不得已穿幾件破舊衣服。至於那些叮叮咚咚的頭飾可一件也沒少!她只消隨手往頭上一拔,都能抓到一柄精雕的木梳呢!工具齊備得緊,讓劉洛華連開溜的機會都沒有。
“不用啦!你們忙洗滌呢,而我、我也有一些字要寫給人……”
嚴茉蘇嘿嘿冷笑,只給這么一句:“你認命吧!”
無視劉洛華的哀嚎,嚴茉蘇開始利落在他頭上作威作福,旁邊的人同情有之,卻是不敢吭聲的。
大家都知道,這嚴茉蘇不僅喜愛裝扮自己,也見不得別人披頭散發、服裝臟亂的。有時家裏得閒,她還會跑去前面給小孩兒梳頭,嚇得那些當日有射箭或鞠球科目的人,都會躲得老遠,不給她看見。
“哎哎!茉蘇,會痛……痛痛痛,可以啦,唉喲!真的可以了,我的頭發快被你拔光啦!”忍性堅強的劉洛華終於還是大呼小叫出來了。
這正是,就算嚴榮蘇梳的頭很好看,卻沒有一位孩子願意給她“淩虐”的原因了--畢竟實在是太痛不欲生啦!
“再一會兒就好啦!你叫些什么?我這樣還不是為了給你添面子,瞧瞧那些夫人小姐的,哪個不讚你是所有書院裏最斯文俊美的山長?光這一點,想方設法也要把孩子往這邊送來讀書。若你堅持邁遢,學童跑光了你負責呀?”
“……嗚……噢嗚!唔……唉喲!”被訓話後,不敢反抗,只能哀怨地低鳴,有時真的太痛了,才會叫出來。心裏則默背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唉喲!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這時,解救他於水火的聲音遠遠揚了過來。還是楊榮那慣性的大呼小叫,但這次的驚恐似乎更巨大些,讓劉洛華與嚴茉蘇都頓住動作。
“老師、老師!咱們門前、門前,被射了一枝箭,箭上還刺了一只死貓呀!”
“什么?!”嚴茉蘇倒抽了口氣,叫出來。其它三人都嚇得臉色煞白,連呼吸都嚇忘了,更別說開口講話了。
她忘了自己還沒穿鞋,就奔向小門,正好與找過來的楊榮對上。她用力拍了下他的胸口道:“冷靜!跟著我。”然後領頭往前面大門快步走去。
這時,屋頂上有一抹藍影率先往前頭飛掠而去,無人察覺……
地面上的人一片慌亂。
“呀!是!”雖然已經上氣下接下氣了,但楊榮還是拼著一條小命邁步跟著她後頭跑。
“上頭有字條嗎?”她問。
“我、我不敢看!”楊榮羞愧地回答。“一看到那箭,我都快厥過去了,哪敢走近端詳?”
“可惡!一定又是那些人!”她恨恨地叫。
“夫人,你是說……是銀川縣那幾家書院做的是嗎?”楊榮憂心問道。
“還會有誰?!”
“那我們去衙門報官!”
“報官又怎樣?你有證據嗎?當心反被咬誣告。”
“縣太爺應當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呀,師父義務幫他的義學授課。。□”
嚴茉蘇不耐煩地擺手,要他省省這個傻念頭。
“人情比起銀兩,簡直是屁!縣官貪財怕事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你別逗了。”
對某些寡廉鮮恥的人來說,給他天大的人情,他也只當是不佔白不佔的便宜,當你是傻子而已,哪記得什么恩的?
“那、那怎么辦?”楊榮哭喪著臉。
“怎么辦?看著辦啦!”嚴茉蘇沒好氣叫著。
※ ※ ※
滾出神川縣!
釘在門板上的箭矢旁,被書寫著五個腥紅的大字,那腥紅,毫無疑問來自箭上那只死貓血。
這陣仗,對江湖人來說,算是可笑的威嚇小伎倆,不過用來對付一般的小老百姓,算是綽綽有餘了。
龍九雙手負於身後,冷淡地看著門板。不一會,大門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一張精繪的面孔就出現了--嘖嘖嘖!這個女人永遠可以帶給他耳目一新的驚嚇感受!
頸子以上精離細琢,頸子以下衣衫陳破,更別說她還赤著腳了--雖然現在沒法親眼證實,但他很肯定就是。她這種人,很簡單的一句話就可以概括--打腫臉充胖子。明明就是一般人家出身,荊釵布裙才是正道,偏愛華麗的衣服扮相,將自己弄得俗不可耐,每見一次都是驚嚇。
“喝!”嚴茉蘇先是看到了門板上的慘況,驚呼一聲,但很快停住,不讓人看出她的害怕,即使她的臉都嚇白了……如果沒那厚厚一層脂粉遮掩的話,那臉色應該是白的沒有錯。
然後她看到了他。
“你怎么會在這裏?!”她叫。
“路過。”他隨便說說。
“閣下的路還真長,接下來可是要南昌、福州的一“路”給“過”下去啦?”
“你要這嘴皮子可是要企圖轉移心底的害怕?”他問。
可惡!被看穿了!她脂粉下的臉孔熱熱地辣起來。
“我怕什么?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她看向門板,不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膽子,純粹是不想跟他那雙透析人心的眼對上。這人很不簡單,她心裏是知道的。可再度看到貓屍,翻胃欲嘔的感覺仍然很洶涌,一點也壓不下來。這種東西可不是看過就不怕了呀,不管看幾次都是毛骨悚然……
“夫人……這該怎么辦?”楊榮也終於爬出來了,氣喘如牛地問。
“楊榮,你敢不敢拔下箭矢?”
“我不敢!”楊榮尖叫,然後抱頭逃開,一下子就不見了。
沒用的東西!嚴茉蘇瞪著遠去的背影暗咒。他不敢,難不成她就敢嗎?
“需要我幫忙嗎?”龍九問著。
她戒備地看著他。
“你想要什么?”她可不會任他予取予求。
她的質問讓龍九感到極度不悅。
原本他只是覺得這種東西讓她來處理太為難了些,應當他來處理,全沒什么施恩望報的念頭……不過,既然她都這么看待了,他要是什么也不要求,豈不是讓她失望得緊?
“你認為我要什么?”他以問代答,讓她自己呈貢上來。
“要我去你家當賬房管理財務,你以為這樣就能叫我答應?”她問。身體不自覺地步下臺階,遠離門上那貓屍,再下敢看過去一眼。
龍九對她的舉動沒說些什么,眼光看著地上,突然道:“別動。”
他的命令聲止住她的步伐,她站在最後一階,疑問地瞪他:“怎么?”
“你再走下來就太矮了,還是站在臺階上好些,我至少還看得到你。”
敢嫌她矮?!“你!”她氣得罵人:“大黑熊!”
“我今天可沒穿黑衣!”他提醒。然後越過她,輕松一拔,箭矢已經取下,見一旁有只麻袋,便將貓屍丟進去綁好。
“那你就是大藍……”她轉身要接著罵,但卻罵不出那個熊宇。
這男人……竟已經將貓屍取下,一點也不害怕,也不嫌這種鄙事……他甚至還沒跟她談好索惠的條件呢……
“大藍……什么?”他到大門內找了一盆水洗手,邊洗邊問她。洗完後,還用那盆水衝洗著門上的血跡,很快將原本凄慘可怖的景況洗去了。
“你……”她不知道這個人是什么心性,明明看起來像是高高在上的那種人,卻願意做著這樣的鄙事。她想……這恐怕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做這種事吧?
“昨日雖是不歡而散,不過你應當想想,既然你都收了我大哥的銀兩,以及我父親捐的學田,也合該盡盡授業的義務。就算不肯到我家理帳,總也該代我家訓練一個能理帳的人吧?”龍九昨日思索許久,覺得若能這樣折衷也是不錯。
嚴茉蘇忍耐地提醒道:
“龍公子,你該知道令兄繳的是所有龍家幼童未來二十年的學資!依照貴府多子多孫的情況來說,我開遠書院未必是佔到便宜。昨日你指控我騙錢,簡直是對我的侮辱!我沒有騙錢!”她不能忍受這個。
龍九淡道:
“你是沒騙錢。但你高估了貴書院的壽命,就眼下情況來看,就算你有心經營二十年,別人可不一定允你。”
她抬高下巴,不想讓他看輕:
“我會解決的!只下過是一些地痞惡少……”
“但你們也不過是一些老弱婦孺,連男人都不經用。”
“我……”她嘴硬。“我一人足以抵十人--啊!”突然尖叫出聲。
一條白練似的東西猛地往她臉上刺來,在她來得及尖叫出聲時,那白練早巳險險擦過她耳垂,復又縮回去,繞回他的腰帶上,回復成像是一條再尋常不過的白色布帛--
“事實證明,只要一劍,你就見閻王去了。”一人抵十人用?真是不堪一擊的謊言。
“那是什么?”她瞪著他的腰帶。
“我的劍。”
“不太像……”她心神仍恍惚。
龍九微聳肩,提醒道:
“那不重要。你該明白,你沒有你想象的厲害。一旦你的對頭訴諸於武力,任你如何口舌伶俐,也是無濟於事。”
嚴茉蘇承認這是實話,不然她不會在前些天專程跑去武昌找那個莫名其妙的小龍幫的。而號坦人……出手快如閃電……
“你是江湖人?”她問。
他不回答,注意到她眼睛倏然燦亮。
“你武藝很厲害嗎?”她又問。
“過得去。”
她不滿意這個答案。
“你的武藝在江湖上算是極好還是極差?”
“過得去。”他不回答這種無聊的問話。
“你已經說兩次過得去啦!”她瞪他。
龍九淡道:
“你再這么問下去,我可以回你更多次□過得去乙。”
呼吸呼吸,深--呼--吸!完畢,開口道:
“我有一個兩全其美的合作方法……”
“我拒絕。”不等說完,截口拒絕。
她跺腳:“你甚至還沒聽我說完!”
“不必。直接告訴你,再三天我就要動身前往東北,明年才可能回來。我沒空窩在你這邊當打手,成日等著地痞流氓上門鬧。”
啊!他要走了?
嚴茉蘇身子一震,某種說下出的滋味在胸臆間漫開成一片曖昧的惆悵……
龍九見她無語,不知為何就多此一舉地解釋道:
“我是個討厭麻煩的人。雖然終究要你幫我這個管帳的小忙,但不能以武力為交換條件,不瞞你說,我並不愛動手動腳。你可以試著提出其它條件,或許我會接受。”
“我不……”她才說兩個字,然後就沒機會說了,因為--
“龍九,納命來--”
一股淩厲的劍氣衝來,龍九倏地拔身飛起,也不忘拎著嚴茉蘇的後衣領一同避開那劍氣!
“碰”地一聲,原本他們站立的地方被打出一個大洞,接著是大門被轟成碎片,再接著,就是眼花撩亂的混亂了!
一切,只代表著一件事--麻煩來了,他們最討厭的麻煩來了。
※ ※ ※
他看不慣她的花枝招展,建議她何不把金元寶往穿上身。“如果我有金元寶,當然就會穿上身。”她如是回答。
第四章
“這是怎么回事?”她以為自己在尖叫,但其實發出的聲音只比蚊子叫大聲一些。
“請容我一會之後告訴你。”他將她往屋頂一放,就要躍身下去。
她連忙吩咐道:
“不要讓他們進屋去傷人!雖然今天書院裏沒學童,但我一家老小都在裏邊呀!”
龍九點頭:“我了解。”
“管你了不了解!要做到呀!”她叫。
他做不到?光光是口氣充滿質疑就是對他龍九最大的侮辱了!要她是江湖人,早被他要求決鬥以挽回他被輕侮的名聲,她應當慶幸她不是。
不理她,飛身縱下,正好將地上那幾個動不動就使用劍氣亂揮一通的家夥給踹飛個老遠,他們連痛叫聲都來不及哀出,就吐血一地。
“好、好你個龍九……呼呼呼……好、好……”
“本人非常好。閣下無須再問候下去了,省點力氣去吐血吧。”龍九建議。
來者有四人,龍九踹飛了兩個,尚有兩個幸存,沒多說話,立即揮刀過來,招招淩厲,都是往要害招呼去。
龍九卻無視於那些冷銳的刀光,居然不肯拔劍,就這樣左閃右避,靈活穿越於刀劍的縫隙裏,不時推出一拳、踢出一腳的,他靈活百變的身影讓那些武器顯得絆手絆腳,每一招刺出都是招式已老的狼狽。結果不到三十招,剩下兩個突襲者也給擺平在地上了。
“各位,哪條路上的?”他問著被他踩住胸膛的人。
“哼!我們乃廣西『東震派 的四猛虎!”雖然很狼狽,但還是要威武地報出自家名頭。
嘖!又是想跟他挑戰以求出名的芝麻幫派!但也未免太勞師動眾了?巴巴地從廣西跑來武昌,然後挑戰他這個在東北成名的龍幫幫主,怎么說都是不通。
“沒聽過。”龍九淡道:“你們地處廣西,想出名自是該找江南名門幫派挑戰,何苦對在下如此垂青?”
“你別把我堂堂東震派看得這般低下!雖然我東震派不若龍幫聲名顯赫,但在廣西一帶可也是有名頭的幫會!我東震派才不做這種可笑之事,我東——”
聲音戛然而止,因為龍九以腳尖點住他啞穴。
“別像個沿街叫賣的老把自家號子挂嘴邊。我只聽重點。”他轉而踩住第二個人,直接道:“你說。”
第二個人恨恨地道:
“你別裝佯了!龍九。現在所有江湖人都往武昌過來,我們都知道『冰魄寒蟬 被你奪走!此等天下至寶,豈容你悶著頭私吞,你別裝做不知道這一回事!”
冰魄寒蟬?都已經那么久了,為什么他還會聽到這個名字?
這東西,只代表著一件事——麻煩!
“你胡說些什么?”龍九凝眉問著。語調冷沉,心情瞬間爛爆。
還裝佯?那男子本想啐一口以表不屑之意的,但抬頭一見龍九那轉為陰沉的臉色,不知怎地,全身便泛著惡寒,本能地知道現在只要乖乖回答就好,別耍男子氣概為上策。
“我們聽說了,五日前有人在定遠奪走了冰魄寒蟬,在群雄面前使用火藥與迷煙搶走寶物之後迅速逃逸!那火藥炮屑上還印有龍家的字樣,正是出自你家龍十七之手的火藥,休想抵賴!”
“你說,我奪走了冰魄寒蟬?”龍九再次確認。
“全江湖的人都知道了!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麻煩……又來了……又來了……龍九一腳踢暈男子,然後專心憂鬱起來。
他的青筋暴,他的拳頭癢,他的心火旺旺燒!
是十七的火藥……那么,去奪冰魄寒蟬的人就一定是十六……難怪這次回來一直看不到他們,以為他們只是躲起來,沒料到竟是跑到定遠湊熱鬧……
他奶奶的!這兩個笨蛋!想當名滿天下的江湖人也不該是從被全江湖人追殺做起步吧?!他們以為自己有幾條命呀?混帳東西!
該死!他得立刻派人南下,大概得調四成的人下來……
“喂!喂喂!龍九!”嚴茉蘇發現龍九根本忘了她還被晾在屋頂上,逕自就要走了,這怎么可以!她連忙大聲喚著。但他好像忙著想什么事失神了,對她的叫喚聽而不聞,她只好扳起一片屋瓦往地上砸去。
“碰”!一地碎裂聲,果然成功吸引住龍九的注意力。他回身一望,見到她,忽地嘆了一口氣。這下子,麻煩了,彼此的麻煩都大了!
飛身上去將她帶下來,卻沒放她下地,抱著她大步往屋內走,這樣的失禮,當然惹來嚴茉蘇的怒叫:
“喂!放我下來!你這樣抱著我成何體統?!”她掙扎著,雙手更是用力搥他,冬冬冬冬地,像打著大鼓,更像打到石頭,她拳頭都打痛了。
穿過長廊,跨過兩道小門,最後尋到先前她踩洗被單的地方,那些杵在原地的人依然仍杵著,像三根愣木頭般呆呆望著這不可思議又悖禮的情狀。龍九沒理會,看到了一雙繡花鞋後,走過去,瞄準,一放。嚴茉蘇的雙腳便分毫不差地被“種”進鞋子裏,然後放開她。
“呀!”站不穩的她雙手亂揮,差點往後栽倒。
龍九替她穩住,然後不發一言就要走了。嚴茉蘇當然不許他什么也沒解釋就走人,連忙叫道:
“喂!龍九,那些人是你的對頭,卻尋到這邊來,日後怎么收拾?”她自己的麻煩已經夠多了,一點也不想分擔他的。
龍九頓住步伐,沒回頭,兀自思索。一會兒之後,一抹怪異的笑容在他原本嚴峻的唇角漾開。轉身面對她,說道:
“立刻收拾行囊,為了安全起見,你們一家子不妨暫住寒舍。”
就算麻煩漫天罩下,也是要找些娛樂在其中消磨——龍九一向都是這么平衡自己的不幸的。
※ ※ ※
嚴茉蘇別無選擇地知道暫住龍家是目前比較可行的方法。所以雖然又與龍九鬥嘴了一陣,但終究還是在第二天就搬家了。將父母與兩位小姑安置在龍家,而她與洛華三兩天過來一次,書院不能停擺,所以她還是常常留宿於書院。幸而住宿的院生不多,她另外找了間宅子安置,而平日授業時,龍九也派了兩名彪形大漢在書院守護,這樣一來,安全上大致無虞。
她知道她是佔便宜了,龍九只想要她管理龍家一團亂的帳務,而他卻必須付出相當的力量來守護她一家子人的安好,包括那些原本與他無關的事都得一肩攬下。雖然說她的一小部份麻煩來自他的波及,但她如今面臨的一些暴力威嚇已是不得不正面相迎的大問題了……
“說吧!你有哪些對頭?”龍九來到她面前問著。
今日,是搬進龍家的第五天,卻是她留宿下來的第一天。之前都忙於書院的諸多編印書冊上的瑣事,好不容易到今天告一段落,自然趕過來龍家探望家人了;加上父親的藥也告用罄,補上新藥是不可疏忽的大事。沒料到會見到他,他最近非常忙,完全不見人影,聽說打了好幾場架……這些都是龍總管在她忙於算帳時在一旁對她說的,她可沒問哦。
方才一場春雨初歇,此時晚霞滿天,是即將用晚膳的時刻了,她給父親煎完藥,讓輕煙端走後,便坐在柴房前的石椅上對著晚霞發呆,享受這難得的清閒……她已經有好幾年沒有這樣的舒心閒暇了,總是疲倦、總是焦心的累……
他的出現是打擾,但不知怎地,她發現自己並不在乎,甚而還糟糕的……感到有點喜悅,明知道這人只會惹怒她,只會說些刻薄話的……
“啊?”她望著他一會,才發出這么一聲。
“我問,你惹了哪些麻煩,不妨一一詳說。”龍九很忍耐地問第二次。
嚴茉蘇下巴一抬,問道:
“你問這個做什么?”什么叫做她惹的麻煩?她最大的麻煩就是倒楣而已。
龍九雙手背於身後,道:
“趁我有空,這兩天把它給解決了。”他猜那些瘋狂於冰魄寒蟬的人這兩天差不多就要趕到了。
“怎么解決?都殺了?”別當朝廷不存在好嗎?這些江湖人喔……
龍九淡笑:“以暴止暴的方法很多,殺人不是唯一可行的。”
“你想怎么做?去打人一頓,然後撂話威脅,以為事情就此結束,你大俠便拍拍衣袖回東北去,從此天下太平?”她諷道。從總管口中她也知道了這人是江湖上一個大幫會的頭子,非常的有威望,但……勢力也只在東北一帶,澤被不了南方,南方的角頭可不一定買他的帳。
“你對在下的能耐似乎充滿質疑?”他又笑了。
他的笑讓嚴茉蘇想起總管的天花亂墜,突然問出個風馬牛不相幹的:
“聽說你是不笑的,一旦笑了,就是準備殺人是嗎?”
龍九笑容一收,淡問:
“誰說的?”隱隱的威脅口吻。
“你只要給答案就成了。”嚴茉蘇不理他。
“這很重要嗎?”很不想答的樣子。
嚴茉蘇笑道:
“光看你不想說的樣子,就覺得雖然不重要,但肯定頗有意思。”
“你笑起來的模樣很刺眼。”他批評。但眼光卻緊緊鎖著那笑,一張過份精繪的臉蛋,笑起來卻是不損分毫甜美——而且這是她第一次對著他笑。
“多謝讚美。我知道自己很美,你不必再多做敘述。”她對自己的粧一向很有自信。
翻了個白眼,遇到這種自滿得自欺欺人的人,他還能說些什么?
“說呀!如果你笑的意思是發怒或殺人的前兆,那當你真心想笑時怎么辦?憋住嗎?”
龍九橫了她一眼。破天荒地解釋著:
“剛開始只是誤會,然後一直是誤會。”
“耶?那是說別人都會錯意了?你沒試圖澄清嗎?”
龍九冷哼:“你試試每當你笑,別人都拿刀指著你戒備時是何滋味。”
嚴茉蘇理解了:
“當他們拿刀誤解你時,你一定沒試圖解釋,反而大打一架解決是吧?所以惡名更加昭彰。你脾氣真壞。”
“他們當然必須對破壞我的好心情負責!”
“瞧瞧你,簡直是小孩子脾氣。別人還當你嚴肅冷漠,其實根本是在鬥氣而已。我懷疑當你真正想笑時要怎么辦?!”
她當他是幼童嗎?教訓得這么順口!龍九撇了下唇角,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我說完你好奇的了,接下來該你說說我想知道的了。”
嚴茉蘇瞪著他,發現他眼神充滿堅持,不得到答案不罷休似的,只好道:
“就我猜測,大概有三方人馬想對付我們。前些日子將死貓釘在門板上的,是柳川縣城裏一家書院的人。我們來柳川縣一年以來,招收許多生員,且頗得聲望,相對的也就讓其它書院少了一些學生,其中尤以『昭亞書院 最是強悍,曾發誓要將我們書院趕出柳川縣。最近動作尤其激烈,因為許多富家老爺都以把子女轉進開遠書院為光榮事。又樂於捐田捐錢的,難免招嫉。”
“同行競爭手段通常如此。”龍九覺得這是合理的麻煩,不難處理。並以眼光示意她接著說。
好冷淡,也不會義憤填膺一下,這種事很過份耶。嚴茉蘇心裏犯嘀咕。
“再有……就是洛華,嗯,就是我相公……”說得有點結巴。
龍九沉聲道:“無須解釋『相公 二字之要義,在下讀過書。”
幹嘛呀,突然這么差的口氣!她瞪他一眼,撇開臉道:
“洛華與他幾個學兄有些紛爭,至今我們已經遷徒了兩處,但仍是被監視著,那邊曾派人企圖將洛華他們擄回開封……那是發生在前年的事,當時我們住在應天府。”
“是哪方面的紛爭?”
“呃……”她想著要怎么輕描淡寫。
龍九也不是好呼嚨的。
“你最好全說了,我才有個拿捏的分寸。”他警告著。
“分寸?”是指?
“情節嚴重的,勢必見血;不嚴重的,坐下來談個清楚便成。”
嚴茉蘇嘆氣:
“我知道的也許不是事實的全部,畢竟我是在洛華離家後才遇見他的。”她努力回想道:“洛華的父親在開封有間『流芳書院 ,非常知名,因為在同一年出過四個舉人,舉人裏又出了三個貢士,貢士裏又有一人高中一甲進士,簡直是風光不已,一時之間幾乎是天下的學子都往開封的流芳書院擠去了。洛華的父親一生作育英才無數,其中有兩名孤兒出身的學兄更是在劉家成長。五年前劉老山長因急病在京城病故,沒留下什么遺囑,一時之間書院的繼承問題鬧了個滿城風雨,師兄弟之間反目相向……”
“為何?照理說由劉洛華繼承天經地義。”龍九對這知名書院頗有耳聞,想了一想便記起了現今流芳書院負責人是一個開封年輕名儒羅言真,兩年前與他曾有一面之緣。
嚴茉蘇心念好幾轉,但回答得很快,沒有遲疑。
“是這樣沒錯,但他們有官學與私學之爭。朝廷有意吸收流芳書院為官學,但不是每一個人都同意,洛華堅持保持父親遺願,不讓書院成為科舉附庸,只想純粹治學。”
“但現在的流芳書院是官學。意思是,目前掌權的羅言真一派,是支持官學的了?”
“你知道羅言真?!”嚴茉蘇好震驚。
“見過。他是個正人君子。”
“是嗎?他根本是驅權附勢的偽君子!”她氣呼呼。
“你見過?”他揚眉問。
“沒有。可是他這些年這樣苦苦相逼,不是偽君子是什么?洛華都沒跟他搶書院了,他何苦非要害得我們活不下去?”
龍九猜測道:
“這些年你們一直逃,卻沒有跟他坐下來談是吧?你甚至沒問羅言真他想做什么,便一心認定他想不利於你們?”
嚴茉蘇冷笑:
“為什么要坐下來談?要是他真是要對我們不利,我們不就沒命了?這件事我聽洛華的。”
這么聽話?隱下不悅,龍九注意到她似乎總是把人性想得太卑劣——
“我猜你的憤世嫉俗來自你還沒說的那件麻煩了?”她曾經經歷過什么呢?他發現自己十分好奇……
嚴茉蘇挺直背脊,硬聲道:
“不是憤世嫉俗,人性本來就是如此——欺善怕惡、嫌貧愛富!”
“所以?”他不放松地問。
“所以當有人投靠我家,並拿了我父親存一輩子的血汗錢去城裏經商賺大錢後,卻翻臉不認帳、不認我這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將我一家子當乞丐一樣轟出大門,任我們流落在異鄉挨寒受凍不說,最後還起了殺機,我是一點也不意外!這是人性!就是人性!”她抬頭看向天空,晚霞已經黯淡成灰蒙蒙的淺墨,再無風景可看,但她的臉卻倔強得不肯低下來。
縱使她臉已經抬得那么高了,但他還是看得到她眼裏有一點悲憤的水光。人矮就是吃虧在這一點,沒什么地方可躲的。
龍九語氣平淡地建議:
“如果想哭而不想讓人看見,你矮,趴在地上的功效應該大一些。”
什么?!他在說些什么鬼話呀!
“誰要哭了!”她叫。這男人就是不想讓她好過是吧?“我不會哭。哭了又有什么用?事情又不能解決。我早就知道了!”
“那很好。”龍九閃著淡嘲的眼光底下,有著不為人察覺的欣賞。
好什么呀?她瞪他,打算給他一點顏色瞧瞧,但……
“九爺九爺九爺——”龍總管招牌的驚呼聲遠遠傳來。代表兩人接下來是沒有獨處的時間了。
“什么事?”龍九問著。
“十六、十七兩位少爺回來了!他們本來想逃的,但是給九爺的手下抓住了,現在正在前廳給捆得動彈不得。”
那兩個兔崽子給擒住了?
“非常好。”龍九陰狠一笑,往前廳的方向走去。
嚴茉蘇不小心瞧見了他那笑,不自覺心驚了一下,終於開始明白江湖人為何對他“誤會”如此之深了。也許所謂的誤會,只有龍九個人這么認為的吧?
※ ※ ※
在龍九還沒抵達前廳之前,所有聚集在前廳等開飯的龍家人已經圍成一圈對著廳堂中央那兩團人形粽子投以同情的目光——
“哎!十七,你這次是做了什么呀?怎么叫九兒這般生氣呢?”龍老夫人慈藹問著黑衣少年。由於自家老爺還躲在山上不敢回來,目前家裏的長輩只剩面慈心善的老夫人一個。她也是龍九最敬重的長輩。
“大娘,我才是十七啦!”穿白衣的龍十七抗議叫著。
“對呀!我是十六啦!”黑衣少年憂鬱地說著。
老夫人連忙道歉:
“呀,是這樣呀!大娘老啦,都記不住了,是了,你是凡兒嘛!”
十六憂鬱到極限,終於哇哇大叫起來——
“我不是龍凡啦!龍凡是十三,我是十六龍小繁啦!都是爹取名字取糊涂了,忘了取過一個龍凡了,我出生時又要叫龍凡,發現取重疊了才連忙亂改一通,叫人家龍小繁!我不要啦……”
“對不住、對不住,小繁呀,你別惱,大娘會記住的。”
“你現在哭這個會不會哭錯了呢?小繁,別忘了九哥要過來了。”排行十二的端麗女子好心提醒著。
“我才不怕呢!我們立了大功呀!我們搶回了至寶喔,九哥高興都來不及……”
“是嗎?我會很高興?”龍九跨進廳來便聽到這種邀功之詞,笑笑地問。
“九九九……九哥!”兩名少年靠在一塊抖聲喚著。
龍九蹲在兩名少年面前,問道:
“是誰讓你們去搶冰魄寒蟬的?我嗎?”
“不不、不是,是我們自己想……想建功……進龍幫!”好可怕好可怕!九哥的臉色好可怕。光是擺出這種臉色,他們便很快照實招了,一點也不必嚴刑拷打地逼供。
“你們以為去搶到寶物,便是建功、便是江湖人——而且還是個名人,從此一夕成名天下知了,是嗎?”他輕聲問,溫柔得像是個疼愛弟弟的好兄長。但他眼裏積聚的風暴卻足以將兩兄弟嚇到去見閻王。
“九、九……喀喀喀……”想叫人的,卻只能牙齒打顫,抖成風中落葉。
“很好,你們成名了。成功地讓天下人來追殺你們了,喔,不止是你們兩個,江湖追殺的對象是我們全家,真好,大家都出名了喔!”他寥寥地拍著手,拍出三兩下表示喜悅與欽佩,如他們所願地擺出“高興”表情。
“不不不會的!九哥。我們有蒙面,沒有人知道是我們幹的!真的,我保證!”龍十七勇敢地辯道,不認為自己給家人招禍,他們明明是有蒙面的!
“對呀對呀!我也可以保證!”十六也迭聲叫著。
龍九臉色一冷,為著這兩枚笨蛋的愚蠢與死不認錯大為光火!出手如電,很快從龍十七身上搜出一管火炮。往上一拋,揮過去一道手刀,就見火炮瞬間被肢解成兩半,龍九抓過未落地的火炮卷紙,攤在兩個傻蛋面前讓他們看清上頭的“龍”字,冷怒道:
“全江湖的人都知道是你們幹的!因為你們這些想出名想瘋了的笨蛋連這種東西都要印上大名寶號,全天下人都知道了!蒙面做什么?這么想出名,去脫得光溜溜的豈不是更風光?!嗯?”
“呀!”兩名少年為時已晚地發現這個錯誤,一同叫了出來。
龍九開始替他們解繩索,嘴角扭出一抹恐怖的淺笑,問著:
“知道自己的錯誤了?”
兩名少年臉色死白,哆嗦著不敢應。完了……完了……九哥要大開殺戒了!哇!明年今天一定是他們的忌日啦!
完了完了……
“你們——”龍九一手一個,輕易拎起往外頭走去,嘴巴也沒休息地交代著:“關上大門,先用晚膳,不必等我們了。”
“唉唉唉!九兒,你別跟弟弟們玩兒太久呀,記得回來吃飯呀!”老夫人在總管關上門前,殷殷叮囑著。
“知道了,大娘。”
大門扣上,哀嚎聲同時在每一處揚起,綿延不絕,一路從前院哀到後院……
※ ※ ※
“九爺,九爺!”總管通報。
龍九正在替鼻青臉腫的十六整骨,問著:“什么事?”
“有一群人在門外候著,領頭的人自稱是趙雲揚,說是龍幫副座。”
他的手下日夜兼程趕來了。
“帶他們去北廂房休息,送晚膳過去。”交代完。繼續扁!
“九爺九爺!”總管一刻後又急巴巴來報。
“又有什么事?”正忙著將十七倒吊在橫竿上,口氣是被打擾的不悅。
“有、有訪客!”
“不見!”
“那那……”九爺口氣之差,一點也惹不得,不想被抓進去一起扁的老總管很知變通地道:“那我立刻趕他們走!九爺您一定要相信我已經想盡辦法向那個邵離公子說明您現下的忙碌,不會撥冗見他,可他……就是笑笑地央求我過來通報一聲,我也實在是不得已……赫!”嘮叨沒完,就被倏然打開的大門給驚了個魂飛魄散!不!不!不!不要揍他——他只剩一把老骨頭啦……嗚……
龍九抓住打跌的龍總管,確認道:
“你說邵離?來訪的是邵離?”
“是……是的……”
龍九點頭道:
“叫人過來將那兩個笨蛋抬回房裏去,然後到北廂房請一位叫做王沛聲的大夫給他們上藥。”交代完,立即往前院走去。
※ ※ ※
她嫌棄他暴躁不文,嘴巴壞透!是只大黑熊。
他認為她修飾過度,俗不可耐!簡直像盆花。
※ ※ ※
第五章
向來寧靜的龍家一下子熱鬧起來。
嚴茉蘇都還沒來得及搞懂龍家浩大的人口,輩份、人名與排行,就又來一批外客,讓她差不多要懷疑起這個地方其實是客棧,而非一戶尋常人家。
而,人口數一旦龐大起來,吃的穿的用的等費用大量耗磨掉庫房裏所剩無多的銀兩,不斷挑戰著龍家的貧窮尺度,讓龍家的財務困窘迅速浮現--這,便成了嚴茉蘇大大棘手的問題。
嚴茉蘇這幾天都處在不斷的震驚當中,不斷在體會著何謂“花錢如流水”之真義!而且一次比一次更驚嚇!
老實說,她出身尋常人家,以前父親身體康健時,家裏是做磨坊的,也請過幾名夥計幫忙、養了幾匹驢子,已經算是村子裏小有積財的人家,三餐都是飽足的。所以她自認從小到大過的都是好日子,因為她識得一點字,也從來不必在外頭幫忙,只需跟著娘親在家裏刺繡、做家務便成,日子過得極為舒心。
她沒想到,從沒想到有人過著這樣的日子--
家裏沒錢了,卻依然大魚大肉過日子!
家裏等錢用,卻四處捐獻賑災充善人!
她錯了!她錯了……原來她家從來不算有錢過,她家只是過著沒餓死的平民生活罷了!
她錯了!非常地錯……她曾經以為有錢人才吃得起大魚大肉,但並不!還是有一些貧窮的人也堅持著要吃大魚大肉,完全不在乎債臺高築!真是實踐了“債多不愁”這句千古名言呀!
今日呈來的帳單,讓她駭得瞬間暈眩不已,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呀!賒欠魚販一百兩,明細是魚翅、鮑魚、幹貝!
我的天呀!賒欠雞販、肉販各五十兩。
喔!連米也專挑貴的買!特地精選長沙瑩玉白米,一鬥就要四兩銀子,還連買四十鬥--這當然也是賒的!
其它還有零碎的雜項,加加減減也耗去了上百兩……她頭好昏,完全不敢置信自己所看到的數字!一定是錯了……是錯了呀……
若帳目沒有錯,那就是她來龍家是個錯!
錯錯錯!
而最大的錯,就是她本人又犯霉運了!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她只能無語問蒼天。
這裏是帳房,勞累了她一整天的地方。無力地趴在案桌上,對滿桌子的帳冊嘆氣,馬上又要開晚膳了,可以預料絕對是大魚大肉擺滿桌,非常可口,一輩子也難得吃一次的頂級佳肴。今天之前她是吃得很驚喜滿足,但現在她已經一點胃口也沒有了!
“總管說你堅持在今天見到我?”龍九推門進來。
今天他與她都忙,都沒出門,卻見不上一面。好不容易與邵離談完,又與自家手下會議,東忙西走的,還有好多事沒做,但一聽到總管稟報她想見他,便把其它事往後挪,先過來看她。
嚴茉蘇無力到甚至沒法挺起身軀,以最佳的儀態展現她今日的華麗扮相,任由滿頭的珠翠松垮垮地下垂,看起來真是落魄,不復見她平日的傃光照人。
“我覺得自己誤上賊船。”她瞪他。
龍九在她身邊坐下,瞥了眼桌上的物件,心裏是明白的。不過仍是裝佯道:
“龍家沒幹過打劫的行當,你誤會了。”
這人還在開玩笑?在她如此悲憤的此刻!太過份了!
一把怒火旺旺燒,燒得她慷慨激昂地跳起來道:
“為什么?為什么你們一家子幾十口人的糧食月支費必須花到兩百兩以上?為什么平常已經負擔不起如此奢華了,一旦有來客時卻是加倍奢華?你們不知道買那些食材是要銀子的嗎?你不知道你們的庫房每個月進帳不到二百五十兩嗎?!你到底知不知道現在才三月中旬,你們就已經賒欠商家四百七十兩銀子了?!”帳冊一本一本翻到龍九眼前給他看,情緒之激動,差點把帳冊貼在他臉上,逼他吞下去。
龍九完全明白她為何會發狂--因為他每次回來,也都會有類似的情緒爆發,爆發完還會接著憂鬱一整年,最後不得不投入血腥江湖裏麻痹自己的傷懷悲憤。所以她這次的囂張表現,沒惹怒他,只引起他深深的同情。
“所以我才請你來幫忙。”他很平和地說著。
嚴茉蘇一掌重重往桌上一拍!
“這樣的一團爛帳,我理得起來嗎?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好痛!連忙將紅腫的右手掌給縮到身後揉著。
龍九雙手擱在案桌上,十指交叉,很閒適的樣於,唇角下知為何竟有一抹忍俊的弧度。看得她好刺眼,恨不得將那抹偷笑給打掉。
他道:
“你可以的。我相信你有辦法開源節流。”
“我沒有辦法!你們吃穿用度太奢華,根本是被慣壞了!總管還說你們家的家訓是:可以住破屋、穿布衣,萬萬不能屈待口欲!你們是美食至上的!居然天天都吃雞鴨魚肉,每頓必定吃上十二道大菜,七道小菜、四道甜點……”
“這幾年已經沒那么講究了。”龍九覺得有義務幫自家人說一下話。“十五年前家父散盡三百傭仆,只留下幾個女婢、長工,還有廚子數名。而後一路撙節至今,不再年年添衣物首飾,衣服破了也願意補一補再穿上身,家裏成年的男子都努力於工作,沒一個吃閒飯的。我們的生活可說是極盡所能的節省了。”
這樣叫節省?入不敷出叫節省?!她瞠目,虛弱駁道:
“如果這叫節省,那我不敢想像你們之前的生活叫什么!那根本是王公貴胄才揮霍得起的生活呀!”
龍九搖頭:
“差得多了,真正貴胄生活,奢華的程度不是你能想像。”
“說得好像你見過。”她哼。
“我是見過。”他淡然說著。
嚴茉蘇一愣!他見過?怎么見的?莫非他家……
“告訴我,你家以前是怎樣的景況?”
“一百年前是大地主,七十年前成為武昌首富,直到二十年前終於家道中落,敗光家產至今一窮二白,僅剩三兩間小商鋪、幾十畝田地。”幾句話簡單概述完龍家的興衰史。不經意瞄了下她華麗的衣飾,補充了幾句:“很明顯的,你穿絲著絹,而我布衣滿身,你有錢,我沒有。”
她有錢?哈……是的,她是穿得很華麗,但所有行頭都在這裏了,可沒辦法像這些曾經富貴過的人家一般,光食材就要花上數百兩,也堅持要吃這么好!她是一輩子也吃不起、也舍不得吃的……她,再盡力也只能做到金玉其外……
一種悲哀的感覺突然打心底涌上來,讓她氣勢頓消,整個人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不發一語。
她黯淡的臉色讓他看得極之不習慣,忍不住道:
“喂!你這樣垮著臉,當心臉上那層厚厚的粧撐不住給崩了。”
毒言毒語往她胸口猛刺來,氣飛了她的自傷自憐,嚴茉蘇怒瞪他:
“喂什么喂?!姑娘我有名字的!失禮的家夥!”
“那你叫什么名宇?”很順地問下去。他對她的名字好奇已久,但礙於她的已婚身份……哼!不方便多作打探。
“我叫嚴茉--”啊!已婚婦人怎可對野男人說出自己閨名?猛然想到自己已婚,險險煞住衝到嘴邊的話。“才不讓你知道!”她得意說著。
可,龍九還是知道了,因為--
“茉蘇、茉蘇!你快出來,你在裏邊吧?!”門外傳來劉洛華的驚慌呼喚。
嚴茉蘇得意的笑來不及挂上,就垮下了。她恨恨地別開眼,轉身往門口走去,完全不想看到他那張可惡且得意的瞼。
摸到門板時,他在她身後問著:
“茉莉的茉,蘇醒的蘇?茉蘇是嗎?”
她身子不自覺顫動,為著他那張向來惡劣的嘴,居然能將她的名字念得這般好聽,低低沉沉的,像是一種溫存……噢!老天,她在胡思亂想些什么?真瘋了她!莫名其妙地想些什么呀!
慌亂的她不願意回答他任何問話,只想盡快離開這個有他的地方!但--
一只長臂越過她纖肩上方,蓋在門板上,僅是蓋著,她便怎么也打不開了!
“我們還沒談完。”龍九說著。
他站在她身後,兩人的身體沒有接觸,連衣袂都沒一丁點不經意的沾觸,但他們距離很近,近到已經是一種逾禮悖矩,是一種不該有的……親昵。
“我……我、我會想法子處理好這些帳!”她心慌地允諾,只想他放過她,讓她逃開這突來的緊繃氣息。
“不是這個。”他的臉孔移近她耳畔。
一股熱氣在她左邊頸項燃燒,直直燙進她胸口,讓她喘不過氣,讓向來膽大的她完全沒勇氣看著他,或推開他的無禮……
“什、什么?”她的聲音緊張得像是要斷氣。
“你的名字,是那樣寫的吧?”
他在看她,她知道!因為她的左臉頰已經快被兩道眼光灼燒起來了!
“是啦!”她佯裝出兇悍叫著:“我要出去,你滾開!”
他沒理她,逕自道:“我叫龍禦星,行九,你記下了。”
※ ※ ※
她好沒用!
她以為自己很強悍、很機伶,已經足以應付各種人物,再也不是五年前那個任人欺侮只會哭,卻不知如何是好的小丫頭了!但面對龍九那樣的男人,卻只有被他激怒的份,明明他才是脾氣不好的那一個人呀!
他嘴巴壞,脾氣壞,又是個愛打打殺殺的江湖人,全身上下都是缺點!她隨便數落都有一籮筐的壞話可以說他,可為何……她竟是落荒而逃的那一個?!
“……怎么辦?茉蘇,你說說,我們是不是該把這邊的書院結束掉,索性搬到更南方的地方,讓他們找不到,你說好不好?”
在嚴茉蘇懊惱著的同時,一邊心焦踱步的劉洛華也叨叨地說著自己的憂慮,說了一大串之後才發現嚴茉蘇沒理他,大聲叫著:“茉蘇!你是聽到我說的沒有呀?”
嚴茉蘇驚跳了一下,沒好氣地瞪他。
“有啦有啦!不就是羅言真跑來書院找你,嚇得你連忙從後門溜回來,然後又是那句老話:我們搬家!你這么大聲,死人也聽到了!”
被她一瞪,劉洛華馬上氣虛,不自在地別開眼,為自己的失態作解釋:
“我沒料到他會出現!這六年來,一向都是他派別人先找到我們,我們有所警覺,馬上搬家的呀!他會出現讓我嚇到了,我沒辦法……”
“洛華,你坐著。”嚴茉蘇將他肩膀壓下,讓他坐著。“這次羅言真親自出現,只代表著一件事--他再也不願意跟你這樣捉迷藏下去了。”
“我不懂他為什么不放過我!我不是把書院讓給他了?我帶著妹妹遠離家鄉,什么也不爭,只想將父親辦學的精神傳揚下去,這礙著他了嗎?比起名滿天下的流芳書院,我們開遠書院不過是一間小私塾呀!”
“也許除了理念之爭外,他還有其它要事必須找你談。”嚴茉蘇說著。
“不可能的,我……”
“你不想面對,為什么?”她懷疑很久了,這洛華,是否除了某件她知道的隱密之外,還有其它事瞞著她?
“茉蘇,你知道我不能見他!他這些年來派人傷害我們--”
“是,但他沒有理由這么做不是嗎?為什么他苦追不舍?為什么都這么多年了,他還是非尋到你不可,甚至連人都親自來了?一般來說只有利益才值得世人這般執著,但你不與他爭權位,他根本沒有理由不放過你。”
“有可能是那個人喜歡他呀!”天外飛來一聲甜脆的嗓音,大剌剌地參與他們的討論,自然得像是本來就是其中一份子。
突來的聲音嚇得兩人都跳起來!“誰?!”
往門口看去,沒人。但敞開的窗口那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名長相甜美的少女。十四、五歲的年紀,優閒坐在窗臺上啃著甜桃,一雙小腳懸空晃呀晃著,好不優閒的模樣。
“我叫湛藍。”小丫頭自我介紹著。
嚴茉蘇很快想起,說著:“你是跟那位邵離公子一同來作客的人。”
“嗯。”湛藍點頭,吃完最後一口甜桃,跳進屋子裏來找水洗手。邊洗邊道:“我說呀,除了利益糾葛外,另一種能教人鍥而不舍的就是感情了。我認為那個羅言真喜歡你!”伸長食指往劉洛華的方向一點,一副鐵口直斷的神氣。
嚴茉蘇最先驚叫出聲:
“你胡說些什么!別亂臆測這種驚世駭俗的--”
“一男一女怎會是驚世駭俗?”湛藍不以為然,覺得她們的表情真奇怪。
湛藍太過理所當然的言詞卻在其他兩人身上造成震撼--
“你看得出來洛華是女……”嚴茉蘇謹慎地收口。
“他根本不知道我是女的!”劉洛華臉色煞白地衝口叫。
然後--
“咦?!”嚴茉蘇與湛藍便叫了出來,一同瞪大眼盯著滿臉悲慘的劉洛華。
“那是說他是龍陽之癖了?!”湛藍大開眼界地以雙手搗住因興奮而紅撲撲的面頰。
“這就是你始終不想讓我知道的內情?”嚴茉蘇仍然傻眼中。
劉洛華為時已晚地搗住失控的嘴巴,懊惱地背過身,誰也不想看,誰的話也不想答。
嚴茉蘇哪由得她不理人?將她給轉了過來問:
“你說呀!那羅言真是……那樣癖好的人嗎?”
“我、我……這種丟臉的事,我如何說得出口?!我們一群人從小一同長大,一同研究學問,情同手足……”劉洛華臉色蒼白,因為感到太過羞恥而無法將事件始末說個全。
“你喜歡他,卻又傷心他居然喜歡男人的你是嗎?”湛藍看多了戲曲,也聽多了說書的所講的故事,認為情形應當大致是如此。
劉洛華搖頭。“他的癖好嚇壞了我,其它便再也不能多想了。”那些感情上的糾糾葛葛,一向是被她輕略的,對她而言做學問比那些男女之情重要太多了,父親認為她的資質不該被“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普世價值給埋沒,五歲之後讓她穿起男裝求學,自那之後她便沒把自己當女人看了!
一個向來沒把心緒放在感情上的人,當然會被別人的示愛嚇壞,那人甚至是個誤會她是男人的人!簡直是可怕又恥辱的一件事,讓她就算是死也說不出口呀!
“洛華,你該跟他說清楚的。”嚴茉蘇嚴肅說著。“就算不能讓他知道你是女人,總也是該明白讓他知道你無意於他。你要知道辦書院是長久的事業,不能老是搬來搬去,我們搬了兩次,總是辛苦地打掉基礎又重來,生活過得拮據不打緊,總得圖個安定呀。你別怕,我在你身邊,我們一起面對這個,何況你有我這個妻子,那羅言真也得死心不是?”
搭話的是那個叫湛藍的女孩:
“哇!你們是夫妻?哇嗚!女龍陽之癖耶!”好佩服喔。
“你胡說些什么?!什么女龍陽之癖的!”嚴茉蘇與劉洛華同時叫出來,四只眼睛冒火地瞪著那張因誤會而興奮過度的小臉。“我們不是!不是!”
湛藍不信道:
“呀?你們真的不是喔?”既然不是,怎會做夫妻呀?
“不是!”斬釘截鐵。
“可是你們有拜堂……”好失望喔。
“跟你說不是就不是!別再說了!”嚴茉蘇叉腰叫著,氣勢洶洶地壓迫小丫頭,不讓她再說出那種讓人雞皮疙瘩掉滿地的話。喔!害她一陣惡寒爬滿身。
湛藍看她們滿是冤屈的怒火表情,只好相信自己是誤解了,真是失望……
“好啦,不是就不是嘛!可你們真的不考慮女龍陽--”
“住嘴!”忍不住尖叫的嚴茉蘇恨不得縫住她的嘴。
叩叩--
有人輕敲窗框。
屋裏的三人看過去,門還是緊關著的,但窗戶還是大開,而現在窗外站著兩個男人--龍九與邵離。
“大哥!”湛藍甜甜叫著,蹦蹦跳跳地跑到窗邊。
那個名叫邵離的俊雅男子端詳了義妹一會,確定她玩得很開心,才道:
“在這邊玩兒嗎?”
“對呀!我們在談天。”湛藍點頭,然後望向面孔總是冷著的龍九。“龍幫主,你方才又打架了嗎?衣袖上有血耶。”
龍九只淡淡掃她一眼,便望向裏頭。
“你要不要上藥?我這邊有很好的藥哦。”
“藍,別忙了。要吃晚飯了,我們先過去吧。”邵離伸手向湛藍。向來獨善其身的他,當然不會好奇於與他無關的事件。
湛藍眼珠子轉了轉,雖然好奇心很旺盛,但也沒再多說些什么,一只小手握住邵離的,然後輕身一跳,便越過窗口,淘氣地撲向他胸懷。可惜她的小詭計沒成功,因為邵離早已先一步扶住她纖腰,讓她落地站穩,沒給她降落他胸懷的機會。
“大哥!”湛藍不悅地嘟嘴。
“走吧。”邵離對她溫柔一笑,牽著她的小手走人。
少了兩個人之後,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覷,無言地任氣氛演化成一個“悶”字。
嚴茉蘇偷覷了下他的表情,陰陰的,像在跟誰生氣一般。她猜他們只是剛到,沒聽到什么不該聽的,於是她隨便找了話打破這沉悶的氣氛--
“你--你受傷了?”啊!怎會脫口出這個?還是充滿關心的語氣!一說完之後便懊惱不已,恨不得自己沒長嘴巴。
可龍九一點也不領情,聲音死板板地冷淡:
“如果你們體己話終於談完,可否移駕前廳了,別讓其他人空腹等二位大駕。”
幹嘛呀!這種差勁的口氣。嚴茉蘇當下忘了所有不自在的情緒,只知道自己剛才的關懷被當成了驢肝肺,心裏那把火立即熊熊升起--
“喲!我們是寄人籬下的,豈敢讓諸位大爺等。大夥等的怕是九爺您吧?可別把這大帽子往我們這些無關緊要的人身上扣。”
“茉、茉蘇,你別……”劉洛華一直知道茉蘇有著過人的勇敢,但沒想到她的勇敢已經大到可以無視所有的恐怖了。這叫龍九的人,他的表情寒到足以結冰呀,為何茉蘇還敢對他叫囂?
“洛華,你先過去,我想與這位九爺好好聊一聊!”知道洛華膽子小,從小又飽讀詩書,性情溫文知禮,絕對受不了任何唇槍舌劍的驚嚇,決定先把她打發走。
“可是,可是……”不不!她與茉蘇一向是有難同當的,不可以--
“走開。”龍九丟出清淡一句。
劉洛華立刻被嚇得落荒而逃。
“哼。”
“哼?你哼什么哼?!這樣嚇一個文人,你就得意了?”嚴茉蘇三兩大步跑到窗邊,與他隔著窗戶對瞪。
“是沒什么好得意的。畢竟太過不濟事。”
“什么不濟……”她語句一頓。
龍九雙手環抱於胸前,整個人懶懶地斜靠在窗框邊,讓兩人的距離拉到最近。嚴茉蘇的眼光就是被他白衣上的點點血跡吸引過去,才驀地戛止了聲音。
他靠著窗的右邊臂膀上沾著血……而且似乎是還在溢流著……
“你的傷……很重嗎?”
龍九微撇唇角。
“不嚴重,比較嚴重的是有補丁的衣服又多了一件。”
“敢情閣下的皮肉是鐵的打,受了傷也不會疼?”她沒看錯,那血還在流,紅色的血跡在白色的布料上暈染漸開,版圖愈擴愈大……
她盯著他的傷移不開眼,而龍九則盯著她的眼。
“沒有人受傷不會疼。”
“那為何不擦藥?是想趁機把衣服染成紅色省下染料錢--”她抬頭瞪他,不意卻被他驚猛到顯得失禮的眸光震懾住。
他他他……在看些什么?她想開口怒斥他的無禮的,但喉嚨卻像噎著一顆果子般擠不出任何聲音,甚至連身體也動不了……
龍九在看嚴茉蘇,但並不是很清楚自己一直盯著她看的理由。他只是,別不開眼。濃濃的疑惑在心中蔓延,給她的評價依然刻薄,例如--俗不可耐、裝飾過度、兇悍尖酸那一類的,但他為什么會膠著住目光,連跟她鬥嘴都忘了?
而,這女人甚至是個已婚的!
思緒不期然轉到這件令人不悅的事實上後,他才回過神,開口道:
“你該知道,不是把全天下的珠花往頭上插,就會顯得美麗。”
什么?嚴茉蘇還沒回神,有些迷糊的。
“你應當明白,不是把整盒的脂粉往瞼上涂,就會成為美人。”
他說什么?她臉皮開始抽搐。
“還有其它指教嗎?”聲音打牙縫裏森寒竄出。
“你遺想繼續聽下去?”龍九哼聲問,不以為她有太好的度量聽下去。
“你能說,我就能聽。你說呀!”她雙眼冒火,不明白這家夥為何就是一再惹她生氣!不明白惹她生氣對他有何樂趣可言?
龍九眉眼高揚,不說話,卻伸出一只手探到她臉蛋下方,手掌向上--
“你做什么!”她驚得一跳,以為將被輕薄。
“接粉。”他說得好正經。
“什么?”她聽不懂。
龍九手又探來,目的地依然是她的下巴。而她因為太好奇了,所以沒再退。
“你說你在接什么?”她問。想弄清楚他到底在說什么。
龍九指示道:
“你臉皮一直抖,粉就一直落,別停,繼續抖。”
什--么!
原本稍止的面皮如他所願又劇烈抖動起來,這人!這混帳!居然在諷刺她臉上的粧太濃!太過份了,實在太過份了!
“你這--”
“很好,就這樣抖,等粉抖完了,也許我會有幸成為第一個看過你真面目的人。”他很期待地笑著。
嚴茉蘇終於明白為什么全江湖的人一看到他笑就要拔刀相向,因為她現在也很想這么做!
“你!”她氣得呼吸急促。
“怎樣?”他的白牙好礙眼。
“這樣--”她抓狂出拳,目標是那一片白衣上的腥紅--
正中“紅”心!
她不是沒有優點,他知道。
只不過缺點實在太多,以至於看起來-點也不可愛。
而她最不可愛的那-個缺點是--
他媽的她居然已婚!(天殺的!她怎么可能有人要?!)
第六章
“咳咳咳……咳咳咳……”在一連串習慣性地打噴嚏完後,接著是摧心肝也似的猛咳。這是龍家客房裏每天必有的景象。
龍九好奇頗久了,只知道嚴老爹長期為宿疾所苦,一直沒法根治。他今日如常在早晨練武一個時辰,完畢後便往客房這邊走來。趁還沒有其它事找來,他是該拜訪一下嚴茉甦的雙親,以便厘清他對她愈來愈多的疑惑。
這個女人,身上有怎樣的故事呢?
幾位女眷正坐在廳堂裏,見他進門,連忙起身相迎。
“龍九爺,怎么過來了?有何吩咐嗎?若有事,叫人過來喚一聲也就是了,怎好勞您親自走來……”嚴母惶恐地招呼著,一邊還忙著倒茶。
“別忙,我只是過來看看。你請坐。”他清淡的口氣裏有不容違逆的威嚴,教嚴母立刻乖乖在椅子上安坐。
而兩名小姑娘早已退到內室裏去,謹守閨女的禮教。
龍九看了下屋裏的擺設,問:
“住下這些天,可有什么缺乏與不周延的地方?”
嚴母恭謹道:
“沒的,沒什么缺乏,一切都周到得緊。多謝九爺的關照。”
“嚴老爺身子骨似乎頗虛弱,是怎樣的情況呢?”
提及這個,嚴母叨叨地說著:
“是一些鼻竇方面的毛病。原本不算嚴重的,但因為一直沒能根治,逐漸變成現下這樣,連心肺也給癆病了。尤其江南一帶多潮溼,讓茉甦她爹已經沒法躺著入眠了,連好好睡一覺都是奢想。”
“沒找過大夫尋求根治藥方嗎?”他又問。
“一直有在找,但都沒太大的成效。只能靠著一些昂貴的藥劑方來抑制病症加重,其它也就聽天由命了。”
昂貴的藥?龍九心裏頗有思量,以閒聊的口氣道:
“老夫人好福氣,有能幹的女婿與女兒經營起這么一間遠近知名的學堂,龍九好生佩服。”
嚴母苦笑地搖頭,嘆了一口氣。
“這兩個孩子也是命苦,這幾年的波折下來,好看的只是門面,哪有什么其它可說的?”
“哦?這是怎么說呢?”他看得出來嚴母是平凡老實的婦人,沒有她女兒那般的機警與利舌。是一個方便打探的對象。
“唉!這怎么說好……”嚴母嘆了又嘆,不好意思說出那些令人難受的往事,都已經過去啦,不去想,日子會舒心許多。
龍九露出少有的關懷神情,聲音更輕柔地道:
“請別見怪,龍九無意探老夫人隱私,只是因為欽服洛華兄夫婦的辦學精神,又覺得他們似乎為一些事情所苦,忍不住想來了解一下,或許有龍九幫上忙的地方。當然也許是龍九多慮了,也請老夫人見諒。”他拱手說著。
嚴母連忙擺手低呼,受寵若驚的,立即將所有事情都滔滔不絕倒了出來:
“不敢當!不敢當!龍九爺千萬別折煞老身啦!事實上那些事也沒有什么的,就拿我家來說吧,也不過是茉甦她爹給騙了錢,那人發達了卻不認帳。那人是茉甦當初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叫彭風的,說是要先立業再成家。茉甦她爹不疑有它,拿出家裏幾十年的積蓄,連房地契都去抵押,湊了一百兩銀子給那彭風上京城做生意。幾年後那人是成功了,還回鄉偷偷接了家人去享福,卻翻臉不認我們這親家。唉!茉甦她爹當然是吞不下這口氣,我們舉家勞頓去京城,就是要討回一個公道。卻給他們轟了出來,並且奚落了一頓,說什么我們這窮酸破落戶,也妄想高攀他們富貴的……唉!反正就是嫌棄我們,說我們配不上錦衣玉食啦!氣得茉甦她爹都給嘔血了。”邊說還邊拭淚,好久沒說這樣的辛酸了,忍不住又一陣悲從中來。
“是這樣嗎?真是不幸的遭遇。”隨口安慰。
原來這就是她堅持要濃粧傃抹的原因。她被擊潰的自尊以這樣的方式來修補,雖然是不忍卒睹的,但那意義總是到了。
“可不是,當時我們身上的盤纏用盡,茉甦她爹又重病,還以為會病死在京城呢!幸而我們遇到了洛華,她可好心了,安頓我們一家子,還……”
龍九技巧地打斷嚴母偏題的贅述。
“可不是嗎,才子佳人通常是這么邂逅的。於是他們因此成親是嗎?”
“嗯嗯……噯。”
嚴母突然一陣難以啟齒,含糊地應著。正巧房裏頭又傳出劇咳聲,讓兩人沒再對此談論下去。
“真不好意思,我家老爺……”
“方便讓龍九探望老爺子嗎?”他問。
嚴母連忙應是。“當然可以,請跟我進來!”
龍九緩步跟在後頭,習慣所有人對他這般唯唯諾諾、戰戰兢兢。所以說那個從沒給他好臉色看的嚴茉甦,實在是一個異類──非常不知死活的那一種。垂眸看了眼自己帶傷的手臂,那裏還記憶著昨日她的一掌之仇。
這仇,可得慢慢來算哪!他微撇唇角,笑得不懷好意。
※ ※ ※
自從接下龍九的委托之後,嚴茉甦只容許自己用三天時間來哀悼誤上賊船的不幸,然後便要開始解決龍家嚴重的財務問題。
雖然與龍九總是水火不容地鬥嘴,但倒也達成了一些共識。至少在財務方面,他是同意全權由她處置,不過問的。他這人缺點比海水還多,但任用人之後便願意完全放灌這點,算是微乎其微的可取。
理財這東西,沒有太大的學問,也不過就是開源與節流罷了!於是她開始整頓了──
廚房。
“什么!每天的魚、肉等主菜減半?這怎么成!”廚娘驚聲尖叫。
“怎么不成?每日上桌的全鴨,改為片鴨,一只鴨子便可擺兩桌。再多烤一些薄燒餅、擱些甜醬在桌上,也就十分飽足了。還有,雞鴨魚肉等,無須每日齊備四樣,改為兩樣就成了。”嚴茉甦讓小廝撤走廚房裏一半的食材。讓原本每天必定塞滿五大籮筐食材的一角,頓時空蕩蕩起來。
望著那群扛著食材遠去的背影,廚房裏的人全部傻眼,不知道該怎么以這些稀少的東西煮出足以喂飽一屋子人的食物。
帳房。
“嗄?!每月給少爺小姐的月例錢要暫時停止?這怎么成?出門在外,身邊怎么可以沒錢傍身?劉夫人,要不,就減半好了,把原本的三十兩改為十五兩,你看如何?”龍總管,同時也是以前身兼帳房的老好人,立即替自家主子求情。他來龍家三、四十年,眼睜睜看著龍家一日不如一日,少爺們的月錢從以前的三五百兩,縮節為如今的三十兩,已是百般不堪,豈容淪落到完全沒有的地步……
嚴茉甦左手捧帳冊,右手執筆,專心低頭紀錄著,只道:
“不可,必須全部取消。以後有急用可向帳房支領,而所謂的“急”,則必須經過我認可。我可不想再看到宅子裏出現什么五十兩一顆的驚世奇石、八十兩一對的貴妃門環。”
“那那那……那是風雅呀!赫──”總管猛被射過來的目光震懾住。好……好淩厲的一雙眼,嚇人哪!
“風雅?龍總管,風雅,是有錢人的閒趣、窮人的笑話。你說,你這龍家現在是有錢人還是窮人呢?”微笑,陰森森的微笑。
事實擺在眼前,龍總管只能無言地認了個“窮”字。
※ ※ ※
龍宅裏。
“怎么不點燈呀?整條長廊黑抹抹的,怪嚇人呢!”有人在夜裏嬌呼。
“小姐,奴婢在前頭給你掌燈引路,小心腳下呵。”
“這算什么?怎么看得清路呀!會跌跤的……哎喲!”跌跤了。
然後,不僅生活用度大量縮節,連要張紙、裁塊布,都得登記用途,也不許灶房的火老生著等人用,平常隨處可見的點心也不再每個房間都放,供人取食,全放在一個大食櫃裏,想吃再來取……諸如此類的不便,終於使得龍家上下,從主子到傭仆,一塊叫苦連天,覺得天崩地裂,飽受荼毒呀!
而這甚至還不是最過份的呢!
真正的過份是──
“你要做什么!”這是龍家老二的疑問。
龍老二是個斯文人,一輩子沒大聲說話過,所以當他生氣質問人時,也是一陣春風也似的拂過來。
“是呀,你做什么呢?”龍二少奶奶也是一樣的柔聲質問。夫妻倆就窩在書房角落,手握著手彼此壯膽,一同面對這個把龍家搞得雞飛狗跳的惡煞女。
嚴茉甦嘖嘖有聲地看著這問小書齋裏的字畫。
墻上挂的、架上擱著的、桌上攤著的、墻邊堆著的……很多很多很多呀!而且那字那畫都美得緊,連她這種肚子裏沒幾滴墨水的人都會深深欣賞,覺得很美觀,想必拿出去販售可以獲得極高利潤呀!真是發現了一條上佳財路呀!
“二公子,聽說你們兄弟都有份差事做,想必您的差事便是給人作畫寫字了?”嚴茉甦肚子裏的算盤當下打得劈哩啪啦響。他們一定是不懂得幫自己打出聲名呀!不然這畫,隨便賣出去一幅,也可以賣個數十兩吧!滿屋子的作品賣出去,還怕這龍家有什么財務問題嗎?!
龍大二公子大受侮辱地道:
“什么!你可別當我是那種賣字賣畫的俗人!這種風雅的事,怎可用金錢這俗物來衡量?簡直是污蠛!本公子的差事是下田,我每天都到田裏去耕作,還有每個月去商鋪裏收租……”
“下田?收租?”她一頓,疑惑地上下瞄著這對夫妻。問:“那現在這是……”
“讀書作畫是我們夫妻倆的閒趣,這些字畫都是為了贈友人而作的!怎能讓金錢污辱了本公子的文格?”下巴傲然一仰,展現著讀書人的風骨。
“送人?你們作畫送人?而你們的工作是下田?把幾十兩、上百兩往外送去,而把下田耕作這種賺下了幾兩銀子的事當餬口的工作?你們是瘋了嗎?!”她瞪大眼,簡直快要說不出話,而且還得防止一口血不小心給嘔了出來。
偏偏這時還有人來火上添油──
“二少爺,那“東聯書肆”的老板來跟你索畫了,您說今日要贈他四幅錦繡春山景的。”小廝在外頭稟報著。
二少聞言支吾,趕忙道:
“啊!就來了,娘子,你去那邊拉著畫軸,這畫可花了我們一個月的時間……噯!你做做做什么?!”尖叫,用很溫柔的發聲。
龍二少瞠目結舌地望著六尺長的畫給惡煞女收攏了去。
嚴茉甦笑得好陰狠,雙手抱緊沉重的畫軸,然後對外頭伺候著的小廝們道:
“來人,將這裏所有完成的字畫全搬到帳房裏去!”
啊?!搶劫不是!龍二少夫妻倆再度手挽著手,無助地任由土匪肆虐,無計可施;望著上匪滿載而歸揚長而去,只能徒呼負負。
當然,龍二少事件只是冰山一角,受害者在一天之內遍及所有居住在本家的龍家主子們。雖然說目前有許多人出門避禍去了,但還留在家的人也不算少,二十來個跑不掉。
民怨滔滔,向龍九狂涌而去……
※ ※ ※
龍九很忙,忙到東忙到西,為了應付那些不斷尋上門來索討冰魄寒蟬的江湖人而疲憊地奔命。他非常忙,所以那些想找他哭訴的人都必須四處打聽他的下落,看看現在他是在哪裏出沒好追隨去,常常都是趁他移動時哭完他們的冤屈,不然要是等他坐下來,通常都是要開始處理要事了,一般家務事是別想排在前頭煩他的。
而龍家人也真是刻苦耐勞,只這么些微零碎的光景,居然還能把握時問告上三十五條罪狀──當然每一條都是指控著嚴茉甦的惡行,沒其它的了。
所以龍九決定撥冗去找嚴茉甦。
興師問罪這事兒,可以先擺一邊。他比較好奇她到底是打算如何整頓龍家上下?這樣的雞飛狗跳,成效會有多少?他很想知道……來見她,絕不是因為已經太久沒見到她!絕不是!才兩天沒見上面,怎會算久,是吧?!所以他這般特地過來,只是興味於她的行事方式,而非種種莫名的其它,更不是因為想念她那一張濃傃過度且顯得駭人的戲子臉。不是!當然不是!
找到她時,她正在龍十七的屋子裏與龍十七拉扯些什么。兩人都忙,忙到沒空注意他的存在,正好給他機會客觀了解嚴茉甦如何弄到天怒人怨的原因。
嚴茉甦雙手緊抓著一樣東西,脆聲叫著:
“這東西既然你要丟,不如就給我,我從龍總管那邊聽到了,這是無價之寶,很值錢的。都辛苦搶回來了,當然要想法子賣個好價錢,你就給我吧!”
“不成!這東西已經害我們給九哥揍一頓了,現下弄成這般禍事,當然應該快些丟棄掉,以免生出更多風波!你別想拿它去賣錢,這東西必須神不知鬼下覺地丟掉啦!你撒手吧!嘿哆咻!”用力搶!
雖然十七有傷在身,但是畢竟是男孩,也是練武的體格,力氣上當然勝她一籌,所以嚴茉甦不僅搶輸,還給那力道震得雙手亂揮,身子止不住往後直退──一路退進龍九好整以暇的懷抱!
龍九很快扶正她,隔開禮數上的距離。
“怎么回事?”沒看她,看的是自家小弟。
是他!嚴茉甦嬌軀渾地一震,偏轉螓首向上望著龍九。雖然兩人的軀體已沒有任何接觸了,但因為發現是他,所以身子仍是產生無法遏抑的輕顫,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剛剛背部抵著的,是堅若磐石的寬廣胸懷……是吧?控制不了自己腦子裏這么想,更控制不了頰泛紅暈,由著整張臉熱燙了起來。幸好臉上的粉夠厚,他應當看不出異樣是吧?
沒來由的心虛,使她側身退離他好幾步遠,不讓他的氣息與存在感幹擾到她的思緒。
一旁的龍十七見到兄長蒞臨,哪還有剛才堅忍不拔的氣勢?簡直像是耗子遇上了貓,恨不得找個洞好鑽進去躲起來。
“九、九哥。”龍十七氣虛地喚著。感覺自己那日漸痊愈的身子骨突然又隱隱作痛起來,全身上下無一不疼哪。
“晏弟,身體康復許多了吧?”龍九問。這是禮貌上的問候語。
“噯,除了還……還有一點頭疼、酸軟……多謝九哥關心。”龍十七回答得好小心。“若沒其它吩咐,小弟想回房休息去了。”快逃──
逃得不夠快,一晃眼龍九已經立於他眼前,淡聲問:
“你想我會閒到特地過來看你休息,而沒其它吩咐?”
龍十七心裏暗自叫苦,用很虛弱的聲音道:
“九哥請上坐,小弟給您倒茶。”
“不急。”龍九沒移動,問著:“方才你與劉夫人拉扯是為了什么事?”
說到這個,龍十七精神就來了,立刻生龍活虎地告狀起來,全然忘了前一刻他還是個虛弱的病人。
“九哥,您知道這劉夫人多么過份嗎?她方才找我,居然要我善用制火藥的天才,去做一些別致的煙火好讓她拿出去兜售,這簡直是侮辱我呀!那種玩意兒我十歲以後就不屑去制造了,我要挑戰的是更厲害、更強大、更──”
龍九舉手止住他的滔滔不絕。
“明白了,接著說你與她搶奪何物。”
“就是這個啦!”龍十七舉高右手,攤平手掌,呈現那只引起江湖萬頃波濤的冰魄寒蟬。“這招禍的東西,我想丟,偏她卻說要拿去賣掉!這自是不成的呀!”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合該這龍十七流年不利沒燒高香,這只小小的白玉不拿出來還好,一呈出來,龍九的臉色就變了。
而這龍十七也真是沒有慧根,完全不具察言觀色的天份,逕自傻呼呼地告狀下去:
“九哥,我與小繁都知道這件事是鑄成大錯啦!這幾日養病時也總是在反省,不該為了想讓龍幫擁有鎮幫之寶,就不分輕重地蹚入這樣的混水裏。於是我們決定了,找一天在江湖人面前,學葉驚鴻那樣就將這禍物給丟入湖裏一勞永逸,也好教我龍家得回清靜……九九九哥……您做啥這般看小弟?”終於察覺到不對勁的十七心驚膽跳、結結巴巴,感到一陣陰風呼呼吹來……
龍九笑了,對他露出乾凈潔白的牙。又因為恰巧面對著日落的方向,以至於教向西的陽光將他的白牙照得銀光閃閃,像是天上的小星星那樣一閃一閃亮晶晶。當他說話時,銀光耀耀,像是一柄正在霍霍磐磨著的利刃──
“晏弟,你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什么事?小弟何德何……能……”
來不及結巴完,龍九就說了:
“幸虧你提醒,不然為兄的都忘了還得再揍你們一次。”
“為什么!”什么?還揍!不是罰完了嗎?龍十七跳起來據理力爭:“九哥您一向是一過不二罰的,怎可──”
龍九伸手拈過十七手上的白玉,不知是嘆還是嗤,總之是發出了一個怪聲音:“嘖!不識貨的家夥,那真正的冰魄寒蟬老早給送進宮裏去了,遺在江湖裏的不過是贗品。而你們這兩個蠢東西居然為了一件贗品而給龍家招禍。你們搶的是贗品──就是第二件必須罰你們的事了。晏弟,為兄的一過不二罰原則依然在,但該算的帳也不會含糊你,盡管放心。這兩日你就好生休息吧!”
呀呀呀──怎么會這樣?
要被打……要被打……還要再要被九哥打……
冰魄寒蟬是假的?冰魄寒蟬是假的?居然是假的……
龍十七啞口無言,滿心的苦汁橫溢,不知道是為了即將到來的一頓好揍,還是為了自己搶到的居然是贗品這件事而悲傷……總之,就是啞口無言,唯有淚千行啊!
恐嚇完了自家十七弟,龍九才看向門邊的嚴茉甦。
嚴茉甦被他一看,立即挺起肩膀,一副防備的樣子。敢情這人是算帳來的,算完了自家人,就要聯手對外了吧?別以為她好欺負!
“聽說,你攪得府裏上下呼天搶地,一片慘嚎?”他淡淡地問。
嚴茉甦學他一樣冷淡的口氣。
“我只不過是在盡本份。”
“帳房的本份?”
“當然。開源以及節流。盡量教貴府的帳面好看一些。”
“那,請問成果如何?”
“我相信你已經有所耳聞了。”她抬高下巴,以迎戰他的駁斥。
龍九輕哼:
“確實。我只是好奇著這樣會有怎樣的成效,你認為我那些兄弟的微下足道的小雅趣,能給龍家掙回什么銀子?”買書畫、賣煙火、刺繡、裁衣……等等,若是出自名家手,自足有千金萬金身價,但若是出自籍籍無名的人之手,真的是沒啥作用的,還不如耕田較快,也踏實些。
“自是能!我有管道去做買賣,掙回銀子是遲早問題。唯一擔心的是貴府子弟的揮霍浪費,一夕又把千金敗光。”她哼。
龍九揚眉:
“依你現下這般儉約,我懷疑這些人還有機會去散盡千金。”
“那是當然。不過……很謝天謝地的是,我不會久待,一旦事了,分道揚鑣之後,這龍家帳事,可沒人給你節制了。”到時還不是重復著相同敗家途徑,定到一窮二白的境地去?!她可看得清楚啦!
她說的沒錯,所以龍九別有計量。一個難得能管得住一家子上下的人,她怎么以為他會輕易放她走掉呢?真是個傻姑娘。
“你笑什么?”
直到她問了,他才發現自己竟笑了。但他不回答,只接著問:
“再說到這個──”他舉起冰魄寒蟬的贗品在兩人眼前擺蕩。“你要這個做啥用途?”
一時忽略掉他規避了她所問的問題,她注意力也擺到白玉上頭,說著自己的看法:
“現下龍家負債累累,能多掙錢,就該多掙一些,我瞧這物件引起所有人覬覦,應當頗為值錢……”
龍九打斷她:
“這是假的。”
“誰又知道了呢?就算是一只假的,還不是人人搶著要?賣掉它多省事。何況這些日子以來,龍府因來客多,食宿開銷比平日多了數倍,需要我把最新的賒欠情況給大爺您報備嗎?”
“不必。”他回答得很堅決。很堅決地拒看那必定非常可怕的數字。
“真不看?”她已經把帳冊拿在手上了,很熱忱地想讓他知曉這個最新機密。
“多謝盛情,真的不必。”他謙聲推卻。
“若您不肯看,怎能體會帳房極力開辟財源的辛苦?”
龍九橫她一眼,解釋道:
“雖然你不是江湖人,但還是希望你能了解,把這東西賣出去,不見得能化解眾人對龍家的敵意。真缺財源,我可以從龍幫……”
還沒說完,嚴茉甦便甜甜地笑問:
“噯!您是說,您要回龍幫支借銀兩,將您的債臺更加高築?聽說您欠了龍幫一萬八千兩銀子,準備分七年攤還,現下如若又借,只怕未來二十年都見不著生天啦!您真的確定要這么著嗎?”
喀滋──手指關節因握拳的動作而劈哩啪啦作響。是──誰?是誰泄露了這件龍幫最高機密?他要宰了那個家夥!
對他沉下來的臉色視而不見,她只說著:
“身為帳房,我提醒你,舉債不是開源的方法,你還是同意我的提議吧!這招禍的東西,總是要脫手,賣掉它豈不省事?”
龍九心裏正在搜尋可疑的泄密人物,等會好去修理一番,沒心理會她在這事件上的糾纏,只道:
“怎么賣?全江湖人都要這贗品,你當這么好擺平嗎?”天真。
“那就賣給全江湖人好擺平他們呀!”有什么困難的!
“什──”龍九突然一頓,反駁的話全部消失。
嚴茉蘇自信一笑,提醒他:
“誰說只能有一個贗品的?既然都是贗品了,倣一個與倣一千個都沒差了吧?而既然每個人都想要,那就倣制它千個萬個的,大家都不必爭啦!”
龍九瞪著她,許久許久之後,笑了。笑得嚴茉甦一頭霧水兼寒毛直豎。
她只想到賺錢,而他想到的是如何一勞永逸。
而,不管是哪一個目標,以這方法去執行,似乎……都能達成!
※ ※ ※
“嫁人?已經嫁人算什么!本姑娘還有讓你更生氣的。”
她跩跩地斜睨他。
又不可一世道:“我不僅嫁人了,而且嫁的還是女人,怎樣?”
氣死他氣死他!哈……
※ ※ ※
第七章
咦,這個……”微微的詫異聲,自一名溫雅的男性口中逸出。
“怎么?”龍九抬頭,眼光從幫務文卷裏移開,轉而看向一邊的邵離。
邵離手拿著那只倣造的冰魄寒蟬,再度確認後說著:
“這只……並非當初於富西城季家所倣制的那一只。當初季家用的是藍田溫玉雕制,特地找到罕見的白中帶紅品種,我肯定不是這一只……”莫非……
龍九代他說出疑惑:
“你是說,那葉驚鴻又倣制了一只取代,把第一只贗品給藏了起來?莫非他對冰魄寒蟬的野心不只是用來吸引你去,還想練出個長生不老嗎?或是什么天下第一?”這可能嗎?那個狂人對自身的藝業夠驕傲了,似乎不太可能去追尋什么傳說中的絕世奇功。
邵離沉吟了下,搖頭道:
“我不太明白他的用意,葉驚鴻不是一個盲目追求江湖至寶的人。他的性情幾乎可說是目空一切的,又怎會將這物件看在眼內?”
龍九同意。
“可不是,他連燕樓都舍下了。不過他拿冰魄寒蟬做啥?應當已經知道他手中那只是假的了吧?”
“我已經跟他說明過了。當他知曉這是假的之後,似乎也不甚在意。”
“那這又是什么玉呀?”坐在一旁聽了很久的湛藍,嗑完瓜子之後,舉手發問。
龍九把眼光挪回卷宗裏之前,向屋梁拋了記白眼。照例不理她。
邵離溫聲對湛藍講解道:
“這是白色琉璃。能倣制得似玉,也真是不簡單,尤其這中間一點殷紅,染得鮮潤,像會流動一般。”
湛藍聽了咯咯直笑。
“呀,真是愈來愈不值錢耶,本來是絕世至寶,而後換成藍田溫玉,再然後是琉璃。那接下來呢?龍幫主你想用什么倣制?白石頭?”湛藍不畏白眼與冷淡,就是要問他。雖然這個龍九真的很難親近。
龍九睫毛都沒抬一根,遑說眼皮了,根本不理她。他對所有人向來就是這樣,不廢話、懶得多言,不理會無義意的閒扯淡。就算這個湛藍是邵離的心頭肉、眼中人亦然。看重邵離,不代表必須連他身邊的閒雜人等也看在眼裏,這湛藍,自求多福吧!
邵離輕輕托回湛藍的小下巴,讓她看著自己,別再去巴望著不可能得到的回應。說道:
“這倒不是個問題,龍幫主的弟兄裏人才濟濟,據聞有擅制火藥的、擅雕刻的、亦有把漻琳當遊藝的……”
“漻琳?不就是今稱的琉璃!所以龍幫主也可以拿琉璃倣制冰魄寒蟬!”湛藍眼睛一亮,漻琳是尚書裏記載的琉璃古稱,她有讀過。“那這就不是問題了呀!真好。這一次總算能把這只惹是生非的東西給徹底解決掉了!”
“可不是。”邵離寵溺地應著。
“但要怎么做呢?這么多人想要。”湛藍一雙大眼亮晶晶地。
“龍幫主希望來個皆大歡喜。”邵離說著。
“怎樣的皆大歡喜法?”好好奇喔!快說快說!
邵離還沒回應,龍九卻意外地開口了——
“你想知道?”
湛藍被嚇得不輕。這個冰酷不理人的人怎會突然願意理會她了?怪異!太嚇人了!拿出去說給人聽,不會有人相信的!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又接下去說了——
“我可以告訴你我將如何做。”
咦?
湛藍怔怔地問邵離:“大哥,我看不出龍幫主有易容,所以他應該是原本那一個龍幫主。對吧?”
“對的。”邵離正經回她。
“那,今兒個外頭是否有閃光打雷?”第二次確認。
“沒的。”還是很正經嚴肅地回。
湛藍慎重點頭,低頭想了下,才看向龍九,笑問:
“龍幫主,有什么事是湛藍可以為你效勞的嗎?”
很聰明。“當然有。”龍九終於對她露出相識以來的第一抹笑——不會可怕嚇人的那一種笑。“我可以回答你所有的疑問,就當是一場交易,你看如何?”
※ ※ ※
“交易?”
嚴茉蘇從書院趕回來,正喚著幾個家丁把書畫往馬車上堆,準備再度出門時,龍九閒閒晃到馬廄前對她說著話。
他說他想與她做一場交易。
她眼睛盯著家丁的動作,怕他們太過粗魯,一不小心就把那些美麗的書畫給弄壞了,那可不得了哇,價值會瞬間滅失掉的。
“我沒興趣,你另找人交易去吧!”想也知道他這人不會有什么好買賣的,上過一次賊船之後,她深刻體會到這個道理。這人雖然不是商人,但卻有姦商的特質——賣出一件物品,定索求回數倍的報酬。她就是苦主兼證人。
龍九當然不容許她這般忽視他。走到她眼前,擋住了她的視線,要她眼中只有他,不再有別的,就算她執意要忽略他,也不成。
可惡!她橫身跨出一步,他擋!哼,她不會移動開來不給他阻礙嗎?可他這人偏偏就要卯起來擋住她,不讓她幹正事!一次、兩次、三次……之後,她火了,臉蛋往上仰,冷問:
“敢情閣下是不需要我當帳房,替龍家找財源了?”
“當然需要。”龍九好整以暇說著,一副不知道自己擋到她做事的悠然狀。
“那你現在這樣又是什么意思?”
“我要你先把我的提議聽完。”
“龍九爺,不管你想交易的物件是什么,我都沒興趣,也沒本事與你再做交易。”她越過他,不想再多說,也……不想正視他那一雙令人不自在的眼。
龍九如影隨形,這次沒攔她,只是亦步亦趨,兩人比肩走著。
“令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據說這幾個月來已經無法臥床安眠,必須坐著睡了,是吧?”
“是的,多謝關懷。”她極力把心思放在馬車上,揚聲吩咐著:“那些書匣好生疊著,別壓到了角落的大畫軸。以麻繩多捆幾圈,可別等會馬車走到一半,全垮了下來。”不看他,就是不看他。
但……即使刻意不看,卻仍是排除不掉他這個人的巨大存在感,壓得她心口好緊。唉!他怎么不快走人?不是很多事要忙嗎?給她一個清靜吧!
望著她裝忙的身影,龍九唇角一抿,忍下了氣,聲音平平地道:
“我認識一位醫術高超的人,她保證能根治令尊的宿疾。”
她身子一頓,什么忙碌都沒有了,旋轉過身,仍是避免不了與他眼對眼正視的命運。隱下心中的憂慮與畏卻,不讓他看出自己居然膽小得不敢正視他,學他一副死板冷臉道:
“我爹這是慢性疾病,要根治非常困難,頂多可以用藥劑方做短暫的舒緩罷了,不會好的,你別隨口誆我。”
誆?他誆她?她居然敢這么侮辱龍幫幫主?!
“龍九從不打誆言。在江湖上雖不敢說一諾千金,倒也未曾信口開河,逕自說著天馬行空的渾話。”他語調森寒,非常地不悅。“不知嚴姑娘是根據哪一點認為龍九是個胡言亂語的人?”
他進一步,她不自覺退了三步。他生氣了,她知道。
“你想打我?”她戒備地問。
“是很想,但不能。”他雙手負於身後,讓她安心。
“為什么不能?若你這么重視自尊……”他不是最愛打打殺殺的嗎?
“你現下是要開始討論我的尊嚴是嗎?”拒絕談這個,省得被惹得更生氣。“討論我這被你踐踏的微不足道自尊,會比令尊的病體重要嗎?”
她被他諷刺的語調氣得好不容易才揚升起的一點點愧疚之心,瞬間全給化掉了。
“你就非得要這么難相處嗎?”難怪他的敵人那么多,朋友卻這么少!
“承讓。”她才是難相處的個中翹楚吧!
“你!”伸手發指他,卻氣結到發不出聲。
龍九不打算與她鬥嘴下去,小勝就好,窮寇莫追,正事要緊:
“你自己考慮考慮,若想要令尊身體安康,就來找我。”不理她,他決定出門去走一遭。拜冰魄寒蟬之賜,肯定會有一些人正洗好脖子讓他砍來消火氣。如此盛情,他若執意客氣下去,未免失禮!
嚴茉蘇不敢置信他就這樣走人了,他話只說一半耶!連忙叫住他:
“你想要我拿什么跟你交易?都當你家帳房了不是,我還有什么別的可以拿出來與你交易的?”
遠去的背影聞言一頓,回身望她,那深眸,不是冒火的怒眼,而是……比冒火更教人害怕的深邃。她想移開那樣的被探視,但卻動不了……
“等你同意了,我再告訴你。”輕哼了聲,繼續道:“放心,肯定是你付得起的。”
說完,他便走了。留下她在原地心驚膽跳。
她付得起的?哈!她可沒他那般篤定!
可惡的龍九,害她接下來的一整天都在想著他的目的,並且愈想愈膽寒,知道跟他交易,向來佔不了便宜,可她又有什么便宜可教別人想佔呢?
錢嗎?色嗎?
錢,她是沒有的!雖說龍家負債累累,但家底還是有的。好幾筆房產,上百畝田地,加上商號數間等等,除了沒現銀外,這龍家稱不上貧哪!
再說色吧!休說她是個“已婚”的二十二歲婦人了,就算她今日未婚,也不會是個教男人想奪取的姿色呀!她想都不敢想,拿出去說,甚至會被笑是在往自己臉上貼金呀!
龍家的子女都有一張好相貌。
富貴人家多儷人。因為再醜的主人家也會精挑美麗的女子來成婚,幾代下來,哪還有什么醜相?大多會是美麗的後代了!這龍家正是一個鐵證。就她目前所看過的龍家人,都是美麗的,甚至是龍九這樣一個擺臭臉的江湖武夫,也是長著一張性格英挺的臉,加上那涵養了數代的富貴人家氣度……唉!
心情突然低落。就算嘴裏不承認,她也騙不了自己的心,對龍九,她是感到自慚形穢的。
愈知道他,愈是看清了自己虛張聲勢的可笑。無比狼狽的感覺在心裏化開成揮之不去的陰影,將她的可笑赤裸裸呈現,無處可逃……
她可以穿上全天下的華麗,卻穿不出真正富貴人家會有的氣質;她可以披挂首飾、抹粉點胭脂,卻永遠不會是個美麗優雅的女子!
……但她能怎么辦呢?如果不這么粧點自己,她什么也不是呀!與其什么也不是,那不如繼續當個修飾過度的俗傃女人吧!她不……在乎!
她也……沒什么可以損失的,對於龍九想做的交易,沒錢沒色的她,還能損失些什么?她實在想不起來,愈用力去想,只會愈……難堪,愈……心酸。
所以,不想了!再也不想了!
※ ※ ※
嚴茉蘇沒想到這輩子會再見到這些人!
她以為這些人是她過去生命裏的惡夢,只會留在記憶中不愉快的那一部份裏被鎖死,再不會反芻,永不憶起……
顯然天下沒她想像中的遼闊,也許月亮呀、旭日的,其實也只在頭上不遠的地方,伸手便可觸摸到,沒她認為的遙遠。
在她還在考慮要不要避開時,那些人已經發現她了——
“哎呀!這不是茉蘇姐姐嗎?”
拔尖的叫聲遠遠傳來,不只嚴茉蘇聽到了,那些原本圍在“墨寶齋”門口的“故人們”也聽到了,嚴茉蘇懷疑搞不好全武昌的人也全都聽到了,而且還因此被震聾掉了!
尖聲叫喚的人,叫做彭嫦色。如果沒有那彭風的背信忘義,這個女人如今會是嚴茉蘇的小姑。
金錢會腐蝕人心——彭嫦色正是這句話的實踐者。
以前當她還只是一個家貧的小村姑時,不時跑到嚴家混吃混喝,總是要吃到飽足了,才肯回家。那時嚴家算是村裏日子過得好的人家,而彭家總是窮到不知道下一頓在哪裏。彭家對嚴家當然極力巴結,又蒙嚴老爹不嫌棄,沒退了親事,還極力栽培彭風成材,更是不時接濟彭家……但好心卻沒好下場,好人不見得會有好報,就是老天給嚴家的啟示。
對於不堪的過去,嚴茉蘇算是認了!五年來的人事變遷,把年少輕狂的怒怨都給消磨得淡了,她只珍惜著依然健在的雙親,以及好不容易擁有的正常生活。從沒想過再尋去京城找彭家晦氣,或討公道什么的,決定把那彭家種種當作是她曾經不幸誤踩到的一坨狗屎,不再回想。
倒沒料到而今會再與這些人見上面,這裏是武昌呀,可不是京城,真不知道這些人來這裏做什么!
不管他們是來做什么,現下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們很樂意在此刻與她相逢,樂意以糟蹋她當消遣。
彭嫦色一下子就來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完她,接著未語先笑,咯咯咯咯的笑聲,像是以前他們家養的老母雞一般吵雜刺耳。而最恐怖的是,彭嫦色這樣的笑法,把她糊在臉上的厚粉,都給抖得龜裂,接著分崩離析,一小塊一小塊地崩塌下來,化為一陣粉雨還不自知。
見到這種壯觀景象,嚴茉蘇暗自花容失色,極力隱忍住不把雙手往臉上貼,可又害怕自己臉上的厚粉也會不小心冒出這種恐怖的奇景,那她還要不要在武昌城做人呀!
這些日子以來,由於龍九“不遺餘力”的諷刺,以至於她的粉已不再糊得那么厚了,想來應該不至於會跟彭嫦色一樣吧?更少她的粉從來沒“走山”過。
“劉夫人,要在下打發掉他們嗎?”站在嚴茉蘇身後的兩名勁裝漢子之一低聲問著。
他們是龍九派隨在嚴茉蘇身邊保護的人。因為有他們以及三名家丁跟著,所以她才會沒把帷帽戴著,卻沒料到會遇到這些人,早知道就別貪懶省了這道功夫!
“不了,不好在墨寶齋前生事,我還想給書齋老板留一個好印象呢。”今日是來推銷畫作的,保持形象很重要。這墨寶齋可是江南一帶遠近知名的書畫商鋪,專賣名家墨寶、畫作,更別說這裏的客源全是高官鉅富了,普通一幅畫若是有機會進駐墨寶齋,當下就哄抬了三倍以上的價值。她努力了好幾天才爭取到與齋主見面的機會呢!
“哎呀!大哥、嫂嫂、大家,快來看哪,這不是茉蘇姐姐嗎?真是他鄉見同鄉呀,真是有緣千裏會相見哪,真是相逢何必曾相識呀,真是鄉音鬢毛催呀,真是……”沒人阻止她,是她自己的肚子裏再也榨不出任何聽起來很有學問的字眼用,於是聲漸悄、嘴漸閉。
真是夠了。嚴茉蘇在心裏好心地幫她做結語。
這時一群彭家的人都圍了過來,神色很是多樣,但嚴茉蘇無意多做探究,管它是高傲還是羞愧、心虛或睥睨的,這些人跟她都沒關係了。她甚至很訝異自己除了感到好笑之外,居然一點怒氣也沒產生,可見時間真是愈傷的良藥。
“你……看起來過得還不錯。”一名男子率先說話了。他是彭風,幾年養尊處優地生活下來,他變得白白胖胖,已不復見當年的樸拙黝黑。講話的腔調雖然沒他的妹妹刺耳,卻也是一種高高在上的老爺樣。
“是不錯。”她笑,皮笑肉不笑的寒暄:“特地來武昌買畫嗎?還是……”
“我們是來賞春的!就是那種有錢人家才會懂得的風雅,你不會明白的。而且我大嫂的娘家在這邊有別業,別業你不懂是吧?就是有錢人才會有的享受啦!”一邊的彭嫦色立刻又搶白。
“嫦色,你住嘴,大街上嚷嚷什么?失態!”彭風訓斥,把一心炫耀的小妹給吼住嘴了,才又看向嚴茉蘇。他是頗成功的商人,當然看得出來嚴茉蘇的氣勢今非昔比,雖然衣著上仍稱不上是最好的料子,但一個人出門卻有五個人隨伺,可見她如今也是有錢人家的夫人了。若能保持良好的交誼,日後或許就能探得到什么賺錢的機會呢!
倣佛從來不曾與她有恩怨似的,他笑了:
“你就原諒嫦色的口無遮攔吧,茉蘇。看你這樣華貴,想必是嫁了個富貴人家吧?不知道你家老爺貴姓大名呀?”
“噯!哪兒話,嫦色那張嘴一向就是如此,我也不是不了解她怕人家知道她其實出身卑微的事實,總想擠出幾滴墨水充能,我在意些什么?不妨的。還有呀,你既然都知道夫人我是有夫家的人,怎可無禮地稱呼我閨名?修修嘴吧你,省得你家夫人誤會。我家相公是開遠書院的山長,名喚劉洛華……”
再度被打斷。“沒聽過!他一定是個既沒功名又沒文名的低下書生吧?哈!人家我們今日特來這裏求取當代名儒羅言真的墨寶呢,大明朝沒人不知道羅言真的,可我就是沒聽過什么劉洛華耶!”彭嫦色得意洋洋地炫耀,就是要證明自己比嚴茉蘇高級。
羅言真?!
聽到這個名字,嚴茉蘇一愣,覺得這家夥真是陰魂不散,怎么老是從別人嘴裏聽到這個名字?!還有……這個人真的很有名嗎?
“嫦色,不是要你閉嘴了,你就不能像個千金小姐嗎?”彭風的不耐煩愈盛,已經吼得有點臉紅脖子粗了。要不是要保持尊貴身段,他一定會像幼時那樣,呼過去一巴子將她那顆笨腦袋教訓一番。
他們這邊的喧嚷情形引起了諸多注意,連書齋裏的人都走過來了——
“這是怎么回事?”人群裏有人這么問。
聽到有人問,一群人全轉頭看過去。都是嚴茉蘇不認得的人,但她很快知道他們是誰了,拜彭風之賜。
就見彭風一下子變得好諂媚起來,直挺挺的肥腰都給彎下去了!
“哎哎哎!這不是何編修大人以及羅大才子嗎?久仰久仰!在下是京城『彭記 的老板彭……”
可惜沒人理他。彭風口中的兩位知名人物的眼光都放在嚴茉蘇身上,一瞬也不瞬地打量著。這兩人都有濃厚的書卷氣質,很年輕,長得更是俊雅不凡,其中一名看來倨傲一些的黃衣男子開口了:
“你說,你的夫婿是劉洛華?”
這人是誰?就是一直追著洛華不放的羅言真嗎?
“你回答呀你!快些回答何編修大人的話!發什么愣呀!”彭嫦色見她膽敢不答,叫了出來。
呀,姓何?那就不是他。那么……就是穿白衣的這一個了?她打量著眼前這位斯文雍容的白面書生,想著他這樣的人怎會是一個龍陽之癖者……
“夫人?”白衣的那個人也開口了。
“是。我是劉洛華的夫人,就是那個既沒功名又沒閣下文名的書生的夫人。”她點頭,也捕捉到他眼中閃過一絲慍惱。
“是誰有眼無珠說我的學弟洛華是沒有文名的呢?他可是我兩人恩師的獨生愛子,生性淡泊名利而已,卻非不具文名!若他願意參加科舉,今年殿試的狀元不會是本官。”被稱為大人的那人傲然質問,同時高高地抬舉了劉洛華。還擺出一副被連帶侮辱到的模樣。
圍在一邊旁聽的民眾聞言開始竊竊私語了起來,紛紛打聽著劉洛華是何許人也?居然被新科狀元如此盛讚!連原本高高在上以對嚴茉蘇的彭家人,也都立即對她另眼相待,沒料到她居然能與狀元公攀親帶故起來……
嚴茉蘇揚高了眉,雖不知道這兩個男子來意是善是惡,但至少現在的立場是站在她這邊為她出頭的。可這出頭,大概是因為聽不得洛華被譏笑的無禮辭令吧?!
“茉蘇……”彭風親密地叫著。就要開始修補過往的交惡情況。他是商人,一個很懂得鑽營的商人……
“噯!不早了,我與墨寶齋的店主有約,得進去了……”沒空理會那票他鄉惡故人,她聲音略高,就要招呼家丁走人。
誰知這位不易見到的墨寶齋主根本早就恭候在兩位貴客身邊,聽到她這么說,馬上與有榮焉地站出來,很是恭敬道:
“在下正是墨寶齋的朱老板,劉夫人請隨小老兒到裏頭奉茶。”
“這怎么好意思?真是多謝了!”她眉開眼笑,馬上領人走去。真是跟老天交了好運,眼下的局勢對她來說真是太有利了!她有預感今日必能在墨寶齋談成一筆大生意——拜洛華的學兄們所賜!
真是始料未及。也真的是……大快人心呀!
雖然……可能會……有點對不起洛華。
※ ※ ※
“嚴姑娘請留步。”清雅的男音在她身後揚起。
嚴茉蘇溜得不夠快,嘆了口氣,認命停步。就知道事情不會這么好蒙混,平白順利做成了一筆大生意,怎么可能不付出代價呢?唉!
“劉夫人?”隨扈低聲詢問是否要他們代為擋人。
“不必了,你們先到外頭等我。”她把他們打發出去。
見護衛與家丁都出去之後,她才勾起笑,回身面對羅言真。
“請叫我劉夫人,謝謝。”
“劉夫人?”幾乎是嫌惡的口吻,但因為有斯文的氣質掩護著,臉色不至於太獰。“你永遠不會是劉夫人。”
“嘿!你這是拒絕承認我與洛華成婚的事實嗎?太失禮了!”她抗議。
羅言真像是耐性已被逼到極限,不與她兜旋,開門見山道:
“你我都知道洛華的真正身份,更知道你們『夫妻倆 不過是一雙假鳳虛凰。”
喝!這這這……他怎么會知道?!
嚴茉蘇當下張口結舌起來!她想過數十種可能性,就是沒想到這羅言真可能是知道洛華真正身份的,她幾乎都相信了他是個性向異於常人的現代龍陽君了,可他現下這一番話,又把她的認定給徹底推翻掉!
“你……不是……”她很想問清楚他的情感取向,但又很難對這樣一張端正的臉發問,覺得光這么想就很侮辱了。還在猶豫呢,他便開口要求了。
“讓我見洛華。”羅言真說著。
“她在書院執教。你人都來了,不可能不知道如何找她吧?”她哼。
“你是故意說笑嗎?休說她現下有人護著,旁人近不得她身;就算我見得著她,她也是躲得老遠,不會給我說話的機會。我希望你能幫我安排,讓她能靜下心好好聽完我的話。”
嚴茉蘇感覺他是個沉穩淡定的人,決定不問他私人感情的癖好,她必須先確定他對洛華無害——
“你想說什么?洛華無意跟你爭流芳書院的繼承權,加上你們的辦學理念如此不合,就這樣各過各的不很好?你怎么就是不肯放過她?這些年還不斷派人傷害她!你到底想要什么?!”
羅言真望著她,並不想對不相幹的人解釋與洛華之間的事,但卻又明白,倘若過不了她這一關,他絕不可能得到與洛華長談的機會。於是只好道:
“我只是派人找她,沒有派人傷她;辦學理念上的不諒解,是我必須與她談的主因;還有,恩師病歿於京城時,交代我一些遺言,我一直沒機會轉達她;最後,則是與洛華之間的私事,也必須作個了結。”
“私事?”她揚眉。“什么私事?”
羅言真顯然認為自己說得夠多了,淡瞥她一眼,客氣而冷淡道:
“外人不方便知道。”
外人?當她是外人?!
“外人沒必要幫你。”她哼。
羅言真執扇的手往後面一點,方位正是墨寶齋:
“你確定不幫在下這個小忙?”
嚴茉蘇一窒,死穴被戳個正著。當下笑瞇瞇起來:
“哎喲!哪兒話!不過是小忙嘛!就別跟我客氣了!能幫上羅才子的小忙,是小女子莫大的榮幸呵。呵呵呵呵——”
可憐的洛華,你就壯烈成仁以取義吧!
※ ※ ※
女人?她嫁的是女人!
望著她咯咯咯的得意母雞式笑聲大顯神威,
他開始計畫著如何“滅口”……
※ ※ ※
第八章
她在墨寶齋所發生的事件,龍九從手下那裏聽到了。
原本他只是好奇她準備如何把二哥二嫂的書畫作品給創造出高價值,才抽空把那兩個隨扈叫來一問的,倒沒料到這次出門她還巧遇到了家鄉故人以及羅言真等人!
那想必十分精採吧?!簡直是舊親新戚齊相聚,相見歡哪!相較之下,他這邊習慣性出現的打打殺殺簡直是一種乏味而千篇一律的無聊。
當嚴茉蘇忙著與墨寶齋的人談生意時,兩個手下之一就出來與彭家的人閒扯聊天,正巧那些彭家人也好奇著嚴茉蘇的夫家是何來歷,非常樂意攀點交情,於是彼此都打探得不亦樂乎,是皆大歡喜的暢談。
“那彭家,家底如何?”放下卷宗,龍九身子往椅背靠去,很傭懶閒散的姿態。
“彭風算是很會經營的商人,有錢的商人總不免經歷一些地痞無賴的勒索騷擾,於是近幾年極力與一些江湖人物往來,拉攏一些靠山;為了把事業做得更大,極希望找縫往官家鑽營,但目前毫無所獲,畢竟只是中等商號,那些官員沒將他看在眼底。”龍幫主探消息的頭領恭敬答道。
龍幫並非江湖上最大、最強盛的幫派,但卻是江湖上消息最靈通的幫派,每一個手下都是打探消息的高手。所以只這么半天的光景,彭家的一切都被搜集到龍九眼前來。雖然因為時間太短,沒辦法做到鉅細靡遺,但重點都有了,也就成了。
“他們與哪些江湖人物往來?”龍九問。
“不是太顯頭的人物,其中較為知名的算是『黃山六絕 的徒弟李道嵋。”
“李道嵋?”疑問。非常耳生的名字。
“此人在江湖上小有惡名。劫過兩次鏢銀、打敗過五個江湖後生,自封『無影千臂 ,專在一些富賈家中討些保護費過日子。”
“這樣嗎……我記得黃山六絕這次也來了兩人想奪寶是吧?”
“是的。他們落腳於『水湘客棧 ,目前姿態觀望,尚未與任何人起幹戈。”
龍九點頭,沒再問了,心裏自有計量。
這時邵離與湛藍有說有笑地往他這邊敞開的廳堂走過來,看兩人手上好幾個油紙包,猜得出來是剛從市集回來。遠遠看著他們,龍九想不透這位素來沉穩難親的邵離為什么願意與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耗,還由著她吵著吃糖看戲聽說書的,什么都依她。輕易地給攻破了心防,真是不可思議。
他承認湛藍是個怪異、特別的丫頭,但她只是個孩子呀!對他們這些二十七、八歲的老江湖來說,實在是太小了,想等她成長到足以成為知己或伴侶,沒三、五年以上是見不到成果的。不知道邵離幹嘛選這樣一條情路走,他可不覺得這是一種情趣!什么亦父亦兄的?誰有那個耐心奶一個娃子成人!
對他來說,所謂的情趣……是勢均力敵的氣勢、針鋒相對的痛快、眼波勾逗的追逐……若沒一點年紀與歷練,可招架不來這一切。最好是像嚴茉蘇這樣的年紀與幹練……
嘖!漸漸地,她的已婚,對他來說,快要變成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了。哼哼!一旦所有的雜事都解決了之後……
“龍幫主,你何時需要我幫劉夫人的父親醫病呢?我今天與大哥去藥局把所有的醫具都買齊了,要不要趁這幾天沒什么事發生,把這件事給辦完?”湛藍就怕參與不到最精採的一段,一進門就發問著,想先辦完這件小事。
“你確定能根治嚴老爹的病?”龍九不希望這樁交易有任何瑕疵。
湛藍點頭,並沒有因為被質疑實力而生氣。對於這些怪怪的江湖名人,她一向是好奇而寬容的,當然她的脾氣好、修養佳也是主因啦!
“當然確定。像這種宿疾,雖然說還是需要長期的調養,才能根治,但我診過嚴老爹的病體,他現下這樣無法躺臥,正是因為鼻竇裏長息肉,堵塞了呼吸,必須動刀取出。一旦取出之後,嚴老爹的精神會迅速清明起來,能得安眠,就會有好精神。之後再來調養他的鼻病以及哮喘,成效會很大。這就是我打算施行的療程。”她侃侃說著,一點也不含糊。
龍九點頭。“那很好。最快明日就須勞你動刀,不會久拖。”
湛藍當然是忍不住她生性裏最無可救藥的好奇心,不管龍九表現出“這話題到此為止”的意態,就是要接著發問:
“你跟我這交易,是想拿去跟嚴姑娘換些什么呀?”她已經很了解,這龍九不會平白去做一件便宜別人的事。
像上次在富西城,他加入保護季家人的行列,可不是看在與邵離的友情,更不是看在那季家是積善之家,他就明白地表示拿自己力量去換取千年雪參。龍九不太吃恩義那一套,也不跟江湖人有什么義薄雲天的往來,他這人,一逕地認定貨銀兩訖是最好的行事方式。所以湛藍才會猜這龍九必是用她的醫術去跟嚴茉蘇交換了什么才是。
“這是私事。”龍九拒答。
“可我好歹是事件旁邊的一份子嘛!”她爭取自己“知”的權利。
“你身上沒有什么是我想交換的。”他懶得理她。想知道,旁邊等去。
湛藍嘟起小嘴,用力想著自己身上的東西,還有什么是龍九會認為有價值的?想想想,快用力想。
邵離軒眉微揚,輕拍著她紅撲撲小瞼蛋,寬慰道:
“藍,別急於現在知道,反正我們是在龍家了,無論事情如何演變都能看到,你就安心等著看吧!”
湛藍實在想不出可以交換的東西,又聽大哥這么說,想想也對,也就不對此傷腦筋了。她點頭,嬌小的身子隨意往大哥身邊落坐,與他同擠一張太師椅,輕哼了聲:
“沒關係,我還有別的事兒可以打發這段時日。你們就先忙著布局冰魄寒蟬的事,而我……嗯,就去找劉洛華她們玩好了。”她一直覺得那對假夫妻也很有意思,大家可以親近親近一番。
邵離糾正她:
“藍,不許沒禮貌。那劉公子可是個讀書人,也是個私塾先生,你見了他,別直呼人家名諱,要稱他一聲劉山長,知道嗎?”
湛藍頗覺困擾地道:
“這樣不是很奇怪嗎?要叫他劉公子或山長先生喔?真怪。”
“這樣才是常理,哪兒怪了?”見龍九又忙回公事上,邵離也不急馬上與龍九談接下來的計畫,很是閒情地與湛藍談天。
“很怪嘛!明明就不是先生!”
“怎會不是先生?難不成是小姐?”邵離打趣。
“對呀!大哥不知道嗎?”湛藍好訝異地問。
咦?!
龍九手上的卷宗突然拿不穩,給脫手滾落地上去了,而他本人卻是無所覺,整個人呆呆保持著原來辦公的姿勢。
邵離微訝,不太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於是問:
“藍,你說……那劉洛華,是個姑娘?”
“對呀!”她點頭,從桌幾上的油紙包堆裏取出一袋桂花糖吃著,談天時怎么可以沒點心佐著?邊吃又邊聊,真是人間至大享受呀!沒大注意兩人的異樣表情,她道:
“對了大哥,等冰魄寒蟬倣制完了,要留一個給我做紀念哦……”眼一花,一道黑影掠至她眼前。
是龍九,他同時打斷她的話:
“你確定劉洛華是個姑娘?”
湛藍一愕,嘴裏的那顆糖險些被嚇得吞下去,幸好有咬住。然後,她慢條斯理地把桂花糖咬得喀滋喀滋響,臉上的表情也愈來愈得意,一雙大眼都給笑成了彎彎新月牙也似。嘻嘻嘻……
笑夠了之後,她說出自己的交換條件:
“告訴我,你想要嚴姑娘什么?”
這龍九也很是能屈能伸,爽快回道:
“成交。”
※ ※ ※
他的神情有點駭人……不,更明確一點形容的話,他那眼神很灼人,帶著火,足以將人焚燒起來!
嚴茉蘇原本對他無聲無息進來帳房不以為意的,這個男人,是個喜歡高來高去的江湖人,那么隨時冒出來就不是太奇怪的事了。
可他的神情不對勁!起先她沒想搭理他,所以就一直忙自己的事,沒好氣地想著這人每次一出現,都是來自討沒趣的,不是他生氣,就是她生氣。真不知道他為何還能這般樂此不疲?莫非把與她鬥嘴當成繁忙公事之外的消遣?那也未免太無聊了!
但他就一直不說話,還直勾勾望著她看,一瞬也不瞬的,讓她就算沒看向他,整個身子也都快著火起來--臉蛋泛紅、心口發熱、撥算盤的手逐漸不穩,然後把帳都算錯了!一次、兩次……算盤愈撥愈亂,整顆清明的腦袋淩亂起來,原本一長串的數字,全變成一攤爛糊,完全無法成功讓她算出成果好登記在帳冊上!
夠了!
一陣心火起,她算盤一丟,恨恨地抬頭瞪他,卻不意瞪進了一片烈火之中!
“你、你做什么?”她色厲內荏地面對他,極力表現強勢。
龍九來到她身邊,居高臨下地俯視她,他身後的燭光將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把她的身子罩進一片黑暗裏。
太暗,她看不清他的瞼,卻仍被那灼光焚燒著。不行!極力讓自己回神,更不許自己被壓迫到這樣的弱勢!
霍地站起身,算準了往後退去的,可卻被他的鐵臂礙了事,只覺得腰身一緊,她整個人便被鎖進了他願意給予的圈圍裏!要不是她雙手及時頂住他胸膛,她就要跌進他的懷裏了!
“你做什么!”她大驚失色。沒料到他竟敢這樣的孟浪!以前他不會有這樣的肢體逾矩的呀,他瘋了嗎?!
龍九淡淡回道:
“找你談談。”像是不知道自己做了違逆禮教的行為,他口氣多么雲淡風清。
“談就談,你鎖著我做啥?放開我!”她雙手成拳撾他手臂。
“我覺得這樣很好。”不痛不癢地任由她雙手肆虐,他始終圈得牢牢的。
“什么很好!你別太過分了,請你尊重我是已婚婦人的身分--”
她的怒叫被龍九瞪掉,直到發不出任何聲音。他他他……怎么這樣看她?居然還敢一副很生氣的樣子。拜托,他才是失禮可惡的那一個吧!
“已、婚、婦、人?”他一字一頓地咬牙說完。
“我夫家姓劉。”雖然心驚,但還是不怕死地提醒,希望他快快認知這個事實,也快快放開她。
“茉蘇……”他叫著她的名字,而且還是湊在她耳邊叫喚著,低低的,帶著一點隱怒,以及很多莫名的情感--那種她一點也不敢多作理解的情感。
“你你你!別亂叫我的閨名!”她氣急低吼。身子努力要掙脫他,想避開他給她的壓力,以及他迫人的氣息。
不能與他接近,他是危險的!她早知道了!
危險的不是他江湖人身份,不是他的好打殺,不是他的縱容家人敗家揮霍……而是,而是他噬人的眼,他灼人的氣息、他喚她閨名時的濃烈!
她不懂這個,也不要懂這個!她只是一個平凡而俗華的已婚婦人,不想懂那些情感上的纏綿,那些戲子口中所歡唱的兩情相悅--
她什么也不要知道,什么也不要懂!
她只想好好把日子過下去!
但龍九不願成全她。
“為什么不能叫?你這名字的雅對映著你臉上那粧的俗,正好成了一句『雅俗共賞 不是?”
雅俗共賞是這樣說的嗎?滿心的慌亂給這道冷水一澆,立刻澆出她的怒火!霎時忘了掙扎,衝口罵著:
“什么雅俗共賞!我已經少用厚粉了,你偏還要來氣我!還有,不管你用什么理由來叫我的名宇,我都不會允許的!我是劉夫人,你給我放尊重一點!”
為什么他今天突然變得這么怪?他這人雖然毒嘴難纏又不守禮法,可卻不是一個會輕薄良家婦女的人呀!難道她看錯他了嗎?
“劉夫人?你也好意思自稱得這般得意?”他輕嗤。
“你這話什么意思?”她質問。
“意思就是,既然你嫁的是個假丈夫,道理上來說,自稱夫人實不恰當。仔細推敲起來這稱謂嘛,男人為夫,妻子於是喚夫人;女子為婦,嫁給婦女的你,怎么說都該稱叫婦人。是吧?”他很講理地說著。口氣平淡,不仔細聽還真以為他只是在說一些無關緊要的閒話,而不是公布了一件天大的秘密!
嚴茉蘇渾身一震,原本直挺挺的身軀登時攤軟下來,要不是龍九牢牢勾住她腰,她一定滑坐到地上,再也起不來了!
怎么會?他怎么知道?是誰告訴他的?!為什么他會知道洛華是個女的?
“你怎么可能會知道!”她喃喃地道,震驚且控訴地瞪他。
“你以為這秘密可以藏一輩子?”他反問。
“你不應該知道的!”她低叫。
圈圍她的雙臂攏縮,將她圈牢在他胸前,不給掙開。
“我是最該知道的那一個人!”他回答。
“笑話!為什么?你又憑什么?”
龍九騰出一手握住她下巴,讓兩人的目光直視,不給她閃躲。
“你問我為什么?這種明知故問,你也真是好意思。”
“放開我!你這個登徒子,就算我嫁的是女人,好歹也是個身份了,你這樣亂來,簡直是、簡直是……嗚!”嗚嗚嗚……
更多的“嗚”字,猛然給滅了口,消蝕在兩片被圍堵的熱唇中。
這是什么?他在做什么?他在對她做什么呀!
轟轟轟地,她的腦袋因狂涌的高燒而化成一片紅傃的流光,無法思、無法想,只有不斷發出的疑問,與不斷涌上的燒灼……燒灼……燒灼……
她在哪裏?他在對她做什么?她的身子還存在嗎?在這樣可怕的高熱之下,她是否也跟著融化掉了?隨著攤糊的腦袋一同化掉了?
不知道,她有好多疑問呵……卻尋不到解答……
那一雙眼仍然在灼望著她,焚燒著她……
迷迷茫茫的意識一絲絲地回到她腦袋裏後,她看到了他的眼;很近的距離,近到他的鼻尖抵著她的,鼻息喘拂在彼此臉上,又是一波波臊意襲來……
她勉強發覺了他那孟浪的唇已經放過對她小嘴的肆虐,但她小嘴的危機卻沒有解除,因為他的嘴懸宕在她唇上方寸許,一旦她動了,或他動了,兩唇隨時都會意外地碰觸到,誰也躲不開……
怎么辦呢?現下。
好不容易掙扎著回過神後、倒寧願自己沒回神,因為不知道該怎么應付這接下來的一切……
蕩過了那條禮教的界線,撕開了那鬥氣互諷的表面,而今真的是……赤裸裸了呀!怎么辦呢?接下來該怎么辦才好?
“你……你你……”她啞聲低叫,卻為自己發出這樣的聲音而驚嚇到。怎會這樣難聽?像鴨子叫……
“我如何?”他問。聲音也是低啞的。
“放、放開我!”管不著聲音了,她首先想到這個。
“不放。”他不僅不放手,還愈加地放肆,就見他壓下一臂滑到她後腿膝,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
“呀!”她驚呼。
驚呼未完,她已被抱坐在他腿上,而他就坐在她原本在算帳的那個位置。
天爺!他他他他這是做什么?這是什么不成體統的姿態?太可怕了!太逾禮了!就算是一般夫妻也不會做出這種動作吧?這種親昵……簡直是……簡直是不知羞恥的呀!
“你這是做什么!”她尖叫。
相較於她坐立難安的局促與慌亂,他臉上那理所當然的神態簡直是-種罪惡!
“你不算已婚婦人。你依然是個閨女。”他道。
她怒叫:
“你還知道我是閨女!誰會對一個閨女這樣放肆?呀!就算我未婚,是個沒主兒的,難道你就可以這樣輕薄我嗎?你當我是什么?青樓的娼妓嗎?”她雙手成爪,往他臉上招呼去--
輕易被一只大掌抓住兩只爪子。
“娼妓?雖然你臉上的粧粧確實容易招致這樣的誤解,但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出身,也不曾把你以那樣的身份侮辱。”他平和地說明著。
嚴茉蘇氣到冷笑:
“不曾?什么叫不曾?你抱著我,還……還親我,不肯放我下來!現在這樣失禮就是一個證據,而你居然還敢大言不慚地說你沒侮辱我!莫非你對每一位姑娘表現尊重的方式就是亂親亂抱一通是嗎?!”
龍九由著她發泄怒氣。
確實,不管她已婚未婚,他這樣抱著她都是不妥的。可他一點也不想糾正這個錯誤,對這個女人,他……已經等待很久了。
他聳聳肩。何況,他是一個江湖人,她其實不該對這一類的人物要求太多的,不守禮法、為所欲為、我行我素,不就是江湖人的特權嗎?
“茉蘇,我沒興趣對其他姑娘這樣做,事實上,你是第一個,恐怕也是最後一個。”
“我該為此感到驚喜嗎?”她瞪他。而,該死的,她的心底居然還真的感到那么一點點竊喜,瘋了不是!
“我很高興劉洛華是個姑娘,這讓一切顯得容易的多。”他逕自說著,沒對她的嗔怒多作理會。
“容易什么?”她沒來由一陣心驚。
“若你真的是劉夫人,那我就得費許多功夫了!”他說得含蓄。
很快理解他話裏的意思。嚴茉蘇柳眉倒豎:
“你想搶別人的妻子?有沒有王法呀你!”這像什么話呀!
他笑,讓整張看來嚴峻的臉英俊得不得了。也教嚴茉蘇的心口怦怦直跳。
“幹啥?笑什么?想殺什么人嗎?笑成這樣!”她故意粗聲問著,並別開臉,不讓自己的臉繼續發熱泛紅下去。會暈的!
“你臉紅嗎?”他感受到她的不自在,逗著她不肯饒。伸手就要勾回她下巴,偏她就是不依,一逕地低頭向暗壁。
“哪有!胡說。”她斥。
“我看到你的臉紅了。”
“那是粉!我涂了厚粉與胭脂,不是臉紅!”
靜了一晌,他沒馬上回話,教她好奇地偷瞄他一眼,卻被他逮個正著,他又笑了,而她的瞼……更紅了。紅成了燭火,漫天燃燒。
“看著我。”他堅定地握住她下巴,不讓她再躲,兩張臉對視著。
“看、看什么?有、有什么好看的!”她叫。
“看看你幹的好事。”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幹的好--”戛止。聲音頓在看到他的薄唇上滿滿糊成一片的紅傃上……一愣、二愣,然後……“哈哈哈哈哈哈……”爆出轟天大笑。
報應!真是報應呀!真是當登徒子的報應呀!
瞧瞧他,因為剛才的親吻,於是弄得他的嘴唇也給涂上了胭脂,那胭脂暈得很開,簡直像是在他嘴巴上開出一朵紅牡丹也似!連鼻尖都沾到了,而他的下巴也給畫出了幾條紅胡須呢!
好好笑,真的是太好笑了!哈哈哈--
“你不應該笑的。”他輕淡說著,鎖住了濃眉,並以拇指輕輕挑著嘴角的紅傃顏色,不急著馬上擦掉這偷香的證據。
“哼!”她只回他這一聲,繼續笑。哈哈哈--
但她的歡樂沒有太久,因為龍九將她挾持到屋裏的水盆前,讓她從水盆裏看清自己現下的德行--
“啊--”尖叫。
那是誰?水裏那張大花臉是誰?!
笑聲終於扼住,接著是驚恐的尖叫--天呀!怎么會這般慘不忍睹!
跳了個半天高,她往門口衝去,只想馬上回房間洗臉去,再也不管其它!
龍九在她身後拉住她手腕。
“等等。”
“放手啦!我要回房去……”沒有人能阻止她愛美的堅心。
“我還沒說完今夜的重點。”
“什么重點?!”她瞪。
“明日,我會讓人醫治令尊,必定也能根治他老人家身上所有的宿疾。”
她怔愕,想起了他昨日說的交易……他要她的什么?
“我沒同意你交易的要求……”她聲音好虛弱。
龍九迅速又親她一記,無視她的呆愣,說著自己即將索求的回報:
“我要你留下來。留在我身邊,留在龍家。”
※ ※ ※
一道迅影在龍宅屋頂上幾個起落之後,輕俏落地於後園僻靜的一角。
“吸氣。”邵離沉聲命令著。
“呼呼呼--”很聽話地照做。湛藍喘了好久,才把一張青慘的小臉給喘回了正常的紅潤。
“藍,你真是--”真不知道該如何罵起。這小家夥居然可以為了偷看龍九與嚴茉蘇的情感進展而憋氣,寧願不呼吸也要偷看!
“大哥,他們也親嘴耶!”她說著自己的大發現。
“你不該做出偷窺這種事的,你該明白,龍幫主並不會輕饒你這種行為,你就算不覺得這行為失禮,總也該為大哥保重你的小命--”幸好他發現得早,也迅速將她帶離,不然他恐伯免不了必須為了救她小命而必須與龍九決鬥或欠上一份人情。
“大哥,大哥,等一會再讓你罵,想罰藍兒也沒關係,我們先聊聊嘛!”湛藍拉著邵離的衣袖,嬌聲撒嬌著,急忙想優先發表自己的所見所感。
“聊什么?你呀!你。”沒轍。小丫頭不是不知輕重,她只是永遠對抗不了好奇心的誘惑。“你已經知道龍幫主對嚴姑娘的情意了,為什么還要到那邊去偷看呢?這是非常失禮的呀!”
藍藍點頭。
“我知道呀!可我不是故意偷聽的,原本我只是想去找嚴姑娘解釋一下明日的醫療方式,順便問她一下對龍幫主的看法嘛,沒料到我一到帳房門外,就看到他們在親吻呢!當時我進退都不是,只好憋氣躲在一邊旁聽嘛!”她稍作解釋之後,接著興致勃勃道:“大哥,上次我們見過葉驚鴻親吻裘蝶;現在又看到龍幫主在親嚴姑娘耶!”
“這,都是你不該看到的。”他無奈的聲音裏有嘆息。
“大--哥--”她甜蜜的聲音裏有一種陰謀況味。
知她甚深的邵離立刻發現不對勁,但,可惜不夠快--
一陣淡香飄過,他只來得及叫聲“藍”--便中標!
湛藍滿意地看著大哥一動也不能動,直挺挺地站著。她笑瞇瞇地道:
“大哥,我的武功不濟,一定阻止不了你每次遇到這事兒都點我睡穴,可藍兒我總尋得出因應之策呀!沒有人會一直上當的。”
“藍……你……別亂來!”他被迷香所制,能擠出話語已是難得。
“大哥呀……”湛藍羞聲一叫,不知道這迷藥能制住大哥多久,還是快些進行她好奇已久的事兒吧!別耽擱了。
本來是很好奇的,但望著大哥好看的唇瓣,望著久了,居然感到羞不可遏,渾身一陣臊熱呀……
大哥,她的大哥……
芳唇輕輕顫動,身子偎進了他胸懷,腳跟一踮,貼上了那兩片她覬覦已久的溫柔裏……
幾乎是同一時刻,邵離的身軀已恢復自由,雙手下意識地就要推開她,但一觸及她嬌小的身軀之後,卻……再也放不開手了,只能一直放著,最後--
緊緊圈抱住這可恨又可愛的小身軀!
第九章
“這碗糊糊濁濁的是什么?!”低呼。
“裏頭有曼陀羅花一株、草烏五錢,還有烈酒。”解釋。
“曼陀羅好像是有毒的耶。”旁邊見習的醫學狂熱者加以說明其藥性。
“你要對我爹下毒?!”驚呼。
“不是下毒。這是用來當麻醉藥的,等會動刀時,老爹才不會感到痛。”耐心解釋。
“你真要動刀?可你這樣小小的年紀,甚至比蒼秀還小——”憂慮裏滿是疑慮,似乎已經開始後悔同意這個交易。
“我十六了!沒有比蒼秀小,她才十四耶!”忍不住抗議,湛藍指出年齡上巨大的差異。
“差兩歲等於沒有差呀!”總之嚴茉蘇就是不放心。
湛藍終於下定決心把所有閒雜人等清除出這間房間。
“龍幫主,煩將不相幹的人請出去好嗎?”
龍九見嚴茉蘇緊張兮兮到已經妨礙到湛藍的醫療,早已決定將她請出去,湛藍這樣要求,他當然樂意照辦。開口對所有人道:
“除了邵離,大家都出去吧。”說著,第一個抓住嚴茉蘇的手肘領先走人。
“我、我可不可以留下來幫忙?”醉心學醫的劉蒼秀小聲問著。
“我也可以留下來幫忙!”嚴茉蘇一邊掙扎一邊道。
“就你不行。”不由分說,將她挾持出去。
一路被龍九抓了出去,嚴茉蘇的抗議無效,愈走愈遠,只依稀還聽到湛藍對蒼秀道:“你一邊幫忙也好,藥盒裏有藥材,你幫我準備止血的,以及傷口收斂的藥。記得呀!收斂的藥材是龍骨、血竭;止血的是苧 ,你現在就拿出來揉著,得揉到極軟了才成……”然後,再也聽不見了,因為她不僅被拉出客廂房,等她終於能定住身時,人已經站在龍家的前廳——天水廳了。
“你做什么把我拉來這裏?就算伯我擾了湛藍動刀,也應該讓我在房門外候著呀!你真是過份。”邊罵邊就要再轉回後院,但他抓住了她。
“別忙了。湛藍是個有本事的丫頭,治好令尊的宿疾不是問題。醫療這事,你使不上力,守在門外又濟得了什么事?還不如做一些其它的事——你這是幹嘛? 龍九因她突然的動作而揚高一道眉毛。
就見嚴茉蘇猛地以雙手搗住嘴巴,戒慎地瞪他。
”你別想再對我亂來!“她叫。這人只會打壞主意。
龍九嘴角一撇,俯身望她。
”原本還沒想到這么做的,不過你既然都提醒了,我要是什么都不做,豈不招你失望?“他低頭,沒有抓開她那雙死命搗住嘴唇的手,就直接親吻著她的手背。
”啊!“尖叫。被親到的地方立即像是著了火,讓她下意識地縮手躲開,結果這么一來,嘴唇便露出大空門,任由人攻城掠地,如入無人之境!”啊——“第二聲驚呼,落進他熱唇的包覆裏,終是未能守住秀麗江山。
這個——混蛋!
她雙拳用力撾他,雙腳也沒有留情地亂踹。別以為她會像昨天那樣,因為被嚇呆而忘了反抗,於是任由他為所欲為!
他當她是什么?可惡!就算……就算……他鍾意她,也不該這樣蠻霸!沒有一個姑娘會欣賞這樣可惡而粗魯的行為的!
打死他!槌死他!踹死他!
看他還敢不敢以愛為名的放肆這次!
但她的掙扎攻擊完全起不了作用,對他這個武功高強的人來說,她的勁道簡直是給他槌背捏肩都嫌不夠味。有了這個認知之後,她一把心火燒得更旺,於是當他舌頭就要偷渡進她的芳唇裏勾引逗弄時,她毫不留情地用力一咬——
他的唇迅速退離她的!
好像有聽到一聲壓抑的悶哼對吧?她睜大眼,確定自己有咬到他,正想好好從他瞼上欣賞自己的戰果,期待會看到被咬掉一半的舌頭之時,來自門邊的那一道驚恐的抽氣聲立即轉移掉她的注意力。她看過去——啊!是洛華!
”洛華……“呀!好羞,怎會給看到了!
”你非禮茉蘇!“劉洛華驚叫地指控著。跑過來護在嚴茉蘇身前,怒視著龍九,整個人氣得直顫抖。
”走開。“龍九低沉命令著,一張冷酷的臉極其駭人。
可他這向來唬遍天下無敵手的冰臉,在今天顯然起不了作用,因為這個膽小如鼠的劉洛華居然沒像上次那樣迅速躲開。
難道他唬人的功力退步了嗎?龍九低頭自省,一邊還用舌頭輕咂舔著帶傷的下唇瓣——嘖!今天偷香時應該先翻黃歷的。
”龍九爺!劉某敬你是江湖豪傑,安心將所有身家暫托命於貴府,沒料到你競做出這般可鄙可憎之事!“劉洛華秉持著讀書人的風骨,不畏強權地指責著:”你怎么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非禮良家婦女!“她生平最痛恨仗強欺淩婦孺的男人了!
”非禮?“龍九反問。眼光瞟向嚴茉蘇,糾正道:”雖然是有點大膽放肆,但龍某以為我與茉蘇之間是兩情相悅的。不是?“問的,不是劉洛華,是那個正對他擺出一張夜叉臉的嚴茉蘇。這女人……又在氣什么了?
”當然不是!“嚴茉蘇脹紅一張瞼,也不知道是氣是羞。
”你瞧!茉蘇說不是!“劉洛華嚷叫著給她壯膽。今天一定要討回一個公道,定要教男人知道女人家不是好欺淩的,榮蘇以前吃的苦夠多了,她一定要好好跟龍九說個理字。
劉洛華緊依著嚴茉蘇,心底暗自摩拳擦掌,準備了很多古聖賢名言選粹,就等嚴茉蘇罵完一輪之後緊跟著接力,讓這個莽漢明了何謂唇槍舌劍,但……
”唬我呀你!兩情相悅哪會是這樣?就算我二十幾年來沒沾染過情愛,總也看過幾出戲曲吧!你這樣隨便唬弄我兩句,就要我相信別人兩情繾蜷時也是這樣表現的,當我是什么呀!傻子嗎?哪個莽夫是這樣表現感情的呀?怎么會以為這樣亂親強親一通,別人就會芳心亂許呀?!“
”這個……這個這個……茉蘇呀……“劉洛華拉著嚴茉蘇的衣袖小聲叫著。
”什么?“嚴茉蘇正等著對方出招,所以回得有點不耐煩。
”是……是芳心暗許,不是亂許啦!“
”喔!洛華,說你書呆於你還抗議呢,有時候用恰當的字眼比成語重要啦!這就是我們這種肚子裏沒墨水的人的好處,可以從心所欲不越矩。“訓完劉洛華,她又高揚著下巴對抗著龍九。看他還怎么狡辯!
”茉蘇……茉蘇呀!“偏偏劉洛華還是又揪著她衣袖不放。
”又怎么啦?我忙著呢,你有眼看的!“嚴茉蘇保持最後一丁點耐心。
”那個……從心所欲不越矩不是這樣說的呀!你用錯啦!那句話出自《論語》為政篇,是孔夫子用來說明自己的……“基於傳道授業解惑的更高無上教師信念,劉洛華非常堅持要糾正她對《論語》的錯誤解讀。可惜——
”洛——華!我不是你的生員,也沒給你繳過束修,你可不可以暫時遏抑一下你的授業熱忱,讓我好好跟他吵完?!誰管孔夫子說了什么?我連一本《幼學瓊林》都沒讀完,談什么《論語》呢!“嚴茉蘇非常無力。
”是你自己不想讀的。“提到這個,劉洛華不免要抱怨。”你呀你,像這樣的蒙學,雖然有其謬誤之處,但大體上來說,仍是一本對各種事物做了詳解的書,可你就因為那兩句『王凝妻被牽,斷臂投地;曾令女誓志,引刀割鼻 就生氣得摔書,再也不看它一眼,著實是矯枉過正,我早想跟你談一談啦……“
”我才不要談!那本書說這樣的自殘行止是婦女骨氣志節的表現耶!為什么一個女人表現氣節的方式要這樣?也只能是這樣?那我被那彭家退親又譏笑是貌醜粗鄙的村姑,豈不是該跳河自殺以全節了?還順便躲躲羞呢,哼!“
咚咚!有人輕點她肩膀。
”做啥啦!“嚴茉蘇已經忘了她的第一順位”吵伴“乃龍九,現在只想好好跟死腦筋的劉洛華辯出一個是非曲直。只抽空瞪過去一眼,要他別吵。
”你不想先跟我吵完嗎?“龍九覺得被晾在一邊好無聊。
”等會再找你算帳啦!你先等一下會怎樣?“怒斥完他,她又轉回面對劉洛華。”跟你說吧,洛華。那本《幼學瓊林》,你一定要修編騰改過,重新印制,才能給孩子們教授……“
咚咚咚!有人再度輕點她的肩膀。
”噢!你又怎么了?“她低吼。極力忍住她不斷被挑戰的耐性。
龍九聳聳肩,眼中藏著興味與頑劣,很有參與之心地說道:
”我也讀過《幼學瓊林》哦。“
”那很了不起嗎?可不可以請你先閉嘴呀?“她吼。
而這龍九,像是被她的火氣震懾住了,雙手舉趄,很聽話地沒再發言。
哼!鼻孔噴出嗤聲的白煙,終於解決了攪局的閒雜人,準備再度說話,但嘴巴才張開,沒來得及發出第一聲,便——
咚咚咚咚!惱人的幹擾又再度點在她肩膀上!
”龍禦星!“她終於抓狂暴吼。整個人霍地轉身面對他,只恨手上沒刀,不然這龍九早被她砍成肉醬,送廚房加菜去了!”你就非得惹我是吧?“
龍九以好無辜的一張臉面對她。
”你誤會了,我有事相告。“
”什么事!“她眼前漫涌滔天紅霧,雙手緊握成兩只嗜血的拳頭。
”總管來報,你想看的琉璃制品已全部完工。“龍九指著側門那抹瑟縮的身影報告著。
她瞪向龍總管,一會後才理解他話中的意思。呀!那些倣制的冰魄寒蟬都竣事了?心動了一下,但——
”那是你的事,無須跟我說吧?!“
”我想找你一起去看。只我們兩個一起。“他道。
一起……他想跟她一起……跟她,跟她耶……
”那、那總可以等一會兒吧?!幹嘛非要現在打斷我……“她火氣消得比夏天的雪還快而不自知。聲音更是別扭而帶著羞意的。
”不能不打斷。“他也是無奈呀。
”什么叫不得不呀?!你這人……“她發火的聲音只成一種佯怒的虛撐,不見任何力道了。
”那裏。“龍九伸手指著大門口,引她們一同看過去——
”羅言真公子已經久候了,不好再教他多等。“
啊!
一聲低呼,嚴茉蘇與劉洛華瞪大眼縮在一塊,見鬼也似的瞪著門口那個文質彬彬、玉樹臨風的男子。
龍九含笑地解說道:
”聽說你同意安排羅公子與劉姑娘見面,我就想,擇期不如撞日,老教羅公子癡等劉姑娘做好準備總是不好,於是就是今天了。“
說完,牽起一尊叫做嚴茉蘇的木頭人的小手道:
”來,我們去看那些琉璃成品,給他們好好談談吧!“
說完,走人。把另一尊喚做劉洛華的木頭人留給羅言真去料理。
※ ※ ※
龍家眾多的子弟,大多都有著與眾不同的一技之長,而那些頗為珍貴的技能,則大多被當成興趣看待,從沒被發揚成賺錢養家的本事。
龍家人裏,有書畫一絕的二公子夫婦;擅制火藥煙花的十七;有織工染蠟等不凡的女眷們……
目前又給嚴茉蘇發覺了一個喜歡玩琉璃、制瓷釉的八公子。
可憐的八公子日夜趕工做完九弟交代的五千個倣制品,連日來的精神耗弱已經快脫去他的命了,沒料到更怕的事還在後頭呢!這個害龍家上下人人自危的悍婦,居然把生財的主意動到他頭上來了!
可怕可怕!太可怕了!而這個念頭更是可笑呀!琉璃哪值得了什么錢?一般都是戴不起真正玉飾的困苦人家才會買個與玉相倣的琉璃腕釧佩帶,這種值不了幾文錢的東西,根本創造不了任何價值好不好?除非她想用琉璃做贗品充作真品來蒙騙別人……
”下!我不會同意你的!我不會做贗品給你去賺錢的!這種不道德的事我才……“龍八堅決地說著。
龍九與嚴茉蘇正在欣賞那些被倣制得一模一樣、晶瑩美麗到簡直像真玉的琉璃冰魄寒蟬。被龍八這么一叫,才分神些許看向他。
”權哥,我想嚴姑娘並無意叫你制贗品出去販售。“龍九說著。有些驚傃地放眼打量這問小小的工房。
以前只知道這八哥不愛讀書,耕田馬虎,連練功時也偷懶,老挨板子。唯一能令他精神大振的只有捏陶土、玩琉璃的,常常可以躲在城郊的燒窯場十天半個月不回家。後來父親看不過去了,只好在他的院落給起了一問工房,隨他去玩。沒料到這么一玩十數年下來,成果如此驚人!
工房裏的作品上千件,有些是知名玉雕的倣作。若把真品擺在一塊兒,怕是沒幾個人分得出真假吧?而那些自創的藝品更是匠心獨具的出色不凡!每一件都精致美麗到讓人移不開眼!
沒想到琉璃可以有這樣絕妙的發揮!老實說,龍九一直以為八哥這個奇怪的興趣,若能做做盤子、碗箸給家裏使用,就很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九弟,你不懂啦!雖然說我可以把琉璃倣制得像真玉,但終究不是嘛!這種廉價的物件,真要賣,賣不了錢的,我也不願自己的心血這樣被幾兩幾文錢的輕賤!還有呀,創作是心血,無法被指定、被大量制造的!除了給家裏燒碗制碟使用之外,我可不想成日燒盤子出門去賣呀!“
”你誤會了,八少爺。我只是認為你的工藝這般高絕,不該被埋沒罷了!所謂世俗的價值,是由人來創造出來的。你有才能,我便能將你推展成當代琉璃巧匠第一人,而非將你的才華作踐,要你成日燒著鍋碗瓢盆的上街叫賣呀!我無意請你做贗品,事實上我還希望有朝一日,你的琉璃藝品的價值可以超越真正的玉制品!“
”呀?“龍八啞口。覺得這人真是異想天開,瞧她雙眼那樣亮晶晶地充滿自信,他都不好意思給她澆冷水了!
”權哥,你就讓她試試。若真能成,也不枉你沒日沒夜地迷醉於這些琉璃上頭了,當代若能出一個知名琉璃巧匠,那必定非你莫屬了。“
啊……九弟看起來好像也很有信心的樣子……龍八突然一陣羞郝與傻笑,這輩子第一次聽到九弟肯定他耶,他這個玩土玩琉璃、鎮日窩在工房裏不是吹燒就是脫蠟的人,一身臟兮兮地,沒料到會有什么榮顯的事發生在他身上。可九弟與那個悍婦好像對他很有信心的樣子耶……
”好……那好,就、就試試看吧!我可不保證可行,賣不到銀兩可別怪我。“
龍九點頭,檢視完所有的冰魄寒蟬,下令道:
”將這些東西裝箱,抬到庫房。“
十個早巳等在外頭的龍幫護衛立即進來忙著。
龍八搔搔頭,問:
”九弟,我不是很明白耶,你要我倣制這么多,真能消弭掉龍家的禍事嗎?“
龍九對他一笑:
”就算不能,總是先賺到一筆現銀了。“
”啊?!“不懂。
龍九才不管他懂不懂,伸手牽住嚴茉蘇的小手,一同往外先行離去。
”你這未來的九弟媳,沒別的本事,就會生財,你記住這點就好。“
※ ※ ※
”你其實是縱容這些兄弟的吧?“給他牽著手,因為掙不回來,於是就由他去。兩人漫步在小徑上,兩邊是盛開的花朵,萬紫千紅美不勝收。他們靜靜體會著春日的繁花盛景,一會兒之後,她才開口。
龍九將她帶到池塘邊的涼亭裏暫作休憩,品味這難得的閒情逸致。自他們相識至今,也有一個多月了,兩人總是很忙碌,偶爾見上了一面,都是不得安寧的爭吵。沒想到……他們會變成這樣的進展!
”什么縱容?“龍九坐下沒多久,立即有一名丫鬟端著熱茶與糕點過來伺候。招呼了聲,便俐落退下。他將熱茶遞給她,一邊問著。
嚴茉蘇望著遠去的丫鬟背影,輕嘆道:
”我想,就算我這輩子能賺到全天下的錢,也不會像你們這般懂得享受吧!不是舍不舍得花錢的問題,而是不知道該從何花用起,才能得到至高享受。“
”你總會學會的,由儉入奢易。“
”那你這可不就是由奢入儉難了?你根本就是毫無限制地縱容他們、嬌養他們!沒看過你們這種已經負債一堆了,還這么不知節制的!“
龍九淡道:
”他們有在工作的。“
”哈! 她冷哼!“下田?收租?我看你讓他們去勞動,只是為了給他們強身、鍛鏈體魄,而不是真寄望他們賺錢養家吧?耕田這活兒根本養不了你們這一大家子嬌貴的家人!你不會不知道。”
“他們也只有那個用處了,不然能如何?做生意嗎?”他笑。其實已經默認自己的縱容,但就是要跟她抬杠。
“我不懂,你真的認為讓他們一輩子這么過下去會好嗎?他們……太過天真,而且不知民間疾苦,你不認為嗎?”拍了他一下,要他回答一些正經的。
龍九點頭,但卻道:
“我並不想逼他們去扛家計。頂多讓他們辛苦耕田,流一些汗,知道一般人的處境也就好了。老實說,龍家從一百年前的富裕,直到今日的凋零,也餓過肚子——在我還沒成立龍幫之前,他們還真的是固定每月底餓肚子。這樣的起落,卻都沒讓龍家人對錢感到憂慮,你可以說,我們都被慣壞了。沒錯!以我來說,雖然常對此生氣,但我不認為他們有學會金錢價值的一天。這是改不了的天性,他們永遠都是不懂得賺錢的笨蛋,也不懂得追求金錢。至今我還是不放棄希望,但願他們至少能做到別入不敷出。”
“不追求金錢,這是糟糕還是好事?”她心口一揪,問著。
“當然糟糕。”他其實是有點悶。
“但你並不以為意?”相較之下,她是不是銅臭得很面目可憎?
龍九見她神色鬱鬱,知道又觸碰到她自卑處,輕道:
“茉蘇,你與我來自不同環境,不同的境遇會培養出不同的金錢看法,但無論重不重視錢,我們誰也不能沒有錢。我們不是不愛錢,只是我們已經太習慣揮霍金
錢去得到快樂,常常忘了錢並不好賺。可是——”他聳聳肩:“你得原諒許多人就是沒有賺錢天份。我多么希望兄弟裏至少有一個人的興趣是累積財富,那我會輕松得多。”
她嚴肅地看他,聲音輕輕地:
“這就是你想要我的原因嗎?我懂得賺錢的方法?”
龍九臉上的淡然不復見,面孔也隨之嚴厲:
“不要侮辱你自己!”
“可你一開始就是相中我的能力不是?”是了,這就是她身上唯一的價值了。若不是這樣,他根本沒有心儀她的理由呀!
“剛開始,我並沒有心儀你。純粹是想借重你的長才所以找你合作,你應該記得。”
“那現在呢?因為確定我很有才能,所以想留下我,以……以婚姻?”她說得有些羞赧。但心情是難受的。
龍九扳過她的肩,讓兩人近距離對視:
“你究竟在自卑些什么?難不成除此之外,你認為自己是一無可取的嗎?”被他銳利的一針扎到心口,她叫道:
“那你說呀!除了這個,我還有什么?我是村姑,我也不美,不是大家出身,甚至脾性是不馴的!”
“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
“怎會無關緊要?如果真的沒要緊,那為什么那個彭風會嫌棄我、諷刺我?連他那樣的人都嫌我,條件優秀如你,又怎會不嫌?!”
“我不嫌!”他鄭重道。
“我不信!”她嚷。
追根究底,她就是對自己沒自信,沒有被愛的自信。
她的自信在五年前就給彭家摧毀殆盡了!
不會有人要她的,如果她連賺錢也不會的話,天下間不會有人……
龍九打斷她的自憐,語氣不悅:
“你還在乎那個叫彭瘋子的?”
“你瘋啦!我為何該在乎他?我又不喜歡他,從來不喜歡!”
“你不在乎?”
“當然!”誰會喜歡那個平庸勢利的家夥?她又不是瞎了!
“那你為何抹濃粧?”
“我……”
“為何又愛穿金戴銀?”
“那是……”
“因為當初他們譏你笑你,句句都教你牢牢記住。從此花枝招展別苗頭,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乎反那些跳梁小醜的幾句嘲笑下,只為了證明你不是他們笑的那樣。這樣不是在乎,又叫什么?結果弄到現在,你不再相信有人會因為你是你而鍾情你,然後我這倒楣鬼的真心就被你質疑成驢肝肺!你把彭什么的看得比我還重要!不願相信我喜歡的是你的全部,而那甚至還包括你臉上恐怖的粧!”
嚴茉蘇被他的咄咄逼人弄得結舌了些許光景,但回神之後很快道:
“你錯了!我承認剛開始是那樣沒有錯,因為我是很好強的人,最恨被看不起。但後來不是了呀!還有,你說什么恐怖的——”
“不是?你想說我指稱的一切都是謬誤?”
“當然!後來我是為了愛美才上粧的!我不美,但我會希望自己可以美—點,你們這種得天獨厚的人是不會了解我們平凡人的心情的啦!再有,我的粧好得很,哪有恐怖?!”她不會忘了說明這一點。
“相信我,真的很恐怖。我寧願見到你所謂的平凡瞼,也不要每次都親得一嘴紅……”突然想到什么,他抬起拇指輕劃過嘴唇,確定沒有染到胭脂。“今天沒有。”他看向她的唇。
嚴茉蘇臉蛋驀地脹紅,轉身就要跑。但被他一手勾了回來,她整個人站不穩地跌進他懷中。
他的手指爬上她的嘴兒上,輕輕摩挲著,然後看了下,很確定她今天沒上胭脂,雖然臉上還是大紅大白的可怖。這其間的深意,他很快領會,笑了。
嚴茉蘇的臉蛋像著了火,身軀僵硬得像木棍,當然明白他賊兮兮的在笑些什么,而她多么希望自己不要那么冰雪聰明,那至少現在就不會這般尷尬……
“你、你笑什么!”她色厲內荏地吼。
“茉蘇……茉蘇……你很聰明、很幹練,有著近乎粗魯的霸氣,永遠那么理直氣壯的,加上一張利嘴,怎能教我不傾心?你別妄自菲薄了。我想留下你,你也想讓我留下,那不是很好嗎?”他笑,鼻尖磨著她的,心情非常地好。
“我我、我才沒有,那是交易,你想我幫忙賺錢……嗚!”嘴巴被堵住。
一會兒之後,兩人都在喘息。
“能幫龍家賺錢的,不是非得你。事實上龍幫裏就有很好的賺錢人才,你該知道。”
“那是說……我連最後的價值都沒有了?”她突然覺得失落。
“才說你聰明呢,又要笨給我看。你這女人真是難纏!”吻她,最好能吻掉她的自卑與自找麻煩。
不是難纏……她只是……太患得患失了……總希望她能具備某些非她不可的優勢,來證明自己的價值,能夠抬頭挺胸地站在他身邊而不感覺配不上他……
“我只是要讓你知道,我留下你,最主要是我要你,跟你會不會賺錢無關。若你不願意這樣操勞,我也可以請幫裏的人過來整頓……原本我以為你是樂在其中的,若並不,就免了你這工作如何?”
“不要!我喜歡這份差事!”她已經喜歡上賺錢的感覺了。這種當家作主、掌控一切的滋味太美妙了!
龍九揚眉:
“既然如此,你就別再在這件事情上刁難我了吧!日後又說我是為了錢才娶你,小心我找你算帳!”
“娶……什么娶的!誰允你了呀!”她結結巴巴,整個人又扭捏了起來。
龍九大悅,兀自又笑得賊兮兮的,就要偷香,但不速之客破壞了這方甜蜜的氣氛——
“糟!龍九在此!快跑!”幾道黑影閃了過來。見到龍九,驚駭得大吼。為拖住龍九擒人的速度,連忙發出好幾枚淬毒的鏢:同時間更有人提醒著這位鬼見愁的危險等級——
“喝!他在笑!快逃命!”
輕易抱人閃過那暗器,龍九的好心情被破壞殆盡,哪容這些宵小逃掉?帶著獰笑,他折枝成箭,甩手擲過去——篤篤篤地,全部命中空中遠去的那三個飛靶。飛靶落地慘嚎,接下的苦頭還多……
膽敢打擾他龍九談情說愛,覺悟吧!
※ ※ ※
嚇死他?就算他會被嚇死,也必然會拖個墊背的,她怎會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幸大於難?
他開始展開報復——糾綁著她,纏繞著地,不濠她逃開!
糾結著發、以情緊纏,讓她插翅也難飛!
若她還是堅持要飛,那就……那就,來個比翼雙飛!
※ ※ ※
第十章
想奪寶的人都等得不耐煩了,於是最近試圖闖進龍家的人愈來愈多!傷亡也愈加慘重──那是指入侵者的傷亡而言。尤以早上那三名企圖潛進來盜寶的宵小為最佳殺雞儆猴的典範。
隱蔽的庫房裏,龍九說著接下來的計畫……
“我也要參與啦!”湛藍手舉得高高地嚷著。顯然就算忙了一早上,也完全無礙她的精氣神之旺盛。“我也想出去散播冰魄寒蟬!”
據探子所採得的,外頭上千名覬覦寶物的人,因懼於龍幫的威勢,更深知龍九這個人有仇加倍回報的性情,對他很是忌憚。除非到了逼不得已,不然都不願留下大名給龍九一一尋上門去報仇。
再者,懷璧其罪更是他們必須小心處理的問題。每個人都想拿到寶物,可一旦拿到了,必然會遭受全天下人的追殺,到時肯定是沒命享用這寶物的神奇功效的!
所以他們決定先以偷竊、拐騙的方式來私下取得冰魄寒蟬,得手後,迅速離開武昌,神不知鬼不覺地跑到天涯海角。至於這冤大頭嘛,當然還是由龍家來承受最恰當啦!大家都知道龍九的家人都是一群好拐騙的傻瓜,不好好利用豈不可惜了?!
龍幫調查得很清楚了,目前一千多個想奪寶的人裏,扣掉小嘍羅,應有三百多人。這裏面再扣掉這些日子以來給龍幫、邵離打出去的刺客,也還有兩百多人。倒不是說他們畏懼以擂臺的方式讓人公平地爭奪,而是這東西既然人人想要,紛爭就不會有偃止的一天,不管落到誰手裏,都注定會有沾染不完的血腥。而這甚至只是件贗品呢!太不值了!
基於身為江湖一份子的道義,龍九同意邵離提議的讓這件事情就此結束。別再讓人傻傻地追逐下去了。而嚴茉蘇更是給了他靈感,既能小賺一筆錢,又能和乎消弭紛爭的好方法於焉成形。
他們決定私下販售冰魄寒蟬。有一些江湖人已經展開行動向龍家的下人以及那些天真的少爺們探聽著消息,無不以重金鼓動著他們把寶物偷出來轉售,龍九打算將計就計。這計畫唯一要防的是對方得手後殺人滅口,是必須小心計量的地方。
現下,他們討論的就是如何保護自家人的問題。至於由誰出去賣,或以什么方式吸引買主搭訕,則已經確定了──
明日龍家家眷們將一道出門去“鴻恩寺”禮佛兼賞花。
那鴻恩寺可是武昌最知名的佛寺,每年這個時候,春花開得正盛。所有有頭有臉的夫人小姐們都會相約去賞花交誼,富貴滿堂,好不熱鬧。也是一個做生意的好機會!
消息在兩日前傳出去,龍幫探子已探得至少已有十多個人會把握這次機會進行金錢的利誘。
熱鬧的事要開始了,湛藍深怕自己只能旁觀不能玩,人家她也想湊個熱鬧呀!所以手舉得高高地,不讓人遺忘掉她。
“藍,你別急。”邵離將小丫頭的小手拉回來。“先聽完龍幫主的分配,大哥保證一定有得你玩。”
“喔。”聽到大哥允諾,湛藍才安心地坐下,在一邊乖乖吃著香甜的蜜桃。
“明日,他們的第一個目標會是茉蘇,透過一些員外出面談價。”
“為什么是我?”嚴茉蘇疑惑著。
“因為你是龍家的新任帳房。而龍家往常每到月底無錢可使時,龍總管都會挑一些玉器、金雕出去賣給那些想收藏的員外救急。你又比龍總管出名一些,這幾天你出門洽商的手腕頗受矚目,已經認定可以自你手上買到任何一件龍家庫房的珍藏。”
“九爺,這種家醜,何必說嘛!”一邊的龍總管哀怨抱怨著。他也不想這樣呀,想到那些傳家寶被人趁火打劫任意砍價,心口又再度滴血起來!
嚴茉蘇點頭。
“確實,我似乎對一些人說過,龍家的珍品,沒有我賣不得的。”當時是為了權平一些質疑的聲浪才這么說的。因為許多人不願與她談生意,認為她沒資格代替龍家主子出來議價──尤其她出來議價之後,織品價格翻了十倍不只,他們已經太習慣廉價,甚至是免費取得龍家女眷們精繡的織品了。
“是呀,我們現在沒了賣織品的決定權,有好多夫人來跟我們抱怨呢!”龍三小姐細聲細氣地說著,“那些夫人還沒跟我們索到織品相贈,嚴姑娘就來了,還做成了一筆生意哦!那些夫人都乖乖掏錢買下我們的繡帕,而那原本是她們硬要拿走的禮物呢!”
嚴茉蘇聳聳肩:
“龍家真是金山銀山,取之不竭、用之不盡哪!你們養刁了一群禿鷹。”
龍九淺笑道:
“外頭的豺狼虎豹,又豈是你的對手?”
她白他一眼。突然想到:
“啊!既然明日舉家都要出門,又是夫人小姐們齊聚的場合,那正好可以配戴著八少爺燒制的琉璃發飾、腰飾、腕釧什么的,她們一身貴氣,足以哄抬起琉璃的價值。明日只等著有心人來買冰魄寒蟬太可惜啦,我們一同給八少爺打出口碑聲名吧!”管它什么江湖事件,她只想到做生意的契機來了要把握。
龍九點頭,也狀似突然想起什么地道:
“既然你明日也是要出門,又是夫人小姐的場合,你也該打扮打扮,就讓我二姐、四嫂給你梳粧吧!”
嚴茉蘇一陣光火,忘了在場有十數人在看,質問道:
“我自己會梳粧!不用別人幫忙!”說得好像她不會梳粧似的。
“不同的。還是讓我家人幫你好了。”他搖頭,不肯退讓。
“哪裏不同?”她叉腰問。
龍九環視了周遭,決定給她留一些面子,於是湊到她耳邊低聲道:
“不同在於,別人梳粧是為了化腐朽為神奇,可你的梳粧卻是……”
“是什么?”她瞪他,知道絕對不會是什么好話。發癢的腳丫子已經準備好了蓄勢待發──
“化神奇為腐朽──嗯!”小腿骨挨踹!踹出他一聲悶哼。
嘩!這是眾人的抽氣聲兼驚嘆聲!
每個人都看到了──龍九,這個脾氣壞透的龍九,被修理了耶!
而且被修理之後,居然沒有吭聲,也沒有報復耶!
了不起!所有人對嚴茉蘇氣呼呼離開的背影發出崇拜的光芒。
※ ※ ※
叩叩!在虛掩的門板上意思意思輕敲兩下,湛藍便進入了嚴茉蘇的閨房。
“誰?”嚴茉蘇正從屏風後面轉出來,見到湛藍,有些意外。
湛藍四下看了看:
“咦?怎不見劉姑娘?”
“她給羅言真接去客棧訪故友去了。”自從他們兩人談開之後,目前為止看來是冰釋了某些誤會了。而那羅言真要的不只如此,他還想把劉洛華姊妹們給接回開封照顧,但劉洛華舍不下這邊的書院,並不願意走。那個書呆女壓根兒不識情愛,一切以授業為念,這羅言真日後的苦頭還多,不過嚴茉蘇是一點也不同情他。
“喔!”湛藍直勾勾望著嚴茉蘇還沒梳粧的白凈臉蛋。“你不要梳粧比較好看耶!”這是良心的建議。
“哼!”這些人就是要跟她過不去,不理她!嚴茉蘇問道:“你一大早來我這兒有什么事?”
“這是我開的藥方,你記得叫人去藥鋪抓藥回來煎。共有兩劑,這一劑是用來治鼻病的,藥材有蒼耳子、辛夷、鴨跖草、薄荷、桑葉、蘆根……喔!順便告訴你,嚴老爹的涕中有血絲,還得加茜草與赤芍。另外一劑是用來治哮喘的,有佛耳草、碧桃千、五味子……”
“好了好了!你說這么多做啥?不就是去抓藥嘛,藥鋪夥計知道這些藥材就成了,不必跟我詳說的!”嚴茉蘇一個頭兩個大地叫著。
“我怕你嫌棄我年紀小,醫術不精,隨便開個藥方蒙你。”湛藍聳肩。
“不敢了不敢了!你是大神醫可以了吧?”她十指交握在胸前告饒。昨日父親醒來,發現自己呼吸無比順暢之後,幾乎樂得跳起來大叫,差點忘了自己身上有刀傷,會把傷口扯裂的。成效如此卓著,誰還敢小看她?!
湛藍莩嘴笑了下,跟著她一同定到屏風後面。屏風後頭是梳粧換衣的地方,剛才湛藍敲門時,嚴茉蘇正要梳粧。
“大神醫之名,我是不敢收下的。不過我的易容術是天下一絕哦!”湛藍開始推銷自己。
那又如何?嚴茉蘇打開粉盒,抽空瞥她一眼。
“易容的範圍極廣,當然包括化粧這一類的。”
有點明白了,嚴茉蘇很堅定地拒絕:
“得了!龍九派兩個家人想來折騰我還不夠,你也想來湊一腳?真是侮辱人,你這般小,八成連胭脂長怎樣都不曉得,還想來教大人怎么梳粧呢!去去,別打我的主意,等會我還得去八少爺那裏挑飾品呢,你別擾我。”挖起一大坨白粉就要往瞼上涂去──
“且慢!”湛藍抓住她手及時阻止。“你別老把自己的臉當墻粉刷嘛!聽我說,這脂粉呢,功效在於加強自己的優點,掩飾自己的缺點。比如說,你的臉色很蒼白,是長期給脂粉覆蓋所致。你就別再涂得更白啦!淡淡勻上一層就好。然後,你得根據今日所要穿的衣裳顏色來決定兩腮與嘴唇要上什么色澤……咦?你只有紅色?下怕不怕,我正好有帶橘紅的胭脂來配你這件橘紅繡金線的華眼。”
嚴茉蘇豈是任人宰割的性子?她很快道:“你別忙……”
玩上興頭的湛藍哪裏理她?衣袖一揮,嚴茉蘇立即成了一尊動彈不得的木頭娃娃,唯一還能動的就是那雙發怒的大眼了!
湛藍笑嘻嘻地安慰道:
“茉蘇姐姐,你別惱。既然你已經不能動了,就靜靜看著銅鏡,仔細瞧我怎么替你打扮。我可是個中高手呢,學起來包你受用無窮哦!”
嚴茉蘇當然沒法回答她,不過湛藍一點也不介意,她向來習慣自說自話。
“這胭脂呢,不是用來在兩腮畫出兩記巴掌的,你必須輕點上去一些就好,然後慢慢推著暈開,讓它成為看起來像天生的紅暈。再有,你這嘴兒,既然較為豐滿,就不要刻意畫成小櫻桃,你要知道,唐代的書法真的過時了。你就將嘴唇畫滿,看起來就大氣雍容多啦!瞧!”東抹抹、西弄弄,忙得很樂。
就這樣,關於胭脂花粉的戲法,在這間閨房裏發威,連不甘不願的當事人也開始驚呼連連地敗倒在這神奇的戲法之下……
嚴茉蘇不得不承認,也許龍九是對的。她一直把理應用起來很神奇的東西給糟蹋出腐朽的結果。
啊!過去種種,現下看來,真是一場惡夢。
※ ※ ※
龍九一直以深思的表情看她。
出門前看、馬車上也看,現在都來到鴻恩寺了,他還看!
別人對她的新面孔報以高度的肯定,甚至還說她美麗呢!嚴茉蘇這輩子沒這么風光過。當美女,是她今生偷偷希望、卻也自知沒指望的夢想。難得今日她能用高妙的化粧術來讓別人覺得她美,簡直是太得意的一件事了!比她賺到大錢還得意!
而這龍九,卻是什么話都沒說,連批評指教都沒給一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講話,又一直看她,嚴茉蘇決定她受夠了。
“你這樣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別人哪敢來找我交易?你閃遠些吧!”
“不急,我會讓他們有時問找上你。”他終於開口。
“你這樣看著我是什么意思?又要說我的粧可怖是嗎?”她揚著下巴傲視他。如果她今天這樣打扮,他還給毒言毒語的話,那就是存心跟她過不去了!
“不。你這樣很好,事實上是太好了,出乎我意料。”
他這話可聽不出來是讚,因為他的表情是疑惑的。嚴茉蘇指責他:
“就有你這種人,可以把稱讚說得像指控!”
“我不是抱怨,只是在懷疑自己而已。”他說著。
嚴茉蘇斜睨他:
“你在疑惑些啥?”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重才不重色的,但今天看你這樣好看,才發現,我還是好色的。賞心悅目真是一件重要的事,我原本已經下定決心看著你的大花臉一輩子了,可現在又深深慶幸不用,心情高低起伏,可真叫百味雜陳呀!”
她聞言好氣又好笑!
“喲!你這又是嫌我來著啦?”
他拉過她的手,以一手輕撫她粉嫩的臉頰。
“豈敢?你這樣很好,看起來青春多了,臉色也好。”
“我以前不好嗎?”她就是要找碴,扳回先前的閒氣。
“好!怎么不好?像個鴇兒那般好。”要他甜言出口是心非的謊話,她旁邊等去!
“你!”揚手就要打他,兩人一路嘻鬧地跑到佛寺的正殿門口才停住。
就見門邊一個賣香的老婆子狀似無意地看了他們一眼。龍九心領神會,拉了下嚴茉蘇的手,以較大的聲音道:
“你進去參拜吧!我到那邊走走,馬上過來。”他指著不遠處的花海,龍家人在那邊鋪了涼席賞花,正與其他人家聊著呢!
嚴茉蘇點頭。“你就一會兒再過來找我吧!”
說要走了,他的手卻沒肯放。她掙了一下,沒掙開,於是反握。
“我喜歡牽你的手。”
“那……”她望著他,帶著些羞意。“以後都讓你牽著吧!”
眼眸傳遞互相小心的訊息,帶著綿綿情意,讓她臉上一熱,終於掙出他掌握。轉身跨進殿內,迎向那些居心叵測的未知裏。
※ ※ ※
果然,她才拿著一把香在大蠟燭上點著,就有人趨近她身。
“茉蘇!噯,好巧,你也來禮佛呀?”
“咦?彭風?你怎會在這裏?”嚴茉蘇神情很是訝異。回身看到的不只是彭風,還有一個高瘦兒滿臉橫肉的男子。看那打扮,必是江湖人無疑。
“我們舉家來賞花,他們都在外頭坐著呢!等會要不要一同過去敘敘呀?”
“不了,我是龍家帳房,今天陪著一大群家眷出來,沒什么閒暇做自個兒的事。”
“真了不起!原來你就是龍家的帳房呀!聽說你近來幫龍家做了不少生意,攢了許多進帳,真可是一代女陶朱公呀!你瞧,身份高了,人也美了!”彭風讚著。
“說這什么呀?渾話!”她笑,持香去佛前參拜,插完香之後,她才又道:“若沒別的事,我要出去了。外頭這么多有錢的員外夫人,我得做生意去了……”
“哎哎哎!別急別急,妹子,我有生意與你談呢!”彭風趕緊阻住她。
“咦?你要與我談生意?哪方面的?是書畫?煙花?繡品,還是琉璃?”
彭風一個一個搖頭,才道:
“是珠寶。”他指著身邊的男子道:“我這位大哥,叫李道嵋,他是珠寶商人,一生都在追尋一只失落的傳家之寶。我先前聽說龍家有許多美玉,白色的,你有印象沒有?”
嚴茉蘇凝眉想了下。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召,那不重要啦!來,你看看我這頭上的金飾,這金蝴蝶上頭鑲嵌著綠琉璃,是不是美透了?今兒個我是出來推廣琉璃的,如果你沒興趣,我可沒空瞶你──”姑娘她要走人了。
“你等等,好好,我跟你買琉璃,你這金蝶鑲綠琉璃的要怎賣?”
她的臉色像春天,方才是雨,現在是晴。“喲!談錢多傷感情,這本來是要五十兩的,看在你是同鄉的份上,若你連同我手上的腕釧、頸上的項練、耳上的墜子……全給買了,原本要三百兩的,就算你一百八十兩好了!”
“一、一百……八十兩……你……搶劫快些!”彭風一張臉馬上垮掉。
“不成嗎?”她問。
“當然不成!這種不值錢的東西,全部算五十兩都叫坑人了,你別想漫天喊價!”
“那──”不甘不願地掏出一只溫潤的豐脂白玉。“加上這個成吧?”
“這又是什么……”嗤叫末完,便被那個滿臉橫肉的男子喝住,並伸手玉碰觸那白玉,眼裏狂涌著勢在必得的光芒。
“是這個!姑娘,我買這個!”
嚴茉蘇收回手,淺笑出無姦不商的弧度。
“你想要這個?這可是罕見的玉喲,瞧瞧,上頭還有一點殷紅呢!你要出多少買呀?”
“你出多少,就是多少!彭風,你照付!”迫切!迫切!他要馬上得到它!
“咦?這東西很珍貴嗎?你這么想要。不過就是玉嘛!雖然這是我從九爺房裏拿出來要賣的,但龍家其實沒什么值錢的東西了……”
“你賣我!就一百八十兩,成交!”彭風也跟著發急起來,沒空等她疑惑完。冰魄寒蟬!他們就要得到冰魄寒蟬了!
嚴茉蘇偏頭看他們:
“你們真要買?全部?”
“是的,全部!”兩人異口同聲。
“好,賣你們。”笑笑地指出五根手指頭:“五百兩,銀票現付。”
※ ※ ※
嚴茉蘇的“生意”很好。
賞了一整天花下來,她遇到了七個透過有錢老爺向她詢問:“有無拇指大小白玉,上頭一點紅的?我想買。”
也虧得龍幫幫眾們節制得良好,沒教她在做生意時,讓其他武林人士在一邊聽著了破功。
情況順利得不可思議!
這些人都在她“這可是我從龍家不告而取的東西,還沒來得及跟主子報備呢,你可別四處張揚。只要主子沒發覺,我們這私下的交易就永遠不會有人知曉,明白嗎”的說辭下,達成賓主盡歡的合作默契。
別人眼中看來,這是帳房偷偷中飽私囊的行止,而這樣的事,大夥也見怪不怪啦!哪個帳房不撈油水的,是吧?這樣正好順遂了買主不欲宣揚的心思。真是皆大歡喜呀!
當第八個客戶前來時,她急急地跑向龍九──
“快快快!生意出乎意料的興旺,再給我兩枚那個什么寒蟬的,還有那箱琉璃還有剩沒有?快給我拿個七八件戴著!來,這是銀票,約莫有七千多兩,你先收著。”賺紅了眼的她,正迫不及待要去賺更多。
真是開了眼界,不止是龍九,連其他龍家人以及龍幫人,都為之拜服。
有人就說了:
“九弟,如果賺錢這么容易,為什么我們以前老是在月底餓肚子?我們也都有在工作賺錢呀.”百思不解。
“雲哥,這就是天資聰穎與魯鈍的差別了.”龍九輕描淡寫地回覆大哥的疑問。
“喔。”垂下肩,不得不認下“魯鈍”兩字,心情好憂鬱。
“不過你們也有大大勝出於她的地方。”龍九像是好心寬慰。
“真的嗎?是什么?勝過她的是什么?”龍老大好期待地問。
“敗家。”口氣好欣慰的樣子。
※ ※ ※
當天,其他龍家人也是頗有收獲,雖然建樹無多,但更少把一些精致的琉璃飾品給推銷出去了,大家都很開心。當晚更在嚴茉蘇的鳳心大悅之下,讓廚房烹煮出極盡奢華的料理犒賞所有人,席開三十桌,連從未走出房間的嚴老爹也能出來用膳了。吃得大夥過癮滿意極了!
龍家人的重頭戲在第二天以後──
咻咻喝嘿呼!龍十九小朋友正在大門外練習著木劍,有模有樣的氣勢,而劍鐓上別著的劍穗,居然是一只瑩白豐脂玉,那中間一點紅,更是讓人看凸了眼,口水猛吞!
“小哥兒!這位小哥兒……哎喲!當心呀!別把這玉給撞碎啦!”一名中年男子的眼光緊跟著那只晃動的白玉兜轉……是冰魄寒蟬……一定是冰魄寒蟬……
“我不叫小哥兒!我叫龍十九俠!”咻咻喝嘿呼!使出劍招,擺足架式。那塊被係在劍鐓上的白玉鐺鐺鐺地敲過來、晃過去,晃得對方心好痛,心血一滴滴地淌充著。
“十九俠!你快些停住呀!快別再動了!”哀呼。
“為什么?莫非是嫌棄我的武功?我的武功很好耶!”再來一次咻咻喝嘿──
“太厲害了!太厲害了!你快別再動了!這玉禁不起這樣的折騰呀!”
“什么玉?”十九望著劍穗,不以為然道:“這小東西有什么好在意的?我家有更多更大的玉哦,這是我在九哥房裏拿的小物件,不值錢啦!”
是在龍九房裏拿的?!那必是冰魄寒蟬無疑啦!中年漢子趕忙自懷裏掏出一大塊翡翠冰玉,跟他哄道:
“來,十九俠,我太喜愛你這劍穗啦!要不這樣,我這翡翠冰玉,價值一千兩,就跟你換這塊小白玉,好不好?我的劍鐓也少了一劍佩飾呢!就顯得沒你這般威武啦!”
“這樣喔?我真的很威武嗎?”小孩很得意地問。
“真的真的!”點頭如搗蒜。
“那好吧!跟你換。”
“龍五姑娘,你這頭飾真是精細,這腕釧真是美麗,還有這……白玉一點紅的腰飾,真是太美麗了,都賣我吧!”
“你既然喜歡,當然要給你量身打造啦!怎好給你我用過的呢?來,到我八弟那兒去,那邊的琉璃品還多著呢。”
“不了不了!我還得趕回揚州去呢,沒暇耽擱了,就你身上這些吧!我身上的三百兩全給你啦!”
“那……好吧。”
類似的事件天天上演好幾次,當然,也不乏上門偷竊的,龍九為了“方便”他們,還好幾次舉家帶出去賞花。成功被偷了十來枚。
然後,聚集在武昌城的江湖人士愈來愈少了。那些得手的人立刻起程離開,生伯有人發現他們已經取得至寶,留下一些等著用武力奪取至寶的人。但那些人見別人悄悄悄失不見,一部份心怯的人懷疑他們被龍幫私下料理掉了,於是也悄悄溜了。
半個月之後,龍九進行第二步驟──龍幫驚傳冰魄寒蟬失竊的消息!這消息引起所有人的轟然。
那些已經取得冰魄寒蟬的人在暗地裏偷笑,表面是惋惜的,並對外宣稱──寶物一事,到此為止,他們不再追逐。
同樣的說辭被重復延用了一百多次。
而許多一無所獲的人,有兩種反應──一是遺憾地離去,一是直接上門詢問。直到得到龍九親口證實之後,才灰心離去。
“咦?你的話憑什么讓他們相信?”嚴茉蘇好訝異這些江湖人如此好打發。
“因為我是龍九,我說話一向不騙人。”
“可你現在騙了呀!”
“就算要騙人,也要騙那種不會露餡的說辭。”她以為他是怎么在江湖上塑造一言九鼎的形像的?可以預見,他的莊嚴形像,仍會繼續完美地維持下去。
嚴茉蘇翻白眼地受教了。
※ ※ ※
大體來說,冰魄寒蟬的事件算是結束了。最後剩下的,是專程來找龍九了結恩怨的人──鬼谷三王來報斷臂之仇了。
龍九贏了,但稀奇的競爭不留情。而手下留情的後果是換來一身的傷。
嚴茉蘇用力替他包扎,扎得他猛吸氣。
“我不明白你寧願一身皮肉傷,又是為了什么?”
“因為我敬重那些在武學上不過苦功,比武時正大光明的人。”
“但他們好像不是好人吧?”她探聽過了。
“嘖!”他嗤笑。“混江湖的,哪一個算是真正的好人?”
受教受教!這個行事亦正亦邪的家夥,當然只會有這樣的高見!
因人而異啦!
※ ※ ※
湛藍很悶,因為她不算有玩到,雖然她每天兜著冰魄寒蟬四處晃,但就是沒有人願意來找她攀談拐騙。畢竟她只是龍家裏無足輕重的食客而已啊!
悶悶悶!生了一肚子悶氣!直到有一天她巧遇到了自家兄長以及大嫂──那對叫做湛無拘以及姬向晚的夫婦,照例拐著邵離大吃大喝一頓兼認親之後,也聽湛藍說明了最近這件江湖大事,鬼主意一轉,拉著妹妹咬耳朵起來。
耳朵這么一咬,當下咬得湛藍眉開眼笑,一掃多日的憂鬱。
他們即刻往開遠書院飛奔而去。
為什么要去書院呢?當然是因為只有書院才有刻印書籍的工具嘛!
※ ※ ※
十天之後,江湖上出現了一本驚世絕傃的書籍,書名叫做──
《如何正確使用冰魄寒蟬之詳說》。
著述者的署名是──極天老人。
附注說明如下──極天老人另一大作乃《極天秘笈》,已絕版。
一時之間洛陽紙貴,沒人再去問著冰魄寒蟬的下落,全心全意只想搶購到那本書名很長的書。
由此顯見那些奪取得冰魄寒蟬的人,最大的困擾是什么了。他們不知道該如何使用它!
至於,買了那本書之後就會知道怎么用了嗎?誰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
湛無拘大大賺了一票。
湛藍大大玩了一場。
嚴茉蘇悔恨沒賺到這攤。
邵離則憂心著他的藍即將被污染,無奈做出隔離她與她家人的決定。
龍九決定舉家搬遷到東北,將家人就近列管。
回到東北之後,龍幫即將多了一位當家主母。
然後,冰魄寒蟬事件,終於在此偃止。
然後,故事結束。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