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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千年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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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千年妖精

鏡子裡映出一張蒼白的臉,精緻的下巴,長而濃的睫毛掩襯下,雙瞳如一翦秋水,端正的鼻梁,細瓷般潔白的肌膚下隱隱透出細微血管,小巧的脣,卻同樣蒼白得全無血色。
   我對鏡子裡的人笑了笑,那無血色的脣便微微由兩邊往上翹。
   我一鬆手,鏡子“啪”的一下掉到地上,碎成許多瓣,可那張臉仍深深銘在我腦中。千年了,上千年這張臉一直未曾改變。這是我的臉。
   記不清從什麼時候起,或許是唐代,我一直以這張臉保持著我的形態。不曾老,亦不曾死。
   每到一定時間,好像這個時間是不定期的,我會經歷一次分筋錯骨的疼痛,疼痛會持續許久許久,至我完全忘記時間。爾後,我又繼續我的人生,仍以同樣的臉,記得從前發生的一切事情。只是,我重新的人生裡背景已改變,我疼痛中時間已流逝。於是一切我要重新適應。我也能極快地重新適應。我已經習慣了。
   phoenix,傳說中的不死鳥,每五百年自焚一次,然後於灰燼中重生。我不知道它的基因是否與我相似,如我也不曾死。但我也不曾自焚,我只是疼痛,而這週期也沒有五百年那麼長。
   其實從外表看來我與常人無異,只是我的嘴脣全無顏色。不過這並不礙事,很久以前我用胭脂點脣,現在人們都稱之為口紅。
   我上一次疼痛至忘記時間之前,許多學生正轟轟烈烈地遊行示威、抗議,後來我知道那叫五四運動。而當我清醒過來後,也有許多學生在轟轟烈烈地搞運動,起先我以為這一次我忘記時間當中時間停止了,可後來我發現不是的,這是1989年,人們把這次運動稱為“學潮”。我茫茫然走在街上,心裡有些害怕,我想,我還不如睡去的好。
   當我這麼想的時候疼痛又開始了,很快地我就沒了知覺,我只來得及想:這一次的週期為什麼這麼快?
   意識重回時我在一個積滿落葉的森林裡,我睜開眼睛最先看到的是一縷陽光,陽光有些刺眼,我重又把眼睛閉上,聽到一個聲音說:“她醒了。”
   再次睜開眼睛,我看見一張年輕的男人的臉,洋溢著快樂的笑容,親切地對我眨了眨眼。
   他叫子凡,他和他的同伴來這片森林露營,發現了昏迷中的我。他們認為那叫昏迷。
   許多人聚在我身邊問長問短,我沉默著,不開口。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雖然我看這些人似乎沒有惡意,但我只能沉默。
   有人說:“或許是個啞巴。”
   我沒有說話,在心裡輕輕笑了一下。子凡卻似乎聽到了,他轉身盯住我,親切地眨眨眼,說:“或許這位小姐只是不願意和你們說話。”
   他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堅決把我,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女子帶回了家。
   子凡住在一幢臨街的公寓樓裡,一房一廳,客廳除了一長兩短的沙發與一張茶几便別無所有,房間有一張一米二寬的床,書櫃書桌,還有一台電腦。關於電腦我是後來方知其為何物,當初我還奇怪著這機器是什麼,子凡視若寶貝,他曾笑著對我說:“老婆可以借人,電腦與車不能借。”
   我進到子凡家中,他先扔了塊毛巾給我,仍笑吟吟地說:“去洗個澡吧。”
   我警戒地看著他,不動。
   他笑意更濃,拉我到一塊鏡子前,道:“你自己看看。”
   鏡子裡出現一個滿身泥污的人,髒亂的頭髮長長地披在身後,臉上滿是泥巴,青一塊黃一塊。我又無聲地笑了,這樣一個泥人其實幾乎連性別也難分,有誰會生出什麼念頭。子凡把這樣的泥人帶回家,或許只證明他是個好人。
   我用了兩個小時洗澡,當我重看見鏡子裡那張千年不變的臉,那張蒼白臉龐上精緻的五官,我知道,我將又一次開始我新的人生。
   我穿著子凡寬大的衣服走出浴室,他的衣服上帶有淡淡的香皂味道。子凡不在客廳,而客廳也空落落的茶几沙發上沒有什麼物品。我輕輕走入他的房間,他已靠在床上睡著了。我在書櫃書桌翻來翻去,子凡醒了過來,揉揉眼睛,問:“你在做什麼?想找什麼?”
   我清脆地吐出兩個字:“日曆。”
   子凡刷地跳了起來,“你會說話!你原來真的會說話!”
   我轉頭對他微微一笑。那一刻,我看見,子凡的瞳孔停止轉動,我聽到他的心臟在“砰、砰、砰”強烈地跳動。我在對面的鏡子上看見我的側影,濕淋淋的長髮垂在腰間,半遮住臉,一雙黑眸波光流溢,雪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一個泥人自他那間浴室轉一圈出來便換了個人,難怪他訝異。或許,他在考慮是否要把這間浴室出租給美容院。
   子凡用顫抖的手把一個黑乎乎的小物件遞來,我接過左看右看,不明其意,疑惑地把目光移向子凡,他一愣,說:“這是尋呼機,上面有日期,你、你不知道?”
   我不再說話了,因為我的確不知道。一個人若不想讓別人知道她不知道,最好的方法是緘默。
   現在已是公元2000年,二十世紀最末的一年二十一世紀最先的一年。
   我發覺我有許多事情不知道許多東西不了解。但這不要緊,很快地我就會什麼都知道什麼都了解,如從前所有的重生一樣。
   我在子凡的屋裡住了下來,我也的確無處可去。子凡詢問我的家世詢問我的從前,我仍緘默。他以為我不願意說——確實我也不願意說,他嘆一口氣:“好吧,你不想說我不迫你,你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吧。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好了,你可以先住在這裡。”他發現我無顏色的脣,很是驚訝,沉思半晌撫撫我的發說:“可憐的丫頭,你嚴重貧血。”次日便買了不少補血品回來。
   我在子凡的屋裡無師自通地學會了許多東西,一切所謂E時代的知識點與流行面。
   子凡每天開開心心地上下班,象是很高興屋中多了個美麗似我的女子。這似乎是神話故事裡的情節,書生於郊外撿了名仙女回來,從此為他洗衣做飯,其樂融融。可是,我不是仙女,我半點仙法也無。我只是不老不死,其餘與平常人幾乎一樣,也需吃飯睡覺也有痛感倦意,不會呼風喚雨不能點石成金。我只是一名柔弱女子。我無法在子凡下班前作法於鍋上變出熱騰騰的噴香飯菜,也無法令他的抽屜一夜間裝滿金銀財寶。我也不會化作一縷煙藏在一隻大的田螺裡不會變作一尾魚躲在水缸中,我白天坐在凳子上晚上睡那張唯一的床。而子凡自我來後把沙發當作了他的床,每天下班趕著買菜回來做飯給我吃,用他微薄的薪水養我。新的神話裡故事已顛倒。
   其實我不是很懶,我只是很忙,忙著學新的東西以盡快融入現在這個世界。此外還有一點,我感覺我的身體愈來虛弱了,每重生一趟我脣上的血色會消褪一些,千年前我仍是如絳紅脣,如今卻是似紙一般白,且我精力明顯地不如從前充沛,現在我覺得我有點象那個叫林黛玉的女子,而曾經我有些討厭她的病怏怏。
   子凡把我照顧得無微不至,我知道這不是他前輩子欠我的,前輩子我未對誰人有過似海恩惠。子凡對我好是因喜歡我,我清楚,在我頭一回對他微微一笑的那一瞬他就喜歡上我,他的瞳孔與他的心臟出賣了他。而我呢,我可喜歡子凡?答案是不容置疑的否定。你可曾見過一個千年妖精會喜歡上什麼人?我,是不會的!人類的生命如此短暫,流星一掠間便要逝去,且他的青春更是有限,很快地便會老去醜去,以我永恆的青春與美麗去愛一個凡人?可能麼?!
   不要指責我的自私。自私是千年前向人類學的,而他們的遺傳因子也很好地把這一點留傳至今。自私,不獨妖精的生命裡有。
   我依附著子凡的生命渡過了我最初的重生,然後在我覺得自己已可以獨立時,我決意離開子凡。
   走的那日是陰天,沒有太陽也不曾下雨,風沉沉地吹,我的長髮拂在臉上,子凡伸手為我理開亂發,低低說:“我知道留不住你,可是,能否不要忘記我?”我嫣然一笑,輕輕點頭。子凡眸子裡透出一絲光亮,卻擠不出一絲笑容。我轉身而去的那一瞬,手背上重重地墜了一顆晶瑩的液滴,天上無雨,我想這大概是子凡的淚。然而,留一顆淚在我手上,又有什麼意義。
   我也租了一套一室一廳,卻比子凡那套豪華舒適許多。我愛奢侈享受。妖精無甚大志,不欲於紅塵中爭名奪利,雖人們稱此為有上進心;妖精不想遺臭萬年亦不希翼流芳百世——有何意義?妖精已活了千年,看世間風流人物來來去去,江山代有才人出,然百年之後卻仍僅是一杯黃土一堆殘骨。多少人記住又如何?無生命的骨骸骨灰會有感應?真是無聊呵!有些人說要為世間留一筆財富,可知地球缺了誰都照轉?是歷史選擇了你,不是你選擇了歷史。有那閒工夫,不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不若遁入古墓去!於是,妖精除卻吃喝玩樂遊戲紅塵享受無味的生命樂趣,尚可做什麼?
   我在外企找了一份工作,依靠一張假文憑。我已發覺現在這個世界什麼都是虛假的,豆腐渣房子紙做的皮鞋兌水的酒醫得死人的治癌藥,便連美女的臉與身材也是經手術改版。一張假文憑,算得了什麼,何況我妖精的能力遠非這文憑所能概括。
   我持的是清華學士畢業證,公司裡許多人跟在我後面笑臉相陪,大贊我是才女。自然皆為男士。我含著高貴的笑容與他們大談我大學五年的生活,說那一年軍訓的辛苦。 確實,說到水木清華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它的歷史,九十年前我親眼看著它創建。公司裡 的女同事卻不怎麼喜歡我,經常會給我白眼,背地裡說我壞話。然而我不在乎,我的工 作能力有目共睹,有什麼事可以難倒一個妖精?
   我買了各色各樣的口紅脣膏,粉紅淺紅艷紅鮮紅,把一張脣描得紅潤嬌美,沒有人知道我的脣原是全無顏色,除了子凡——哦,我已幾乎忘卻這個人了。
   一個妖精的心裡,不會裝下任何人。
   我過著我的逍遙日子,我買了一台電腦,天天上網。自在子凡屋中學會上網後,我迷上了網絡,這是一個繽彩呈紛的世界,妖精對於新鮮事物總有不可抑止的興趣。
   一個夜裡我在網路上閒逛——現在的妖精總在深宵上網,一如從前的妖精在深宵上街。我於千萬ID間遇到了一個ID,它叫phoenix,一看這名字我便隱隱地喜歡,象是遇到同類。我說:不死鳥你好。
   phoenix:我不是不死鳥,我是鳳凰
   矜婕:鳳凰鳥中王,羽翅似焰翻飛處,千古泣血,自在不死鳥。
   phoenix:呵呵,姑娘喜歡詩詞?
   矜婕:閒坐小窗讀《周易》,不知春去去幾多時
   phoenix:矜婕,矜婕,試問夜幾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獨上Internet,不知心恨誰?
   我心裡一陣惆然,宋時柳永一句“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教我愁腸百輾,當時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而我恨其觸疼我心,拒不和詞。而這多年後的phoenix,不但與我談詩論詞,且直試我心。唉!孽緣!
   自此與phoenix日夜網上題新賦,一時不見那ID,竟“芳心是事可可”。
   妖精雖聰明,終有不及之處。我的電腦經我累日折騰,不知何故頻頻死機,辛苦碼出的詩詞辭賦也丟失不少。我想,這無生命的物體或是染上病毒了。找了些金山毒霸之類來殺毒,情況未改良。此時竟連字幕也顯示不出。如今我一日不見phoenix,如隔三秋。這卻如何是好?
   想起了子凡。子凡是SOFTWARE ENGINEER,軟件工程師,想必他可以幫我的忙。
   一個電話招來子凡,看他大汗淋漓忙碌半日,東調西測後,電腦恢復良好市民狀態,大喜,贈了他白開水一杯,送客。
   不要怪我的沒良心,妖精本就是沒心沒肺的。現在我的興趣全在phoenix身上。
   如同所有平常人的網緣一般,我和phoenix終於要見面了。
   見面的地點定在一個風清月朗的夜,一間幽暗迷離的酒巴。我坐在吧檯旁轉弄著手中的杯子,一個低沉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美人弄酒杯,深坐蹙蛾眉,不知心恨誰 ?”
   他來了。
   抬頭望去,一張輪廓分明的臉,身材高大,五官端正,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男子的韻味。phoenix,他沒有教我失望。
   我們喝了許多酒,phoenix一杯杯勸我喝。我們還搖色盅,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我輸,於是又罰了更多的酒。
   我的臉火一樣燙,我上洗手間的時候從鏡子裡看見臉頰嬌艷似花。唉,倘若我的脣也能這樣就好了。可我的脣是沒有顏色的,我只靠口紅支撐它的紅潤。
   最後phoenix扶著我走出酒巴,我咯咯地笑,今晚好快樂啊!
   然後我們上了一輛出租車,然後,phoenix帶我到了一所陌生的屋子。
   夜清寂,風幽涼,phoenix掏出鑰匙打開門,一股濃郁的花香撲面而來。
   這是怎樣漂亮的一座房子啊!寬敞、高雅、舒適,且滿屋的鮮花,各式各樣的鮮花。
   我一進去就倒在花叢裡,妖精眯著眼對不死鳥嬌笑,“這是哪裡?這裡為什麼這麼多花?”不死鳥關上門,含笑走來,把臉趨近我,暖昧低語:“這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知道你今夜會來,用一室怒放的鮮花來迎接你——我的新娘。”
   新娘?他喚我作新娘?我有些不解了,迷惘的眸子落在他解去領帶的手上,“你在做什麼?”

  phoenix摘一朵玫瑰輕拂過我臉頰,聲音悅耳動聽,“今夜,請你成為我的新娘!”
    我突然清醒過來,自濃醇的酒意中,自旖旎的氛圍中,自漂亮的屋子馨香的花叢中。
   “phoenix,今夜我不能夠做你的新娘。”
  “Why?”phoenix已脫去上衣,坐到我身旁,側首要吻我。
   我避開了。“phoenix,我是認真的,你送我回去吧。”
   我是妖精,一名千年妖精,妖是不能與人類交配的,否則,妖精會魂飛魄散,會像塵埃一樣慢慢消失於這個空間,從此不再有重生與輪迴?
   可是phoenix不肯就此罷手,他張開雙臂擁住我。我嚴肅地望著他,“phoenix,我不能做你的新娘,我們可以親昵,但不能交配,否則我會死的。”
   phoenix根本就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他把首埋於我肩窩上,吸吮著我的芳香。我推開他,鄭重地重複了一遍。phoenix呆住,問:“為什麼?”我說:“理由日後或許我會告訴你,但現在我要回去了。”我起身要走,phoenix卻不放手,他說:“難得我們有緣相聚,不要放棄這美妙時光。”
   我眸子凝上了霜,我靜靜地問他:“這一夜風流,會奪去我的生命。在我的生命與你的快樂間,你選擇什麼?”
   他涎著臉答:“沒有快樂,要生命何用。”
   我憤怒了,這人只想著他的風流快活,全然不宋掖嬙觶“牧丹花死,做鬼也須讓卿風流”?好個卑劣之徒?
   我沉下臉,拂袖而出,phoenix急急攔住,道:“矜婕,別走!留下陪我!”
   我睥他一眼,懶得作答,伸手便要打開大門。phoenix一把捉住我的手,用勁一拉,我整個人摔入他懷中,他猛地將我抱起,眼中如焚慾火,邊道:“美女,春宵一刻值千金啊!”一邊走向床沿。
   我死命掙扎,無奈,小女子只是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妖精呵!phoenix已把我壓在身下,於我臉上脖上狂吻,雙手亂扯我衣裳......
   莫非,今夜便是我千年的宿命?
   門鈴突然“叮咚叮咚”急促地響了,phoenix稍歇一下,啞著嗓子發出一聲咒罵,並不理會門鈴,繼續扯我衣裳。大門“砰”地一下被撞開,一個人影卷著風撲進來一把拉開phoenix。
   那張年輕的男人的臉,滲著汗珠,青筋突起,緊咬牙關,怒目直視phoenix。
   子凡!
   phoenix暴跳著揮拳霍霍向子凡,兩人扭打起來。我呆了好幾分鐘,方回過神,大叫:“住手!”
   兩人愣了一下,保持著博鬥的姿勢一同看向我。我邊理凌亂的衣裳邊跳下床,風從外面吹來,陰涼涼的,我努力用平靜的聲音說:“子凡,我們走。”
   子凡狠狠盯phoenix一眼,過來扶住我,phoenix飛快地奔去擋住大門,雙眸赤紅,仍啞著嗓音,道:“矜婕,別走,我是真的愛你啊!”
   真的愛我?以我的生命來換取他一刻的快活,這就叫愛?我想起一種名“黑寡婦”的毒蜘蛛,與伴侶交配後便會將其嚙入肚子。可phoenix是人啊!莫非,我弄錯了,他本不是人?
   我淡淡地說:“我知道了,你愛我,不過我現在不能接受你這種類型的愛。”
   我不想成為那隻被吞入腹中的蜘蛛。
   phoenix遷怒於子凡,氣恨子凡的出現壞了他的好事,趁子凡不備竟狠狠一腳踢來,子凡措不及防,一下往後重重摔倒地上。我冷冷說:“phoenix,是不是要我報警。”
   phoenix怔了一下,似乎想作最後的努力,“叭”地跪在我跟前。我已不屑再看他一眼,他跪在那,就當他是一條狗罷。子凡爬起扶住我手臂,我們離開了這間充盈鮮花的漂亮屋子。
   聽說,越是漂亮的東西越會有毒,如蘑菇。漂亮的男子如phoenix。漂亮的女子呢?對子凡而言,我是否也是一種毒物?“黑寡婦”,據說是雌蜘蛛。
   子凡及時趕來救了我,我卻一點感激之情也無。妖精,從來沒有“感激”的概念。
引我關注的是另一問題。
   “你如何知道我們在這屋子裡?”走在夜的路上,路燈迷朦,樹影綽綽,我用不帶一絲情感的聲音問子凡。
   “對、對不起。”子凡垂首低聲道。沒有轉頭但我似乎看見他紅的臉。
   “上回幫你殺毒時我記住了你的IP地址,後來在你上線的時候我就偷偷進入你的電腦查看裡面的資料......今晚我一直跟著你們。”
   原來如此,你看,狡詐也並非妖精獨有。
   “你看了我與phoenix互通的所有郵件?”
   “是、是的。”
   “對不起!”子凡又急急道:“對不起,我、我只是......我忍不住......我.... ..”
   倘若概括一下今晚的事情,是不是可以打這樣一個比喻:狼A打算吃掉我時一直在旁觀察等待機會的狼B及時出現擊退了狼A。下面就無需多作分析了,狼B的目的自然是不想獵物被他人先行奪去。
   我沒有感激之意無可厚非。
   我甩落子凡扶住我的手,對他說:“好了,謝謝你救了我,再見。”
   子凡呆呆地看住我,路燈暗影下眼眸深不見底,眉心處濃濃地皺起一川憂鬱。
   他好像很痛苦?是呵,他受了傷,臉頰紅腫一塊,嘴角一縷血絲,腹部還挨了一腳。於是,我說:“你傷的好象不輕,去看看醫生罷。”
   他不動,仍凝望著我,似乎未聽到方才的話。我看見他的手背還有血滴滲出來,忍不住又重複了一遍。
   “是麼?我受傷了麼?”他突然笑了,眉頭還是皺的,卻對我親切地眨眨眼,嘴角的血絲又深一些。
   他不知道自己受了傷?那末,他的痛苦卻是為何?
   我有些迷惘了,迷惘間漫不經意揮揮手顧自離去。
   回到我居住的屋裡,亮開所有燈後,我發現,我手背上有一顆凝結了的血滴,深而濃。我對著鏡子檢查自己,沒有發現一點傷口。如此說來,這血滴是別人的了。打架後,接近我的只有子凡。
   子凡,在我的手背上留了一滴血。
   突然想起紫霞在至尊寶心中留下的一滴淚。我是否,也應為一滴手背上的血而感動?
   我發了一封E-mail給子凡,告訴他,三天后我在黃山上等他,請他帶一把鎖去。
   倘若每一個生命都必須有一個終結,我願在黃山的同心鎖下對子凡說:I do ——
   縱我千年的生命從此不歸。
   只為那人留在我手背上的一滴血。
   為他的痛不是因他淌的血。
   那天是公元2001年4月29日。
   我在黃山上等了三天,三天前我已到黃山,三天了未見子凡一縷蹤影。
   我先是想他會否收不到E-mail,致電與他,公司說已休假,住宅電話打不進,手機關機。百般無奈下我只得使出素來不屑用的凡人女子常用之“緊迫盯人索命連環CALL”,我不停地打子凡的傳呼,每隔幾分鐘就打一次,然而,風肅肅兮易水寒,訊息一去兮不復返!
   我把帶去的千紫百嫣的口紅全扔到山下,本想在最美麗的時候讓他擁有我,本想讓他擁有最美麗時的我,卻不料妖精有意凡子無情。下山的時候我發現短短幾日我瘦了很多,原來的衣裳披在身上飄飄松松,君不聞“為伊消得獨憔悴,衣帶漸寬——我悔!”
   再見子凡又是三天后。總覺得“三”是個命運數字,為什麼都是“三”?三個願望,三道難關,三次機會......三天!多少神話童話都與“三”緊緊相連,在我自己的生命神話裡也逃不去這定律。我在電腦前上網,和一個剛搭上的ID打情罵俏,我告訴那自稱窈窕淑女的ID我不是君子是登徒子,窈窕淑女吃吃地笑,我以為她(估且稱之為她)會說好色不怕,come on——baby!孰料她甜甜笑著說:登徒子?是不是和孔子一樣的人 ?
   登徒子兄聽到了或許會開心的;東家之子倒也謝謝這位淑女了;孔子不定會吐血身亡,他那七十二聖賢門徒只怕要告淑女惡意誹謗。
   我終於沒了聊興,轉身細聽已來半日的子凡嘮嘮解釋些什麼。
   子凡說,五一期間他有很要緊的事,所以無法赴約,請我原諒。
   “要緊的事?”
   “是的。”子凡眉飛色舞起來,“五一是我們集體聯手攻克美國網站的非常作戰時期,同時也捍衛修復了不少國內被黑的中文網站。”
   原來如此,子凡便因參與五一中美黑客之戰而失約。
   我盯著眼前沒有生命的電腦,心中百般不是滋味。我願意子凡告訴我他病了或所有通訊工具失靈,而不是坦誠地告訴我這一理由。
   多少年之前恐龍種族滅絕,大多數人願意接受的觀點是天體撞擊事件這一地外因素對地球生命的一種干涉,即彗星撞擊地球引發大災難導致恐龍這種統治地球的大型動物徹底毀滅。然而若是這種全球性的災變,地球上所有生靈都在劫難逃,卻為何許多仍繁衍至今?且恐龍的滅絕並非一朝一夕,自第一批恐龍的死亡至最後一個恐龍家族的倒下,歷經上千萬年。還有一說是多數食草恐龍賴以生存的蕨類植物——靠孢子繁殖的不會開花的植物被更具競爭力的擁有花這種新繁殖器官的植物擠出生態鏈,固執的恐龍因食物缺乏而逐步走向滅絕。但這一說法明顯地理由不甚充分。故而,為何我們不能解釋恐龍的滅絕是因它們內部間的紛爭?草龍、劍龍、翼龍......同種類不同種類間的恐龍起了紛爭,互相博鬥要將對方置於死地,於是一批批的恐龍不斷倒下,這場遠古戰爭持續千萬年,終以整個恐龍種族的滅亡而告罄。今時今日,統治地球的另一種族——人類,也開始了無休止的紛爭。紛爭的結果呢?互使用核武器攻擊對方令地球一片硝煙層層蘑菇雲處處核輻射最終同歸於盡重蹈遠古時期同樣統治地球的另一生物滅絕之舊覆?
   我深深厭惡這類的紛爭,而對於子凡為與美方的黑客之戰而疏忽遺忘我,我更不能原諒。須知,在一個女子生命中,愛情往往排在第一位,而她自會要求對方也將之排於首位,否則,出現的是不等式,她的心理便會不平衡。況且,對於一名妖精而言,她只知道妖精與人類之別,卻不曉人類之間的分歧。妖精是沒有國籍的。
   子凡卻是中國人,且是極富正義感使命感的中國熱血青年,他自豪地認為五一期間摒棄風花雪月他做了一件意義重大的事,給予國際強權主義迎頭一擊。他甚至固執地等著妖精的贊可。
   兩種不同的思想碰撞,劇烈碰撞,激出的火花燃盡了妖精心裡最後一點愛意。
   我覺得我和子凡真是屬於兩個不同世界。
   不帶一絲感情地,我淡淡地說:“若你能令我的脣重著顏色,不需任何化妝物也渾然有色,我便相信你是真情,接受你。”
   子凡呆住。
   我花瓣一樣的脣隱約映在屏幕上,姣美嬌柔,然而,白得近乎透明。無半點脂粉的素臉在漆黑長髮映襯下,詭異莫名。風自窗口吹來,揚起我的發,其中一根輕輕一飄,飄落子凡手上。我的聲音如我的眸子一樣冷,“你走吧,沒有想到令白脣回艷的方法之前不要見我。”子凡後退兩步,欲語又止。我知道他想說什麼。是的,誰會有這方法?我不過給了子凡一個永遠無法解開的扣。
   子凡失意離去,持著我那根發絲。他走後我感到一陣輕鬆。妖精,不要那些沉重的 感情!
   我繼續我紙醉金迷的生活,吃喝玩樂,極盡魅艷手段誘惑不同的男人,在最後一刻又脫身而去,看他們倏然失落的種種模樣,怡然大笑。時間飛快地流逝著,我在一個地方每呆一定時期,當看見周圍的人紛紛衰老,便悄然離開,到另一處尋覓新的動感新的刺激新的快活,人們沒有發現我的異處。
   許多許多年了,又過了許多年,美國總統已不知換了多少屆,北京申奧已放入歷史書讓小學生背,曾經風靡中華大地的“三個代表”已載入史冊,安南早經作古。我在碌碌紅塵中繼續遊戲人生。浮沉千古事,誰與問東流?
   這一日,我在迷離酒巴中用迷離的媚眼又盅惑住一個男人,一個英俊的男人,看起來也很有錢,開著寶馬,戴著勞力士金表,請我喝X.O。後來我們決定開車出去看月亮——誰知道那灰濛濛的天月亮會躲在那片雲層後?到一處草青花香樹婆娑之所在,停車坐愛楓林晚。突然灰濛濛的天傾下滂沱大雨,其時我們正在樹叢深處談心,距車子較遠,待奔迴車內,已雨濕衣襟。我掏出紙巾擦乾臉上雨痕,想起梅花妝經一塌糊塗,便順著雨水洗盡鉛華。英俊男人把手伸來扳過我的肩,低頭欲吻我,忽然停住,眼睛裡驚異一片,他猛地向後急退,顫抖的手指住我,叫:“你的脣,你的嘴脣,怎麼什麼顏色也沒有??!”我輕輕笑了,無顏色的脣便微微由兩邊往上翹,“很奇怪麼?這樣不美嗎?”英俊男人慘呼一聲,這個方才還信誓旦旦無論我生老病死美醜與否都一片痴心昭明月(他忘了今夜無月)的人,打開車門匆匆棄我而去。
   我再次無聲地笑了。
  夜,默然,唯有雨聲淋漓。似乎沒有人聽到我的笑,縱遊蕩於空間各處的精靈。我驀然想起了有一個叫子凡的男人,想起那張年輕的男人的臉;肫鷦諢滿落葉的森林中他似乎聽到我心裡的輕笑;想起了,他看著我無顏色的脣,撫著我的發說:“可憐的丫頭,你嚴重貧血。?
   我回到了許久不曾涉足的這個城市,一樣的街道,一樣行色匆匆的人群,只是新建的城區裡多了重重高聳樓宇。我回到一幢臨街的破舊公寓樓邊,凝望這熟悉的建築物,唉,當年,我便是在這依附著一個人的生命渡過我重生的初始日子,爾後我把他拋出我的生命軌跡,卻不知,這人現在如何?一對相貌普通的中年夫婦走過去,一個蹦蹦跳跳的小女孩跑過去,一個老態龍鍾滿臉皺紋的老伯走過去,一個挎著菜藍子的妙齡少婦走過去......我走上樓梯,慢慢來到從前那一套房子前,呵!那個叫子凡的人,可還住這裡?我掏出半生鏽的鑰匙,插進門孔一擰,竟然開了。這許多年,這兒竟未換鎖。廳內一長兩短的沙發與一張茶几,一塵不染,仍舊多年前的花色與紋路。竟然,這也未變。我走進房間,一張一米二寬的床,書櫃書桌,破舊的電腦。一切猶如當年。為什麼?為什麼全不曾改變?我在凳子上坐下,輕輕撫著殘舊的鍵盤,當初,我在這學會電腦學會上網......往事依稀若夢......我妖精的心也不由悵惘於世事滄桑。當年那個撿妖精回來的人呢?
   大門“咿呀”一聲打開了,我心跳突然加速,呵,他回來了,那人回來了!
   我懷著重逢的喜悅走到客廳,我看見起先走過的那個老態龍鍾滿臉皺紋的老伯。
   我愣住,喜也愣住?
   一分鐘之後老伯顫微微地叫:“矜婕!”
   我明白了,他是子凡。
   花白而稀疏的頭髮,額上縱橫的皺紋訴說著歲月如梭,微鞠的腰,青筋突起枯瘦的手。
   我的眼眶忽然有些濕潤,一種從未曾有過的感覺充溢心頭,我擰過頭望向窗外,努力不去看他,宜擔骸白臃病!鄙音竟空洞得教自己驚聳?
   老伯笑了,掩飾不住的快樂,“我知道你會回來的,矜婕,我一直在等你!你看,我沒有遷過住址,我怕你來了找不到我;我沒有換鎖,我怕你來了進不了門;這屋子的一切都沒有改變,我住在這就感覺你好像還在身邊一樣!”
   妖精眼睛裡的霧氣越來越濃。“你在等我?為什麼?”
   老伯高興得咳嗽起來,緩一緩氣後急急說:“你說過,若我能令你白脣回艷,你就相信我的真情啊!”
   是麼?子凡,你還記得,這許多年了你竟仍記得。
   妖精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眼淚,那種熱熱的液體正從她臉頰流過。
   對不起,子凡,當初許的諾,我早已忘記了。當初,我無非要給你一個永遠解不開的扣。卻不料,這扣扣住了你一生。
   蒼老的子凡顫微微走上來,伸手欲觸我,又驀然縮回去,苦澀笑道:“現在你終於來了,真好,我一直擔心我等不到這一天。”
   玻璃窗上隱約映出一張蒼白的臉,精緻的下巴,長而濃的睫毛掩襯下,雙瞳如一翦秋水......子凡全然不訝異於我的不老。是的,他是聽得到我心裡之笑的人。
   我在這老房子住了下來,年邁的子凡說,他要令我白脣回艷,他說,這是他一輩子的心願。
   當他蒼老的聲音吐出“一輩子”時,妖精無法抗拒。
   我仍沒有化作一縷煙或一尾魚,我仍居於房間裡眠在那張唯一的床,老態龍鍾的子凡縮在廳外沙發上,每夜裡傳來陣陣艱苦的咳嗽聲。
   我要求與子凡互換床俱,子凡不肯,他布滿點點老人斑的枯瘦的手輕撫我發上,笑道:“這樣我才能找回一些些年輕時的感覺。”眸中千絲萬縷複雜的眷戀。
   我在床頭髮現一個精緻的玻璃盒子,蒼老的子凡站在房間門口靜靜地說:“從前一直覺得你像玻璃,站遠了,幾乎看不到;站近了,又易被割傷。卻總深怕你會碎去。”
   盒子裡有一根長長的發絲。
   便是這發絲,纏住了子凡的心纏住了他一生?
   子凡每天端一碗藥給我喝,褐紅色,濃濃的中藥味,還有濃濃的腥氣。我屏住呼吸喝下去,子凡說這種藥可令我白脣回艷,我不想讓蒼老的子凡難過。
   日子悄悄地過去,這段時間日子似乎過得非常慢。
   時常地我涂上淡淡的口紅陪子凡上街,路人會指著我們說這人的孫女真孝順。子凡昏濁的目光透出無比蒼涼,飽經風霜的臉卻淺淺地掛上笑。
   夜裡子凡的咳嗽聲越來頻繁,而他的步伐也日益蹣跚。
   意外地,我蒼白的脣竟漸回覆紅潤。先是一絲若有若無的淺紅,緩緩地出現隱隱約約的淡紅,而這一日,我坐於鏡子前端詳自己,花瓣一樣的脣一片嫣紅。多少年了,多少年我沒有看見這姣美的顏色渾然於我脣上。我輕撫著自己的脣,子凡艱難地走進房間,顫抖的手遞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我回眸看向子凡,快樂地笑,“子凡,我的脣重染顏色了!”子凡欣慰地笑了,“是的,我就知道這方法一定有效。”
   我接過子凡遞來的藥,腥氣撲鼻,好難聞啊!可是,它能令我白脣回艷。我端起藥一飲而盡。
   回眸看鏡子,鏡子裡我的側影,烏亮的長髮垂在腰間,半遮住臉,一雙黑眸波光流溢,雪白得近乎透明的臉,花樣紅脣嬌艷欲滴。我看見,鏡子裡看我的子凡的瞳孔停止轉動,我聽到他的心臟在“砰、砰、砰”強烈地跳動。我轉過頭對子凡微微一笑,子凡滿臉的皺紋舒展開來,說:“你信了麼?你信我的真情了麼??
   信,我當然信了,一個人以他的一生來證明對我的愛意,我如何能不信?妖精亦有情。剛喝下去的藥盈在心間,甜絲絲。我相信此時我的笑容是千年以來最真最純最嫵媚 。
   蒼老的子凡眸子裡無盡歡欣,倏間,卻頹然倒地。我趕緊過去想扶起他,驀然看見他的衣袖上滲出點點暗紅的血。我輓起他的袖子,那蒼老枯瘦的胳膊上,呵,那是什麼啊!一道道深深的血痕!我忽然明白了,這些日子以來,我喝的藥,我喝的藥其實濃濃的全是子凡的血!子凡把他的血加上中草藥,熬成一碗碗給我喝!
   方才喝下去的在體內甜絲絲的藥,突然間化作千萬根針,針針刺痛我心。子凡,你何苦?!
   地上老態龍鍾的子凡,頭髮稀疏花白,滿臉皺紋——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張年輕的男人的臉,那張或快樂或悲傷的然而年輕的臉——妖精的淚奔流而泄,這是我千年來第二次流淚,為同一個人流淚。
   我扶起子凡,讓他靠在我懷裡,我的淚一串串落在他臉上。當年他留了一滴淚於我手背,現在我就要還他這許多淚,一切,是否宿命?
   子凡已虛弱得說不出話,昏濁的眼睛在一點點暗下去......
   當年,他留了一滴血於我手背,現在,我是否當還他數倍的血?
   我端起鏡子,看一眼鏡子裡自己千年不變的臉,手一松,鏡子摔到地上,碎成許多瓣。我拿起一塊碎的鏡片,往手腕上用勁一割,清液流出,涼涼的,沒有一絲溫度,透明的,不帶一絲顏色。這可是我的血?千年了,我第一次看見自己的血,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我把這透明的清液滴入子凡口中,他的眼睛已幾乎全閉上,一動不動,靜靜躺著,沒有呼吸。
   子凡,你的生命要終結了嗎?
   透明的液滴緩緩自我手腕流淌,我忽然感到這清液有了一些暖意,低頭望去,竟慢慢帶出一絲絲紅的血色。我知道,這是子凡的血。
   千年來我每歷一段人生,看一場世態炎涼,再次重生後,血液就冰涼幾許,心間對這世界更冷漠一分,而我的脣便隨這冰涼與冷漠逐漸褪色,直至現今的全無顏色。而子凡以他的血液注入我身體,以他的生命告知我世間的溫情,暖我的血,暖我的心,讓我白脣回艷。
   子凡,欠你的,一千個千年也償不了!
   我的血越來越快地滴入子凡口中,他的白髮在慢慢轉黑,滿臉皺紋漸漸平復——我視線已有些模糊,模糊中我看見床頭那玻璃盒子裡的發絲在一點點隱去,逐漸不見。我知道,我自己也將消逝於這空間了,像塵埃一樣消散,不再有重生與輪迴。全身無力,我又將要忘記時間了,然而這一次沒有分筋錯骨的疼痛,只有輕鬆快樂。此次忘記時間後,再無重生,我不悔——
   在我手腕終於滴不出血時,我看見子凡睜開了雙眸,清亮富朝氣的眼眸,那張年輕的男人的臉,洋溢著快樂的笑容,親切地對我眨了眨眼。
   我對他最後一笑,一瞬間,身軀消融於空氣中,漆亮長髮、明眸、艷脣、蒼白的臉,消融於空氣中——
   我感覺自己飛了起來——呵,千年以來,雖我是妖精,可從不曾飛翔,妖精的夢裡一直想著自己會飛,想著自己有一天能像傳說裡的妖精一樣飛......今天,我終於飛了起來......我在心裡輕輕地笑了......
   我是一名妖精,千年妖精,千年以來我一直生活在這空間,默默地為這空間的人們服務,盡我最大的努力給予他們歡樂、幸福。
   我是妖精,沒有仙法,不能化作一縷煙藏在一隻大的田螺裡不能變作一尾魚躲在水缸中,我只是每隔一個週期有一次分筋錯骨的疼痛,痛至忘記時間,爾後又繼續我的人生,仍以同樣的臉,記得從前發生的一切事情。
   鏡子裡我的臉,一張年輕的男人的臉,洋溢著快樂的笑容,我眨眨眼睛,鏡子裡的臉也眨了眨眼睛。我的脣,血一樣艷紅。
   千年前,在我開始我最初的妖精生涯時,我睜開眼睛,看到一張蒼白的臉,漆亮長髮,明眸,艷脣,對我嫣然一笑,然而只一瞬間,便消融於空氣中。我疑心自己做了一個夢,從地上坐起,發覺自己滿臉的淚,我眼眶是乾的,那是誰留在我臉上的淚?那麼多的淚。我體內甜絲絲的,一掬清液在流淌。我看見一個玻璃盒子,一個空的玻璃盒子,我的心猛然一跳,聽到自己說:“一直覺得你像玻璃,站遠了,幾乎看不到;站近了,又易被割傷。卻總深怕你會碎去。?
   碎去了嗎?你。空氣中無處不有你的味道,淺淺的芬芳。我妖精的心被一顆扣扣著,扣了千年。
   千年以來我一直默默地生活,盡我最大的努力給予世間人們各種溫情,暖化許多冰涼而冷漠的心。
   你,知道嗎?
   我知道你知道的,對麼?雖然你緘默。
   但我聽到了你心裡輕輕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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