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燃一支煙,想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超人才華,絕世凄涼”的女人。
抽煙對女人來說是一種姿態。張愛玲如是說。抽煙的女人要不是精致小資要不是風塵女子,有人抽一種優雅,有人抽一種落寞,她(或者是王佳芝)都屬於前者。
“張愛玲”除了是古井,還是紫禁城裡頭的出租龍袍戲服,花數元人民幣租來拍個照,有些好看,有些不好看。她還是狐假虎威中的虎,藕斷絲連中的藕,煉石補天中的石,群蟻附膻中的膻,聞雞起舞中的雞……”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能說什麼。於是,在喧鬧的夜裡,燃一支煙,想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超人才華,絕世凄涼”的女人。
二
我燃煙想你,是因為女子文壇寂寞得恐怖,古代只出了李清照,近代只出你一位這樣的女子。“超人才華,絕世凄涼”──夏志清在你的悼文中如是評價:敬佩與悲痛,刻入文字,滲出紙面。
說你是中國文學史上的一個“異數”不為過。文字在你的筆下,才真正的有了生命,直鑽進我的心裡去。文字優美而精致,文風樸質而峻冷。喜歡你的人,也喜歡你的書,才是真喜歡。閱讀的快樂在你那裡可以得到,閱讀的悲傷在你那裡也可以得到,至少對我是這樣。讀別的書或許能知道道理,了解知識,得到震撼,但是只有讀你的文章你才知道什麼是真正快樂的,什麼是真正悲傷的。即便悲劇意味濃厚的《色戒》依然讓人感到愛情的美與快樂。
你是世俗的,但是世俗的如此精致卻除此之外別無第二人可以相比。讀你的作品會發現你對人生的樂趣的寫照真是絕妙!你的才情在於你發現了,寫下來告訴我們,讓我們自己感覺到!你輕輕地告訴,但是你從不炫耀!你最有名的一本集子取名叫《傳奇》,其實用傳奇來形容你的一生是最恰當不過了——苦難多多的童年,毀譽不清的愛情,沉沉浮浮的歲月。
三
我燃煙想你,是因為女人是一個矛盾體,而你是最好的證明。你是一個善於將藝術生活化,生活藝術化的享樂主義者,又是一個對生活充滿悲劇感的人;名門之後,貴府小姐,卻驕傲的宣稱自己是一個自食其力的小市民;悲天憐人,時時洞見芸芸眾生“可笑”背後的“可憐”,但實際生活中卻顯得冷漠寡情;通達人情世故,但自己無論待人穿衣均是我行我素,獨標孤高。你在文章裡同讀者拉家常,但卻始終保持著距離,不讓外人窺測你的內心;她在四十年代的上海大紅大紫,一時無二,然而幾十年後,你在美國又深居淺出,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只有張愛玲才可以同時承受燦爛奪目的喧鬧與極度的孤寂。”這話對極了——其實女人都有這樣的兩面,而你張愛玲是典型——把兩者都做到了極致。
愛情是魔鬼!是強盜!愛情沒有道理——色可戒,情難卻!“人生最大的幸福,是發現自己愛的人正好也愛著自己。”就在你被認定是上海首屈一指的女作家,事業如日中天的同時,你卻戀愛了——令你神魂顛倒的偏偏是為大漢奸汪精衛政府文化部服務的胡蘭成——你總是這般驚世駭俗。
你為這段戀情拼命地付出。“你問我愛你值不值得,其實你應該知道,愛就是不問值得不值得。”(《半生緣》)
你不介意胡蘭成已婚,不管他漢奸的身份。我知道《色戒》是你張愛玲的最出色的文學作品,也是你個人的側面寫照,只可惜被所謂的名導演李安一陣亂搞:只有了色,沒有了情;只有了肉,沒有了魂。你若黃泉有知,也不會放過李安!
愛情可以成就一個人,也可以毀滅一個人。“我們兩人在房裡,好像“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我與她是同住同修,同緣同相,同見同知。”盡管如此胡說的這般心心相映,但愛情還是靠不住。後來胡潛逃溫州,馬上結識新歡範秀美。當得悉胡蘭成藏身之處,你依然千裡迢迢覓他,可他對你的愛早已燒完了。你沒能力改變什麼,畢竟是性情中人,你淚流滿面地告訴胡蘭成你自將萎謝了。然而,凋謝的不只是你的心,你驚世駭俗的寫作才華亦隨之而逝。往後的日子縱然漫長,始終沒再寫出像《金鎖記》般凄美的文章。在1945年出版的《文化漢奸罪惡史》中,你張愛玲榜上有名,這多多少少拜胡蘭成所賜。(張愛玲與胡蘭成相識於1944年,分手在1947年)你倆只有短短三年,卻是你一生中濃墨重彩的一筆——快樂與悲傷同在,你用自己作證:前者是短暫的,後者是綿長的。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僅僅這一個“懂得”,也許就是你張愛玲愛上胡蘭成的最大原因。只是把胡蘭成當作一個懂你的男人,而不是汪偽政府的漢奸;對於胡蘭成的妻室,你也不在乎,因她似乎並不想到天長地久的事。“我想過,你將來就是在我這裡來來去去亦可以。”只在乎胡蘭成當下對你的愛,其他的,你都不願多想。你於是就說:
“女人……女人一輩子講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遠永遠。”
婚姻盡管可能與愛情無關,但婚姻才是女人的真正歸宿——你畢竟是世俗的。此後(在美國又有過一次婚姻,她與第二任丈夫賴雅相識於1956年,對方是個左派作家,兩個人同年結婚。直到1967年賴雅逝世)你歸於安靜與平淡,歸於家庭與俗女。“我要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人是等著你的,不管在什麼時候,不管在什麼地方反正你知道,總有這麼個人。”這個不是令人心襟蕩漾,日思夜想的風流倜儻的白馬王子,就只是那個給你婚姻的俗人。
四
我燃煙想你,是因為你的蒼涼,告訴我們這個世界的真實。童年的遭遇就決定了人一生的態度。冰心一生生活在無憂無慮之中,她的作品永遠那麼溫馨,那麼親切。那盞《小桔燈》溫暖了無數幼稚的心。而你張愛玲的童年是黑暗的(生母流浪歐洲,剩下她和弟弟在父親和後娘的監管中成長,詳見《私語》)。這是你後來的作品充滿悲觀跟勢利的主要原因。你筆下的女性是實實在在的:自私、城府,經得起時間考驗。就是這些近人情的角色的永恆性加重了文字裡蒼涼的味道,反復地提醒著我們所有現今的文明終會消逝,只有人性的弱點得以長存於人間。以至於你本人亦是斤斤計較的小女人——你告訴我們:摸得到,捉得住的物質遠較抽像的理想重要。
童年是不快樂的注定了以後的曲折坎坷——“要麼嫁人,用錢打扮自己;要麼用錢來讀書。”你毅然選擇了後者一如你毅然選擇與胡蘭成的婚姻。本來在文壇成名是件好事,可是這在解放後居然成了罪狀,最後只得遠走它鄉!回不到家鄉,就回不到童年——而童年卻鑄就了你的一生一世離奇與坎坷!
五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長滿了虱子。”
“回憶這東西若是有氣味的話,那就是樟腦的香,甜而穩妥,像記得分明的快樂,甜而悵惘,像忘卻了的憂愁。”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一首悲哀的詩,然而它的人生態度又是何等肯定。我不喜歡壯烈。我是喜歡悲壯,更喜歡蒼涼。壯烈只是力,沒有美,似乎缺少人性。悲哀則如大紅大綠的配色,是一種強烈的對照。(《自己的文章》)”
我不知道還要說什麼,還能說什麼。於是,在寂靜的夜裡,燃一支煙,想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超人才華,絕世凄涼”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