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絲地獄 作者:成剛
內容梗概:
十四個人,離奇地出現在阿絲山谷中的一輛客車上。漆黑的雨夜,塌方讓他們棄車而
逃,山崖上的鼓聲將他們引至一處漆黑的小樓內。翌日,少婦房中出現腐爛的屍體,許多
已死去多時的人,如同有約般朝著小樓逼近,並在小樓前再次倒地斃命。黑袍的巫師唱起
遠古的歌謠,懾魂的鼓聲再度響起。小樓前的屍體神奇地復活,並在黑袍巫師的帶領下,
消失在群山之中。十四人中的警察秦歌追蹤屍隊,意外地發現隱匿在深山中的小鎮。在那
裡,他們發現自己其實都已經是死人……
1、十年
他有一個仇人,他必須殺了他。
殺人絕對可以稱得上一門藝術,除了殺人的手法,最重要的是殺人之後可以讓自己置
身事外,不留任何痕跡。正所謂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那才是一個殺手的最高境界。
他不是殺手,但為了這場謀殺,他精心準備了十年。
人的一生裡能有幾個十年,他甘於用十年時間來構思一場謀殺,可見他心裡的仇恨有
多深。那個曾經是他兄弟的人,不僅奪去了他所有的財富,而且,還跟他深愛的女人結了
婚。
往事他已經不願意再回想,現在,支撐他活下去的惟一動力就是有一天,他能親手結
束仇人的生命。
至於用哪種方式殺死那個傢伙,他倒沒有多想,他在這十年時間裡做的惟一事情,就
是替自己將來的謀殺製造一個不在現場的證據。稍有些偵破常識的人都知道,警方破案,
必須從現場留下的痕跡,以及被害人的各種社會關係著手。如果你有不在現場的證據,那
麼警方肯定拿你沒有辦法。
後來他又想到,製造不在現場的證據並不是最高明的辦法,如果斬斷自己與被害人之
間的所有聯繫,那麼,警方破案便根本不會把你納入調查的範圍,這樣,你報仇之後,便
可以永遠逍遙法外。
這世上最難偵破的謀殺案便是無動機謀殺。
但他與他的仇人曾經是兄弟,後來反目成仇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如果警方展開調查,
輕易便會把目標鎖定到他的身上。
他顯然是個聰明人,他很快就替自己找到了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
首先,他必須完全告別過去的生活。這對於別人也許很難,但對於他卻似乎挺容易。
當年他曾經是海城最年輕有為的民營企業家,後來因為涉嫌經濟犯罪被判刑三年,出獄後
他沒有回海城,而是在北方一座著名的大城市裡遊蕩。在他服刑期間,他年邁的父母相繼
去世,其它的親戚根本不會想著去看望一個牢裡的囚犯,雖然在他風光時,他們像一群蒼
蠅一樣圍著他轉。
就在他服刑期間,他的兄弟把他所有財產占為已有,並將結婚請柬送到了獄中。這樣
,他便明白了讓自己身陷囹囫的人正是他最信任的兄弟,這一切,他其實蓄謀已久。
他悔恨自己交友不慎,但事情已經不可挽回,所以,他開始用仇恨來填充自己每天的
生活。日後的謀殺在那時便早已注定。
出獄後他沒有回海城,便是打算完全割裂以前的生活。
在中國,要想完全隱姓埋名並不是沒有可能,但他在獄中,就曾認識一個殺人潛逃七
年之後被抓的人。他在西部邊遠地區隱埋身份,甚至與當地的一個女子結婚生子,可後來
還是東窗事發,當地一個警察無意中看到了他在網上被通緝的照片,他在跟老婆睡覺的時
候,被一群如神兵天降的警察扭倒在地。
所以,他覺得隱姓埋名並不是最好的辦法,就算是深埋地底數億年的煤炭都有被挖出
來的時候。
真正的隱姓埋名應該是替自己製造另外一個身份。這是他在割裂以前的生活之後必須
要做的。
他曾看過這樣一個報導,一名通緝犯潛逃後在另一個城市定居下來,成為一家酒店最
出色的大廚。本來他可以平安地生活下去,但後來他偏偏參加了中央電視台舉辦的一次全
國廚藝大賽,結果在大賽中奪得冠軍,吸引了各家媒體的注意,警方便是看了他在報紙上
的照片後對他展開調查。
他由此得出的教訓是,改變身份後一定要設法改變自己的容貌。這一點尤其重要,因
為他知道,自己並不是那種可以甘於平淡生活的人,如果放棄仇恨,他完全可以在出獄之
後東山再起,重新做回以前的自己。
但因為仇恨,他選擇了另外一條路。
十年時間,他的計劃進行得很順利。他在北方城市裡,遇到了一個人,那人的身材與
他相仿,容貌也有幾分相似,而且,他知道他的老家在西部一座邊遠山村,雙親早已亡故
。他十幾年前背井離鄉開始外出討生活,這些年早就和老家沒了聯繫。
這人完全符合他預想中的各種要求,所以,他很快就與這人達成了協議。
他們互相交換了身份。
身份證上的照片本來就模糊不清,再加上他們長得頗為相似,一般人還真不容易分辯
得清。他從此有了一個新的名字,並用那個名字,重新開始創業。
十年之後,他的生意已經做得很大了,甚至他還經常在各類媒體上露面。
因為到這時,他相信就算他的仇人站在他的面前,也已經認不出他來了。
這十年間,他的身份證遺失了四次,每次換證前他都會做一次整容手術。因為每次手
術改變的內容都很少,所以,換證對於一個功成名就的企業家來說,實在是件輕而易舉的
事。而四次整容,實際上已經讓他容貌變化很大,只是時間跨度很長,身邊的人幾乎誰都
沒有察覺到。
那個與他交換身份的人,現在已經從這世上徹底消失了。兩年前,他還在北方城市裡
過著富足平靜的生活,這是他用身份換來的代價。他開了一家服裝店,娶了老婆,還生了
個女兒。他雖然閉口不談自己的過去,但後來還是有很多人知道了他曾經坐過牢,只是誰
也不知道他坐牢的具體原因。
兩年前,他遭逢一場車禍,遺體很快就被火化了。
那場車禍發生得很突然,但絕對可以稱得上是場意外。事後,他的妻子發現了他留下
的存摺,上面的金額足以讓她跟女兒過完下半輩子。
沒有人知道他的死跟另外一個人有關。
現在,他可以完全放心去進行自己的謀殺了,這世上再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儘
管這樣,他又等了兩年。
兩年之後,他隻身秘密回到海城。
他用假身份證住在一家小旅館裡,因為沒人相信他這樣身份的人會住這樣的地方。然
後,跟蹤了那個行將死去的人,在確定只有他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敲開了他家在十一樓的
房門。
仇人面對一個陌生人時臉上露出了幾許疑惑,他沒有隱瞞,關上門後便道明了自己的
身份。因為缺少起碼的思想準備,仇人臉上露出慌張和戒備的神情。但他告訴自己的仇人
,十年的時間足以讓人忘記很多東西,現在他已經不打算追究十年前的恩怨了。他現在只
想能有一筆錢,可以讓自己平靜地生活下去。說話的時候,他還故意露出了幾許窘態,讓
仇人猜到他這些年過得挺辛苦。
事情的發展果然如他預料,仇人的臉色緩和下來,他開支票時還有了些仗義的味道。
「以後你生活中有什麼難處,儘管來找我,大家兄弟一場,我一定會幫你。」他說。
他抬頭將寫好的支票遞出去時,忽然腦門上遭到重重一擊,接著便不省人事了。他在
昏迷的瞬間已經感覺到了很濃的死亡氣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驀然睜開眼,看到被他奪去了財產和妻子的男人在衝他微笑,他
剛想說什麼,身子忽然重重向後倒去。
他從窗口跌了下去。
十年計劃的謀殺到這裡畫上了終止符,把仇人推出窗口是件非常愜意的事。死亡已經
不可避免地發生,現在,他要做的,就是盡快離開海城,回到屬於自己的城市裡。
警察從死者頭上的傷痕可以判定這是一場謀殺,但他與死者之間毫無關係,中國有十
幾億人口,警察要從這十幾億人口中找出他來,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他在謀殺現場沒有留下指紋等足以暴露身份的線索,他稍稍環顧四周後便離開了房間
。樓下此刻必定圍著一拔看熱鬧的人,他們的視線都停留在死者身上,不會注意一個匆匆
離開的陌生人。他必須在警察到來之前離開這裡,也許,有些聰明的警察會想到封鎖現場
。
人群已經把死者圍在了中間,他在經過時甚至還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多麼完美的一場謀殺啊,這樣的謀殺應該被人拿來研究。他心裡有些惋惜,因為這世
上永遠不會有人知道這起謀殺的真相。
他現在就要離開海城了,此生再不會回來。
離開海城實在是件輕而易舉的事,事實上,他也真的做到了。兩天之後,他已經身在
千里之外的北方城市。現在,他是一家著名民營企業的老總,這家企業和海城沒有任何業
務聯繫,甚至,他根本沒有去過那座蘇北的臨海城市。
他的生活沒有任何改變,心裡也沒有任何的不安。仇人在他心裡,十年間已被他謀殺
了無數回,換句話說,他的仇人,早已被他殺死了無數回。謀殺已經成為一種習慣,它不
會影響到他現在的生活。
直到三個月後,警察來敲他的門。
警察的手裡除了拘捕令,還有一張他的畫像。
他百思不解,甚至忘記了恐懼。那樣一場完美的謀殺啊,他計劃了十年的謀殺,這些
警察怎麼會這麼快就找到他?
後來他當然知道了答案。
沒有人從十一樓摔下去還能活著,但偏偏他的仇人卻沒有死。他躺在醫院裡兩個多月
,終於醒了過來。他非常詳盡地講述了發生的事,警方根據他的描述做了一張模擬畫像,
那畫像跟兇手簡直就是酷似了。
他還知道了仇人摔下樓去未死的原因,是他砸在了一個男孩的身上。那男孩只有十三
歲,那天,他剛好從樓下經過,摔下來的男人平平地落在他的頭上。
被謀殺的男人兩個月後已經醒來,那男孩至今卻仍然躺在醫院裡。
醫生說他醒過來的機會已經不大,但是,只要他還活著,便還有希望。誰會放棄希望
呢,即使那希望非常渺茫。所以,後來那男孩便一直躺在醫院裡,一躺就是數年。
數年之後——
2、地洞
母親說,不要到山上去。阿郎知道自己該聽母親的話,不僅是母親,小鎮上的每個大
人都這樣對孩子說。可這絲毫不影響孩子們偷偷結伴上山,而且,這麼長時間過去了,還
沒聽說哪個孩子在山上發生什麼意外。阿郎喜歡到山上去,每回都是獨自一個人,他才不
願意跟學校裡那些討厭的傢伙混在一塊兒。
當然,學校裡也沒人願意理睬他。
很長時間,打阿郎記事起,小鎮上還沒有誰願意主動走到他的身邊,包括學校裡和他
同齡的那些孩子。他能感覺到大家對他的厭惡,卻不明白這種厭惡究竟因為什麼。從小到
大,他都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他自信站在那一群高矮胖瘦的孩子們中間,連他自己都會忽
略了自己的存在。
他只有一次真的站在了那些孩子們中間,那一年他只有十三歲。起初大家並沒有注意
到他,後來,不知是誰突然大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於是,所有孩子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
上。
他有些心慌,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他試圖說些什麼,但湧到嘴邊的話卻變成了一些含
混不清的嗚咽。他知道自己那時哭了,當那群孩子們向他圍過來時,他害怕極了。他感到
自己像一隻落入狼群的小羊,片刻過後就要被他們撕裂。
那些孩子們當然不會真的把他撕裂,只不過有人指著他的鼻子罵了一句什麼,接著,
便有無數的拳頭朝他揮了過來。他雖然沒有經驗,但被打倒在地後,還是本能地雙手緊緊
抱住腦袋,把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
就從那一次之後,他對那些孩子們再也不抱有幻想。
他知道自己跟他們不同,他們永遠不會接納他。
他回去問母親,為什麼鎮上的孩子會這麼歧視他。母親怔怔地望著他,半天沒說話,
眼淚卻先落了下來。母親傷心的樣子讓他很心疼,他上前擦乾母親的眼淚決定什麼都不再
問。
在他記憶裡,一直是母親與他相依度日。
就從那之後,他開始瞞著母親偷偷上山。綿延的阿絲山脈像傳說中大海的波濤,起伏
不定且極有層次地向遠方蕩漾。阿郎動用少年人最豐富的想像,都無法想到山脈盡頭會是
怎樣一個世界。山下的小鎮座落在群山的懷抱裡,好像因為有了群山的庇護才能夠繁衍生
息。阿郎喜歡踩著黃昏時的霞光爬上黑鷹崖,站在像鷹喙樣凸出的黑鷹崖上可以俯視整個
小鎮。那時在阿郎的眼中,整個小鎮變成了極小的一團,似乎他只要一腳踏去,便能將小
鎮踏得粉碎。這種毀滅的快感讓他心情舒暢,同時,他也會變得躁動不安,好像生命裡有
些力量已經積聚待發,但他卻不知道怎樣才能讓這些力量喧洩而出。這是件讓人頭疼的事
,每一回,阿郎都會在臨下山前對著空谷聲嘶力竭地發出一些尖叫。尖叫聲御風遠去,最
終消失在遠方的山脈間。
許多年過去了,阿郎已經從少年變成了青年。
青年阿郎愈發沉默寡言,他幾乎從不和鎮上的人交往,只與年邁的母親守著那幾畝山
地過日。長期的勞作讓他的身體發育得異常強壯,夏天的時候,他在田里勞作,黝黑強健
的肌肉常常讓路過田邊的姑娘竊竊私語。
但他的境況沒有絲毫的改變,鎮上的人誰都不願主動接近他,只是他感覺到人們對他
的厭惡已經漸漸轉變為一種畏懼。當年那個單薄瘦弱的男孩已經長成了一個強壯的男人,
沒有誰可以再像以前那樣欺負他。而且,他的強壯讓鎮上的人感到了種危機,因為,他們
從他的沉默中察覺到了他的敵意。
阿郎仍然喜歡到黑鷹崖上去,沙盤一樣的城鎮就在他的腳下,每回他都有一腳踏去的
衝動,一腳就將整個城鎮踏得支離破碎。黑鷹崖在山的最高處,孩童時代母親的叮囑裡,
黑鷹崖是絕對的禁區,黑鷹崖上隱藏著某種可以勾魂奪魄的力量,如果那力量選擇了你,
那麼你便在劫難逃。
母親的叮囑對於青年阿郎顯得有些好笑了,他十幾歲時便常獨自到黑鷹崖上來,如今
許多年過去了,他還活得好好的,黑鷹崖上如果真有傳說中那種力量,它應該早就奪去了
阿郎的魂魄,他怎麼會還好端端地站在黑鷹崖上呢?
阿郎現在熟悉黑鷹崖,就像熟悉自己精心耕種的那幾畝山地。他曾經試圖尋找到鎮裡
人對於它畏懼的根源,但除了崖底一些凌亂的碎石外,他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那些碎石顯
然有些年頭了,有些已經被山土掩埋了大半,雜草在其間叢生,斷裂的地方已被時間侵蝕
得非常光滑。阿郎除了斷定這些碎石是人為造成的,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來。
那麼,這些碎石也許隱藏著什麼秘密,或者它跟鎮裡人對黑鷹崖的畏懼有關,但沒有
人可以告訴阿郎,阿郎也根本不會關心這些跟他沒有絲毫關係的碎石。
年邁的母親終於逝去了,阿郎在這世上已經再沒有了親人。他把母親葬在了黑鷹崖上
,那一座孤墳被松林環繞,高大飄揚的招魂幌拖著長長的尾巴直飄到崖頭。阿郎有暇的時
候便會獨自坐在母親的墳前,他斷定母親一定向他隱瞞了一些什麼,她至死都不願意將那
秘密告訴他。
現在,那些秘密將伴隨母親長眠地下了。
那些秘密的內容對阿郎也許非常重要,也許那就是鎮上人歧視阿郎的原因。阿郎經過
長久的思考斷定它必定跟自己的身世有關,但那一切對他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已
經長大成人,他已經有了足夠的力量來對抗鎮上人的敵意。
他絕沒有想到有一天,那些秘密會成為他生活的全部。
春日的阿絲山一片蔥榮,沉寂的小鎮也因為漸暖的陽光煥發出些生機。外面世界的變
化毫無例外地影響到了小鎮,先是有幾個背著大包的外地人出現在小鎮上,他們對小鎮古
樸的建築發生了濃厚的興趣,還四處向人打聽關於小鎮的過去。他們告訴鎮上的人,小鎮
是迄今中國保存最完整的明代古鎮,有著極高的研究價值。他們向鎮上的人收購了一些生
活用品便急急離開,沒用多久,更多的人來到了小鎮,帶來了很多小鎮人從來沒見過的稀
罕玩意兒。小鎮人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人們生活裡一下多了許多新鮮的內容。
還有些不安份的年輕人跟著外鄉人離開了小鎮,有的人再沒有回來,有些回來了,也再不
安於以往平淡的生活。他們向小鎮傳遞著外面世界的信息,將一些美好的希望根植到鎮上
人的心裡。
小鎮的變化都跟阿郎無關,他依舊住在小鎮西南角的兩間平房裡,依舊耕種著自己的
幾畝山地。現在他從小鎮青石板的街道上走過,會冷眼看街兩邊的變化。那些臨街的商舖
插上了鮮艷的旗幟,夜來後還會有閃亮的招牌在黑暗裡綻放。一些從來沒聽過的歌聲緩緩
在鎮上飄蕩,外地女人衣衫鮮亮地招搖過市,她們的膚色在陽光下像玉一般光潤。
阿郎的心裡有些癢癢的,但他只能冷著臉繼續保持沉默。
小鎮的變化對他是種折磨,他不能看到讓他憎恨的小鎮變得繁華起來,看到鎮上對他
充滿敵意的人們每天都笑呵呵地生活。他永遠被排斥在小鎮之外,那些變化對他沒有任何
意義。他知道自己的心裡其實充滿渴望,但他在這鎮上的去處,只有自己的家和那幾畝山
地。還有黑鷹崖。
他更多地在黑鷹崖上發出一些尖叫,後來他還在尖叫聲裡落了淚。
他想到也許自己這一生都要這樣孤獨地度過了,他從來沒有想到後來他的生活會發生
那麼大的改變。
鎮上這天來了一輛亮錚錚的小汽車,車上下來的兩男一女讓人一見便能感覺到他們的
不同凡響。他們的著裝並不算很搶眼,但舉手投足間,俱都透著種讓小鎮人迷惑的富貴氣
息。而那種富貴,正是現在的小鎮人在夢裡都無限渴望的。
車子逕自開到了鎮上年齡最大的鷹眼七爺家門前,兩男一女下車後,司機拎著許多禮
物跟在後面。鷹眼七爺連眉毛都已經白了,但身子骨依然硬朗。他常年穿一身寬鬆的白色
長袍,配上皆白的鬚髮,走到哪裡都給人一副仙風道骨的感覺。鷹眼七爺在鎮上人的心目
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除了因為鎮上人相傳當年的七爺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更因為鷹眼
七爺身手不凡有一身超絕的武藝。鎮上一批又一批的孩子發誓要成為七爺的關門弟子,他
們很多人爭相宣稱自己曾在月明星稀的夜晚,看到一身白衣的七爺昂立於屋頂之上隨風而
舞,他的動作猶如一隻夜隼般矯鍵輕盈;還有些孩子深夜潛進七爺家的院落,在院子裡曾
踩上一堆滾熱的砂石,大家便猜測那一定是七爺練完鐵砂掌後留下的。民間早就流傳練鐵
砂掌時要把雙手不斷地插進一鍋炒得滾熱的鐵砂之中的秘訣。鷹眼七爺正是憑借這麼多關
於他的傳說在鎮上倍受人們關注。
此番外鄉來客帶著重禮登門造訪,又讓鎮上的人對他多了些敬畏。
七爺在屋裡與那兩男一女談了大約半個時辰,出門時神色有些呆板。他面無表情地向
著一堆守在門邊的孩子們說:「你們替我去把阿郎找來。」
孩子們尖嘯而去,能為七爺辦事他們覺得異常榮耀。
那些暗中留意這邊動靜的人心裡瞬間就有了些疑惑,他們實在想不明白,整天沉默寡
言獨來獨往的阿朗會和那兩男一女有什麼關係,這樣想的時候,心裡還多少有些妒忌,他
們隱隱已經猜到阿郎必將因為這兩男一女的到來而發生一些變化。
那些孩子們很快找遍了整個小鎮,都沒有發現阿郎。他們有幾個還結伴去了阿郎常去
的黑鷹崖,仍然找不到阿郎的蹤影。他們回報七爺後,七爺仍然面無表情,那兩男一女臉
上卻現出許多焦灼的神色。
——阿郎究竟去了哪裡?
——阿郎在地洞裡。
阿郎這天在黑鷹崖上坐了很久,灰暗的天空佈滿陰霾,預示著一場暴雨即將來到。每
年的這個季節都會持續半個月左右的大雨,阿郎擔心雨水會沖毀母親的墳,便搬了幾塊大
石將母親的墳圍起來,還在墳邊挖了兩道洩水的淺溝。
他就在搬動一塊大石時發現那個洞口的,它在大石的底下,大石被搬起後,洞口便露
了出來。洞口在地上,只有碗口大小,裡面黑乎乎的不知道有多深。阿郎搬完石頭又回來
看了一趟,他比劃了一下,這個洞口連他的一隻腳都塞不下。他很快就對此失去了興趣,
他抬頭看看滿天的陰霾,想到自己應該盡快下山了。
就在這時,腳下的砂石忽然動了動,阿郎吃了一驚,他凝立不動,似乎想再感覺一下
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覺。而後來當他真的確信腳下的砂石在動時,他的腳下忽然裂了開來,
他的整個人都隨著下落的砂石往下墜落。
阿郎掉進了一個突然出現的地洞裡。
那一刻阿郎真覺得魂飛魄散,他揮動雙臂試圖抓住些什麼,但四壁光滑,絲毫不能阻
止他下墜的速度。那一刻他全身冰涼,一種死亡的氣息飛快曼延他的全身。他想也許母親
的話是對的,這黑鷹崖上真有的種種勾人魂魄的神秘力量,現在,那力量終於找上了他,
他已經在劫難逃了。
幸而片刻之後他便落在了洞底,他的右腳一陣劇痛,他甚至聽見了腿骨斷裂的聲音。
他忍不住低低發出一聲呻吟,驟來的痛感亦同時讓他清醒過來。他睜大眼睛注視著眼前的
黑暗,洞頂上透下來的微光只能讓他看清身邊很窄的一片地方,但是,他可以感覺到洞裡
的空曠,還有些陰森的氣息從黑暗之中傳過來。
阿郎忽然平靜下來,他又察覺到了體內那種積蓄待發的力量。
以前很多時候,當他獨自站在黑鷹崖上的時候,這種感覺常常讓他不能自抑。他知道
自己一定要去做些什麼,偏偏又想不到要做的究竟是些什麼事。現在,當他置身在黑暗的
洞穴裡,那種感覺愈發強烈起來。他想,難道這個洞穴裡,隱藏了什麼跟自己有關的東西
?
他扶著洞壁慢慢站了起來,先抬頭看一眼頂上微小的天空,終於踉蹌著慢慢向前走去
了。黑暗瀰漫在他周圍,他心底的恐懼在黑暗中神奇地消失貽盡,到後來,他挺直了胸膛
,再沒有了懼意。
這個洞穴真的很大,阿郎走了很久,才看到前面的黑暗裡有星星點點的鱗光。他拖動
受傷的腿快步走過去,那些鱗光很快就與他盡在咫尺了。
鱗光雖然很微弱,但阿郎還是看清了自己面前立著的一副骨架——死人的骨架。
阿郎當然不會懼怕一個死人的骨架,他與骨架面對著,彷彿感到了冥冥中的一種召喚
。
這時候,黑鷹崖下的小鎮裡,很多孩子正在四處尋找他,他們奔回到鷹眼七爺的身邊
,異口同聲地說阿郎失蹤了。
鷹眼七爺眉峰皺緊,目光下意識地往黑鷹崖上瞟了一眼。
天空佈滿陰霾,鷹喙樣凸出的黑鷹崖被籠罩在一層陰影之中。那一天,鷹眼七爺什麼
都沒有說,他甚至不再搭理恭敬的外鄉人,逕自悵然回自己的家中。
當夜,阿絲山脈上空電閃雷鳴,像是一位沉睡的巨人忽然醒來,要用它的神力來證明
它的存在。鷹眼七爺獨坐在堂屋裡,老僧入定般感受著天地的力量。
黑鷹崖上,有個人影緩緩從地底爬了出來。
電閃雷鳴之中,那人影向著崖底的小鎮,發出聲廝力竭的一聲吶喊。那一夜,鎮上的
很多人都從風雨聲之中聽到了那聲吶喊,一種不祥的預感出現在很多人的心頭。那時,沒
有人會把那聲吶喊跟阿郎聯繫起來。
鷹眼七爺忽然疾步奔到了院中,他向著黑鷹崖的方向跪了下來,口中唸唸有詞。暴雨
驀然而至,七爺在雨中仍然一襲白衣,他緊盯著黑鷹崖的方向,似乎看到了他期盼許久的
力量終於重現人間。
七爺在向黑鷹崖上的人影膜拜,那時,他還不知道,那個人影就是阿郎。
第一部:山谷
第1章 雨夜
漆黑的雨夜裡,兩道光柱軟綿綿地向前延伸,在不多遠的地方,漸漸消散。光柱從一
輛豪華大客車的車前燈射出來,橫穿過筆直落下的雨幕,好像是天地間惟一的光亮。大客
車佇立地黑暗裡,被雨水和雨聲包裹。
黑暗籠罩在天地間,黑暗裡卻仍然有些青白的影子,那是道路兩邊山的輪廓。即使從
雨中望去,還是能依稀可見兩座山的陡峭和險峻。大客車此刻便佇立在兩山的山谷中,那
一條差不多兩條車道的泥沙路,由前至後形成一個大約二十度的坡度。地上的水越聚越多
,除了天上落下的雨水,還有前方高坡上流下來的積水。大客車的底盤此刻已盡數沒在了
水中。
客車上靜悄悄的,閃電的光茫劈開黑暗,可以看到車廂裡居然坐滿了人。
所有人都一動不動,好似睡著了一般。他們或仰或趴,每個人姿勢不同,但面色都異
常蒼白,看上去森然可怖。
客車駕駛座上沒有人,那麼,是誰將這一車的人載到山谷中來?
雨聲更大了些,雨幕已經連接起了天和地。那些青白的山的影子也在雨幕裡漸漸隱去
,更濃的黑暗籠罩在山谷中。
客車上忽然有人動了一下,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他的手先是痙攣了一下,接
著眼睛倏然睜開。有那麼一瞬間,他還保持凝立不動的姿勢,眼睛眨了眨,似乎沒有意識
到自己身在何方。接著,他的頭左右動了動,眼睛很快適應了眼前的黑暗。車前大燈射出
的光柱有一些餘光落在車廂裡,雖然不是很清楚,但他還是看到了那麼多昏睡的人。他的
視線再投到車窗外,漫天的雨幕與曠野的味道讓他臉上現出許多驚慌來。
他飛快地抱住身邊一個女人,大聲叫她的名字。
他身邊的女人依然一動不動,任他怎麼搖晃,一雙眼睛始終緊閉著。男人的叫聲裡帶
上了更多的恐慌,他捨了身邊的女人,站起來,依次去搖晃車上其它的人,並且,嘴裡大
聲地嘶叫。
還是沒有人醒來。
所有人都像死去了一般,驀然而至的閃電將他們的臉色映襯得愈發蒼白。男人驚恐得
瞪大了眼睛,左右顧盼,只覺得體內有股力量已經直湧到了喉邊,他拚命壓制,但還是不
能阻止自己的身體發出輕微的顫慄。
他踉蹌著奔到車門邊,車門開了一道縫,他沒費多大勁便把車門打開,雨絲瞬間飄了
進來,他又顫慄了一下,伸頭向外面看了一眼,又急急奔回到適才那女人身邊。這回他的
叫聲裡已經帶上了些顫音。
「冬兒!冬兒!」
他的雙手緊緊抓住女人的肩膀,搖晃越來越劇烈,女人臉上終於現出了些痛苦的表情
,她慢慢睜開眼,還「哎喲」輕叫了一聲。
男人又驚又喜,將女人緊緊抱在懷裡。
女人睜開眼,第一眼便看到了窗外濃濃的黑暗,還有落在車窗上的雨滴。
「我們在哪裡?」女人疑惑地道,隨即,她便看到了車裡昏睡的人們,她的臉上立刻
露出驚恐的表情,「他們,他們都怎麼了,我們究竟在哪裡?」
男人當然不能回答她的話,而且,在女人面前,他還必須隱藏起自己的恐懼。他抱著
女人,想安慰她些什麼,但他又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時,他們前座的一個女人胳膊動了一下,旋即睜開了眼。
尖叫在車廂裡驀然響起,它像一枚利箭,在車廂裡激盪。更多的人睜開了眼,他們臉
上無一例外都露出驚恐的表情。有些人發出尖叫,有些人跳起來,在車廂裡四處察看。片
刻過後,明白了處境的人們更加恐慌了,大家像一群困獸般在車廂裡左衝右突,嘴裡發出
含混不清的嘶叫。
最先醒來的那男人仍然緊緊抱著女人,他的手撫在女人脊背上,讓女人不致於像其它
人那樣慌張。男人此刻雖然已經平靜下來,但他心裡依然瀰漫著巨大的疑問。
——車子怎麼會停在這裡?
——車上的人都是些陌生的面孔,並不是記憶中熟悉的旅客。這些人,為什麼會出現
在同一輛車上?
當然沒有人可以給他答案,他眼前儘是慌亂的人們移動的影子,這些人顯然跟他一樣
,對發生的事手足無措。他的目光越過車窗,緊盯著外面無邊的黑暗,他知道自己必須面
對一種現實,而且,他還有責任帶領這一車的旅客共同應付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各種危險。
因為他是警察,從穿上警察制服那天起,他就知道了這個職業將要肩負起的責任。
現在,他需要一些時間,來讓那些慌張的人們平靜下來,同時,自己也要好好思考一
下,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秦歌對旅遊根本沒什麼興趣,現在那些景區全部商業化,有山的造廟造佛,有水的修
橋建亭,雖然極力想做得古色古香,但歷史無法仿造,雕樑畫柱的現代建築成了不倫不類
的小丑,你怎麼看都沒法把它和自然的風景融合到一處。就算有些受保護的古城古鎮,你
不能隨意破壞,但遊人如織,身處其中簡直就像趕集,哪還有一點享受的感覺。除了景區
,旅遊的過程也頗讓人頭疼,坐飛機太費錢,坐火車汽車太受罪,特別是一年兩次黃金周
,滿中國的人好像都不願老實在家呆著,爭著搶著往一堆兒擠。出門旅遊,在秦歌的印象
裡,跟花錢找罪受是一個概念。如果照他的意願,有時間他寧願在家上網,也不願往外面
跑。
但這回的事情好像不由他作主,當他把請柬送到同事朋友們手中時,親熱些的哥們拍
著他的肩膀,差不多都要問一句:「打算到哪兒度蜜月去?」
誰規定結婚就得外出度蜜月,老老實實在家呆著比什麼都好。秦歌心裡這樣想,但還
不能說出來,因為他知道女朋友冬兒特別想出去,結回婚不容易,有這樣一個名正言順的
旅遊機會,她肯定不想錯過。
如果冬兒堅持,秦歌除了跟著她出去轉悠一回,還能有什麼別的選擇?
他的女朋友,那個即將成為他老婆的女孩,他現在甚至都回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和她
開始戀愛的。第一次見到她,是跟朋友去辦一件什麼事,因為要等差不多兩個小時,朋友
便提議出去轉轉。他們轉到一家商場時,朋友跟一個女孩打招呼,還給他們做了介紹。那
回秦歌壓根就沒記住那女孩的名字,也沒想過自己跟這女孩之間會有什麼關係。
世上的事就是這麼難以預料,記不清是哪個時候在哪個地點,秦歌又碰到了那個女孩
。好像是等車,也許在餐廳,這樣的情節就藏在我們的記憶裡,但因為歲月久遠,更多紛
繁瑣碎的記憶不斷增加進來,倒讓你無法讓那樣的情節具像化。那一次,秦歌和女孩打了
招呼,還互相留了聯繫方式。女孩留給他的小紙片上有一串特別的號碼,秦歌回去問了同
事,才知道那是網上的QQ號。
秦歌上網就從和女孩聊天開始。
那女孩在網上的名字叫冬兒,後來直到她成了秦歌的女朋友,嫁給秦歌成了他的老婆
,秦歌還一直這樣稱呼她。
現在,有些時候秦歌跟冬兒回憶往事,他們都在試圖想起究竟是哪一天,倆人確定了
戀愛的關係。太多的回憶堆積在一起,他們只記得曾有過一段瘋狂聊天的日子,後來倆人
開始在現實裡頻繁接觸,都是些朋友們的飯局秦歌帶上冬兒。那會兒就有朋友開秦歌和冬
兒的玩笑,但每次秦歌都在背後一板正經地說:「你們別想歪了,我跟那小姑娘純潔得像
兩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再往後,也不知過了多久,朋友再次拿他倆說事時,秦歌默不
作聲半天才冒一句:「我瞅這小姑娘挺不錯的。」
戀受大概就是那會兒發生的事,但秦歌和冬兒還是不能想起究竟是誰最先表達了這種
意願。那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事了,他們在這年夏天即將步入婚姻的殿堂,穿上婚紗的冬兒
就要成為秦歌的新娘。原來並不是所有的愛情都像電影裡那麼轟轟烈烈,甚至浪漫在愛情
裡都是可有可無的因素,只要兩個人彼此相愛,在內心深處,將對方當做自己生命中最重
要的一部分,那麼,這樣的愛情一定可以天長地久。
結婚是件忙忙碌碌的事,買房子裝潢添置家俱,每一樣都馬虎不得。整整一個春天,
秦歌和冬兒都撲在新房子上,把自己折騰得疲憊不堪。但因為有對未來美好的憧憬,所以
就算再疲憊臉上也掛著笑容。在不久的將來,他們在這城市裡,就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了,他們將在這裡幸福地生活,那將是件多麼愜意的事,為了那一天,就算再累上十分,
他們也心甘情願。
轉眼間就到了這年的夏天,婚禮之前,他們最後一次去商場裡購物,準備買些衣服和
家裡的裝飾品。這天倆人專門請了假,可以有一整天的時間在商場裡轉悠。冬兒性格隨和
,不僅沒有一般城市女孩的刁蠻,而且,身上有種不隨年齡消失的童稚。秦歌喜歡看她笑
起來的樣子,不帶一點城府,像個未長大的孩子。她就算在商場裡,也要緊緊抱住秦歌的
胳膊,好像鬆開手,便會迷路一般。
秦歌在購物時不時轉頭盯著女孩看,冬兒立刻就能感覺到,她會嗔怪地轉過頭來,衝
他瞪眼,但眉宇間滿是笑意。她已經是個被幸福包裹的人了,秦歌那種帶著欣賞的注視讓
她心裡暖暖的,她能感覺到目光裡的滿足與愜意,這讓她不由自主就要感動。也許,她不
能替自己的愛情找到風花雪月的浪漫回憶,但平淡才是最真實的生活,只要在平淡中,他
們的愛情會像酒,愈釀愈醇,愈久愈香。
這天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買了多少東西,四隻手拎著大包小包,就好像拎著沉甸甸的
生活。他們最後去的一家商場新開業不久,正在搞促銷活動,購物還可以兌獎。秦歌跟冬
兒在這家商場裡買了幾件飾物,東西不大卻價格昂貴。
下到樓底大廳裡,秦歌的手機忽然響,他便把手裡的紙袋全放到冬兒的腳邊,自己到
一邊去聽電話。那邊的冬兒手裡捏著幾張兌獎卷,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兌獎台前。兌獎台邊
上,還有一大塊展板,上面花花綠綠貼了好多圖片。因為隔著一段距離,冬兒看不太清楚
,但瞅著不像是什麼產品的宣傳,那些圖片倒像是有山有水的風景。
秦歌接完電話回來,倆人到兌獎台前,秦歌把兌獎券遞給面帶微笑的工作人員,冬兒
下意識地走到展板跟前,看清了展板上的內容是推介一處旅遊景區的,那景區在四川境內
,具體位置冬兒瞄了一眼也沒太注意。展板上的圖片拍得美極了,冬兒盯著那些圖片看,
有些出神。
這時她還沒有想到一家商場的前廳裡怎麼會有這樣一塊展板。
秦歌很快從兌獎處過來,冬兒根本就沒問兌獎的情況,長這麼大,她連安慰獎都沒中
過一個。秦歌也根本沒把兌獎當回事,他跟冬兒出門的時候只略微表現出了一點疑惑。
「商場兌獎見得多了,都是現場開獎,還沒見過這樣兌個獎還要登記個人資料的。」
他不在意地笑笑,「據說現在有些網站,都把在網站登記的個人用戶資料拿出去賣,一賣
多少家,能賺不少錢。」
「那你剛才也填資料了?」
「咱那資料不值什麼錢,主要是因為咱兜裡沒錢。他要想跟咱們推銷什麼東西,成,
試用沒問題,就是不買,到時候保管讓他們大跌眼鏡。」
冬兒嘻嘻笑著,就把話題給岔了過去。
兌獎的事秦歌和冬兒出了商場的門就忘了,為了籌備馬上到來的婚禮,他們還有好多
事要忙。三天之後,秦歌和冬兒正在新房裡忙活,忽然接到一個電話,電話裡是一個女人
甜得跟棉花糖似的聲音。那聲音在確定了秦歌的身份後,用異常誇張的語調恭喜他獲得了
大獎。
秦歌半天沒反應過來,後來立刻便喜笑顏開。就這點工夫,他想到了家裡電器還沒有
買,獎品最好是彩電冰箱空調,就算再不濟,灶具抽油煙機消毒櫃這也是用得著的東西。
電話裡的女人讓他在近期帶著身份證到商場裡領獎,秦歌樂呵呵地連說了三聲「謝謝
」,掛上電話立馬就把好消息告訴了冬兒。冬兒也立刻興奮起來。
「那咱們的獎品是什麼?」她問。
秦歌愣一下,搖搖頭:「沒問。」他呵呵笑道,「你管它什麼獎品,反正咱們中的是
大獎,那麼大一家商場,我記得好像開業沒幾天,就算他再摳門,也不能弄幾根羊肉串糊
弄咱們吧。咱就當下半夜出門撿的,知足吧。」
第二天,秦歌和冬兒一大早就去了那家商場,接待他們的是位個不高臉頰瘦長的男人
。那人長得實在卡通,而且面無表情,冬兒在秦歌耳邊低聲說他摘了眼鏡就是史努比。秦
歌沒忍住,撲哧一笑,那男人便奇怪地盯著他倆看。
書歸正傳,史努比男人告訴秦歌,他們中的大獎是雙人全包南疆雙飛七日游。
秦歌和冬兒半天沒說話,大獎的內容有點出乎他們的意料,照秦歌的意思,他寧願獎
品是可以搬回家的東西,但冬兒接過史努比男人遞過來的南疆遊覽日程安排表以及沿途景
點的介紹,很快就變得興奮起來。
他們要去的南疆顯然就是那天在商場前廳展板上看到的地方。史努比男人解釋說,這
是他們商場跟一家旅行社合作搞的活動,昨天是活動的截止日期,經過公證部門的嚴格監
督,大獎落在了秦歌頭上。
秦歌歪著頭還在那兒想著到底要不要去,因為按照規定,如果大獎得主放棄旅行,還
可以折現得到部分現金。但這件事已經由不得他作主,邊上的冬兒已經在一迭聲催促他上
前簽字了。
那就出去轉轉吧,不是很多朋友都說結婚一定得出去旅遊一次嗎?秦歌盯著眉開眼笑
的冬兒,想如果這樣就能讓她開心,還是順著她的心意去做吧。
那天離開商場的時候,街中心圍了好多人,兩邊滯留的車輛排起了長龍,交通警察在
維持秩序,還有些穿制服的警察拿著皮尺與照相機在忙活。不用過去看,秦歌便知道出了
車禍,不知道誰倒霉,逛個街把小命給逛沒了。他本想過去看看,但冬兒卻拉著他的手快
步離開了。
沒有哪個女孩會對那些血淋淋的場景感興趣,冬兒也不例外。
按照商場與旅行社方安排的時間,秦歌與冬兒婚後的第四天,踏上了飛往南疆的飛機
。那是冬兒第一次坐飛機,秦歌歪著頭看她溢於顏表的興奮與開心,心裡也覺得暖暖的,
有種想把妻子攬在懷裡的衝動。
他愛上冬兒,其實就從愛上她的單純開始。
這黑漆漆的山谷顯然不在旅遊計劃之內。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車上的旅客依然沒有安靜下來的意思。他們很多人仍然在車
內來回走動,似乎這樣就可以找到答案一般。車外的雨還在不停地下,車前大燈的光亮也
像微弱了許多,射出的光柱在雨中行不多遠便軟綿綿地落下來,被雨水輾碎。秦歌數次趴
在車窗上,外面高山的輪廊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但那種空曠深遠的味道卻越來越濃。
你甚至不用刻意感覺,便知道此刻身處的山谷遠離都市,它透露出種蠻荒的味道,不由自
主就讓你感到恐慌。
——這會是什麼所在?
——我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秦歌記得自己原本確實在一輛客車裡,但顯然不是現在乘坐的這輛。那輛車上坐滿了
同行的旅客,大家在幾天相處中已經頗為熟悉了。那些旅客絕不是眼前看到的這些陌生人
。車子平穩快速地行進在高速公路上,幾天的遊玩讓大家都有了些倦意,在回程的路上,
車廂裡比來時要安靜了許多。漂亮的導遊小姐跟幾個年輕人在玩撲克,她的臉色紅暈,還
透著種健康的古銅色,顯然是長期在外的緣故。這時她看起來沒有絲毫倦意,還帶著別人
沒有的輕鬆。客車的終點是一座省會城市,大家在那裡住宿一晚後,便會搭乘第二天的飛
機完全結束這趟旅行,到那時,她會有幾天的假期,或者還能賺到一筆不薄的酬金。
冬兒那時就倚靠在秦歌身上,從沒出過遠門的她這幾天一直處於興奮激動狀態,到這
會兒,她靜靜地偎著秦歌,不說一句話,睜著眼睛也不知在想什麼。
秦歌記得車子已經行駛了四個多小時,暮色漸漸湧進了車廂。
冬兒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因為勞累,她還微微發出了些鼾聲。秦歌盯著她看了一會
兒,輕輕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冬兒頭動了一下,嘴裡還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秦歌笑了笑
,閉上了眼睛。
有時候他真懷疑,再過十年二十年,冬兒是否還會像現在這樣,永遠像一個長不大的
孩子。跟冬兒在一起,他可以充份感覺到一個男人的責任,如果他能讓冬兒快樂,那麼他
自己就是快樂的。冬兒是個要求非常簡單的人,他只要稍微花費一點心思就能讓她快樂起
來,所以,他現在非常慶幸能找到這樣一個女孩做自己的妻子。他想,也許我們將來的生
活會永遠這麼平淡,也許冬兒會永遠這樣無憂無慮地生活,但無疑我們是快樂的,能永遠
這樣簡單而快樂的生活就是我們最大的心願。
那時候,他一定還想了很多,卻已經全不記得了。最後的記憶是他感覺到了肩膀的酸
麻,眼睛睜開了一下,車廂裡黑乎乎的,所有的乘客都已經睡去。這時冬兒的腦袋離開了
他的肩膀倚在了椅背上,他也沒有多想,片刻間,又再次沉沉睡去。
醒來,便已經出現在這輛客車上,邊上除了冬兒,全是陌生的面孔。更重要的是,車
子停在一處山谷中,而且,天上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大雨。
惟一的解釋就是現在的處境是在夢中,但夢中怎麼會有這麼真實的感覺?
秦歌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他抬腕看了一下手錶,夜光的指針顯示此時正是半夜十一點
多。他再仔細看上面的日期,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聲。
現在的日期距離他坐在另一輛回程客車上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天。
他現在絲毫回憶不起來在過去的這三天中都發生了什麼。
記憶出現裂痕,或者是時間跟他開了一個玩笑,但無論怎麼樣,事情的發展都已經偏
離了正常的軌道,有些不可預料的事情已經發生。
三天的時間已經可以做很多事,包括把一些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聚到這樣一輛客車上,
包括把車開到這樣一個沒有人煙的山谷中。秦歌認為自己已經想到了問題的關鍵,這應當
是目前最理性最符合現實的解釋了,但是,有誰會這麼做呢,他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
而且,誰有能力做到這一切?
秦歌想得腦子都有點疼,他低頭看看伏在他懷裡的冬兒,冬兒一雙眼睛無助而茫然地
落在窗外,卻並沒有像其它人那樣流露出過多的慌張。秦歌知道這因為她並不是個善於動
腦子的人,而且,只要跟他在一起,她習慣把自己托付給他。因為她相信,只要有他在,
他就決不會讓她受到傷害。
秦歌心裡痛了一下。他不知道車上的一群人將會面臨什麼樣的遭遇,也不敢保證自己
是否能讓危險都遠離妻子。想想那些可能會落在冬兒身上的傷害,僅僅是想一想,也能讓
秦歌覺得揪心地痛。
如果我們還想繼續以前那種簡單的生活,如果我們還想像所有關於愛情的童話故事的
結尾那樣,永遠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我們就得走出這片山谷,回到我們原來的生活當
中去。這是任何人都不能阻擋的,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讓我們放棄。秦歌長長吁了口氣,
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行動的目標。現在,他要把這個目標告訴車上的所有人,大家只有齊
心協力,才能擺脫眼前的困境。
就在這時,車上的人忽然都擠到了一側的車窗邊,大家的眼睛死死盯著窗外,還有些
人微微張開了嘴,面上現出些極其恐懼的表情。
冬兒此時低低尖叫一聲,整個腦袋都伏在了秦歌的懷中,但片刻過後,她又忍不住轉
過頭去,從秦歌的胳膊縫裡向外張望。
秦歌的目光隨眾人一道落在車窗外。
漆黑的山谷中,雨幕連接起了天與地。雨幕在漆黑的夜裡反倒有些白晃晃的,因而,
大家依稀可以看見正有個混身煞白的人影走在車子的一側。
那人影沒穿衣服,全身的肌膚在黑暗裡煞白到了極處。他走路的動作很緩慢,四肢似
乎不太靈活,步子邁得很僵硬,遠遠看去,他的動作就像被人用線串起來的木偶在活動。
就算木偶也不會走得這樣歪歪斜斜,他的平衡性顯然不太好,所以僵硬地邁出一步,兩隻
手就得伸出左右晃動,讓身子保持平衡。
他就這樣東倒西歪地邁著僵硬的步子在雨中行走。
車內鴉雀無聲,大家似乎都被看到的情景驚呆了。那行走在車邊的人分明就是傳說中
的鬼魅,他身上帶著濃烈的邪惡氣息,讓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屏氣凝息,生怕驚憂了他,
那樣,不幸就要降臨到人的身上了。
那煞白的鬼魅現在走到了車身的中部,他驀然停下,轉頭盯著離他最近的車窗。車上
的秦歌悚然一驚,只覺得全身的肌膚都在那一刻緊繃起來,一些湧動的力量直逼到喉邊,
他懷裡的冬兒更是發出一聲尖叫,全身瑟瑟抖個不停。那煞白的鬼魅是有魔力的,他讓所
有人覺得驚懼,但又讓人無法移開注視他的目光。
他的面孔比身上的肌膚更加煞白,就像在臉上敷了一層厚厚的石灰,五官就埋在這些
石灰下面,空洞無神的眼睛裡迸射出野獸一樣的殺氣。
他僅僅是停留了一下,接著又開始僵硬地向前行走了。
他走到車前,車燈射在他的身上,這回,車上的每個人都能看清他那種僵硬的走動姿
勢了。這時,他看起來像極了一個剛從墳墓中走出來的殭屍。
直到那煞白影子消失在黑暗裡,車廂內才重新變得騷動起來。女人的尖叫與哭泣,男
人的抱怨與咒罵,還有瀰漫在所有人心頭的恐懼,都在車廂裡蔓延開來。雨夜的山谷,行
走的殭屍,停佇不前的客車,還有莫名其妙出現在客車上的人,還有什麼事比這些更怪誕
更恐怖?
如果這是一場夢,那麼,就讓這噩夢快些醒來吧。
第2章 相人
車廂內的燈被打開了,光亮讓車上的人稍微鎮定了些。現在,這些人終於坐到了一起
,大家既然被某種力量置身於相同的境地,那麼,大家便有責任共同來面對發生的事。幸
好這種事情不是發生在某一個人身上,幾乎所有人在恐慌的同時心裡都有這樣的慶幸。
燈光瀰漫在車廂內,柔和的光亮愈發映襯出了窗外的黑暗,那些雨聲連成一片,讓車
內的燈光更像遺立於塵世之外。
發生了什麼事,這是每個人都迫切想知道的。但因為沒有人可以給出答案,所以,「
我們該怎麼做」,便成了現在大家討論的話題。
現在大家身處陌生的山谷中,誰也不知道這山谷究竟在什麼地方,而且外面還下著雨
,甚至剛才還有個殭屍樣的人從車邊走過。現在鎮定下來回想,這世上不會有真的殭屍,
所以剛才的的「殭屍」必定是個人,只不過那是個非常古怪的人罷了。既然這山谷中有人
,那麼必定會有人家,而且不會離此太遠。只要找到人,問清楚這裡是什麼地方,如果運
氣好,那些人再知道出山的路,大家便可以開著這輛客車離開這裡。即使找不到人,等到
天亮,大家只要沿著公路走下去,也一定能夠離開這裡。
剛才打開車廂內的燈時,秦歌檢查了一下這輛客車,車子狀況良好,開動顯然不成問
題。
這樣的意見得到了大家的贊同,所以,大家一致決定呆在車上等天亮再說。誰也不願
意黑燈瞎火地到處亂走,而且外面下著雨,雨中還有殭屍樣的人。
離天亮大約還有五個多小時,現在車上的人必須枯坐著打發這些時間。
秦歌剛才數過了,車上一共十四個人,包括他跟冬兒。現在這些人又重新坐回了原來
的座位,全都一聲不吭。但秦歌相信這時大家誰都不會真的睡去,打發這漫漫長夜,真的
不是件容易的事。
冬兒低著頭坐在邊上,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她一定在後悔這一趟南疆之行吧。秦歌
伸手攬住她,在她耳邊低聲道:「別擔心,等天亮就沒事了。」
冬兒往他的懷裡靠了靠:「這可是我們的蜜月旅行啊。」
「這樣不是更好,我們的蜜月旅行跟所有人都不一樣,往後回想起來,多驕傲呀。」
秦歌又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別沮喪,你就當自己成了回電影裡的主人公,所有電影裡
的男女主人公最後都會安然無恙的。」
冬兒笑一下,笑容卻一閃而逝。她轉頭往前後掃了一眼,說:「能做回電影裡的主人
公確實不錯,可是你能確認咱們就是男女主角?」她搖搖頭,不放心地再說,「如果做不
成主角那就慘了,你看那些恐怖片裡,半道上死的都是配角。」
秦歌呵呵一笑,可心裡卻多了些沉重的東西:「在咱們的故事裡,咱們就是主角。再
說了,所有電影裡最後脫險的,都是一男一女。」他目光四處逡巡了一圈,「你瞅瞅,這
車廂裡的人就咱們是一對兒,咱們不想做主角都難。」
冬兒立刻重重地點頭。
秦歌說:「咱們來做個遊戲,在家的時候,你不是老纏著我給你講破案的故事嗎,今
天,我就裝扮一回福爾摩斯,我來猜一下車廂裡的人都是幹什麼的。」
冬兒不相信地搖搖頭:「你就別獻醜了,福爾摩斯那一套在現實裡行不通的,就算他
老人家親自來了也不管用,甭說你了。」
「瞧不起人了吧。」秦歌笑笑,「我不說了嗎咱們就當做個遊戲嗎?就當現在咱們都
在電影裡,就算我猜錯了也沒警察罰我款不是。」
冬兒還是搖頭,但秦歌看出她已經有了興趣。冬兒對什麼事有興趣時就會兩眼放光,
臉上的表情也會生動起來。她站起來,再前後看了看,坐下來時,手往後面指了指:「你
先說說後面那幾個女的是幹什麼的吧。」
在車廂最後靠近尾窗的長椅上,坐著四個女孩,還有兩個坐在前面緊挨著她們的座位
上。這六個小姑娘剛才站起來時,個個身材高佻,最矮的也不會低於一米七。她們年紀都
不大,但個個濃妝艷抹,頭髮染成了時下流行的紅黃顏色,服飾新潮,露胳膊露膊還露肚
臍眼。
後排的四個女孩倚坐在一起竊竊私語,前面兩個不時回頭加入進去說上兩句。一眼看
去,誰都知道這六個女孩是一夥的。
「別看了別看了。」冬兒把秦歌的臉扳過來,「看美女你眼珠子就直了。」
秦歌微微一笑:「那六位我就不用猜了吧,她們的穿著打扮,再加上她們的個頭,就
知道她們肯定是模特兒,而且,不是那種正規的模特兒。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她們應該
是在歌廳舞廳裡表演的那種。」
冬兒哼一聲:「這誰都能一眼看出來,你能猜點別人看不出來的嗎?」
「這幾個模特兒正打算回家,她們這段時間的演出不太順利,在演出的城市呆不下去
了,所以打算回家休整一段時間。」
「真的還是假,你別騙我。」
「你不知道現在全國公安系統正在進行『颶風行動』嗎,這是一次主要針對網絡的掃
黃活動,但對現實裡的一些色情活動也加大了打擊力度,歌廳舞廳這些地方是治理的重點
單位。這幾個小姑娘都沒帶多少行李,如果是出門演出,一定會帶上一些行頭。所以,我
斷定她們是受『颶風行動』行動的影響,回家休息,等到風聲過了,再出去活動。」
「你們公安打擊的是色情活動,不會連模特表演一棒子都打了吧。」
「你要知道這些在外面風月場中混的小姑娘,有幾個能守身如玉?這也不能怪她們,
常在河邊走怎能不濕腳,她們受到的誘惑比一般人要多許多,所以,她們難保不會做出什
麼傻事來。當然這樣的人不是全部,任何事情咱們都不能絕對化。也許是我猜錯了,但至
少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是吧。」
冬兒想了想,點頭:「這個太簡單了,你猜點複雜的吧。」
秦歌目光再巡視一圈後道:「那就把女人說完了咱們再說男人。你看坐在前面那個少
婦,剛才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沒有,她不管走到哪兒,都把那個挎包抓得緊緊的,包裡顯然
有什麼要緊的東西。咱們再看看她的打扮,剛才我特別留意了一下,因為她是車裡這麼多
人中最特別的。她的頭髮是燙過的,而且是現在正流行的空氣靈感燙,她臉上的妝不算濃
,但卻很得體,如果她的經歷跟我們一樣,也曾經有過三天時間的空白,那麼,她用的化
妝品一定是高檔貨,才能這麼長時間不花。這說明這少婦就算不生在豪門,也是有錢人家
的閨女。她這趟出門,一定經過精心準備。」
「誰出門不準備?」冬兒白他一眼,「稀罕你說。」
「你別指望我一眼就能看到人家骨頭裡。」秦歌想了想又說,「剛才我說她特別,是
指她身上矛盾的地方。一個養尊處優的少婦,身上帶著貴重物品獨自出門,這跟她的身份
不符。如果照我猜測,她一定在做一件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
「啊!」冬兒張嘴怔了半天,似信非信的樣子。
秦歌笑笑:「你也別全當真,就算福爾摩斯也有猜錯的時候,何況我。」
冬兒點點頭,目光落到了過道另一側,跟他們並排而坐的最後一個女孩身上。她壓低
聲音道:「那你再說說她。」
秦歌看著冬兒那懧真的樣,知道已經完全勾起了她的興趣,這種對別人隱私的偷窺其
實是每個人心底都渴望的。
「那小姑娘年紀不大,大學畢業應該沒幾天,臉上還有大學生的稚氣。按說現在單身
年輕人出來旅遊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了,可我瞅她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不會吧,哪兒怪呢?」冬兒說著話,腦袋往前探了探,仔細打量邊上的女孩。那女
孩一直閉目端坐著,可能感覺到了什麼,眼睛睜開,剛好與冬兒的目光對視,冬兒尷尬地
笑笑,縮回頭來。
「這女孩看著挺清純的,模樣也非常漂亮,但她那張臉,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本來我想看仔細點的,但她好像一下子就感覺到了我的心意,老拿目光瞪著我,弄得我
也不好意思再看她了。」
冬兒「嘿嘿」一笑:「你這叫心虛。」
秦歌歎息一聲道:「這女孩有點高深莫測,我能感覺到一些什麼,卻說不出來。她讓
你第一眼看過去,與大街上那些漂亮女孩沒什麼不同,但你再仔細看她,就能感覺到她身
上的與眾不同了。」
「有那麼誇張嗎?」冬兒又想探過頭去,被秦歌攔住,她便老實地伏在秦歌肩上:「
那就等天亮了,我好好看看她到底哪兒與眾不同。」
現在車上的女人都說完了,那六個模特小姑娘連同前面那少婦,邊上大學生樣的女青
年,再加上冬兒,一共是九個人。剩下五個男人,除去秦歌,那四個男人外部特徵非常明
顯。秦歌說起來濤濤不絕,邊上的冬兒聽得入神,不住點頭,好像已經把眼下這種不尋常
的境況都忘了。這也正是秦歌所希望的。
坐在他們前排的是個中年人,濃眉劍目,鼻直口方,相貌堂堂。他的穿著很簡單,白
襯衫,黑西褲。腕上戴著表,手機套別在腰間,坐那兒也是正襟端坐,腰板挺得筆直,好
像當過兵的樣子。
「前面這位我估計是當官的,看著他,我就跟看著我們局長似的。一般人就算再有錢
,身上也透不出他這種威嚴來。你再看他的打扮,只有機關幹部和公司職員這些沒什麼個
性的人才喜歡白襯衫黑西褲,但他不可能是公司職員,也不像是當老闆的。你注意到他腕
上的表沒有,那是一種老式的國產表,還有他的襯衫也是國產一百多塊錢一件的品牌。做
老闆的沒必要對自己摳門,只有那些在政府部門工作的人才這麼內斂。他們不是沒錢,但
習慣了樸素些注意影響,咱們的官老爺們都這個風格。」
車上有位當官的,這讓冬兒覺得有趣:「這回我倒希望你猜得沒錯,我到現在,還沒
跟當官的坐在同一輛車上呢。」
秦歌皺著眉頭道:「當官的人跟普通老百姓不一樣,咱們失蹤幾天著急的除了家人就
是同事,當官的失蹤那可就是大事了。但剛才我看他的神色一點都不著急,好像他有大把
的時間可以浪費。如果他也是跟我們一樣,是不知覺中來到這山谷裡的,那麼他必定也是
在外出途中,有可能是休假,也可能是旅遊。當官的一個人外出旅遊的可能性不大,除非
他的生活裡發生了什麼變故。」
「會有什麼變故呢?」冬兒問。
「兩個可能,要麼就是貪污受賄犯了法,雙規之前得到風聲外出逃亡;要麼就是工作
出了問題,被停了職,或者罷了官,外出散心。」
「我瞧他一臉正氣,還一點都不慌張,不像是逃亡的人。」
秦歌點頭:「我只是從常規來猜測,當然事實到底怎麼樣,只有他自己知道。」
冬兒想了想,說:「也許當官的並不像我們想的那樣沒什麼好人。」
秦歌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輕聲說:「但願吧。」
下面輪到坐在當官的中年人右側、隔著過道的年輕人了。這回秦歌先不發表看法,而
是讓冬兒來用他的方法猜測一下。
「其實看人並不很難,你只要注意觀察,從他外部特徵著手,總能對他的身份猜出個
大概來。再按照正常人的思維來琢磨他,找出他身上與眾不同的地方加以分析,這樣,你
即使不與他接觸,也能對他有所瞭解。」
冬兒興趣盎然,她站起來脖子往前伸,又看了看那個年輕人。這年輕人也不是很年輕
,二十八九歲的樣子,看著跟秦歌差不多大。這人長髮,還留著長長的絡腮鬍子,猛一看
就跟唱歌的騰格爾似的,只是仔細一看,明顯要比騰爾爾年輕許多。
「這個人不用說,肯定是搞藝術的。」冬兒肯定地道,「現在留長髮的只有三種人,
地痞流氓、流浪漢和搞藝術的。」
秦歌點頭贊同,算是給她點鼓勵:「你再接著說。」
「我猜他是搞美術的,只有搞美術的人才會經常往深山野嶺裡跑。」
秦歌再點頭:「咱們假設車上的人都跟咱們一樣,在旅遊途中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裡。
但是這位藝術家先生例外,他不像是外出旅遊的。你看車上其它人,多少都帶著些行李,
惟獨他只有一個挎包。這種皮製的挎包在城市裡倒經常有人用,但它扁平的包身裡面根本
放不了多少東西,一個外出旅遊的人不會只帶著一個這樣的包。」秦歌想一下,再接著道
,「咱們先不管他是不是搞美術的,他帶這麼點東西就出門,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在倉
促之間做出的外出決定。」
冬兒怔了怔,沒說話,算是同意了秦歌的看法。
「還有剛才大家在討論的時候,他一句話不吭,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還是坐在現
在坐的位置上。我回頭多看了他兩眼,他的目光就直勾勾地落在我身上,一點都不掩飾他
的敵意。我覺得這人身上有殺氣,當警察這麼多年,我的感覺不會錯。」秦歌鄭重地道,
「對這個人,我們得多提防著點。」
冬兒眉峰皺起,目光再落到斜前方的藝術青年身上,裡面已經多了許多戒備。
現在車上還有兩個男人,他們一個坐在前面,一個坐在後面。冬兒用大拇指朝後面晃
了晃,示意秦歌先說後面那中年人,她自己的眼睛卻一個勁往前面瞄那個年輕人的後腦勺
。
「後面的那人你來說,前面的年輕人交給我。」
秦歌啞然一笑,對冬兒的投入狀態表示滿意。後面的中年人大約四十歲左右,短髮,
膚色黝黑,唇上方與下巴密密生滿了剛冒頭的鬍碴,猛一瞅跟拾荒的農民似的,但偏偏鼻
樑上卡了副金絲邊的眼鏡。
「我猜這位的職業有三種可能性,一種是古董販子,他們專門到一些鄉下或者偏僻的
地方,低價收購古董拿回城裡高價出售;再一種是民俗工作者,經常下鄉採風;最後一種
是地質工作者,搞勘探的,也需要滿世界轉悠。你看他的膚色就是常年風吹日曬形成的,
還有他邊上的帆布背包,也只有常年在外面跑的人才會用這樣的包。」
冬兒想一下,說:「那三種職業讓我猜,他應該是搞民俗的。」
「為什麼?」秦歌來了興趣。
「他身上有種書卷氣,我看不像是古董販子。他也不會是搞勘探的,沒聽說搞勘探的
人背個帆布包就上路的,他總得帶點其它設備吧。」
秦歌誇張地咳嗽兩聲,還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誇道:「聰明。」
冬兒得意地笑:「才發現我聰明,這說明你也聰明不到哪裡去。」她手指了指前面,
「現在輪到我來說說前面那個人了。剛才大家聚一塊兒說話的時候,最吸引我的就是這個
青年人,所以,我就多看了他兩眼。可惜,可能因為有你在我身邊,他注意的人不是我,
而是她。」她嘴巴往邊上撅了撅,示意說的人是坐在走道一側的大學生樣的女青年。
秦歌回憶前面那個青年人的模樣,他生得眉清目秀,身子略有些單薄,皮膚白皙。這
些都是城市青年人常見的特徵,如果硬要說出他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特別靦腆
,對發生的事情並不很關心,似乎不管到了什麼地方對他都是件無關緊要的事。
「這個青年人我猜可能是失戀了,出來旅遊是為瞭解悶兒。從他眉宇間可以看出他用
情很專,失戀對他的打擊很大。但是看到其它漂亮女孩子,他還是忍不住要多看兩眼。就
在剛才我們說話的時候,他還回了兩次頭,我要沒猜錯的話,他回頭看的都是同一個人。
」她的嘴再往邊上撇了撇。
秦歌不由心裡讚歎冬兒的聰明,她雖然是個不愛動腦筋的人,但學什麼東西卻很快,
而且,記憶力特別強。以前秦歌跟她在一塊兒的時候,有誰要留電話號碼,只要說一遍,
過倆星期他問冬兒,冬兒都能立刻背出來,不錯一個數字。
「那你說說前面那年輕人是做什麼的?」他想刁難一下冬兒。
冬兒想了半天,搖搖頭:「我看不出來,還是你告訴我好了。」
秦歌跟著搖頭:「我也看不出來。」
冬兒不相信地道:「你也看不出來?也有你看不出來的事情?」
秦歌苦笑道:「你真把我當福爾摩斯了。相人你必須得有跡可尋,那年輕人身上實在
找不出跟他職業有關的特徵來,換了誰也沒戲。既然你看出他剛失戀,咱們就叫他失戀青
年好了。」
冬兒想了想,點點頭:「只能暫時這樣了。」
她回過頭,目光往前逡巡,嘴裡念叨著:「六個模特,民俗工作者,剛畢業的女大學
生、官老爺,大鬍子藝術家、養尊處優的少婦,再加上失戀青年,咱們這車上可真是什麼
人都有。你說這誰把這一拔人聚一塊兒到底想幹什麼呢?」
這個問題也正是秦歌現在最想知道的。他搖搖頭:「別想了,等天亮了我們找著路就
回家去。」
「你確信天亮了我們就能找著回家的路了?」冬兒疑惑地問。
秦歌想了想,重重地點頭:「放心好了,這車能開進來,我們就能開出去。沒聽過條
條大路通羅馬這句話嗎?只要有路,就沒有去不了的地方。別想了,離天亮還有三個多小
時,你能睡就睡會兒吧。」
冬兒點點頭,算是相信了秦歌的話。但這時候,秦歌心裡忽然有了些恐慌。既然有人
處心積慮將這些素不相識的人聚到了一起,那麼他絕對不會只是跟大家開一個玩笑,事情
也絕不會像想像中那樣,天亮了找著路了就能回家那麼簡單。
詭異的山谷,殭屍樣行走的人,誰知道明天還會發生什麼呢?
冬兒在秦歌懷裡好半天沒作聲,秦歌低頭看時,見她的眼睛還睜著,呆呆地盯著窗外
的黑暗,裡面滿是憂慮。這樣,秦歌就知道她並沒有完全相信他的話。她只是個不喜歡動
腦筋的人,但並不笨,她怎麼能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呢?
秦歌的心情又沉重了幾分。
「噹」。輕脆的聲音忽然響在所有人耳邊。與此同時,車子輕微晃動了一下,所有人
都在那一刻倏然睜開眼。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動彈,甚至連呼吸都已摒住,全身的神經更是高度緊張。大家
都在用心感覺,似乎在期待,又似乎擔心晃動再次發生。
外面落雨的「唰唰」聲裡好像摻雜進了些別的聲音,仔細聆聽,可以分辯出那是水流
的「嘩嘩」聲。這時候大家都明白了這聲音源自道路前方流下來的積水,還有車子適才的
晃動,顯然是水流產生的衝擊力作用在客車上的結果。山谷中間的這條路並不是水平的,
它有一個大約二十度的坡度,而且,還是一條砂石路。現在,水流從上方流下來,水流挾
帶著大量的泥沙,是這些滑動的泥沙讓客車晃動起來。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水流的
衝擊,泥沙的滑動,再加上道路的坡度,很可能讓客車發生後滑。
晃動再次發生,這一回它的幅度明顯要比前次大了許多。
還是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動彈。當一種潛在的危險悄悄逼近時,而你卻想不出什麼應
付的方法,你也會表現出這樣極度的無措。
「當當……」輕脆的響聲亦再度響起。
大家這回都聽出了聲音來自車頂。車頂上本來也有聲音,那是雨水落下來的「啪啪」
聲。雨水落在車頂的聲音極有規律,因為雨水很急,所以那聲音連成了一片。現在這些「
當當」聲顯然是車頂受到了比雨水要重得多的東西的撞擊。
在這雨夜的山谷中,車頂怎麼會受到重物的撞擊呢?
秦歌心中驀然一驚,他已經想到了事情的原因。如果說車子滑動還是一種潛在的危險
,那麼這些敲擊聲對於車上的人來說卻是致命的。要說上游下來的水流與泥沙將車子沖走
,似乎還需要更大的力量,但車頂的撞擊聲,卻將另一種危險更直接地擺在了眾人面前。
撞擊聲肯定不是人為的,它只能是兩邊的山上有些石塊兒跌落下來,因為勢頭強勁,
所以在未到平地時便飛濺起來,落到了客車的頂上。山上落些石塊下來似乎不算什麼,但
好端端的石塊怎麼會飛落下來?
這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這些落下的石塊是依附在泥沙的表面。因為泥沙被雨水侵蝕
得鬆動了,並發生下滑,這些石塊因為重量原因,先於這些泥沙飛落下來。如果下滑的泥
沙面積達到一定程度,那麼會出現什麼樣的情況?
——塌方!
秦歌再也按捺不住,騰地站起來。他邊上的冬兒吃了一驚,也跟著站起來,似有話要
問,但秦歌已經搶先大聲沖車裡的人道:「我們該離開這客車了!」
周圍鴉雀無聲。
其實在剛才車子晃動的時候,所有人心裡都已經想到了這個問題。但離開車子,在這
荒僻的山谷裡,他們該到哪裡去?
更大的聲音在車頂上響起,這回車裡一半的人跳了起來。
秦歌大聲道:「大家趕快離開,要塌方了!」
這一下,幾乎所有人都明白了迫在眉睫的危險。有些事一經點破,就算再笨的人也能
立刻醒悟,何況這是關係到各人生命的頭等大事。車廂裡瞬間亂作一團,當官模樣的中年
人首先抓起自己的包奔到門邊,緊跟在他身後的是那位養尊處優的少婦一隻手緊緊抓住她
的挎包。那失戀青年卻坐在座位上不動,似乎心裡還有些猶豫。大鬍子藝術家站了起來,
但後排的六個模特小姑娘已經奔了過來。他頓了一下,還是站在原處不動,讓那幾個小姑
娘過去。
當官模樣的中年人打開車門,冰涼的雨絲立刻飄落進來,他稍微停頓了一下,立刻毫
不猶豫地跳了下去。他身後的少婦與那六個模特小姑娘也相繼下車,失戀青年目光一直停
留在大學生模樣的女青年身上,待她下了車,這才站起來,排在民俗工作者後面,等待下
車。
秦歌擁著冬兒的肩膀,在大學生樣的女青年後面下了車。只那麼一瞬間,傾盆而下的
雨水便淋透了他們的衣服。秦歌感覺到身邊的冬兒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將她攬得更緊了
些。
一行十四人現在都站在了雨中,秦歌正想大聲招呼大家往高處去,前面那當官模樣的
中年人已經搶先往水流下來的方向奔去。
大家跟在他的後面,行不多遠,便聽到雨中傳來萬馬奔騰般的響動,那些雨聲似乎也
已被那聲音淹沒。緊接著,身後轟然巨響,大家下意識地止步,回過頭時,看到客車大燈
的兩道光柱漸漸熄滅,齊膝的積水傳遞過來巨大的震動。即使在雨夜的黑暗裡,他們還是
能看到一側的山上飛洩而下的一道洪流,客車已經被湧到路上的洪流淹沒。
從大家下車到客車被淹沒,僅僅只有短短的幾分鐘時間。但就是這幾分鐘,大家已經
到鬼門關前轉悠了一圈。
天還沒有亮,雨還在下個不停,逃過一劫的十四個人,現在的處境比適才更加糟糕。
而且,誰都不知道這山谷中到底還隱藏了多少這樣的危機,他們更不知道,下一次他們是
否還能如此幸運。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一個模特兒小姑娘帶著哭腔大聲問。
「走,我們上山去!」秦歌大聲道。
沒有人對秦歌的話提出異議,剛才如果不是他及時提醒大家,現在所有人都已在劫難
逃。而且,他們看到秦歌挽著身邊的女人,已經大踏步涉著齊膝的流水走到了最前面,這
樣,他們心裡就再沒有了顧慮。
十四人順著山道逆流而上。
第3章 鼓聲
「你怎麼會想到下車後帶著大家往上游去?」秦歌問。
當官模樣的中年人走在他的邊上,此刻,白襯衫緊貼在身上,顯露出身上結實的肌肉
。秦歌不禁對當初的判斷生出了些懷疑,那些當官的養尊處優,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在一
般人印象裡滿肚子都是民脂民膏,就算保養得再好,但身上也不會有這麼結實的肌肉。肌
肉顯示這個中年人曾經長期進行過體育鍛煉,再加上他濃眉劍目俊朗的外形,秦歌覺得他
適合去演那些反腐的電視劇,而且適合的角色是傳說中的清官。
秦歌下意識對他就有了幾分好感。
中年人面無表情,即使在黑暗裡身上也透露出一種威嚴:「其實很簡單,是塌方的危
險讓我們放棄了客車,塌方過後,坍塌下來的泥沙一定會順著水流往下游去,我們只有往
上走,才能避開那些泥沙。」
「能在那麼緊急的狀態下保持冷靜,並且做出正確判斷的人不多。」秦歌道:「我猜
你肯定不是個尋常人。」
「我算得了什麼,要不是你在車上提醒大家,我們這會兒肯定被埋在車裡了。如果用
你的邏輯,那你豈非更不簡單。」
秦歌苦笑,伸手抹一把臉上的雨水,向那中年男人伸過手來。
「認識一下吧,我叫秦歌,是個警察。」
中年男人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伸了過來,自我介紹道:「我叫黃濤,在政府機關裡
混口飯吃。」
秦歌搖頭道:「你的樣子可不像混飯吃的人。」
黃濤愣一下,不置可否地保持沉默,並且加快步伐,走到了秦歌前面。
坡度還在繼續,上面流下來的水已經漫過了眾人的膝蓋。雨更急地從天上落下來,打
在人身上會讓你有些痛感。所有人身上的衣服在一下車時便濕透了,這樣反倒好,大家在
雨裡行走再沒有了顧忌。只是上游下來的水越來越急,如果不盡快找個地方停下來,意外
隨時都能發生。
涉水上坡是件很辛苦的事,大家走得都有些跌跌撞撞。秦歌攙著冬兒,不時低頭看她
臉上的表情,間或在她耳邊低語兩句,給她些鼓勵。冬兒表現得並不像他想的那麼嬌慣,
秦歌鼓勵她時,她倒反過來安慰秦歌,表示她沒事。
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本來走在一塊兒的十四個人中間拉開了距離。黃濤仍然走在最
前面,緊跟在他後面的是秦歌跟冬兒。中間隔著一段距離是那個少婦模樣的女人,她踉踉
蹌蹌地每一步都像要跌倒,但結果非但走得很穩,而且速度還不慢。她不時抬頭看看前面
的三個人,腳下會緊走幾步,似乎想趕上去。秦歌有一次回頭的時候,恰好與她的目光相
遇,秦歌覺得她的目光裡充滿警惕。
——她在警惕什麼呢?
與那少婦並肩的是大學生模樣的女青年,她低著頭只管趕路,也不知是因為走得急,
還是體質弱,她已經是氣喘噓噓,但卻始終保持跟那少婦同步的速度。
在少婦與女大學生後面就是那位失戀青年,他們三個人走在一塊兒,算是第二拔人。
失戀青年目光始終落在前面的女大學生身上,好幾次在女大學生要跌倒時伸出手去,但每
次卻又半途縮回來,似乎那女大學生身上,有種讓他畏縮的東西。女大學生不知道是真不
知道還是故作矜持,始終連頭都不回一下,那少婦便在前進過程中,不斷地拿眼瞄他們兩
個。
中間再隔著一段距離,就是那六位模特兒小姑娘和大鬍子藝術家,還有那位民俗工作
者。模特小姑娘們下車時沒忘記拿上自己的行李,這番涉水趕路,讓她們吃足了苦頭。那
大鬍子藝術家與民俗工作者,除了幫她們背一些行李,在她們身子歪歪邪邪將要摔倒時,
還得不斷地伸手拉她們一把。
那民俗工作者面無表情,大鬍子藝術家目光冷峻,她像這樣就能說明他們幫助這些女
孩兒沒有絲毫的目的性。甚至他們還一語不發,似乎各自都是滿腹心事。那拔模特兒小姑
娘哪受過這種苦啊,走一路發一路的牢騷,那倆男人聽著就跟沒聽見一樣。
山谷中的路長得沒有盡頭,前方盡數隱在黑暗裡,讓行走的人們心底生出一些絕望。
他們艱難地向前,不知道哪裡才是終點。秦歌與黃濤走在前面,眼睛左右逡巡,卻始終不
能找到一個可避風雨的地方。兩邊的山勢忽高忽低,但卻始終異常陡峭,而且,他們知道
,即使山上能找到一些洞穴或者山坳可避風雨,但在這暴雨中上山是件很危險的事,塌方
不會只發生在一個地方。
後面忽然響起一聲尖叫,接著是幾個小姑娘慌亂的大呼小叫。一個模特小姑娘跌倒後
被積水沖走,幸而大鬍子藝術家丟了手中的行李,上前將她拖住。但那小姑娘手忙腳亂地
掙扎時,將大鬍子藝術家也絆倒在地,於是一幫小姑娘與那位民俗工作者便齊齊動手,終
於將倆人拽住。
後面的聲響讓前兩拔人停住腳步,回頭觀望。
秦歌與黃濤很快便確定事情已經被控制,那位模特小姑娘與大鬍子藝術家已經安全。
黃濤回身大聲讓大家小心,秦歌注意到他說話時手從上往下揮了一下,好像一位領導幹部
做報告時的習慣動作,心裡便更加堅定了對他身份的猜測。
「你聽到了嗎,這是什麼聲音?」秦歌邊上的冬兒忽然抱緊了他的胳膊。
秦歌聆聽,只有雨聲。
「什麼聲音?我聽不到。」他腦袋左右晃動,好像這樣能聽得更清楚些。
冬兒臉上現出些著急的神色,她說:「你再仔細聽聽。」她頓一下,接著模仿那聲音
,口中發出一些極有節奏的象聲詞。
「噗——噗——噗——」
那邊的黃濤這時也豎起了耳朵,風雨中似乎真的有了些異樣的聲音,只是聽得不很真
切,更別說分辯那是什麼聲音了。
秦歌這時一臉茫然,他沒聽到聲音,冬兒的話讓他很著急。
「到底什麼聲音?恐龍來了?」
冬兒一巴掌拍到他臉上,然後想憋沒憋住,「撲哧」一笑:「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裡
貧嘴,我真聽到了什麼聲音,現在聲音越來越大了。」
這回秦歌和黃濤終於都聽清了,他們在瞬間有了相同的感覺,覺得那極其沉悶的聲音
像是鼓聲。
噗——噗——噗——
那聲音異常沉悶,而且隱約在山谷中迴盪,有種異常詭異的氣息。你聽到了聲音,它
便一下下像敲擊在你的心上,讓你忍不住就要生出許多恐慌。
現在,大家都聽到那聲音了,大家都確信那真的是鼓聲。
所有人都停止了前進,大家站在原地,帶些驚恐四處探尋著鼓聲的來源。黑暗的山谷
裡其實並不是漆黑一片,如果你適應了這種黑暗,便會看到很多隱藏在黑暗裡的東西。山
的黛青色可以讓你看清它的輪廊,天邊密集的雲層顯現出一種暗灰色,它作為山谷的背景
,可以讓你依稀看到你想要尋找的。只有那些密密落下的雨絲是視力最大的障礙,它們分
割你看到的影像,並讓它們更為模糊。
鼓聲飄忽不定,但它終究會有一個源頭。
秦歌的目光在兩邊的峭壁上滑過,那鼓聲像個飄忽不定的幽靈,隨著你的目光四處游
移。而且,鼓聲裡漸漸有了力量,它敲擊在你的心臟上,讓你隱隱有了些痛感。
雨夜的山谷,詭異的鼓聲。
冬兒已經雙手摀住了耳朵,秦歌把她的頭攬在懷裡,似乎這樣就能阻止鼓聲對她的騷
擾。這見鬼的鼓聲真的好像有魔力,它讓人變得躁動,覺得心腔內有一些力量正在積蓄待
發,那感覺,就像有人往你的心臟裡塞進了一顆炸彈。
你必須在炸彈爆炸之前把它扔出去。
目光更快地在高處逡巡,秦歌驀然全身一凜,他在左側的山崖上發現了一個淒白的影
子。幾乎在同時,黃濤也看到了。那影子在一處低凹的崖頭上,背後暗灰的雲層作了他的
背景,讓人可以依稀看見他的影子。
那影子秦歌和黃濤並不陌生。
它全身赤裸,即使在黑暗裡也泛著種淒白的顏色。它站立在山崖之上,雙手輪流將手
中的兩根短棍敲在身前的黑暗裡,那鼓聲便隨著它的敲擊一下下傳來。它的動作異常僵硬
,像一個提線木偶,每一下敲出後身體都要搖晃一下,好像每一下它都用了全力,那鼓聲
中才會有那麼攝人心魂的力量。
它赫然便是適才從車前走過的那具「殭屍」。——如果它是真的殭屍,殭屍怎麼會敲
鼓?——如果它不是殭屍,敲出來的鼓聲怎麼會如此攝人心魄?秦歌與黃濤對視一眼,他
們從對方眼裡看到了相同的疑問,他們也幾乎在同時想到了問題的關鍵。這一車人莫名其
妙地出現在這山谷裡,必定是有人暗中安排。那麼,這山谷中發生的所有事,是不是都將
在他的計劃之中?如果那樣,車上的人要想擺脫現在的困境,便絕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線索
。那鼓聲雖然詭異,但目的顯然不是為了要傷害這些棄車而逃的人,要想傷害的話,暗中
安排這一切的人或者力量,在送車上的人來山谷前便能輕易做到。所以,現在這山谷中傳
來的鼓聲,只是為了要向他們傳遞一種信息。
秦歌輕拍冬兒的後脊,冬兒立刻便明白了他的心意。她輕輕抽出了抱住秦歌的手臂,
頭仍然埋在他的懷裡,但全身已經繃緊。
幾乎在同時,秦歌與黃濤驀然拔足向著「殭屍」站立的山崖奔去。
他們不能確定「殭屍」就是安排這一切的人,但它至少和安排這些事的人有著莫大的
關係。抓住了它,至少可以從他身上得到一些信息。他們不能奢望這些信息會對他們擺脫
困境有多大幫助,但至少,他可以告訴他們這是什麼地方,哪裡可以找到出山的路。
而且,他們堅信這世上根本就不會有殭屍。它的模樣雖然讓人驚懼,但驚懼只是人的
本能反應,有些人可以輕易將這種本能抑制下來。
秦歌和黃濤顯然就是這樣的人。
在齊膝深的流水中奔跑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們全都盡了全力,所以速度居然很快。
幸而山谷中的路面並不是很寬,他們很快就到了山腳下。一條小徑浮出水面,直通向山上
。秦歌與黃濤對視一眼,沒有絲毫猶豫,直往山上而去。
山壁陡峭,小徑迂迴曲折,秦歌與黃濤很快便捨了小徑,選擇直線上山,到後來他們
已經不是跑,而是手腳並用名副其實地爬山了。這一處既然有小路,說明它的山勢在這一
片群山中算是比較平緩的,但因為地理原因,它在一群都市中人眼中,卻依然陡峭異常。
幸好有些裸露在外的岩石,為秦歌與黃濤的攀爬提供了條件。
秦歌當年在警校曾受過專業訓練,其中有一項就是攀巖。這些年做警察雖然鍛煉得不
像在警校時那麼多了,但常規體能訓練還是必不可少的。他對當官模樣的黃濤能夠和自己
並肩感到些奇怪,很少有當官的人能有黃濤這樣的體質,他攀爬起來,甚至顯得比秦歌還
要輕鬆,秦歌必須打起精神來,才能保持和他同速向上。
山下的眾人現在都已聚到了一處,他們顯然都已猜到了秦歌與黃濤的用意,因而他們
的仰望中都有了些焦灼的情緒,特別是冬兒,還比別人多一份擔心。
鼓聲仍然在繼續,山崖上的「殭屍」仍然在不停地木偶樣揮動手中的短棍。那些鼓聲
因為大家緊張的心情顯得更加沉悶,大家這時有一種錯覺,好像整個山谷都會因為鼓聲而
坍塌崩潰。
「殭屍」站立的山崖縱然比別處要低矮許多,但一口氣奔到山頂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的。秦歌與黃濤此時俱已氣喘噓噓,汗水滲出來和雨水混和在一起,倒並不覺得太熱。只
是倆人如此劇烈運動,再加上鼓聲的作用,都覺得呼吸有些困難,胸中更是憋悶得厲害。
幸好,山崖離他們已只有百米之遙,他們只要再加一把力,便能到達。
鼓聲在這時倏然消失,但回音仍然在山谷中激盪,加上它在眾人耳中留下的餘波未平
,所以眾人幾乎誰都沒有察覺。而當秦歌與黃濤衝到了崖上,那些鼓聲似乎仍然在他們耳
邊迴盪,只是崖上已經沒有了人。
那個殭屍樣的影子,帶著他的鼓神奇地消失了。
秦歌與黃濤面面相覷,心中俱是驚疑不定。他們適才在車上時,都看到那「殭屍」肢
體僵硬,動作遲緩,但如今鼓聲還未完全消失,他卻像個鬼魅一樣離奇地消失了。莫非,
它真的便是傳說中喜歡在黑夜中出沒的鬼魅?
鼓聲到這時才完全消散,秦歌與黃濤也沮喪地呆立在山崖上。
雨毫無遮擋地落下來,他們的心情和身體一樣冰涼。
找不到那個殭屍,他們只能返回到山谷中的路上繼續前行。路不知道有多長,也許他
們就要這樣一直不停地走到天亮。天亮之後,只怕他們見到的仍然會是腳下這條沒有窮盡
的道路,既然有人安排好了這一切,那麼,他便決不會讓車上的這些人輕易脫困而出。更
重要的是,現在沒有人知道明天會發生些什麼,而未知,本來就是一切恐怖的根源。
秦歌與黃濤四目相視,俱從對方眼睛中看到了些失望和擔憂。
他們站立的山崖,居然是一塊頗為平坦的空地。此時暴雨在空地上形成了一片雨幕,
視力所及只能看到白晃晃的一片。
「我們下去吧。」黃濤面無表情地說,「下面的人還在等著我們呢。」
秦歌點頭,與黃濤倆人轉身向著來時的方向走去。這時,他們聽到崖下依稀傳來女人
的呼叫聲,便猜到那是下面的人見他們上了崖頭便不見了蹤影,擔心他們的安危。到了崖
邊,秦歌衝著崖下揮了揮手,黃濤已經搶步走到了他前面。
驀然間,秦歌心思一動,心裡有個疑惑閃現。
他停下腳步,身子不動,再想一想,忽然轉身,大步向著崖上空地的另一邊走去。黃
濤回頭,看著秦歌的背影,微一沉吟,也大踏步跟在秦歌的後面。
原來崖頭的空地並不是想像中那麼大,只走了大約一百米,便到了盡頭。秦歌身子停
在崖邊不動,黃濤很快便與他並肩而立。他們的目光盯著崖下,居然有片刻工夫一動不動
。
驀然間,秦歌低低發出一聲歡呼,面上俱是無法言喻的喜悅。
他們看到了燈光。
在前方山坳無邊的黑暗裡,一點螢火孤零零地懸立著。螢火並不能照亮它周圍的環境
,因而你無法看清螢火所在的究竟是什麼地方,但僅僅是一點螢火便足以讓在深夜之中,
冒雨涉水的一群人感到喜悅了。
漫天飛雪的夜晚,疲倦的江湖浪子忽然見到前面一燈如豆,剎那間,心頭湧上許些溫
暖——這是武俠小說裡才有的情節,但現在,它就真的發生在這一群人身上。他們已經不
知道走了多久,雨水淋透了身上的衣服,雙腿浸在齊膝的流水中,雖然仍然是夏天,但寒
意早已讓每個人不堪承受,再加上疲倦,加上對黑暗的恐懼和自身遭遇的擔憂,這樣,你
便明白了一點螢火對於他們的意義。
相互攙扶的一群人踉踉蹌蹌又走了很長時間,現在,他們停下腳步,與一座兩層小樓
對恃著。小樓前有一個石砌的門廊,一盞防風馬燈便懸掛在門廊一側,它的光亮雖然微弱
,但此時已足以讓大家看清面前的這幢建築。
那小樓式樣簡單,四方形顯得敦實堅固,正門前屋簷低聳,漆黑的木門虛掩著,好像
一個好客的主人,虛門以待,隨時都準備客人的光臨。屋簷下的窗戶裡一片漆黑,如果房
裡有人,此刻想必已經歇息了。離小樓數米遠的石砌門廊,造型頗為怪異。門廊兩邊方形
石柱顯得非常粗壯,上面纏繞著一些白色的布條,此時俱被雨水淋濕,沒精打彩地耷拉下
來,但眾人都可以想像無雨的時候,它隨風招展的模樣。門廊的頂上,是弧形的拱門,仔
細看,可以看到拱門上是雕有圖案的。那些圖案大家誰也看不明白,有火焰有蓮花,還有
些中國傳統的神仙造像。
這一群十四個人站在門廊前,此刻都有些猶豫。初見到燈火的喜悅已經漸漸冷卻,大
家此刻心裡都湧出些相同的疑問。
深山中的房屋,會是誰的住所?會不會是那個全身煞白的「殭屍」?一些印象中關於
邪靈的傳說讓每個人心底都有了些畏縮。但現在他們已經站到了房子的前面,他們其實已
經沒有了選擇。
秦歌回身看了看眾人,勉強讓自己臉上現出些笑容:「我看,還是讓我先進去看看主
人在不在家吧。」
沒有人說話,但大家的目光全都投到了他的身上。冬兒更是抱住他的胳膊,顯然不想
他獨自進去。秦歌再笑笑,拉開冬兒的手:「沒什麼好擔心的,我不過是去敲敲門,希望
我們這回碰上一個好客的主人。」
黃濤忽然上前一步,沉聲道:「還是我們倆一塊去吧。」
秦歌輕輕吁了口氣,覺得心裡輕鬆了不少,他心裡對這位當官模樣的中年人又增幾分
好感。倆人對視一眼,便一齊往門廊裡邁進。這時,他們忽然聽到後面有人說:「要去,
我們大家一塊兒去。」
他們回頭,看到是那個大鬍子藝術家。
大鬍子藝術家大踏步走到他們身邊,抹一把頭髮和絡腮鬍子上聚集的水珠:「大家一
塊兒進去,如果有什麼事,也好有個照應。」
秦歌與黃濤回頭看看身後的人,有些遲疑。
「其實,我們誰都不用先進去。」這回說話的是那個大學生模樣的女青年,「如果屋
裡有人,我們只要大聲呼叫,主人自然會出來開門。如果屋裡沒人,那麼,我們一塊兒進
去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的話立刻得到了大家的懧同,大家本來對這屋子有些畏縮,但又覺得讓秦歌與黃濤
先進去有些過意不去,此番找到了解決的辦法,自然沒人反對。或者因為心裡的一些歉意
,也或者為了表現自己的無畏,大家便一齊對著房子大聲呼叫起來,特別是那幾個模特小
姑娘,叫得最為賣力。
秦歌黃濤與那大鬍子藝術家這時已經退回到了眾人身邊,大家這時都一齊盯著漆黑的
大門,他們期待著門會突然打開,又隱隱有些恐懼裡面將會出來的人。
——也許開門出來的不是人,而是那「殭屍」或者別的什麼妖怪。
呼叫聲持續了大約五分鐘,如果屋裡有人,就算睡得再死也該被吵醒了。漆黑的大門
還是緊閉著,眾人耳邊依然只有嘩嘩的落雨之聲,寂靜這時非但沒能讓大家放下懸著的一
顆心,相反,一種莫名的恐懼慢慢在眾人的心頭騰升。
屋裡沒有動靜並不一定就說明屋裡沒有人,也許,那具「殭屍」與另外一些別的什麼
東西正躲藏在屋裡的黑暗中偷窺著外面這群人。
「好了,現在我們可以一塊兒進去了。」冬兒故作輕鬆地說。
秦歌與黃濤還沒說話,一直沉默不語的少婦忽然用種比冬兒更加輕鬆的語氣道:「誰
想呆在外面就只管留下,我可是受夠了在雨中趕路。」
話沒說話,她居然搶先緊走幾步,已經越過了門廊。走了幾步,她忽然又停下,回身
看了看眾人,臉上露出些不安的神色:「你們都喜歡淋雨嗎?」
秦歌與黃濤對視一眼,苦笑道:「誰想淋雨誰就是傻蛋。」
秦歌挽著冬兒跟了過去。
後面的人遲疑了一下,也隨即向前走去。
秦歌與冬兒最先走到門邊,眾人在他們身後停下,秦歌回頭看了看,把冬兒擋在身後
,隨即伸手推開了大門。
「吱呀呀」的聲音從門裡的黑暗中滲出來,那一刻,所有人身上的涼意都加重了許多
。
第4章 屍店
門廊上馬燈的光亮似乎在擴散到門邊時嘎然而止,黑暗,加上迎面而來那種腐朽的味
道,讓所有人的神經都在瞬間繃緊,屋裡那種死寂般的黑暗讓眾人滿心都是恐懼。黑暗在
這裡有了形狀,它像被一塊密不透風的緯幕,你根本無法看清楚在它後面究竟都隱藏了些
什麼。
秦歌與黃濤已經邁進門內,但黑暗卻讓他們身後的人止步,就連他們自己那一刻也心
裡發毛,有些不知所措。
這時,那大鬍子藝術家忽然轉身飛奔而去。眾人回頭,看到他奔到門廊下,取過一側
的防風馬燈,又急步奔回。
馬燈的光亮驅散了屋裡的黑暗,所有人這時緊繃的神經才略微放鬆了些。
屋裡似乎並沒有任何古怪,寬敞的廳堂裡,擺放著幾副笨拙的原木桌椅,靠近牆邊,
還有一張帶些弧度的櫃檯。大家都覺得這樣的場景有些熟悉,像是一部老電影裡年代久遠
的小客棧。
這回,沒有人再猶豫,大家很快就走了進來,而且,女人們不顧那些條凳上的灰塵,
一屁股坐了下來。到這時,大家才覺得又冷又累,還有些飢餓的感覺。
秦歌與黃濤此時並沒有放鬆警惕,他們看到櫃檯的一側有一架樓梯,房間左右各有一
條走廊。他們分別走到兩邊,看到走廊裡各有幾個房間。這小樓外面看並不算大,但沒想
到裡面卻挺寬敞。秦歌想到,如果今晚大家要想在這裡安心休息,那麼,首先得對這小樓
做一番檢查。
他剛想到這裡時,看到黃濤已經走到了櫃檯裡面,將另外兩盞馬燈取了出來。
現在屋裡已經很亮堂了,光亮可以讓大家看清屋裡的每一個角落。秦歌手裡拿著燈在
廳堂裡巡視一圈後,很快便發現窗框與門框上方,貼了一連串的黃紙,有點像農村逢年過
節時貼的窗花門花。但窗花門花一般都用彩色蠟紙作為材料,再中間縷空成各種圖案。這
客棧門窗上的黃紙顯然與那些不同,秦歌站在窗下抬頭凝視,看到每一張黃紙上幾乎都有
一個人形的圖案。
「這些不是普通的裝飾圖案,他們都是神。」
秦歌回頭,看到說話的是那位民俗工作者樣的中年男人。
「在中國西南邊遠地區,萬物有靈是被人普遍接受的一種觀點。他們懧為天地萬物和
人一樣,都有精神魂魄,所以,天地萬物和人一樣,也有生有死。有了這樣的觀點,他們
的神便越來越多,越來越光怪陸離,神在這些人的生活中,也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
」
秦歌沉吟了一下,指指窗上的黃紙道:「那這些都是什麼神?」
中年男人搖搖頭:「我也沒辦法全部都懧識他們,這些神種類繁多,一般人家裡就有
門神、灶神、牲畜神、醫藥神、送子娘娘和財神等,出了門還有日月神、北斗七星神、山
神、閃電女神、雷神,再加上中國佛教與道教中的諸神,誰也沒法說清楚到底有多少神。
」
秦歌苦笑:「這樣下去只怕神要比人多了。」
「那些神有很多本來就是普通人,死後被人神化就成了神。像各種職業的行業神,我
們最熟悉的木工神魯班就是這樣。前些年,我在峨眉山大峨寺門前還見到一尊塑像,據當
地人說,那人至少活到了一九二五年,因為捨身佛教,為大峨寺捐了許多錢,因而被奉若
神靈。」
秦歌露出驚訝的表情:「原來當神仙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中年男人凝望著窗上的黃紙:「這些黃紙上的神我從來沒有見過,不知道我揭兩張下
來帶回去,主人會不會責怪我。」
秦歌怔了怔,苦笑道:「這荒山野屋,你就想有人責怪你都找不到人。」
中年男人皺眉想一下,點頭,回身取了張凳子過來,踩上去小心地將兩張黃紙揭下。
那黃紙一本書大小,紙頁粗糙,不知是用什麼工藝做出來的。上面紅色的油墨勾勒出一個
人形來,人形圖案非常誇張,身子肌肉凸起異常強壯,猶如傳說中的力神一般,但一張臉
卻溫和清瘦,額下還飄著幾縷長鬚,頗有幾分仙風道骨。更為詭異的是此人左手執一柄月
牙形的利刃,上面還有鮮血滴下,另一隻手卻拿著一株草樣的植物,植物塊狀的根莖依稀
可辯。
秦歌瞄了黃紙上的人像一眼,皺眉道:「這樣的神太過詭異。」
中年男人點頭,將黃紙折疊起來:「民間的智慧是無窮的,無論他們造出什麼樣的神
來我都不覺得奇怪,有時候在他們心裡,神和鬼怪根本就沒有什麼分別,這其實表達了他
們一種美好的心願,任何可以帶給他們好運,讓他們平安生活的人或者力量,都能受到他
們的敬奉。」
中年男人轉向秦歌:「就像現在,如果有誰能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並且能帶
我們脫離眼前的困境,我們把他當回神,又算得了什麼呢?」
秦歌怔一下,苦笑:「別說當神了,咱們就把他當玉皇大帝吧。」
中年男人也笑,倆人的緊張的心情都舒緩了許多。後來秦歌知道了這中年男人叫張松
,他並不是個民俗工作者,是個作家,只是這些年對民俗的東西發生了濃厚的興趣,所以
才常常隻身到一些邊陲地區采風。他這趟出門,是想去雲南一個少數民族聚居的村塞,結
果在即將到那村塞的前夜睡去後,醒來便出現在了這客車上。對發生的事,他也是百思不
解,但他似乎並不太擔心眼下的境況,用他的話說,如果暗中安排這一切的人想要傷害這
一車的人,他根本不用這麼麻煩佈置這一切,將這一車上送到這山谷的途中,他要做什麼
都可以。
交談中,秦歌還知道了張松原來也來自海城。他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從北方城市來
海城定居的,十幾年過去,「鄉音未改鬢毛衰」,他說話還保留著很多家鄉方言,因而秦
歌跟他交談半天,都不知道他們都來自同一個城市。
秦歌有些興奮,能在這裡遇上老鄉實在是件挺高興的事,雖然,張松只能算是半個海
城人。
離天亮的時間已經不多,大家此時俱都精神疲憊,但這建在群山之中的小樓還是讓大
家覺得有些詭異,如果想在這裡好好歇息,那麼,有必要對小樓的每個房間進行檢查。黃
濤跟大鬍子藝術家往樓上去,秦歌與張松分別檢查兩側的房間。沒多一會兒,黃濤跟大鬍
子藝術家從樓上下來,樓上沒有任何異常,一共有六個房間,每間房裡都有床鋪,只是床
上的被褥潮濕得都有了霉味。而秦歌與張松檢查的樓下房間,卻間間空空如也,甚至連門
都沒有。而且,小樓其它地方的牆壁已經年代久遠早已斑斑點點滿是污穢,而兩邊走道的
四個房間,牆壁卻涮得雪白,上面那層薄薄的石灰顯然新涮上去不久。
「小樓沒有什麼古怪,如果誰不在乎潮濕的被褥,還可以上樓去睡一會兒。」黃濤故
作輕鬆地說。
沒有人願意獨自上樓,雖然此時又累又冷,但跟大家呆在一塊兒,心裡覺得踏實。印
象裡好像有很多電影裡都有過這樣的情節,一幫人鬼使神差地聚集在一所老房子裡,然後
不斷有人失蹤或者死亡,最後揭開謎底,要麼就是老宅裡鬧鬼,要麼兇手就潛藏在這一群
人中。這樣的故事如果發生在你身上,你是否會覺得驚慌恐懼?
這麼多人圍坐在一起,但大家俱都無語,個個神情凝重,好像滿腹心事。秦歌看看黃
濤,此刻黃濤竟也和大家一樣,目光呆呆地望著一個地方,神情沮喪。這樣,秦歌便想到
了其實當官的也跟普通人沒什麼區別,有時候表面的堅強僅僅是做出來的一種姿勢。其實
他自己也是一樣,身處這樣的境地,他也不安恐慌,但他是個警察,他必須很好地隱藏起
自己心裡的畏懼。
只要你穿上了那身制服,那麼,不管何時何地,你都永遠無法擺脫一份責任。
「天就快亮了,大家說點什麼吧,這樣時間或許能過得快些。」秦歌故作輕鬆地說,
「現在,咱們大伙都坐到了同一條船上,套句俗話,那是咱們大夥兒有緣,這輩子,這樣
的緣份估計不會再有第二回了。」
「誰能告訴我這是哪兒,我們怎麼會到這裡來。」帶著哭音的一個模特兒小姑娘說。
她看起來是那拔模特小姑娘中年齡最小的,雨水已經將她臉上的妝全部沖洗乾淨,此刻滿
臉沮喪之中還透著些稚氣。
這樣的問題誰都沒法回答,雖然秦歌看著那張稚氣的臉,很想給她些安慰。此時何止
是那小姑娘,再看看身邊的冬兒、無語的那少婦與大學生樣的女青年,還有趴在桌上的另
外幾個模特兒小姑娘,她們臉上都流露出相同的無助來。
張松這時從一側走道裡走出來,手中捏著一個碟子,裡面有些白色粉末狀的東西。他
坐到秦歌的邊上,將碟子放在桌上,秦歌伸手去摸,判斷出那白色粉末狀的東西是石灰。
「剛才我們都沒有注意,樓下每個房間裡,都有這樣一個裝著石灰的小碟子。」張松
皺著眉,神色有些異常。
黃濤與那大鬍子藝術家湊過來看,碟子是那種最普通的白色瓷碟,裡面的石灰也與普
通石灰沒什麼區別。但此刻,所有人都看出了張鬆緊張的神色,好像這個白色小碟裡裝的
不是石灰,而是什麼充滿詭異的東西。
「這樣在空屋子裡放石灰,我只在湘西一個偏僻的山村裡見過。」張松遲疑著說,他
抬頭看了看周圍盯著他的目光,搖搖頭,再歎息一聲,好像下了什麼決心似的。他站起來
,神色愈發凝重。
「在湘西,民間有一種古老的職業——趕屍。據當地一些老人相傳,很多年前,如果
你走夜路,碰巧便會遇見在山道上搖搖晃晃行走的一隊屍體,屍體都披著寬大的黑色布衣
,被一根草繩串在一起,個個面色煞白,好像石灰的顏色。有些屍體頭上還戴著高筒毯帽
,額上壓著幾張書著符的黃紙。這些屍隊都由前面一個手執鈴鐺的活人帶領,那人一面搖
鈴,一面帶領這些屍體前進。搖鈴的人便是傳說中的趕屍匠。」
幾個女人面上都露出淒慘的表情,張松講述的故事充滿了詭異,而且,她們不由自主
就要想到適才見到那個全身煞白,殭屍樣行走的人。
「屍隊只能在夜間趕路,趕屍匠手中的鈴鐺俗稱攝魂鈴,他在行走時搖動鈴鐺,除了
引領屍隊外,還有讓行人聽見鈴聲趕快避開的作用。天要亮時,趕屍匠便會領著屍隊到專
門的屍店投宿。屍店是專門為趕屍匠與屍隊提供食宿的地方,一般人是不會在那裡投宿的
。它的店門夜裡總是虛掩著,但到了白天,就會緊緊關閉。屍隊投宿到屍店裡,一般都不
會見到主人,但趕屍匠在臨走時,總會將住店的錢留在店中,而主人,也只在月初或者月
底去店中收錢。」
冬兒不知覺中離秦歌近了幾分,手在下面與秦歌的手緊緊相握,她環顧四周,帶些顫
音道:「你不會說這小樓就是屍店吧。」
大家心裡都有這樣相同的疑惑,此時俱都死死盯著張松,神色緊張。
張松沉默了一下,好像沒聽見冬兒的問話,而是逕自往下說:「屍店跟其它客棧不一
樣的地方,就是得專門為屍體準備一些房間,房間裡通常是什麼都不放,只是一個空房子
,串成一排的屍體在趕屍匠的安排下,會在房間內倚牆而立。遇上陰雨天,屍隊往往會在
屍店裡呆上好幾天,又因為陰雨天空氣潮濕,為防止屍體腐爛變臭,屍店主人常常會在房
間裡灑些石灰用來吸潮。」
此時,眾人的目光全都盯在了桌子中央那盤石灰上,冬兒離得近,身子下意識地就往
後縮了縮,因為動作大,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幸虧秦歌手快及時將她攬住。再看邊上的
少婦與大學生樣的女青年,亦是滿臉驚懼。最外面的的那幾個模特小姑娘,更是擁擠在一
處,左右顧盼間,神色慌張,好像這屋裡隨時都能走出幾具屍體一般。
張松的話已經說得非常明白了,這幢小樓與傳說中的屍店非常相像。
莫非,大家剛才見到的殭屍樣的人,便是住在這裡的屍體?
黃濤乾咳兩聲:「湘西趕屍的事只是種傳說,誰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就算真有
這麼回事,但我們剛才樓上樓下都檢查過了,沒有人,更沒有別的東西,所以,我們儘管
安心休息。」
「我從來不信那些鬼鬼怪怪的事。如果真有那樣的事,我倒想親眼見見。」大鬍子藝
術家站起來,冷漠地瞪了張松一眼,「走了這麼遠的路,現在我只想著上樓去好好睡一覺
。」
他說完話不看眾人,逕自往樓梯口走去,很快就從眾人視線裡消失。
張松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大家看他的目光此時都有些怪異。他求助似地望向秦歌,喃
喃地道:「我只是把我知道的說出來。」
秦歌看出張松其實有點迂,在這種時候說這樣的事情,別說那些小姑娘了,就算他聽
了心裡都有些發毛。
黃濤冷冷地看著大鬍子藝術家的背影消失,轉回頭來,衝著秦歌道:「他叫雷鳴,是
個搞計算機編程的,剛才在樓上,我跟他交談了幾句。我覺得他比較內向,好像不太合群
,但性子剛烈,做事果斷。」他停頓一下,目光再轉向張松,「這樣的人做事容易衝動,
所以,你也別太在意。」
張松僵硬地點頭,低頭坐到凳子上,再不發一言。
黃濤看看坐在邊上的幾個垂頭喪氣的模特兒小姑娘,還有雖然正襟端坐,但亦是一臉
倦容的大學生樣的女青年和那個少婦,低聲對秦歌道:「得讓她們到樓上去睡會兒,明天
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秦歌現在要盡力挺起腰,因為冬兒倚靠在他身上的份量越來越重。
「嗯,讓他們都去休息吧,我來守夜。」秦歌說。
黃濤沉默了一下,淡淡地道:「一個人守夜未免太孤單,我陪你。」
秦歌與他相視一笑,覺得這一瞬間,倆人的距離又拉近了幾分。
黃濤站起來衝著那幾個女人道:「你們還是都上樓抓緊時間睡會兒吧,明天說不定還
得走很遠的路,沒有體力可不行。」
少婦和那幾個小姑娘其實早就支撐不住了,一張床的誘惑在這時比什麼都大。但是,
她們還堅持坐在這裡,因為心中的恐懼。
黃濤看出了大家的擔心,接著道:「你們不用擔心,剛才我上樓查看過了,這整幢小
樓只有正門這一個出口,呆會兒我們會守在這裡,保證沒有什麼人可以進來。」他頓一下
,又說,「如果你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也可以留下來跟我們一塊兒守夜。」
秦歌看幾個模特兒小姑娘嘰嘰碴碴耳語過後,還有些猶豫,便接著道:「你們儘管上
去休息,我是個警察,有警察當你們的保鏢,你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這回幾個小姑娘終於站了起來,在一個短髮女孩的引領下往樓上去。那短髮女孩經過
秦歌與黃濤身邊時,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在臉上擠出些笑容說:「要是沒有你們,我們真
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叫徐娟,是我們這個模特隊的領隊。」
黃濤仍然端坐不動,秦歌卻不在意地笑笑:「大家現在都在一條船上,我們這樣做,
也是在幫我們自己。」
冬兒坐正了身子,也道:「別跟當警察的客氣,這就他們工作。」
徐娟還想說什麼,想了想,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她道了聲晚安,便跟在她的隊員們
後面上樓去了。這個徐娟卸了妝後比濃妝時要端莊了許多,而且,眉宇間有種冷峻的威儀
來。想必做一個模特隊的領隊也不過是件容易的事,秦歌雖然不知道模特隊是如何運作的
,但想必聯繫場地演出什麼的,都得靠領隊出馬,這樣時間長了,領隊必然跟其它模特兒
小姑娘有所不同,這也許就是她眉宇間那些冷峻的原因吧。
大學生模樣的女青年和那少婦還端坐著不動,秦歌一眼望過去,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似乎那少婦望向他的眼神裡有些讓他警覺的東西。他不禁多看了那少婦兩眼,少婦目光
與他接觸過後,很快就滑落到了黃濤的身上。
秦歌沉默了一下,聽到黃濤說:「你們幾個也去睡會兒吧。」
秦歌居然從黃濤的聲音裡聽到了些溫柔的東西,他奇怪地再看看黃濤,腦子轉得飛快
,但他對幾個人都不瞭解,所以一時也不能猜出什麼端倪。
秦歌對冬兒說:「你也跟他們一塊兒去睡會兒吧。」
冬兒搖頭:「我要跟你在一起。」
秦歌在她耳邊低聲道:「聽話,今晚你不睡會兒,明天走路的勁都沒有了。你總不會
讓我背著你走山路吧。」
冬兒撅起了嘴,一副不高興的模樣。冬兒表情豐富,任何一點心情都可以在臉上顯露
出來,秦歌以前在家時,便經常逗她玩。他們倆在一起已經三年多,但每當冬兒表露出孩
童樣的單純來,秦歌的心裡都會有些微痛。
愛情的滋味就是心痛的感覺——這是秦歌在一本書裡看到的句子。
現在,心痛的感覺又生出來了,秦歌有些將妻子緊緊攬在懷裡的衝動。但這會兒,他
知道自己要做的,是讓冬兒上樓去睡會兒。
大學生模樣的女青年與那少婦已經站了起來,那位看起來像剛失戀的男青年這麼長時
間眼中好像只有那位女大學生,她站起來,他便也跟著站起來。所有人似乎都能猜出他的
心思,現在,秦歌只擔心到了樓上,他會不會還跟到女大學生的房間裡。
女大學生走過他身邊時,他忽然笑著攔住她:「如果方便的話,我想請你幫我照顧一
下我的妻子。」
冬兒再不願意,聽了秦歌的話,也只能站起來跟那女大學生打招呼:「其實你不用照
顧我,他只是想找個理由把我給打發了。」
女大學生莞爾一笑:「他這也是關心你。」
「我知道,所以我才會聽他的話上樓睡覺。」冬兒走過去跟女大學生站到一塊兒,「
我猜你的年齡肯定沒我大,看來還是讓我來照顧你吧。」
女大學生這回笑得自然:「我叫蘇河,今年二十三了。」
「蘇河。」冬兒嘴裡念叨兩遍,「這名字好聽,比我的名字好聽。你知道嗎,以前上
學的時候,班裡的同學給我起的綽號叫冬瓜,害得我現在上飯店,誰點冬瓜我跟誰急。」
蘇河和那位失戀青年都笑了,就連黃濤嘴角都帶上了些笑意。
「好了,我們該上去了,守夜的任務就交給這兩位男同志。」冬兒說話間已經與蘇河
挽住了胳膊,儼然一對相熟多年的好友。她衝著那失戀青年與少婦道:「還有你們兩位,
我們一塊兒上去吧。」
少婦一直面若寒霜,聞言立刻搶先走到前面,經過秦歌與黃濤身邊時目不斜視,好像
他們倆隱了形一般。秦歌眉峰皺起,想起適才無意中的警覺,這時更感到了少婦對他的敵
意。
他與那少婦素不相識,她的敵意從何而來?莫非因為他是警察?
張松顯然還在為剛才的事沮喪,他默不作聲跟在少婦後面上樓。
那位失戀青年緊緊跟在蘇河的後面,從秦歌黃濤身邊走過時,顯然想說些什麼,但又
不想落蘇河太遠,便急急打個招呼便匆匆而過。
走過去了他又回過頭來,匆匆一笑道:「我叫童昊。」
童昊是這一群人裡,惟一趕路過後不見疲倦的人。那一定是因為蘇河的緣故。一見鍾
情的故事在生活中隨時都在發生,就算在偏僻山谷中的一輛客車上也不例外。秦歌是個懂
得愛情的人,所以,他也能理解這個年輕小伙子此刻的心情。而且,他發現童昊笑起來臉
上的線條特別柔和,有一種特別的親和力。他心裡就在想,這樣的小伙子應該經常這樣笑
笑的。
「感情轉移確實是醫治心病的最好辦法。」黃濤在他們走後低聲道。
「你也看出來這小伙子像剛剛失過戀?」秦歌道。
「年輕人的心事都寫在臉上,我最少比他要大上二十歲,我能這點事都看不出來嗎?
」黃濤苦笑,「別忘了,年輕是誰都曾經擁有過的,而且,愛情這玩意兒,也並不是年輕
人的專利。」
秦歌歎道:「如果換一個地方,今晚我一定跟你好好談談愛情。只可惜我們現在的處
境有點特殊,所以,我想我們今晚一定還有些別的話題要說。」
黃濤凝眉點頭:「你的年紀不算大,但心思卻挺縝密,如果有誰能帶大伙走出眼前的
困境,我想那人一定是你。」
「你別給我戴高帽子,我能吃幾兩飯我心裡清楚。」秦歌歎息一聲,「以前我也執行
過一些危險的任務,還曾經有過幾次異常凶險詭異的經歷,但我從來沒像現在這麼擔心過
。你要知道,以前我都是一個人,而這次,還有我的妻子。」
黃濤怔一下,沉聲道:「我理解。」
接下來,倆人有片刻的沉默。事情從發生到現在不過短短的兩三小時,車上人的情況
他們大致瞭解了一些。黃濤的話只說對了一半,這一群身陷荒僻山谷中的人如果想擺脫眼
前的困境,那只能依靠秦歌與他兩個人。
這樣一副擔子壓在他們身上,他們此刻心頭,俱都無比沉重。
第5章 窗檯子
蘇河的夢裡有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美麗極了,那種美即使窮盡世上最華麗的詞藻
也難以形容。蘇河第一次見到她便被她深深地吸引,從此,她便不間斷地經常出現在蘇河
的夢裡。
因為是在夢中,那女人變得鮮活起來。她還是在金黃色的相框裡露出半截身子,但她
已經可以微笑,已經可以用她的眼神來告訴蘇河,她也可以成為像她一樣美麗的女人。蘇
河喜歡這種感覺,每回與那女人相會在夢中,儘管她們之間從來不曾說些什麼,但是,女
人的美麗讓她眩暈,只要能與那女人面對面站著,她已經能感受到自己身體裡散發出來的
喜悅,還有像春天的種子萌芽那一瞬間,激盪在體內的無比衝動與激情。
蘇河後來一直堅信一點,是那女人徹底改變了她的生活。
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蘇河經常在夢裡身處險境。在那女人出現之前,她做過最多
的夢是在一個窗台上。窗台在城市裡隨處可見,你站在城市的任何一個角落,那些窗台都
像一隻隻眼睛,在無聲地窺視著你。出現在蘇河夢中的是那種老式窗台,沒有任何的修飾
,只有窄窄的十幾公分寬,它們的背景要麼是潔淨的玻璃,要麼是花俏的窗簾。窗裡窗外
是兩個不同的世界,而蘇河顯然身處窗外的世界之中,而且,要命的是每回她都是坐在窗
台上。
更要命的是窗台在高聳入雲的摩天大廈上,她幾乎伸手就可以抓住在天空飄的雲彩。
蘇河看見自己的身子緊緊貼著玻璃,兩隻手死死地抓住窗台的邊緣,或者徒勞地敲打
著玻璃。蘇河知道自己那時迫切想要窗戶裡面出現一個人,那樣,或許那人會打開窗戶放
她進去。
可是,不多的兩次她看到窗戶內有人影走動,但任她如何拍打玻璃,嘶啞了喉嚨發出
淒厲的尖叫,窗內的人影仍然無動於衷,像根本沒有察覺她的存在。她只好繼續呆在窗台
上「嚶嚶」地哭。
窗台實在太窄了,它根本沒法讓人坐在上面。風吹過來,蘇河感覺自己的身體也跟著
搖晃起來。每一次她都以為自己會從窗台上摔下去,摔下去,便會從此進入一個無聲無息
的世界。
可事實上,每一次蘇河都坐得穩穩當當的,從沒有摔下去過。
但同時,每一次,她又都知道這一回自己肯定是要摔落下去了,那種即將墜落的恐懼
從夢中追隨她到夢外,讓她的現實的生活裡也充滿了行將墜落的味道。
那不是夢,那是她生命中的劫數,她在劫難逃。
蘇河還記得那是個起風的初秋傍晚,她穿著一襲曳地的白色棉布長裙,走在風中的街
道上。秋風驟起,風中飄蕩著絲絲的涼意,西天的夕陽也在涼意裡蜷縮起身子,讓一天的
霞光漸漸消散。城市的傍晚是倦怠的,經過一天的忙碌,人們都放慢了行進的節奏,人流
車潮緩緩地移動,置身其中,你會覺得生活的意義就在於忙碌過後那一刻的輕鬆。
蘇河喜歡傍晚時在街上行走,等待華燈漸漸上滿城市的街頭,那一刻,街道的櫥窗會
神奇地變得炫麗起來,讓你真切地感受到一個城市的精緻生活。還有那麼多悠閒的行人,
他們在街頭駐足,身體的溫暖瀰漫在你四周,那種真實的、觸手可及的人群的氣息,讓蘇
河無比留戀。
這天傍晚,她在一家音像店裡呆了半個多小時,買了一張她所喜歡的水木年華的新碟
。水木年華的歌每一首都烙上青春與校園的印記,她希望自己的校園生活中能有這樣一些
歌聲來陪伴。然後,她在一家中式快餐店裡吃了東西,出門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大約九
點鐘的時候,她打算回學校。然後,她在路邊辯別著方向時,忽然覺得這一處的街道竟是
如此陌生。
城市太大了,在城市裡,你是不是偶然也會有迷路的時候?
蘇河不喜歡迷路的感覺,剎那間,那些帶著涼意的秋風吹進她的心裡,她下意識地就
抬起頭,看街邊那些高聳入雲的大廈,還有大廈上遍佈的窗台。這天是週末,大部分窗台
後面都是黑暗的窗戶,黑暗在這裡似乎隱喻了一些什麼,蘇河冷漠且仇恨地盯著它們,胸
中瀰漫著行將墜落的恐懼。
這時,她停在一家商場的櫥窗外頭,櫥窗內亮著柔和的燈光。蘇河凝視著倒映在櫥窗
玻璃上的影子,從自己的面孔上看到了許多讓她深惡痛絕的東西。
她忽然想趕快逃離這陌生的街頭了。
那一天,街道上很多人都看到了一個年輕的女孩拔足飛奔的情景,她將裙擺拎在手中
,一頭長髮紛亂如麻,還有她白皙的臉上露出的絕望神情,讓很多人都在猜測發生在這女
孩身上的不幸。
蘇河喘息著彎腰卻步,額頭上已滲出細細的汗珠,一些碎髮貼在煞白的臉上,讓她看
起來有了些病態的柔弱。有些路人詫異地盯著她看,她便低著頭很快退到了路邊,並且轉
過臉去對著櫥窗,這樣,她想也許就沒人會再注意她了。
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了那個改變她生活的女人。
女人的照片就在她面前的櫥窗裡,是那種金黃色的像框,足足有半人多高。對著它,
蘇河的神情漸漸顯得呆滯起來,她竟有些不相信那女人身上的美麗是真的。女人的美麗你
已經不能用詞彙來表達,而且,隔著櫥窗,蘇河都能感覺到一些暈眩。她堅信是女人的美
麗讓她暈眩,面對著她,你就像面對著一群魅惑到了極致的女人,她們在萬眾矚目的耀眼
光影裡走動,而到了最後,眾星捧月般走在中間的必定是她。這樣的女人當你面對時,你
會不會也生出跟蘇河同樣的暈眩?
那是個成熟的女人,頭髮淡淡地染成了淺黃色,自然舒展地捲曲在肩上。微微上挑的
眉梢,帶著些出塵的味道;盈盈的水波在眼中蕩漾,與她的目光凝視,你的週身會被一層
氤氳的氣息包裹,像中秋的月華溫柔地縈繞在週身,冷冷的,帶著些妖冶的媚惑;女人的
整個臉龐也像倒映在水中的月華,泛著些不真實但卻觸手可及的光茫。
蘇河不知道面對著櫥窗站了多久,她記得自己笑過了,又哭過了,有過剎那間徹骨的
寒冷,又最終沐浴在春日溫暖的陽光中。
這樣的美麗好像蘊藏在她心底最深處的角落,她堅信它不該出現在這塵世之中。她像
一個來自遠古的深宮美人,又像是縹緲在天際的天外飛仙,帶著讓人不敢冒昧仰視的氣息
迤儷而來,並最終走進蘇河的生命之中。
蘇河後來走進了那家店舖,穿著淺綠色制服的小姐微笑著引她入座。
這是一家影樓,蘇河想,那麼,櫥窗裡的女人一定曾經是這裡的顧客吧。也許,她就
是在面前這位小姐的引導下,坐在了現在她坐的座位上。這樣的感覺深深地誘惑了她,但
是,她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勇氣在這影樓裡留下任何一張照片。
她痛恨自己的模樣,她在夢中看見自己時,都恨不得將這張臉撕裂開來。
「您這樣漂亮的小姐,如果不給自己留下點美麗的回憶,那將是件非常可惜的事。」
綠制服的小姐淺笑著說。
蘇河知道自己是美麗的,這樣的恭維她從很多人的嘴裡聽說過。但那是讓她痛恨的美
麗,跟櫥窗裡的女人相比,她的美麗是卑賤的,而且,愈是美麗愈能映現出流淌在她身體
裡骯髒的血液。
她的臉若寒霜。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女人,她早就要拂袖而去了。
因為心裡有一個非常強烈的目的,所以,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做。除了美麗,她的聰明
是她惟一的安慰。
「我想在下個週末來拍一套寫真,我想像外面櫥窗裡那女人一樣美麗。」這樣說話的
時候她覺得有些心虛,那樣的美麗,豈是一個凡夫俗子所能擁有的。
綠制服的小姐笑得更開心了些,她非常嫻熟地將各種套系都介紹了一遍,然後滿懷期
望地盯著蘇河。蘇河隨手選了其中的一套,價格不菲。綠制服的小姐這會兒笑得都有些諂
媚的感覺了,她更加熱情地要為蘇河辦理預約手續。
蘇河知道,預約是要交訂金的。她端坐不動,保持那種冷峻的矜持。
「我還有最後一個條件,就是希望能拿到一張外面櫥窗裡那女人的照片。」蘇河很好
地掩飾了她心裡的擔憂。影樓裡估計不曾有過這樣要求的顧客,綠制服小姐會不會拒絕她
的要求?那不過是一張照片,她為什麼在索取照片時心裡會這麼緊張?
綠制服小姐怔了怔,顯然對蘇河的要求沒有一點心理準備。但看著蘇河堅決的目光,
她幾乎沒有猶豫,便笑吟吟地答應了,甚至沒有問蘇河要照片的原因。
「那位小姐上個月剛在我們這裡拍過照片,因為漂亮,所以我們留了一些當作樣片。
如果您現在跟我預約您的套系,我現在就去美工室替您找一張。」
蘇河用一百塊錢訂金換取了那張照片,她離開影樓的時候,與一個著裝新潮的男孩擦
肩而過。那男孩好像很緊張,還差點撞到了她。她出門後,又在櫥窗前與那女人凝視了一
會兒,然後,這才到路邊打車回家。
當天晚上,照片上的女人從枕邊第一次走進了蘇河的夢裡。她打開窗戶,輕柔地挽著
蘇河的肩膀,讓她進到屋裡。然後,那女人微笑著對蘇河說:「你也會成為像我一樣美麗
的女人。」
蘇河哭了,因為心裡的快樂。
就從那時候起,她的心裡就堅定了一個信念——她也要變得像照片上的女人一樣美麗
。
那一年,蘇河大學畢業已經三年,加上四年大學生涯,她已經在那座南方城市生活了
整整七年。這年夏天的時候,她一個人回了趟老家,當她再次置身那所她所有夢魘中心的
老房子裡時,一些久遠的記憶讓她全身變得徹骨地涼。
她用最快的速度變賣了老宅,然後匆忙逃離了那座城市。
她決定這一生再不回來,甚至她要將整個關於這城市的記憶都從腦海裡刪除。她還發
誓,從此以後,一定要快樂地生活。
快樂地生活,豈非是所有人心中的夢想?
馬燈的光亮越來越微弱,但幸好,外面的天已經亮了。
雨還在不停地下。
黃濤打開門的時候,雨聲如同猛獸般疾奔進來,帶著些清涼與舒爽的感覺。一夜不眠
已經讓黃濤與秦歌異常疲倦了,孤燈枯坐甚至是比雨中跋涉更辛苦的事情,而且,你還得
打起精神來,提防隨時可能發生的危險。還有這小樓中濃烈的腐朽味道,更是讓人無法忍
受。
黃濤打開了門,一眼便看到雨中有個人影正慢慢向這邊走來。
在雨中還能如此悠閒地行走,黃濤立刻警覺起來。他招呼滿臉倦意,正打算趴到桌上
睡會兒的秦歌。秦歌精神一振,飛快地奔到門邊,與黃濤並肩而立。
外面的雨幕連接起了天與地,這樣大的雨在秦歌記憶裡似乎從不曾見過。雨幕讓人的
視力變得有些呆滯,依稀可以見到遠處的群山蜿蜒巍峨,稍近些的山峰刀削過般陡峭險峻
。小樓佇立在一片平坦的山谷上,如果是晴天,視野應該頗為開闊。前面慢慢走來的人影
離小樓大約還有五六百米距離,隔得遠,看不清楚,你只能感覺到他的行走十分緩慢。黃
濤與秦歌此刻倦意全無,他們瞪大了眼睛,盯著雨中的人影。
在這時看到有人出現,應該是件值得高興的事,至少來人會告訴他們身在何處。但黃
濤和秦歌都高興不起來,那個在雨中慢慢走來的人,現在雖然只有小小的一個人影兒,但
卻透著種說不出來的詭異氣息。
——獨自在荒山中行走,而且冒著這麼大的雨,行走得還能如此悠閒。
人影漸行漸近,那是個男人,穿著白衫衫和米黃色的長褲,衣服此時全都緊貼在身上
,讓人可以看出他的削瘦。那實在是個很普通的男人,如果換一個場景,沒有人會注意到
他,但秦歌與黃濤此時,卻同時發現了他身上不同尋常的地方。
他走路的姿勢很特別,似乎肢體有些僵硬,因而每一次提膝抬腿對他都好像是件挺費
力的事。他的身子在行走時有些搖晃,因而兩隻手得端起來掌握著平衡。還有他的腦袋耷
拉著,好像根本就不看前面的路,但他行走的方向卻正對著小樓。
秦歌與黃濤已經有些悚然了,因為那人行走的姿勢他們並不陌生。他跟昨晚從客車一
側走過的「殭屍」竟然走得一模一樣。
那「殭屍」全身煞白,面無表情,真的猶如傳說中的鬼魅一般。還有後來他在崖上敲
響的鼓聲,是那鼓聲引導車上的人來到了這幢小樓。現在,雨中那人的行走跟「殭屍」一
模一樣,但他的身形顯然與昨晚的「殭屍」不同,他向著小樓直直地走來,帶著那麼濃的
詭異氣息。
秦歌與黃濤全神戒備,一顆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那人已經走到了門廊的底下,他一點停留的意思沒有,繼續向前邁進。
這時候秦歌與黃濤已經看得很清楚了,那人面色慘白,神情呆滯,眼睛裡泛著種死灰
的顏色。他與昨晚見到的「殭屍」不同,那「殭屍」經過客車時曾有過片刻的停留,目光
還與車窗裡的秦歌對視。他的神情雖然也很呆板,但空洞的目光裡卻透著野獸般的殺氣。
雨中的男人目光空洞得像是一個死人。
秦歌的雙拳已經握緊,他決定只要那人再往前邁三步便要出聲喝止他。如果他不聽,
那麼,他只能衝出去阻止他了。邊上的黃濤顯然也是同樣的心思,他的肩膀動了動,似乎
正勉力抑制自己的衝動。
那人在離屋門還有五六米遠的地方,忽然停住了。
他的頭抬了抬,似乎在向門裡的人證明他還活著,然後,他的嘴巴張開,一些嘶啞的
嗚咽聲傳了出來,但沒有人能聽清他說什麼。接著,他似乎想再舉步往前,但身子卻晃動
得更厲害了些。
在秦歌與黃濤驚詫的目光裡,他忽然重重地向前直直倒了下去。
秦歌與黃濤再不猶豫,齊身奔出。他們小心地將地上男人翻轉過來,只見他面如死灰
,竟然連氣息都已經消失不見。
倆人合力,將這男人架到屋裡,再仔細檢查一番,秦歌搖搖頭,邊上的黃濤便明白了
他的意思——這男人已經死了。
這樣的事情委實匪夷所思,大清早,一個男人走到小樓前倏然死去。這個男人從哪裡
來?他的服飾以及膚色容貌顯示他必定是個城市人,他是如何從城市來到這荒僻的群山之
中?他朝著小樓筆直地走來,好像這小樓便是他跋涉的終點,他可知道自己在小樓前的死
亡?
秦歌和黃濤忽然間都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這個男人是走到小樓前才死去的,還是走
來時便已經是個死人?
樓梯上有腳步聲,秦歌回頭,見冬兒和蘇河從樓梯上露出臉來。他飛快地叫一聲,衝
她們擺擺手,示意她們止步。冬兒和蘇河詫異地盯著地上的死人,目光中露出驚疑的神色
。秦歌不管她們,和黃濤將死去的男人搬到了一側的房間裡去。房間的牆壁真的涮得很白
,裡面飄蕩著一種說不出來的異味。
到這時,秦歌相信那就是死亡的味道。
回到外面,冬兒和蘇河已經走了下來,她們迫不及待想問些什麼,但秦歌不待她們說
話,便搶先道:「小樓後面有間廚房,剛才我去看過了,裡面有鍋有灶,還有半罈子米。
」
冬兒不滿地瞪著秦歌:「剛才那人是誰,幹嘛不讓我們見他?」
秦歌猶豫了一下,沒說話。
蘇河這時一拉冬兒的胳膊,低聲道:「我們還是去廚房看看吧,這一夜過來,再不吃
點東西,誰都熬不住了。」
「可是我想知道這裡怎麼會平白無故多了一個人。」
「這些事還是留給他們男人去處理吧,就算我們知道了也幫不上他們什麼忙。」蘇河
柔聲道,「大家都餓了,我們還是去做些我們能做的事吧。」
「要不要幫忙?」樓梯上忽然有個聲音怯生生地道。
童昊和張松一塊兒從樓梯上下來,昨天晚上,他們倆睡在一個房間。童昊此刻面孔脹
得通紅,目光遲疑不定地落在蘇河身上,好像說出那句話是件多麼費力的事情。
蘇河猶豫了一下,沒有說話,冬兒卻笑嘻嘻地衝他招招手:「難得有男人主動要求下
廚房,我們當然不會讓你失望。」她再誇張地看看蘇河,「行了,看來做飯沒我什麼事了
,我在家時就最煩的一件事就是下廚房。」
蘇河牢牢地抓住她的胳膊,眼睛眨了眨,顯然在暗示冬兒什麼。
冬兒嘻嘻一笑:「你要我去,那我就去,只要你們別嫌我礙事就成。」
蘇河哭笑不得的表情裡帶著些怨嗔,那邊的童昊更是渾身都不自在。冬兒似乎很快就
把剛才見到那男人的事給忘了,她手背到後面,領頭往廚房去。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
向還停在原地的蘇河和童昊道:「你們還等什麼呢?」
蘇河與童昊閃電般地對視一眼,目光立刻分開,俱都低頭無語跟在冬兒的後面,向著
廚房走去。
後面的張松過來坐下,想問什麼,欲言又止。
「現在,你們可以說一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吧。」樓梯上又有人說話,秦歌等三人一
齊轉頭看去,只見大鬍子藝術家雷鳴正慢慢走了下來。
張松顯然還記著昨晚的事,他的目光有些閃爍,不敢與雷鳴對視。秦歌皺著眉想一下
,然後道:「如果你想知道發生什麼事,自己去看看就明白了。」
雷鳴怔一下,秦歌已經往擺放屍體的房間去了。雷鳴與黃濤跟在後面,張松猶豫了一
下,也跟了過去。房間裡,死去的男人仰面躺在一灘水漬之上,面容已有些煞白。沒有誰
懷疑他已經百分之百是個死人,就連房間裡都飄蕩著種你說不出來的死亡氣息。雷鳴與張
松神情都很嚴肅,秦歌又向他們講述了剛才發生的事,他們的眉峰都皺得很緊。他們也猜
度不透這個男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深山之中,又為什麼會走到小樓前便離奇死去。
「如果我們中間有個醫生就好了,這樣,就能查明他的死因了。」張松低聲說。他小
心地看一眼雷鳴,似乎對他有些懼怕。
雷鳴微微點頭,竟似已經忘了昨晚的事。張松眼中立刻有了光彩,他上前一步,離屍
體近了些,他盯著屍體,喃喃道:「他的身上會不會有什麼能表明他身份的東西?」
秦歌在邊上懊喪地一拍腦門,心裡大罵自己居然如此粗心,做警察這麼多年,連這最
起碼的事情都沒想到。他當即上前一步,細細地檢查屍體的口袋。
沒有任何證件,只有一張報紙。
報紙折成巴掌大的一塊兒在後屁股口袋裡,早就被雨水浸透了。秦歌兩根手指拈著它
,小心地將它展開平鋪在地上。報紙是貴州某市對折四開的地方晚報,那個城市留給秦歌
的惟一印象就是盛產香煙,都是大眾品牌,秦歌有一段時間堅持只抽其中的一種。
黃濤雷鳴和張松都湊過來盯著報紙看,先是第一版和第四版,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秦歌把報紙翻過來,在第三版上,他們同時盯上了一條新聞。那新聞只有豆腐塊大小,講
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在妻子離家出走後,找遍了整個城市未果,最後爬上了一家十一層大廈
的天台,從上面跳了下來。
這樣的社會新聞幾乎在每一家晚報上都能看到,但這則新聞的邊上還配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正是跳樓死去的那男人略顯猙獰的一張臉。
現在,秦歌等四人目光死死盯著那照片上的臉,誰都說不出話來。空氣在這時好像也
凝止了,那些死亡的氣味更濃地飄蕩在每個人的鼻間。張松的額頭上有了汗,雷鳴的呼吸
有些急促,秦歌與黃濤目光有些呆滯,彷彿那張照片比他們現在的遭遇更顯詭異。
照片上的男人與此刻躺在地上已經死去的男人一模一樣。
難道他真的是到達這幢小樓前便已經死去?死人怎麼會翻山越嶺,怎麼會筆直地朝著
小樓一路走來?
如果說死人還能走路的話,那麼,他就已經不是死人而是些別的什麼東西了。
第6章 死人
米飯的香味從廚房裡傳來,坐在外面的四個男人不知道誰的肚子「咕咕」叫了兩聲。
秦歌勉強露出點笑容:「看來我們的廚師手藝還不錯。」
「就知道你的鼻子尖,快去樓上叫她們幾個下來吃飯。」應聲而出的是冬兒,她手裡
握著一把竹筷笑吟吟地從一側通道走出來。「我真佩服他們倆,一鍋米飯也能做得這麼香
,要換了我,你們就得準備啃鍋巴了。」
童昊和蘇河跟在冬兒的後面,做一頓飯的工夫,倆人之間已經很自然了。聽了冬兒的
話,他們只是笑,卻一句話都不說。蘇河手裡端著碗,童昊端著一盆剛出鍋的米飯。米飯
端到桌上,冬兒搶先迫不及待地裝了一碗,剛要往嘴邊送,忽然嘻嘻一笑,將碗送到了秦
歌的面前。
邊上的黃濤戲謔地搖頭歎道:「有一個知道疼人的老婆真是福氣。」
張松站起來:「你們先吃,我上樓叫那幾個小姑娘。」
黃濤與雷鳴坐著沒動,蘇河與童昊開始裝飯,蘇河那一碗送到了黃濤面前,黃濤道聲
謝,不客氣地接過來。童昊裝完飯猶豫了一下,將碗送到雷鳴面前。雷鳴卻好像沒看見面
前的碗,沉著臉站起來自己去裝飯,這一刻,他的臉陰得像是只要一擰便能擰出水來。
童昊怔怔地有些不知所措,別人都知道雷鳴的古怪,所以秦歌與黃濤便拿眼色示意他
別放在心上。童昊訕訕地坐下,低頭不語。
張松和六個模特兒小姑娘很快就下來了,小姑娘們稍微休息了一下,精神就好了許多
。聞到飯香看到米飯,她們嘰嘰喳喳快步奔過來,跟眾人打了招呼,便不客氣地搶碗裝飯
。徐娟無奈地衝著秦歌與黃濤搖頭:「這些丫頭,總也長不大。」
黃濤目光往樓梯上瞟了一眼:「我們這裡好像還少了一個人。」
張松應道:「她讓我們先吃,她收拾一下馬上就下來。」
黃濤點頭,埋頭吃飯,吃了兩口目光再瞟向樓梯,有些心神不寧。秦歌看在眼裡,感
慨道:「結過婚的女人跟那些小姑娘不一樣,就算上街買袋瓜子也得打扮半天。她們在任
何時候最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形象問題,每天出門都像要去參加選美比賽。」
冬兒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我也是結過婚的女人,我有你說得那麼過份嗎?」
秦歌盯著她看,嚴肅地道:「只有醜女人才懶得打扮自己。」
冬兒的巴掌立刻飛落下來,那邊的幾個小姑娘嘴裡含著飯嘻嘻笑著,還有人含糊不清
地慫恿冬兒拍得重點給秦歌點教訓。
黃濤還是沉默不語,他看出秦歌是在故意製造一種輕鬆的氛圍來讓大家忘記些什麼。
這樣也好,有些事情本來就不是這些女人能解決的,她們不知道,反而能輕鬆些。但是,
他還擔心樓上的那個少婦,這幢小樓太過詭異,而在人們從影視作品中得出的經驗,危險
總會降臨在那些落單的人身上。
現在,樓上只剩下那個少婦,會不會有意外發生?
像是回應他的擔憂,樓上適時地響起一聲尖叫。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他們毫不懷疑
那叫聲就是出自那少婦。空氣似乎凝止了,一些鬼魅的氣息開始在屋裡飄蕩。這幢小樓只
有正門一個進出口,張松和模特小姑娘剛從樓上下來,也就是說,樓上除了那少婦不會再
有別人。現在,少婦的尖叫淒厲而恐懼,顯然發生了什麼讓她極度驚恐的事情,或者,她
已經受到了傷害。有誰可以從這麼多人眼皮底下穿過去傷害她呢?
也許,在這群山之中,在這幢小樓裡,所有不可能的事情都能成為現實。
黃濤最先往樓上衝去,秦歌與雷鳴緊隨其後,剩下的人遲疑不定,不知道要不要跟上
去看個究竟,但張松攔住了大家。
「如果有什麼事他們幾個不能解決,我們上去也幫不上忙。」他說。
樓上的六個房間有五個房門大開,黃濤毫不猶豫奔到緊閉的那個房門前,重重地敲門
。房內沒有一點動靜,那少婦一聲尖叫過後,便再無了聲息。緊隨而至的秦歌與雷鳴面色
沉凝,秦歌正想說些什麼,雷鳴已經重重地一腳踹到門上。木門俱是實木做成,異常結實
,但這一腳過去,鉸鏈處卻已經承受不住這重量,門歪歪邪邪閃了一道縫出來,雷鳴接著
再踹上一腳,門向後倒去。
那少婦此刻便倒在地上,顯然已經昏死過去。
黃濤等三人瞪大了眼睛,幾乎不相信自己看到的。
在那少婦邊上,還趴著一個男人。男人面朝地下,亦是一動不動。他身上的衣服沾滿
污漬,身下與邊上還有些大小不等的白色塊狀物,大的有拳頭大小,小的有如米粒一般。
秦歌黃濤雷鳴三人飛快進屋,黃濤抱起少婦,秦歌與雷鳴將那男人翻轉過來。一股腐
臭的味道撲鼻而來,秦歌與雷鳴下意識地站起來離那男人遠一點,那邊的黃濤轉頭望向這
邊,只見地上那男人竟然已是一具腐屍。
黃濤的臉上變了顏色,甚至他抱住少婦的雙手都有些微顫。
少婦還有鼻息,顯然是驚嚇過度導致昏迷。黃濤將她平抱起來,眉峰緊鎖衝著秦歌與
雷鳴道:「這裡交給你們,我抱她下去。」
黃濤說完話,不待秦歌雷鳴回答,便逕自出門。秦歌與雷鳴略有些詫異,雖然接觸時
間很短,但黃濤給他們的印象是沉穩鎮定,遇事冷靜,但見到那具屍體後,他的表現委實
有些異常。但此時此刻,秦歌與雷鳴顧不上細想,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那具已漸腐
爛的屍體上。
秦歌憑借警察的職業經驗,根據屍體腐爛程度,猜測屍體死亡時間至少在一個星期以
上,而且,屍體曾經經過冷凍處理,因而無法得知冷凍的具體時間,所以一個星期只是最
保守的時間。冷凍過的屍體再取出來,比正常狀態下的屍體更容易腐爛。
還有屍體身下及周邊的塊狀物,秦歌取一塊兒在手上,很快就判斷它是石膏。
石膏的用途廣泛,醫學上用作清熱洩火藥,農業上當作肥料用來改良土壤結構,建築
工業用作水泥摻料,豆腐坊用它來讓豆漿凝結成豆腐。但是一般人接觸最多的卻是石膏像
——石膏粉快速在模具裡凝結做成各種造型的塑像。
屍體身下與周邊為什麼會有石膏,這個問題似乎並不複雜,因為秦歌與雷鳴幾乎同時
發現了房間的牆壁上,有一個將近兩米的凹槽,凹槽極不規則,但裡面卻白汪汪一片。凹
槽表面的材質不用細看,便知道也是石膏。
那位少婦房中怎麼會出現一具屍體,顯然已經有了答案。
這屍體必定是被藏在牆壁之中,至於為什麼選用石膏來把牆壁封住,是因為石膏粉的
最大特點——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凝結。這樣看,屍體被封在牆壁內的時間肯定不會太久
,也許只比這一群人到小樓早那麼一點點時間。
找到了隱藏屍體的地方,接下來還有另外一些疑問。
屍體為什麼要隱藏在牆壁裡,而且一定要趕在這群人到達小樓之前。除非,隱藏屍體
的人故意要讓這群人見到屍體。如果這樣,他通過這具屍體想向這些人傳遞些什麼信息呢
?
所有的疑問在最後都指向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究竟是什麼人策劃了這一切,他把這
一群人帶到這群山之中的小樓,究竟有什麼目的。
兜了一個圈子後,問題還是回到了起點。
秦歌與雷鳴相對無語,但眼中俱都現出濃濃的困惑與焦慮。
少婦已經醒來,此刻,半邊身子趴在桌上,但仍然瑟瑟抖個不停。適才那一幕顯然還
在困繞著她,以致於她目光散亂,身子繃得很緊,面上現出的恐懼似已深入到了她的骨髓
深處。
昨晚到了樓上,她儘管心裡也非常害怕,但還是選擇了一個人睡在一間屋裡。她剛躺
到床上的時候,以為這一夜肯定不會睡著,但事實上沒過一會兒,她便沉沉睡去。她實在
太累了,從客車上下來還沒開始趕路的時候,她就覺得累,身子軟綿綿的,提不起勁來。
在雨中走了那麼長時間,兩條腿簡直已經不屬於自己了,好容易身子躺到床上,眼皮就開
始往一塊兒湊了。
睡覺居然也那麼累,她在夢中不停地奔跑,不知道自己在躲避著什麼。她能感知讓她
躲避的東西就在身邊,但卻看不見它。她不停地跑,在群山中,在雨水裡。她已經筋疲力
盡,她閉上眼睛想再邁出一步就停下吧,哪怕就此墜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直到外面有人敲門,不很重,但她立刻便睜開了眼。她靜靜躺在床上,眼睛在黑暗裡
睜著。房間裡還亮著昨晚點起的一盞油燈,雖然光線很弱,但還是讓她看清了屋裡的一切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身在何處,巨大的恐慌一下子又擄掠了她,她覺得雙腿比昨日更加沉
重,而且,頭腦昏沉沉的。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病了,但即使病了她也得起床走到外面去,
去面對不知道什麼力量強加到她身上的遭遇。
她在床上答應了一聲外面的男人,說自己稍微收拾一下便下樓去。外面的男人似乎又
說了一句什麼,她也沒聽清楚。這時她的腦袋裂開似的疼,好像有一根針從太陽穴裡穿刺
進去,她低低地呻吟了一聲,摸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只覺得出奇地燙。這時候生病顯然是
件雪上加霜的事,她呆呆地在床沿上坐了一會兒,這才勉強支撐著站起來,想走到門邊。
這時候,她突然聽到了一些細微的響動。她停住,仔細凝聽。那聲音就響在房間裡,
聲音很小,像是一些碎裂正在某處的黑暗裡發生。她環顧了一下房間,身體變得冰涼,太
陽穴裡的那根針又往裡刺進了許多。那種碎裂的聲音消失了,房間裡又恢復了寂靜。
她吁了口氣,想那一定是自己的幻覺。
就在她往門邊再邁進一步的時候,聲音忽地再次傳來。這回她聽得更真切,而且,確
信那聲音就是從這間屋裡傳來。她環顧四周,黝黑的牆壁被陰影籠罩,一張床、一張桌子
與一把椅子是房間裡所有的家俱。那些聲音到底是從哪裡傳來的呢?
她慢慢向靠窗的牆壁走去,將耳朵貼在牆上。
碎裂正在緩緩地發生。
牆壁突然炸裂開來,一團陰影從牆裡向她直撲過來。
她被黑影撲倒在地,同時,一股撲鼻而來的腐臭味道讓她乾嘔了兩下。她試圖推開身
上的黑影,觸手處軟綿綿的,還有些粘稠的感覺。到這時,她才看清了撲在她身上的原來
是一具男人的屍體。
那男人醜陋扭曲的面孔離她很近,死魚般的眼睛裡透著冷漠、怨恨、憤怒以及一切人
世間所能包含的仇恨。他根本不像一具屍體,而像是來自幽冥地府勾魂奪魄的使者,他要
帶她去那個萬劫不復的冰冷世界了。
尖叫就在那一刻響起,她覺得自己的魂魄一下子離開了身體,開始在無邊無際的黑暗
裡飄……
「屍體一定不是筆直地站在牆裡,他應該是身子微微向外傾斜,這樣,對於用石膏封
住的牆面就形成了一定的壓力。這種壓力在經過一段時間後便會讓石膏牆面碎裂,這樣,
屍體就會從牆裡倒下來。」秦歌的聲音有些故作鎮定,「現在我最擔心的,就是策劃這一
切的人到底想幹什麼。」
那少婦抬眼驚恐地盯著秦歌,這時候,她迫不及待想抓住些什麼。她的目光閃爍著四
處逡巡一番後,落在了坐在她邊上的黃濤身上。現在她知道了剛才抱她下樓的人是黃濤,
她醒來後睜眼第一個看到的人也是他,而且,現在他就坐在她的邊上。只是,黃濤此刻看
起來面容僵硬,目光不知道盯著屋裡的哪個角落,竟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屍體我們檢查過了,跟樓下的那具屍體顯然不同。樓下的屍體週身並無傷痕,我們
很難確定他的死因。但樓上的屍體胸前卻有多處刀傷,明顯是被亂刀捅死的。他的創口刀
刀都足以致命,但兇手卻仍然連刺了那麼多刀,這只能說明兇手跟死者要麼有著極大的仇
怨,要麼兇手心理戀異,在精神方面有異於常人。」秦歌眉峰皺得很緊,這時候,他知道
應該讓大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樣,才能讓大家保持足夠的警惕。而且,現在他忽然有
了一種預感,策劃這一切的人選擇他們,必定有他的原因,換句話說,客車上的這十四個
人之間,必然有一種共同的東西,或者說有一條線將大家串在了一起。找出這條線,對搞
清事實的真相至關重要。
他看一眼撐著腦袋死死盯著他看的冬兒,再看看面露憂色的蘇河和那六個模特小姑娘
,還有冷漠的雷鳴、木訥的張松,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蘇河的童昊,得從心底深處感到了
些無助。現在,這些人就要倚靠他繼續面對發生的詭異現實,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
力帶大家走出困境。他求助的目光落到黃濤身上,如果有誰能夠在關鍵時候幫他一把,這
個人一定就是黃濤,但他此刻失魂落魄的樣子,跟昨夜簡直判若倆人。
秦歌失望地在心底重重地歎息一聲,在冬兒邊上坐下。冬兒在下面飛快地握住了他的
手,那麼緊,還有些微顫。這一刻,秦歌心裡驀然有了極大的震動,還伴隨著劇烈地痛。
他不懼怕面對任何的險境,既然選擇了警察的職業,其實他在心裡對於可能發生的傷害早
就做好了準備,但那一切怎麼能讓它發生在冬兒身上。冬兒永遠像一個未長大的孩子,她
應該像城市裡其它心無城府的女孩一樣,天天生活在快樂之中。冬兒臉上的憂慮,還有她
眼中抑制不住的驚恐,這些,都是他發誓永遠不要出現在冬兒身上的。現在,它們成為他
心上極大的痛,他忍不住就想把冬兒抱在懷裡,緊緊地抱住她,讓即將發生的所有不幸都
落在自己的身上。
秦歌驀然又站了起來,還拉著冬兒的手。
「不管暗中策劃這一切的人還為我們準備了些什麼,也不管他最後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齊心協力走出困境。」秦歌重重地道,「按照我們本來的計劃,
今天應該去找出山的路,但暗中策劃這一切的人,既然苦心安排了這麼多,必定不會輕易
讓我們離開。而且,他又不傷害我們,這其中的原因,也許就是問題的關鍵。所以,現在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們都不能驚慌,不能自己亂了陣角。再詭異的事情總有一種合理的
解釋,我們覺得不可能發生的事,原因或許非常簡單。我有種感覺,發生的這些不尋常的
事,都只是表象,真正的核心還沒有顯露出來。但是,如果我們不走進這些核心裡去,暗
中策劃這一切的人必定不會罷休,他會製造出更多的詭異事件來逼迫我們進入它。所以,
我們現在應該以不變應萬變,也就是說,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們都只當它是我們的幻覺
。我們按兵不動,最後著急的人一定不是我們。」
他轉頭看了看門外傾洩而下的暴雨,頓一下,接著道:「外面下著大雨,四面都是高
山,策劃這一切的人必定算準了我們不可能走出去。」
「那我們就留在這裡等他出現?」冬兒問。
秦歌猶豫了一下,其實他也不知道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這時候,他心底還有一個
念頭,就是帶著大家走出去。群山巍峨,綿延起伏,暗中策劃這一切的人再有本事,也不
可能監控山上的每一處。這樣,或許大家就能擺脫他的操控。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立刻他
便知道這是行不通的。那人既然費盡心思策劃了這一切,又怎麼會輕易讓他們脫離自己的
視線呢?就算真的避開了他的操控,誰又能保證大家就一定能走出大山?
「這裡有樓可以避雨,有吃的可以充飢,留在這裡總比滿山遍野亂跑要強。」這回說
話的是黃濤。他還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但他一開口,便透著一種不容人置疑的堅定。
秦歌立刻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而且,黃濤的話讓他感受到了一種力量。
「我們正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還能利用這段時間,介紹一下自己的情況,我覺得暗
中策劃這一切的人,必定不是隨隨便便挑中了我們。在我們之間一定存在著某種聯繫,這
種聯繫也許只有對他才存在,但至少,我們可以先尋找一下我們身上的共同點,這樣,對
我們揭開整個事件的真相會有很大的幫助。」秦歌目光逐一落在眾人臉上,「我想到了這
時,大家都應該坦誠一些。」
沒有人說話,有些人的目光裡還有些畏縮。
「既然你們都不說話,那還是我先來。」秦歌重新坐回冬兒的身邊,伸手輕輕攬住了
冬兒的肩膀,「這趟是我們的蜜月旅行,我們在十天前剛剛舉行婚禮。我們旅行的目的地
是南疆的一個旅遊景區,在那裡,我們玩得很開心。最後一天,我們坐大巴去鄰近的一個
省會城市,到了那裡後再乘飛機回家。我們的最後記憶就在那輛去省城的大巴上,我們睡
著了,醒來後便到了這裡。」
秦歌頓了一下,看還沒有人吱聲,便接著道:「我是個警察,還是個刑警,我在警校
裡受過嚴格的專業訓練,我最擅長的是射擊和邏輯推理。」他摸摸腰間,有點無奈地苦笑
,「可惜我現在身上沒有槍,否則,我就能給大家表演一下我的射擊。」他話鋒一轉,重
重地道,「但我還有四年警校學來的偵破知識,以及十年刑警的經驗,我還知道,警察無
論何時何地都不能放棄肩負的責任。所以,我請大家相信我,也相信自己,只要我們齊心
合力,一定能走出眼前的困境。」
仍然是一片沉靜,沒有人說話。秦歌微有些失望,目光落在黃濤身上,希望他能支持
自己,給大家帶個好頭。但黃濤此時的目光落在門外的雨中,始終沉默不語,竟似沒有聽
見秦歌的話一般。
秦歌忽然覺得這個黃濤有些高深莫測,也許他並不是像自己想的那樣簡單。
「那我來說說我吧。」說話的居然是蘇河。她的聲音很平淡,有種跟她年齡很不相符
的穩重,「我叫蘇河,我最大的愛好就是出門旅遊。有時候,看著地圖上的某個地方,我
就對自己說,我要到那個地方去。然後,我真的會一個人背個包出門,網上有人把我這樣
的人稱做背包一旅。這一次,我想去的地方西藏,我選擇的路線是從成都經川藏公路入藏
,我跟隨旅行團經過了雅安、瀘定、康定,到達一個叫新都橋的地方,接下來的經歷就跟
秦歌他們一樣了。因為旅途疲憊,我睡覺睡得很死,醒來就發現自己已經在那客車上了。
」
蘇河也頓一下,目光逡巡四處一番,只避開童昊:「我老家在山東,大學畢業後留在
了江南一座城市。我的專業是園林建築,但我不務正業,在一家建築設計院只幹了一年便
辭職出來,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去遍所有我想去的地方,然後再安定下來。」
「那你外出旅遊的費用都從哪裡來?」秦歌問。
蘇河沉默了一下,秦歌注意到她的眼中透出一絲冷漠。
「遺產。」蘇河淡淡地道,「我的母親去世早,父親在幾年前死於一場車禍,我賣了
老家的房子,那些錢夠我花上幾年時間。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秦歌盯著她,半天過後才搖搖頭。
「那我也來說說我們幾個吧。」這回說話的是模特隊的領隊徐娟,「我們幾個都是成
都人,今年春天去深圳表演。我們離家已經好幾個月,這一趟是想回家休息一段時間。我
們本該從深圳坐飛機直達成都,但想想大家賺錢都不容易,就改乘汽車,這樣能省幾百塊
錢。我們在車到成都的前夜,忽然睡了過去,醒過來就到了這裡。」
徐娟回頭看了一下自己的隊友,接著說:「昨天晚上我們幾個檢查過了我們隨身帶的
東西,什麼都沒少,但大家回憶在車上剛醒時,都覺得又累又餓,身體軟綿綿的,一點勁
都提不起來。」
「我們的記憶裡少了三天時間,沒人知道這三天都發生了什麼,但這三天裡大家全都
不吃不喝,而且從不同的地方匯聚到這山谷中,就算沒有知覺,也必定非常辛苦。」秦歌
苦笑道。
徐娟住了嘴,顯然已經說完了她想說的話。秦歌環顧一圈,沒有人接著往下說,場中
一時非常寂靜。蘇河這時忽然轉過頭去,這樣,她的目光就與盯著她看的童昊相遇了。童
昊覺出了蘇河目光裡的鼓勵,他脹紅了臉,尷尬地先笑笑,然後站起來。
「我叫童昊,今年大學剛畢業,還沒找工作。我出來旅遊是想散散心,因為不久前,
我碰上了一件讓我非常傷心的事。」童昊猶豫了一下,目光畏縮地瞄了一眼蘇河,「我想
,四處走走也許能讓我心裡好受些,所以,我就一個人出來了,也沒告訴家裡人。現在我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去,所以我最惦記的就是我的父母,他們一定會為我擔心的。但
我一點都不後悔自己這一趟遠行,一點都不。」
小伙子非常靦腆,說話間面孔脹得通紅,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那些話在喉嚨裡囁嚅
了片刻後,終於被他嚥了回去。這邊的冬兒附到秦歌的耳邊,低聲道:「看來你猜得沒錯
,他肯定是失戀了,只有失戀才能讓這個還沒完全長大的青年傷心。現在,他看到了另一
個讓他中意的人,所以,他才不後悔這一趟遠行。」
秦歌捏捏她的手,點點頭,並示意她不要說話。
童昊坐下來,低下頭,有些不安。他偷眼再看邊上的蘇河,正好與蘇河的目光相遇,
蘇河婉爾一笑,他怔怔地有些看呆了,並在這瞬間,覺得心裡又開始劇烈地痛。他的目光
因而變得有些迷離,一些不散的光影在幽暗的房間裡開始閃爍,繼而,那個曾經照亮他整
個生命的女人便在光影裡漸漸清晰起來。
他搖搖頭,抹一把已變得濕潤的雙眼,光影消散,名叫蘇河的女人正帶些詫異盯著他
看。他察覺了自己的失態,勉強笑笑,但不爭氣的眼眶裡又有些淚花在打轉。他低下了頭
,心裡念著一個女人的名字,更多的淚花出現在他眼簾裡。
後來蘇河看到有兩滴淚,從那個低頭沮喪的青年眼中緩緩落了下來。
蘇河忽然覺得很同情那個年輕人。多麼單純的一個小伙子啊,她想。
第7章 魂瓶
張松萌生去四川的念頭還在一年前。那一次,一個朋友拖上他去仿古一條街選購玉器
,張松替他挑了兩塊新疆和田仔玉墜,在往回走的路上,忽然被一件形狀怪異的陶罐吸引
。
仿古一條街上有好多家經營古董字畫的鋪子,但裡面大多是些贗品假貨,就算偶爾有
點真傢伙,也是明末清初的玩意兒。張松因為以前曾在博物館幹過,現在雖然調到了文聯
工作,但因為在這個圈子裡名氣大,有很多古董店的老闆都認識他。這些老闆們最怕張松
到他們店裡去,贗品是用來糊弄那些附庸風雅的暴發戶與政府貪官們的,碰上張松這樣眼
皮帶水的,立馬就得現出原形。張松性格溫順隨和,與人相處還稍顯木訥,但他還是懂得
這些老闆們的心思的,每次陪著別人來仿古一條街,能不說話盡量不說,如果是朋友纏著
他來買東西幫著估價,他也是盡量把話說得婉轉一些。這一次,他本想幫朋友買了玉器便
離開,但那件形狀怪異的陶罐卻讓他有片刻的恍惚。並且,在走過去挺遠之後又折了回來
。
在仿古一條街上,你經常會見到路邊蹲坐著一些蓬頭垢面的人,他們面前大多會鋪著
一張報紙,紙上擺放著一件看似年代久遠的物件。城市裡很多人都知道那是些製作拙劣的
手工製品,因為使用了各種翻舊工藝,所以看起來古色古香。所以,大多數人走過那些蓬
頭蓬面的人,都會抱之以不屑的目光。
現在,吸引張松的,就是路邊報紙上擺放的一個陶罐。
陶罐嚴格講應該算是五個,一個橢圓深腹的陶罐的頸部,一圈連有四個盤口壺形的小
罐。中間大罐自下而上由素面到堆塑,也有少量的捏塑,圖案都是些撲拙的人物和禽獸。
這樣的陶罐張松只在書本上見過,它的名字就叫五連罐。
五連罐後面的老頭鬚髮皆白,面上溝壑縱橫,猶如旱季龜裂的田地。他的身上裹著一
件遍佈污漬的藍布長衫,嘴裡還叼著一隻長桿的煙袋。他悠閒地倚坐在一塊路邊燈箱廣告
前,神態悠閒,嘴裡不時噴出一口濃煙,眼睛瞇縫著,好像根本不看路上的行人,對面前
的東西能否售出也一點都不擔心。
張松走到了老人的面前,蹲下身,將五連罐取在手中細細把玩。
張松立刻判斷出這五連罐是現代製品,書中記載這種造型的五連罐應該是漢代的古物
,而漢代與現代的制陶工作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儘管如此,張松還是想買下它,就算是
現代的贗品,這樣的陶罐也挺難得。
他本來以為講價一定要花費很大的口舌,路邊賣贗品的人大多非常愚昧,他們固執地
堅信自己的物品足以以假亂真。但這位藍袍抽長桿煙袋的老人卻出奇地坦率,當張松問價
時,他豎起了一個指頭。
「一千塊?」張松試探地問。
老頭呵呵一笑,一口煙霧噴過來,讓他顯得有些高深莫測。他用難懂的方言回答道:
「如果你願意出這個價錢的話,我也不反對,但我要的只是一百塊。」
張松怔一下,臉上堆上些笑再問:「那你知道這是什麼罐子嗎?」
「我自己做的東西我怎麼會不知道。」老人呵呵笑著,帶些譏誚看著張松,「這是我
做的魂瓶,我做了一輩子。我們那兒的人都叫我蘇尼,所以,他們也管我的罐子叫做蘇尼
五連罐。」
張松毫不猶豫地買下了那個罐子,他本來還想再和老人攀談幾句,但老人接了錢,立
刻興沖沖地走進路邊一家小酒店。買玉器的朋友這時走到張松的身邊,帶些疑惑地問他怎
麼會買路邊這些鄉下人的劣質贗品。張松笑了笑,也不做解釋。朋友也是個作家,但很年
輕,寫過幾本恐怖小說,在市場上賣得還不錯,但在張松眼裡,他連故事和小說的起碼分
別都沒搞明白。這樣的人,你難道還能指望他知道魂瓶是種什麼東西?
魂瓶是為亡魂準備食物的器皿,是靈魂棲息之所,是人與亡魂溝通的橋樑,又是亡魂
返祖升天的通道。簡單些說,它是中國農耕民族所特有的一種隨葬明器,它在不同的歷史
時期,有著不同的名稱和形狀。到了元明以後,魂瓶器皿才日漸稀少,但以瓶罐等器皿存
放食物或穀物,放置於墓中供亡魂食用的魂瓶遺俗,仍然保留在一些實行土葬的漢族和少
數民族之中。
五連罐是漢代特有的魂瓶形狀,賣罐老人說他做了一輩子這樣的魂瓶,那麼,也就是
說,在中國某個地方,現在還延用著用魂瓶為亡者陪葬的習俗,那麼,與五連罐一道保留
下來的墓葬遺俗一定還有很多,如果能夠到那個地方去實地考察,一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
穫。
自從家裡多了件這樣的陶製品,張松便開始有些魂不守舍。他常常深夜的時候把五連
罐捧到書房裡細細把玩,並且,長時間地凝視它,似乎罐子會告訴他它們的家鄉在哪裡。
張松研究了陶罐上那些堆塑與捏塑的內容,那些撲拙的畫像沒有留給他任何線索。他
回憶那個賣罐老人,他身上的藍袍與長桿煙袋,也不能給他什麼提示。他只是從賣罐老人
說話時生硬的漢語判斷他一定是某個少數民族,但究竟是哪個民族,他卻一直參詳不透。
就這樣,五連罐在張松家裡擺了半年多。
突然有一天夜裡,張松夢中又見到了那個賣罐老人,場景還是仿古一條街的人行道上
。賣罐老人說:「我們那兒的人都叫我蘇尼,所以,他們也管我的罐子叫做蘇尼五連罐。
」
張松驀然睜開眼睛,他興奮地差點從床上跳起來。
蘇尼五連罐。蘇尼是這個老人的名字。少數民族的取名都有各自的傳統與習慣,根據
這條線索,應該不難查出賣罐老人的民族。
當天晚上,張松就查到了蘇尼這個詞是彝族的詞彙,但它不是人名,而是一種古老的
職業。彝族人管族中的巫師叫蘇尼。
那個賣罐老人其實就是彝族的巫師。
四川西昌大涼山,是彝族自治州的首府,自然也是最大的彝人聚居區,到了那裡,一
定可以追查出還在使用這種五連罐的地區。除了民俗,西昌的自然景觀與彝家風情也讓他
開始嚮往,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嚮往越來越濃。彝族,一個龍鷹血魂滴落在百褶裙
上誕生的英雄「支格阿魯」的後裔,他們遠在千山萬水之外,對張松發出了遙遠的召喚。
到了第二年夏天,張松再也按捺不住,終於請了假踏上了入川之旅。但是,他還沒有
到達自己的目的地,卻先出現在了這陌生的山谷之中。
「我的情況大概就是這些了。」張松不安地四下裡看看,大家還盯著他看,似有些意
猶未盡。這個張松雖然木訥了些,但作家就是作家,說起事情來一套一套的,一件極普通
的事到了他嘴裡都有了一波三折。大家現在對那個五連罐的魂瓶充滿了好奇,但他的話卻
到此打住了。
秦歌抑制不住失望地搖頭:「帶我們來這裡的人實在可惡,如果非要找上你,也讓你
去把魂瓶的事情弄清楚再說呀。」
冬兒和那邊的幾個模特小姑娘齊聲附和。張松尷尬地笑笑,滿臉無奈一迭聲地道:「
這事怨不得我,怨不得我。」
秦歌又長吁了一口氣,看看模特小姑娘們,再看看已經說過自己經歷的蘇河和童昊:
「聽了這半天,我發現我們幾個根本就沒一點相同的地方,也找不出我們之間有什麼聯繫
。」
「那麼是不是剩下的人就不用再浪費大家時間了?」雷鳴冷著臉接道。
「當然得說,也許線索就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說不定我們只要發現哪兩個人之間的
共同點,就能順籐摸瓜,揪出我們還沒有察覺的東西來。」
雷鳴沉默了,但這時,大家的目光都投到了他的身上。他猶豫了一下,目光冷峻地盯
著秦歌:「現在是不是輪到我說了。」
秦歌勉強笑笑:「如果你願意。」
這個雷鳴身上有種無形的殺氣,秦歌已經不止一次感覺到了。現在,那股殺氣又開始
聚攏成型。秦歌心裡有些不安,他分辯不出這些殺氣的最終指向。
「我的情況很簡單,沒什麼吸引人的地方。我是個程序員,供職於一家網絡公司,春
天的時候,和幾個同事一塊兒替海關編寫一套程序,我們呆在一間屋子裡整整做了三個月
。工作結束了,我拿到一筆獎金,很高興,就給老婆買了很多禮物,還到旅行社報了兩個
名。我想趁著工作結束後的一段假期,帶老婆到她早就想去的麗江古城。」
雷鳴身上的殺氣越來越重,秦歌立刻意識到,他的生活肯定出現了意外。
「老婆早就想去麗江了,她從網上搜集了很多關於麗江的文章和圖片,還拖著我看一
部叫《一米陽光》的電視劇。麗江真的很美,漸漸的,我也對那個地方發生了興趣,神秘
的納西部落,古老的東巴文化,還有美麗的雲杉坪和雄偉的玉龍雪山,那是一個傳說中連
空氣裡都瀰漫著愛情味道的古城。我沒有告訴老婆我在旅行社訂了去麗江的旅行團,我想
給她一個驚喜,然後,好好享受一下那個神奇的古城帶給我們的浪漫。」
雷鳴說得動情,但溫柔的講述卻讓大家都感到了不安。
「那時,我只想著如何讓她快樂,如何讓她永遠不後悔嫁給了我,但是,我卻沒有想
到,沒有想到我回到家時,她已經不在了,她跟著別的男人走了。」
大家先前都已經猜到雷鳴與老婆之間必定發生了什麼事情,但這樣的結局還是讓人覺
得惋惜。這雷鳴雖然看起來有些陰森森的,但他適才說起要給老婆些驚喜,帶她去嚮往的
麗江古城時,誰都聽出來他對老婆的深愛之情。
不管中間有什麼原因,他的老婆這樣做都是對他的傷害。這樣,大家似乎有些理解雷
鳴的怪異了,包括秦歌。秦歌想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或許不是殺氣,而是一種怨憤。誰不
會怨憤呢,如果那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我一個人在家裡躺了三天,我不吃不喝,希望在一個突然的時候能聽到敲門聲,看
到她像往常一樣春風滿面地回家,並且告訴我,那只不過是她跟我開的一個玩笑。三天過
後,她沒有回來。我對自己說,她走了,跟著一個別的男人。她拋棄了我,拋棄了我們曾
有過的幸福時光以及那麼多關於未來的憧憬。現在,我要一個人獨自生活了,無論是睡在
白天還是醒在夜裡,我的身邊都不會再有她熟悉的影子了。」
雷鳴目光一凜,聲音變得有些尖銳:「我恨那個帶走她的人,如果我能走到他的面前
,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他撕裂。但是,現在,我找不到他,這世界太大了,我不知道到
哪裡才能找到我的老婆和我的仇人。我想了很久,一個人參加了那個旅行團,去我老婆嚮
往已久的麗江古城。在那個傳說中連空氣裡都飄蕩愛情味道的地方,也許只要我驀然回首
,我就能再次看到她。但是我沒有想到,我還沒有到達那裡,卻先來到了這山谷中。」
雷鳴長長地吁了口氣,起伏的胸口這時漸漸平息。
「我的事情說完了,你們該滿意了吧。」
所有人都保持沉默,他們現在都已看出其實雷鳴是個處於極度悲傷中的人,他冷峻的
外表和怪異的行為,只是在掩飾他傷痛的內心。這樣的講述一定勾起了他的心事,因而大
家這時都有點同情這個貌似粗獷不羈的男人了。
秦歌跟別人不同,還有些歉疚,因為是他讓雷鳴說出了藏在內心的秘密。但是,他這
時候還必須硬下心腸,因為雷鳴的講述中遺漏了一個重要的細節。
「你是怎麼知道你老婆的事的?」他問。
「留書。」雷鳴道,「她在家裡給我留了一封信,信上向我坦白了一切。她說對不起
我,不敢能得到我的原諒,所以,她跟那個人走了,再不回來。」
「那麼那封信能不能讓我看看?」秦歌接著說。
這個要求似乎有些過份,秦歌感覺到一些怨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連邊上的冬兒
都在下面踢了他一腳。秦歌有些尷尬,但此刻只能佯作不見。
雷鳴身上的殺氣又重了些,他冷眼瞪著秦歌,冷冷地搖頭:「信我沒帶在身上,但就
算帶在身上,我也不會讓你看。」
秦歌連忙點頭:「沒關係沒關係,我只是順嘴一說。」
雷鳴這時站起來,大踏步走到門邊,背向眾人,竟似心中已經惱了秦歌,連看都不想
再看他一眼。秦歌自嘲地笑笑,不想再在雷鳴的事情上糾葛,便把目光投到了還沒說話的
黃濤與那少婦身上。
黃濤猶豫著,嘴巴張了張,正要說話,但就在這時,坐在她邊上的那少婦忽然「咕咚
」一聲,重重地從凳子上滑到了地上。黃濤立刻俯下身扶起她,只見這女人面如金紙,雙
唇煞白,雙眼緊閉,滿臉都是極度痛苦的表情。
蘇河冬兒和那些模特小姑娘們立刻圍攏過去,那少婦被圍在中心,顯然已經昏死過去
。黃濤大聲讓眾人散開,並將少婦抱起,走到門邊,讓她呼吸新鮮空氣。門邊的雷鳴此刻
仍然一動不動,好像外面的雨中有什麼東西牢牢吸引了他一般。
秦歌眉頭皺起,樓上那具腐爛的屍體再次讓他憂心忡忡。時間過去了這麼久,本來已
經清醒過來的少婦居然再次昏倒,莫非那具屍體之上還隱藏了些別的什麼邪惡的力量?
黃濤將少婦放下,讓她倚坐在門上。黃濤站起來,看雷鳴仍然一動不動出神地盯著雨
中看,便下意識地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立刻,他悚然一驚,心裡居然莫名地騰生出一絲
恐懼。
他回身向秦歌招了招手,秦歌不知何故,但還是很快奔到了門邊。其它人有些莫名其
妙,很快也相繼走了過去。一群人簇擁在門邊,大家的視線一起落到了前方的雨幕中。
雨幕裡,有兩個人影正緩步走來。
隔得遠,人影只有模糊的一小團,連男女都看不清,但大家卻能感覺那倆人走得非常
悠閒。在山野中漫遊本來是件很愜意的事,但如果恰好天上落著大雨,那麼這人就有些奇
怪了。
秦歌立刻緊張起來,在雨中還能走得如此悠閒的人,他剛才就見過一個。
只不過那人在走到小樓前便倒地斃命了。也許,他並不是走到小樓前才死去,他的口
袋裡有一張報紙,報紙上的死人跟他長得一模一樣。
如果報紙上的消息是真的,那麼,他是否來自黑暗冰冷的幽冥地府?
邊上其它人哪裡知道秦歌與黃濤擔心的事,兩個模特小姑娘甚至還高興地歡呼起來。
從昨夜開始,他們離奇地出現在這山谷中,經歷種種詭異的事件,其實個個心裡都充滿了
恐懼。這時候,如果能遇上兩個當地的山民,那實在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如果那山民再告
訴他們這是哪裡,如何才能走出這山谷,回到外面世界中,那麼,他們就該三呼萬歲了。
雷鳴在眾人擁到門邊時才醒悟過來,他適才盯著雨中,竟然是最後才看到那兩個人影
的人。
「你們都回去!」秦歌厲聲道。
沒有人應聲,大家都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你們都到樓上去,我不叫你們,誰都不能下來!」秦歌提高了聲音,語氣更加嚴厲
,神色也愈發緊張。
「如果你們不想看到兩個死人的話,就聽秦歌的話回樓上去。」
這回說話的是黃濤,他的神色和秦歌一樣緊張。
眾人沉寂下來,都有些無措。張松左右看看,沖大家無聲地揮揮手,眾人這才有些不
情願地往裡去。冬兒有些不樂意,她拉著秦歌的手企圖賴著不走,但秦歌狠狠一瞪眼,她
便乖乖地跟在眾人後頭走了。
現在門邊只剩下三個人,秦歌黃濤和雷鳴。
雷鳴如果不願意動,誰又能勉強他呢?
雨中的人影走得再慢,但卻終究是要走到樓前的。他們的影子漸漸大了些,依稀可以
分辯出是一男一女,他們行走時還牽著手,但身子卻離得很遠。
隨著他們走近,秦歌與黃濤愈發緊張,待那倆人面孔都變得清晰起來時,他倆簡直都
有些屏氣凝息了。
那倆人已經走到了門廊底下,仍然腳下不停,一步步向著小樓走來。倆人動作僵硬,
每一步邁出似乎都很費力。他們的身子行走時微微搖晃,好像把握不住平衡一般。他們手
牽在一處,但互相之間卻絕不看一眼。他們面色慘白,神情呆滯,眼睛裡泛著種死灰的顏
色。
但讓秦歌與黃濤此刻心膽俱裂的卻是他們的模樣。
他們的面上已經模糊一片,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疤痕,隆起的鼻子已經消失,只剩下
粗大的鼻孔,嘴唇也被抹平,好像被人用極鈍的刀割了下去,露出裡面兩排森然的牙齒。
倆人的頭髮像沙漠中的雜草,東一蓬西一簇,露出的頭皮泛著肉紅的顏色,也是坑窪不平
。
只有一種情況才能製造出這樣的容貌——火。秦歌與黃濤僵立在門邊,似乎鼻中真的
聞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
那倆人與小樓已經近在咫尺,他們的目光空洞地盯著前方,那裡面無聲無息,無知無
覺,卻又充滿著異常詭異的氣息。秦歌黃濤盯著他們看,似完全被這種詭異的氣息籠罩,
身上變得徹骨地涼,而且,全身乏力,好像空氣中有層看不見的東西桎梏了他們,讓他們
不能動彈。
雨中的兩個人在走到門前不到三米的地方,終於停下,然後凝立片刻,似在與門內的
倆人對視。那一刻,巨大的恐懼讓秦歌與黃濤想撒跑狂奔,逃離面前這對貌若鬼魅的男女
,但他們的腿重逾千金,竟連一步都邁不出去。
這對男女驀然間雙雙向前倒去,重重地摔倒在泥濘之中。
身體漸漸有了知覺,沉重的雙腿終於回復正常。秦歌與黃濤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額
上已滿是汗水。他們還在低低地喘息,好像與那對男女對峙是件異常辛勞的事。現在一切
已經結束,這對男女像先前到來那男人一樣,在小樓前倒了下去,他們是否也像先前那人
一樣,已經死去?
秦歌與黃濤出門,很快就斷定躺在地上的是兩個死人。像有默契一般,他們分別開始
檢查兩具屍體的口袋,又一張報紙出現在他們眼前。
報紙是江西一個小城市的晚報,裡面有一條新聞,說的是一對同居的青年男女因為瑣
事與口角之爭,男青年一怒之下,縱火點燃了租住的房子。大火連帶著燒燬了十餘間房,
那對青年男女也於大火中斃命。新聞雖然沒有配上照片,但秦歌與黃濤一點都不懷疑面前
面目猙獰的這對男女,就是新聞裡的主角。
報紙的日期是兩個月前。
這又是兩個已經死去多時的人。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無法理喻的現實還是讓秦歌與黃濤如遭重擊。他們呆立在
雨中,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懼。死人不會自己走路,不同地方
的死人更不會走到同一個地方來,除非,冥冥中真的有種力量在安排這一切。那麼,這幢
深山中的小樓到底是個什麼所在,它究竟有什麼魔力,竟能讓死去的人一路向著它跋涉而
來?
現在,這一群人都身在小樓之中,秦歌慢慢轉頭看著小樓,忽然覺得小樓就是一個蹲
伏在雨中的怪獸,它就要把這一群人給撕裂開來併吞食下去。
更恐懼的事情還在後面,它甚至不給秦歌與黃濤一點喘息的機會。黃濤忽然低低呻吟
了一聲,秦歌急忙轉回頭,看到他面上又現出極度驚愕的表情。
順著黃濤的目光,秦歌看到前面雨幕中又有人影出現。
這一回,出現的不是兩個人,而是四個。他們像前兩拔人一樣,行動緩慢,好像在雨
中走得非常悠閒。隔得遠,看不清容貌,但到了這時,看得清看不清又有什麼關係呢?秦
歌與黃濤毫不懷疑他們是四個死人,而且是死去多時的死人。
究竟還有多少死人正在向小樓走來?
秦歌忍不住像黃濤一樣,也低低發出了一聲呻吟。
第8章 復活
到了中午,小樓外面已經躺了十二具屍體。
秦歌和黃濤早就退回到了屋裡,而且,大門緊閉,連看都不願意再看外面發生的事。
一群人圍坐在一起,誰都不說話,沉默讓空氣緊張得像要炸裂開來,那些仍然連成一片的
雨聲像一柄柄千斤的鐵錘,連續不斷地落在每個人的心上。要爆裂的何止是空氣,還有每
個人的胸膛。
冬兒到這時再不怕顧忌什麼,她緊緊地貼著秦歌,兩隻手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已經在
他的胳膊上掐出了好些印痕。昏倒的那少婦再次醒來,她仍然趴在桌子上,似乎連坐起來
的力量都沒有了,而且,黃濤適才察看過了,她正在發燒,前額燙得有些嚇人,此刻,面
色——特別是嘴唇——白得有些讓人害怕。那六個模特小姑娘擠坐在一張桌前,此刻身子
靠得很緊,下面的手也交叉握在一起,她們驚恐的眼睛裡還流露出絕望。張松與雷鳴相對
鎮定些,張松皺著眉一直在思考著什麼,雷鳴則陰沉著臉獨坐一隅。跟張松同桌而坐的蘇
河與童昊目光不時相遇,現在他們都變得坦然了許多,也許,在這種危險的境遇中,兩顆
心會很容易撞擊在一處。誰都看出了童昊對蘇河的迷戀,蘇河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呢?雖然
這份迷戀來得這麼突然,但蘇河心裡仍然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感動。她想,如果在外面的現
實世界裡,她一定不會在意童昊這樣的毛孩子的。
童昊的年齡看起來至少比她還要小上好幾歲,他還只能算是個大孩子。
門緊閉,但現在誰都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十二具屍體躺在小樓前的空地上,他們
有男有女形態各異,但卻都已經是個死人,而且,都是死去已久的人。十二個人,一共分
三拔,第一拔就是開始時那被燒死的一男一女,第二拔四個男人,秦歌與黃濤在他們倒地
時,還上前察看過,其中有一個人是自殺死的,因為進城打工包工頭拖欠了他的工資,他
索要未果還遭到了毒打,一時想不開從腳手架上跳了下去;還有個老頭生有三子兩女,但
老來卻被兒女趕出家門,孤獨無依,最後凍死在橋洞底下;剩下那兩個是一對兄弟,因拖
欠每年的農業稅,被村長帶人扒了房子,一氣之下懷揣利刃衝進村長家裡,錯手殺了村長
。兄弟二人逃亡途中因為拒捕被警方擊斃。這四人的容貌依稀可以看出他們臨死時的模樣
,摔死那民工面上血肉模糊,凍死那老頭面色鐵青,那對兄弟身上還在流著血。秦歌與黃
濤縱是抑制力再強,面對這樣四具屍體,也是喉頭腥鹹,有些想嘔吐的衝動。黃濤真的蹲
下乾嘔了半天,面上已露出痛苦的表情。
等到遠方雨幕中又有人影出現時,他們似乎連站都站不穩了。
這一回,那些人影增加到了六個。
這到底是怎樣一個邪惡的山谷,這小樓又到底具有一種什麼樣的魔力,竟能吸引這麼
多死去的人向它靠近。更重要的是,究竟還有多少屍體在向這裡趕來?
秦歌與黃濤想想就不寒而慄,他們再沒有了堅持下去的勇氣,相視一眼後,飛快地踉
蹌著退回小樓,也不多言,飛快地將門關上,坐到桌邊時,仍然滿臉驚悸。他們不想讓自
己的恐懼來感染大家,但恐懼是不由你控制的,當那種深層的恐懼降臨到你身上,那麼,
你就成了恐懼。
秦歌與黃濤尚且如此,更不要說其它人了。
沉默。等待。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外面的雨聲好像小了許多。還是沒有人說話,間或能聽到那
少婦趴在桌上低低的一兩聲呻吟。沒有人願意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雖然秦歌黃濤心
裡知道離開小樓是這些人必須要做的,但是,他們卻始終沒有勇氣站起。離開了這小樓能
去哪裡?到處都是山,也許,那些死去的人正從群山各處正走過來,與他們半路相逢也是
件很恐怖的事。但坐在小樓裡等待也不是個事,他們除了等到外面的屍體,還能等到什麼
?
雨聲終於變得淅瀝起來,斷斷續續如同落淚的佳人。
高燒的少婦已經變得有些不太清醒,她嘴裡發出一些分辯不清的囈語,身子不停地輕
輕扭動,好像正在與夢魘作著殊死的抗爭。黃濤離得她最近,猶豫了一下,還是俯過身去
,撫試她的額頭,面上露出擔憂的神色。
「她燒得厲害,如果不想辦法,只怕會出什麼意外。」
少婦忽然抱住了他,那麼緊,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黃濤露出尷尬的神色,兩隻手在
少婦背後不知所措地張著,不知是該推開她,還是就此抱緊她。
「冷——冷——」少婦慘白的嘴唇動了動,這回大家都聽清了她的話。
秦歌歎口氣,想站起來,卻被冬兒死死抓住。他在冬兒耳邊低聲說:「我還是到樓上
去拿床被子下來吧。」
冬兒猶豫了一下,鬆開了手。
秦歌上樓取了被子,出門時向著少婦昨晚住過的房門看了一眼,身上不由自主有了些
寒氣。他慌忙下樓,心裡知道今夜肯定再沒有人會上樓睡覺了。
黃濤將被子裹在了那少婦的身上,為了防止滑落,他只能伸手將少婦攬住。他求助的
目光看了看蘇河與那幾個模特小姑娘,蘇河歎口氣,還是過來接替了黃濤。她過來,身邊
的童昊旋即露出失望的表情。
黃濤坐到了秦歌的邊上,他怔怔地看著秦歌,秦歌也怔怔地看著他,好一會兒,倆人
不約而同地點頭,但神色間滿是無奈。
他們倆同時站了起來。
「你們要幹什麼?」冬兒緊張地問。
「這小樓就算再神秘,但我們至少還得在這裡過一夜。我想大家誰都不想睡著時被外
面那些屍體圍著吧,所以,我們還是出去把屍體給處理一下。」秦歌說。
冬兒和其它那些小姑娘面上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
冬兒低叫道:「那你們幹完活一定得把手洗乾淨了。」
秦歌搖頭苦笑,竟不再說話,與黃濤默默起身往門邊去。雷鳴猶豫了一下,也站起來
跟了過去。蘇河回頭看了童昊一眼,童昊明白她那一眼的用意,有心站起來跟過去,但心
裡著實害怕,身子始終站不起來。那邊的蘇河幽幽一歎,收回了目光。
秦歌經過張松身邊時,張松正要站起來,秦歌拍拍他的肩膀:「你就守在這裡,看住
這些女人。」
張松如釋重負,輕吁了口氣。秦歌心裡理解他這一刻的輕鬆,誰願意面對一群屍體呢
,而且是異常詭異的屍體。
打開門,暮色一下子湧了進來,原來不知覺中已經到了傍晚。落了一天一夜的雨終於
停了,零星還有一些細細的雨絲飄過來,但已經軟綿綿的沒有了力度。群山掩映在灰白的
暮藹裡,厚厚的雲層在天空飛快地湧動游移,只有天邊薄薄的一道亮光慵懶地給天地抹上
一些光亮。大雨洗淨了青山,那些陡峭的山崖都呈現出潔淨的黛青色,它們層次鮮明地隱
藏在暮色裡,蜿蜒不盡,如刀槍林立,不知延伸到天邊的哪個角落。空氣裡清新的雨氣倒
是讓人精神舒爽,但雨氣裡似乎還混雜著其它一些味道。
秦歌黃濤與雷鳴目光落在散亂倒在地上的十二具屍體上,愁雲便同時掠上了他們的眉
梢。秦歌與黃濤稍作猶豫,便向著地上的屍體走去。地上又多了六具屍體,他們心裡雖然
害怕,但仍然忍不住想去查看一下六具屍體的身上有無報紙,這又會是六具如何死去的屍
體呢?
秦歌已從那孩子的身上找到了報紙,黃濤也正在搜索一個男人的口袋,而雷鳴仍站在
門前不動。就在這時,他們同時怔住了,目光四處逡巡,臉上俱露出駭然的神情。
鼓聲。他們又聽到——更確切地說是感覺到了鼓聲。
鼓聲從心臟裡傳出來,每一下都很沉悶,但卻能讓人震顫不已。當震顫消失,你根本
無法尋覓鼓聲的來源,甚至,你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響。如果不是看另外兩個人都有和自己
同樣的驚詫,你還會懷疑那鼓聲只是自己的幻覺。
但鼓聲真的存在,它一下下敲擊在你的心上,讓你無緣由覺得一絲恐慌,而且,敲擊
的次數多了,你的整個心都會變得虛空起來,好像隨時都能輕飄飄地隨風飛舞,無所依靠
。
鼓點還在敲擊心臟,暮色已濃,整個天地間籠上了層灰暗的顏色,遠山卻有一層薄薄
的光亮作為背景,讓你清晰地看見山的輪廊。持續的暴雨洩盡了天空的陰霾,剛才還濃密
的烏雲輕飄飄的被一陣風就不知吹到了哪裡。天空那種澄澈的幽藍映襯幾點微弱的星光,
仰面看著它,真有種出塵的寧靜感覺。
但出塵在這裡也會給人帶來些恐懼。
鼓聲像是有魔力的,秦歌黃濤與雷鳴三人站在小樓前長身而立,神色緊張,身體繃得
像一根拉長的彈簧,似乎只要輕輕一彈便能讓他們拔地而起。他們雖然分辯不清鼓聲的方
向,但目光卻死死盯著正前方——那些屍體走來的方向。
鼓聲由一個全身煞白,肢體僵硬的「殭屍」敲響。正是這鼓聲在昨天深夜引這一群人
來到這深山中的小樓。現在,它再度響起,又會給這群不知身在何處的人帶來些什麼?
鼓聲雖然小,但整個山谷都似因為鼓聲而震動。
小樓裡的那些人當然也感覺到了鼓聲,他們簇擁到門邊,但誰也不敢踏出門去。現在
形成的局面是秦歌等三人站在樓前,張松帶著童昊和一幫女人擁立在門邊。沒有人說話,
大家都好像在傾聽那鼓聲,因為聽不真切,所以誰都想聽得清楚些,因而,每個人臉上的
表情都很嚴肅,也很專注。
另外一些聲音在空曠的山崖上傳來,它比鼓聲真實,但卻和著鼓聲的節拍,與鼓聲相
融。這聲音你不需太刻意聆聽,便能分辯出那是一個男人渾莽雄壯的歌聲。歌聲曲調極其
古樸蒼涼,彷彿已經歷經了億萬斯年的時空,此刻蜿迤在群山之中,就為了讓你感受到它
那種悠遠的神秘。
歌聲起初只有一個旋律,後來大家甚至已經能聽見歌者雄渾且略顯沙啞的嗓音了。但
是,暮色中的天地仍然一片沉寂,連最後的一點雨畢都停止了飄動。風止住了,樹影停止
了搖曳,晚歸的倦鳥也收起了羽翼,鼓聲與歌聲是寂靜的,它縱然讓整個山崖都在震動,
但它仍然是寂靜的。
小樓前與小樓內的人都隱隱期待著什麼,但同時,對期待的又充滿恐懼。
鼓聲與歌聲如此詭異,誰不想知道它們究竟從何處傳來,由何人發出呢?但那敲鼓與
唱歌的人,是敵是友?給這群人帶來的是幸運還是災難?
天空中忽然飄起了一片陰影,看不清楚,只能感覺到那陰影像一隻大鳥,緩緩地在前
面的天空中游移。大鳥樣的陰影緩緩向小樓靠近,外面的秦歌等人凝視著它,覺出這一刻
,體內奔湧著一股洶湧的力量,它們左衝右突,不得喧洩之門,因而,門外的三個男人面
色漸漸變得紅暈,呼吸急促,雷鳴的雙腿都微微有了些顫慄。
秦歌勉力轉頭看了一眼雷鳴,只見他雙目盡赤,臉頰的肌肉劇烈跳動著,胸口起伏不
定,身上散發著濃烈的殺氣。再看另一邊的黃濤,他顯然還在竭力抑制,但面上已露出極
度痛苦的表情,從痛苦之中,秦歌還看到了些沮喪,那些沮喪似從他的五臟六腑裡滲透出
來,簡直就已經是種絕望了。
秦歌大驚,立刻意識到那鼓聲和歌聲或者可以擾亂人的心志,他想大聲吼,或者拉住
黃濤與雷鳴退回到屋裡,但他雙腿卻重逾千斤,體內奔湧的一些力量堵在了喉邊,讓他動
不了,也叫不出聲。
就在這時,他忽然又覺出了另一些異樣。身上的汗毛倏然根根直豎起來,體內的那些
力量瞬間凝固成了寒冰,讓他的全身都被一股寒意籠罩。
他看到地上有具屍體動了一下。
那是具女屍,她緊貼著地面的腦袋忽然抬了一下,現在,她的頭離地約有一寸,好像
下面有個東西將她的腦袋撐了起來。
偏偏秦歌看到了她適才的動作,那僅僅是幾分之一秒的時間,如果秦歌錯過了,他根
本不會想到屍體曾經動彈過。
秦歌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盯著那具女屍。他現在只希望自己剛才看到的是幻覺。他
忽然又想到,有些人心臟停止跳動後,但神經還未完全停止活動,有時它們也會讓死人稍
微動彈那麼一兩下。秦歌吁了口氣,他現在只希望那具女屍能夠保持現狀,再不要動彈。
這回動彈的不是那具女屍,而是另一邊的一個老頭。
老頭的手臂從頭的正前方縮了回來,甚至它還支撐起了老頭的半個身子。
黃濤與雷鳴具都看到了這個情景,他們大駭,張目結舌,驚愕得全身都在瑟瑟顫抖。
民間不乏神怪靈異的傳說,影視作品裡的屍體復活已經是種毫無創意的拙劣手段了,但有
誰會眼睜睜看著一具躺倒在地的屍體慢慢抬起頭來,還用空洞邪惡的眼睛注視著你?
所有的屍體都有了動作,他們或者抬頭,或者翻轉身子,還有些已經雙手撐地慢慢站
了起來。十二具屍體,就在那麼多雙眼睛的注視下,神奇地復活了。門里門外那麼多人,
此刻俱像中了魔一般,全都瞪大了眼睛,但誰也發不聲音,誰也無法移動腳步。
遠方天空移動的陰影越來越近,近到現在已經可以看清它的形狀了。它居然會是一隻
稜形的風箏,風箏的下面,忽然憑空多出一個人來。他真的是突然出現的,誰都沒有看見
他走來,但看見他時,他已經離小樓只有數十米之遙了。
那人身材高大,從頭到腳俱被一件寬大的黑袍裹著。那黑袍造型極其簡單,就像是兩
塊布對邊縫了兩邊,頂在頭上將整個人都遮住。他必定是個男人,因為此時,那些渾莽蒼
涼的歌聲就從他站立的地方傳過來。歌聲尾音悠長,旋律單調,好像只有幾個簡單的音節
。這樣的歌聲每個人都似曾相識,但卻知道自己絕沒有聽過,因為那些音節不像是漢語,
旋律也像是某些少數民族所特有。
黑袍人張開雙臂,像一隻張開雙翅的鷹隼。
黑袍人離小樓至少還有三十米,這麼遠的距離,又在黑暗裡,任你的視力再好,也不
能看到他。但他的週身竟然好像隱在一層淡淡的光圈裡,你看得不很真切,但偏偏似乎連
他身上那件黑袍的質地都能感覺得到。
詭異的黑袍人,帶著他的歌聲。
那些小樓前復活的屍體,是不是因為他的歌聲而從幽冥世界重新歸來?
現在那些屍體都站了起來,他們有些看到了小樓前站立的秦歌等三人,有些沒看到。
但他們卻誰都沒有停留,而是一起轉身向著那黑袍人慢慢走去。
他們走路的姿勢還很僵硬,但比來時已經要靈活許多。
他們已經圍在了黑袍人的周圍,黑袍人歌聲未歇,但人已轉身,引領著那群復活的屍
體,向著遠方的黑暗走去。
鼓聲漸歇,歌聲漸遠,黑袍人與群屍的背影漸杳,天地間仿似瞬間恢復了平靜。風又
開始吹,樹影又開始搖曳,夜鳥的蹄聲悲切淒然,甚至這時還有一顆流星劃過夜空。如果
不是親眼見到了剛才發生的一切,這將是個非常美好的夜晚。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因為
你曾親眼見到一群復活的屍體。
秦歌吁一口氣的時候,覺得全身酸麻,有些虛脫的感覺。這時身後屋內有些響動,兩
個模特小姑娘勉力撐到現在,到了這時才一跤跌倒,竟似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了。冬兒和蘇
河相互攙扶,勉強支撐住身體,張松與童昊額上滲出汗珠,但他們仍然呆若木雞,任冷汗
慢慢劃落臉頰。倒地的一個模特小姑娘開始嘔吐,她是那群模特小姑娘中最年輕的,因而
心理承受力也是最弱的一個。
黃濤與雷鳴也在勉力支撐,他們慢慢轉身向門內走去,走了兩步,停下,回頭看仍停
在原地的秦歌,驚魂未定的神色中還有些詫異。
「你們回去關上門,什麼也不要想,什麼也不要看。」秦歌沉聲道。
「你要幹什麼?」雷鳴冷冷地問。
秦歌沉默了一下,緩緩道:「我要去找那些復活的屍體。」
「你發瘋了!」大叫的是門裡的冬兒,她此刻身上不知哪來的力量,竟然直奔到秦歌
的面前,抓住他的胳膊,「你瘋了?那些死人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死人也許跟我們沒關係,但還有一個黑袍人。」秦歌話音有些發顫,連他都不知道
自己的這個念頭是對還是錯,「我們現在被困在這小樓裡,不知道身在何處,也不知道究
竟是什麼人把我們帶到了這裡,現在,黑袍人是我們惟一的線索,我有預感,他跟帶我們
來的人一定脫不了干係。」
「你瘋了你瘋了。」冬兒拚命搖著頭,「我不要你去找那黑袍人,他跟那些死人呆在
一塊兒,你找到他,就不怕他把你也變成死人。」
秦歌歎息:「縱然是親眼所見,但我還是不太相信剛才看到的。死人就是死人,死了
就不會復活,所以,我現在懷疑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陰謀。」
「管他什麼陰謀,我們不管。」冬兒把他拉得更緊,「咱們明天就回家,咱們不管那
些死人的事。我們回家,明天就回去。」
冬兒「嚶嚶」地哭了起來,她抱著秦歌,那麼用力,好像鬆開手便要永遠失去他一般
。那邊的黃濤與雷鳴這時也趕過來,黃濤眉峰緊鎖問:「你真的要去?」
「如果我不去,我們就只能繼續困守在這小樓裡。」秦歌道,「這山谷裡所有詭異的
事情我懷疑背後都有人操縱,那個黑袍人也許能告訴我們很多東西。他不可能一個人生活
在這深山裡,找到了他們,也許我們就能找到所有問題的癥結所在,那樣,我們才能離開
這裡,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
黃濤怔怔地盯著秦歌,竟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麼了。他的心裡已經贊同了秦歌的觀點
,但要讓秦歌獨自追蹤那神秘的黑袍人,他隱約覺得不妥,但如果他提出來跟秦歌一同前
去,心裡又莫名地生出些恐慌。
「如果你一定要去,那麼我陪你。」說話的人是雷鳴。
秦歌吁了一口氣,神色似乎輕鬆了不少。也許在他潛意識裡,正是希望有人能與他同
行。黃濤心中暗叫慚愧,終於不再猶豫,低聲道:「我們一塊兒去。」
秦歌搖頭:「你還是留在這裡看著屋裡的人,我跟雷鳴倆人去就行了。」
黃濤還想說什麼,忽聽身後傳來一片尖叫,他急忙回過身去,只見本來擁擠在門邊的
一群人正驚慌地向四周散開,模特兒小姑娘惶急的尖叫此起彼服,張松和童昊也是面色煞
白,身子一步步向後退去。
早上第一個走到小樓前倒地的那具屍體正搖搖晃晃地向門邊走來。
黃濤與秦歌立刻意識到自己犯下的錯誤,剛才門邊那十二具屍體,在黑袍人的歌聲與
不知何處傳來的鼓聲中復活,並隨黑袍人而去。這樣的情景委實太匪夷所思,所以他們都
因為驚恐而忽略了小樓內的另一具屍體。
那是第一個到達小樓前的死人,發現他後,秦歌黃濤將他移到了樓下的一個房間內。
其它人都已經復活離開,難道會丟下他一個人?
復活的屍體跟其它屍體一樣,走得搖搖晃晃,動作僵硬,但秦歌一眼看去,還是覺得
他走動的動作比早上要靈活了許多。更重要的是,他泛著灰白的呆滯的眼神中,依稀有了
些別的東西,你說不出來那是什麼,但卻可以感覺到那已經是一個人的眼神了。
復活的屍體逕自穿過屋子,出了大門。秦歌黃濤和雷鳴下意識地向邊上讓了讓,屍體
便從他們中間穿越過去,毫不猶豫地向著外面的黑暗中走去。
最初的驚恐已經減弱了許多,除了復活的屍體和印象中的「殭屍」相差太多,而且誰
都看出來他絲毫沒有暴力跡象。他搖搖晃晃向黑暗深處走去時,背影看上去甚至更像一個
受了重傷的人。
秦歌沉吟了一下,這回他不再猶豫,衝著雷鳴使一個眼神,雷鳴會意,立刻輕手輕腳
地往前走去。此時那復活的屍體已經走出去二十多米,縱是他腳步的聲音大些他也不一定
聽到,但雷鳴仍然小心翼翼。無論怎麼說,復活的死人都是個讓人忌憚的對手。
秦歌輕輕拍拍冬兒的臉頰,便用力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冬兒還想說什麼,但秦歌卻搶
先衝她「噓」了一聲。冬兒的眼淚含在眼裡,看著秦歌快步跟上雷鳴,眼裡的淚終於落了
下來。
不消片刻,秦歌雷鳴連同前面復活的屍體俱已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之中。
遠山有夜鳥的悲啼,附近草叢中不知名的蟲鳴此起彼伏。夜晚的山林其實並不平靜,
這樣的夜晚,誰能知道還會發生些什麼呢?
黃濤帶著眾人回到樓內,緊閉大門。他吩咐童昊跟蘇河去廚房做飯,童昊和蘇河神情
有些畏縮,黃濤便示意那幾個模特小姑娘過去幾個幫忙。
冬兒與張松分別獨坐在一隅,張松困惑,而冬兒憂慮。
黃濤還是坐在那少婦邊上,適才眾人擁擠到門邊看那十二具屍體離開時,她仍然趴在
桌子上,但當屋內那具復活的屍體走出來時,她便立刻跳了起來,加入到了驚慌的人群中
去。現在,她又安靜下來,垂首而坐,目光偶爾落在黃濤身上,有些感激,有些恐慌。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篤——篤——篤——」
敲門聲節奏緩慢,輕柔且悠閒,給人感覺像是來了位有禮貌的客人。廳堂裡的人卻悚
然動容,因為誰都可以從敲門聲中判斷來人絕不會是秦歌與雷鳴。
他們的敲門聲怎麼會如此輕柔。
那麼,除了他們,還有誰會來敲門呢?
詭異的鼓聲,神秘的黑袍人,還有復活的屍體,現在輪到了夜晚的敲門聲。屋內的所
有人都好似凝固了一般,他們全力傾聽著敲門聲,寒意籠罩在每個人心頭,血液都好像隨
著敲門聲漸漸冷卻。
「篤——篤——篤——」
敲門聲還在繼續,依然悠閒且輕鬆。門裡的眾人這時都想到了一個同樣的問題,敲門
的人,又會給人帶來怎樣的驚恐呢?
第二部:城鎮
第9章 祭壇
身後的燈光越來越小,最後終於消失不見。天上灑落的星光卻明亮了許多,只是一彎
殘月仍然躲在烏雲的後面,羞澀地露出半個面頰。前面那具復活的屍體走得很慢,而且他
在行走時絕不回頭,所以秦歌與雷鳴的跟蹤並不困難。
困難的是秦歌與雷鳴必須努力對抗心底那份驚恐。
山路變得狹窄,地勢變得險峻,但前面復活的屍體輕車熟路地向前,搖搖晃晃的身體
居然走得還很平穩。山上多是一種生滿針葉的針松,偶或有受到驚嚇的夜鳥煽動翅膀抖落
一樹的水滴,讓樹下的秦歌與雷鳴心增驚悸。
跟蹤一具復活的屍體,這樣的事說出來當真匪夷所思,但它現在真的就發生在秦歌與
雷鳴身上。他們已經翻過了一大一小兩座山頭,前方還有一座更高的山需要他們攀登。星
光下的山林籠在一片黑色的陰影裡,那具復活的屍體現在正走入到陰影之中。秦歌與雷鳴
都有些猶豫,他們沒想到跟蹤會持續這麼長時間,他們不知道現在離亮著燈的小樓與樓裡
的同伴已經有多遠,也不知道還要再往前走多久。看起來無知無覺的一具屍體,居然對此
地的山林異常熟悉,他走得雖然步履蹣跚,但給人的感覺卻異常悠閒,好像一個身體有恙
的病號正在自家庭院裡練習走路一般。
漆黑的山林,僵硬行走的屍體,還有身後不遠處的跟蹤者。
跟蹤者已經氣喘噓噓,兩腿像縛上了重物,走得越來越沉重。前面的屍體仍然保持原
來的步伐,雖慢,但卻似永不知疲倦。秦歌與雷鳴已經顧不上放輕腳步了,他們走得越來
越跌跌撞撞,踩上斷枝或踢飛了石頭,那聲音在寂靜的黑暗裡格外刺耳,到這時,他們已
經顧不上隱藏自己的行蹤。
幸好那具屍體從頭到尾,始終都沒有回過頭來。
一路向上,在漆黑的松林中穿行。星光透過松針的罅隙,星星亮亮地碎落在地上,前方
那屍體的背影也顯得斑斑駁駁,好像身體被分裂成了無數個碎片。林中幾乎看不見路,秦
歌與雷鳴只是憑著感覺在稍寬些的樹縫裡穿行,如果沒有前面屍體引路,他們根本就不知
道該朝哪個方向去。這一處的地勢相對平緩,但根據經驗判斷這已經在半山腰上了。山林
內的松樹越來越密,天上灑落的光影越來越稀鬆,到後來只剩下星星點點的光亮,連前面
的路都難看清。
秦歌與雷鳴偶一失神,前面的屍體便消失不見了,宛若被黑暗一口吞噬一般。
秦歌與雷鳴滿臉驚異,他們慌張地提起精神緊走幾步,但前面已經失去了那具屍體的
蹤影。黑暗已經完全籠罩了山林,寂靜像是一頭噬骨的猛獸,一下子鑽到人的心底深處。
秦歌與雷鳴驚慌且茫然地轉動身體,企圖傾聽到一點可以給他們指明方向的聲響,但他們
耳邊聽到的,只是自己鼻中粗重的喘息。
那具復活的屍體走得那麼慢,他不可能擺脫倆人的追蹤,除非他的目的地就是這片山
林,而這山林中隱藏著一些別人看不見的神秘所在。
恐懼像一團濃密的霧環繞著秦歌與雷鳴,他們這時幾乎感到徹底絕望了。失去了目標
,自己又身陷這樣黑暗的密林之中,他們懷疑自己是不是還能回到亮著燈的小樓。
鼓聲就在這時驀然再度響起,它們好像就從秦歌與雷鳴的身邊傳來,敲鼓的人好像就
站在他們的身後,與他們近在咫尺。但當他們驚恐地回身,身後卻又除了黑暗的松樹,再
沒有別的東西。
「咚——咚——咚——」
鼓點敲在心上,又從心上開始迸裂開來,在你還沒有完全在意的情況下,它已經開始
震盪你的耳膜,讓你覺得漫天都是劈落下來的鼓聲,每一下都似要將你的身體震裂開來。
秦歌與雷鳴發出痛苦的呻吟,他們緊緊摀住耳朵,企圖阻止那聲音。但鼓聲仍然源源
不斷地從四處傳過來,針一樣紮在他們的身上。
虛脫了一般,身體各處都已經滲出了冷汗,他們像溺在水中,最後一口氣已經吐盡,
他們只能盡力上浮,但水面仍在遙遠的地方。他們已行將力竭,他們已經感覺到了窒息的
暈眩。
他們背靠著樹幹,身子緩緩滑落下來。黑暗變得模糊,整個松林都開始搖晃。他們勉
強用毅力保持著清醒,但卻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再堅持多久。
山林裡開始起霧了,霧在眼前瀰漫。
黑暗裡怎麼能看得清霧氣?
原來不知什麼時候樹林裡有了光亮,它隱藏在霧氣的背後,只是隱約的一大片模糊的
光圈。顆粒極大的霧氣在光亮前面盤旋,它們漸漸湧來,很快就把秦歌與雷鳴裹在中間。
秦歌與雷鳴睜大了眼睛,看到了霧氣背後影影綽綽晃動的人影。
那些人影越來越近,抑或是光亮越來越強,秦歌與雷鳴已經可以分辯出那些人影正是
適才突然消失的那具屍體。何止是他,在他周圍,用僵硬的姿勢緩步逼近的,正是傍晚時
隨著神秘的黑袍人遠去的那十二具復活的屍體。
這些復活的屍體已經將秦歌與雷鳴圍在了中間,他們沒有力氣奔跑,甚至沒有力氣呼
叫。深入骨髓的恐懼已經把他們全身的力氣都抽得乾淨,他們身體發冷,頭皮毛麻,每一
根汗毛幾乎都倒豎起來。
屍體們煞白的臉孔在周圍晃動,空洞的目光詭異且充滿邪惡。
鼓聲仍在繼續,那些屍體便隨著鼓聲不停地走動。
喉頭似有些腥鹹的力量呼之欲出,而腦袋裡卻像被塞進了一顆拉響引線的手雷。當最
後那身材高大的黑袍人出現在霧中的時候,無數雙冰冷的手已經觸到了秦歌與雷鳴身上。
秦歌看到身邊的雷鳴身子晃了晃,終於倒在地上。他清醒地意識到這時必須做點什麼,但
身子卻不由自主地軟綿綿地癱軟下來。
他的臉頰緊緊貼著潮濕的地面,枯枝與落葉腐朽的味道讓他有了些想嘔吐的慾望。在
腐朽的味道中依稀還能聞到一些香味,他想分辯那是什麼花香時,意識已經變得模糊。
身體變得很輕,鼓聲似乎變小了,周圍晃動的影子變得愈來愈模糊。還有那最後出現
的黑袍人,他的黑袍被風吹起來,他的人看起來便像一隻展翅欲飛的鷹隼。
秦歌的最後一點意識就是這只鷹隼要飛到自己身上了,他甚至覺出了鷹喙啄在身上的
痛感。
他最後看到冬兒枯坐在小樓裡無助憂傷的面孔,隨著一陣驟然的心痛,他的知覺陷入
了一片冰冷烏黑的深沼之中。
「篤——篤——篤——」
敲門聲仍然從容不迫,悠閒的客人並不在乎時間,因為他知道,門內的人終會為他打
開房門。
她恐懼之中有了些恍惚,覺得這敲門聲似曾相識。
其實敲門聲會有什麼不同呢,不管手指敲在什麼質地的門上,發出什麼樣的聲音,但
它的背後總歸會有一個人,有時候還會有很多。誰也說不清楚人的一生裡會聽到多少次敲
門聲,你也根本無法預料敲門聲背後那個人會是誰。
但總有那麼一兩次吧,敲門聲會徹底改變你的生活。
那麼改變她生活的那次敲門聲呢?
她知道自己沒有睡著,但卻已經在床上躺了兩個多小時。她在等待一次敲門聲,因為
她知道,丈夫今晚出門前忘了帶鑰匙。鑰匙現在就擱在床頭櫃上,她目光死死地盯著它,
似乎已經清晰地看見了即將響起的敲門聲背後發生的故事。
丈夫在一家銀行工作,她嫁給他時,他是銀行營業部主任。
營業部主任管轄著銀行總部營業大廳所有窗口內的職員,他跟那種儲蓄網點的分理處
主任不同。分理處主任每年都要重新推選,如果完不成當年的吸儲任務,那麼下一年,任
何一個毛遂自薦的職員都可能取替他的位置。營業部主任像銀行其它部門的領導一樣,如
果不出現什麼重大問題,那麼你便可以一直做下去。
所以丈夫那時還很有優越感。
他的優越感來自他那個當副市長的父親。
那一年的秋天,落葉過早地飄在城市的街頭,她每天最喜歡做的,就是在傍晚時,倚
在臨街的玻璃窗後面,盯著面前東西走向的那條街道。夜幕降臨之前,當暮色還沒有完全
籠罩這個城市時,有一輛解放牌自卸車會準時停在路邊,開車的男孩從車窗裡露出腦袋,
看到玻璃窗內的她,先是羞澀地露出些微笑,然後衝她揮手示意。
這是她一天等待的終點,每回她在玻璃後面,都能從男孩羞澀的微笑背後發現他內心
潛藏的渴望。她不用跟店裡的人打招呼,便出門跑到車邊,車上的男孩已經為她打開了另
一邊的車門。男孩幾乎每天都會為她帶來些女孩們愛吃的零食,有時候是果凍牛肉乾,有
時候是開心果冰糖葫蘆,反正每天的花樣都不同。有一次他還帶來一大捧野菊花,那些小
小的花簇擁在一起,像一蓬在天空燦然綻放的煙花。
男孩說他開車經過曠野,看到遍地的野菊花後,便下車採了來送給她。他說話時的眼
神有些閃爍:「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它們,也許我應該去花店買些更漂亮的。」
她將野菊花抱在懷裡,讓它們貼近臉龐。野菊花恬淡的香氣氤氳到了她的心底,讓她
有了陶醉的感覺。她主動握住了男孩的手,片刻的無措過後,男孩露出一口潔白牙齒笑得
燦爛極了。
如果碰上店裡沒什麼生意,老闆會寬容地給她一個小時的假,這樣,她就能坐在他的
車上,去城北的河邊呆上一會兒。車子停在大堤上,他們倆牽著手下到河邊去。有時候他
們會並肩坐著說話,有時候,會在河邊追逐嬉戲一會兒。其實,那會兒她心裡最想做的還
是能靜靜伏在他的肩上,讓他的氣息把脖子弄得很癢,一直癢到心裡去。
她躺在床上盯著一串鑰匙時,那樣的畫面還在她的腦際隱約閃現。
那是她的初戀,那個男孩現在早已不知身在何處,甚至因為年代久遠,他的模樣在她
記憶裡都有些模糊了,只剩下一個淡淡的影子。那影子讓她惆悵,還會讓她生出些只有少
女時代才會有的心事。
現在,她在自己的家裡,等自己的丈夫回來。她的丈夫曾經是銀行營業部的主任,但
是他現在卻需要每天戴頭盔、穿防彈背心,背著防暴槍坐在運鈔車裡,每到一家分理處門
邊,便會像一隻狗一樣跳下來四處逡巡。
營業部主任到保衛科押運員,這中間的距離到底有多大,也許只有她和丈夫倆人最清
楚。感到失落的只有丈夫,而她似乎覺得現在的工作更適合他。他以前當營業部主任的時
候,每天除了想著把自己打扮得衣衫光鮮油頭粉面往漂亮的女職員跟前湊,根本不知道還
應該做什麼。他做不做事有什麼關係呢,他的副市長父親就是他腰上的槍,隨時都可以掏
出來在人面前晃悠兩下。但可惜後來這把槍雖然還在他腰間,但卻已經是有槍無彈了。副
市長因為經濟問題下臺,不久,營業部主任也被人一腳踹到了保衛科。
他開始憤憤不平,開始抱怨世態炎涼,卻從不曾想到做了那麼多年營業部主任他已經
賺大了。他現在根本沒心思工作,和外面一幫狐朋友狗友除了喝酒就是做夢,醉酒之後他
會在她面前大喊大叫,叫囂著他終有一天會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傢伙瞧瞧他的本事。她的
冷漠常常會激怒他,他即使在自己最風光的時候也不敢動彈她一下,但這時他已經不把自
己當人了,居然動手打了她。雖然只打了一巴掌,也不是很重,但這一巴掌卻讓他永遠地
失去了她。
現在,她躺在床上,期待著敲門聲響起。
丈夫今晚又跟人出去喝酒了,他近來幾乎逢酒必醉,必定會在深夜時才踉踉蹌蹌地回
來。他回來後會喝一大杯茶水。茶水有時他出門前便砌好了讓它涼著,有時是她在臨睡前
替他砌上。
這天下午,她專門去前門的老字號生慶公茶莊買了二兩雨前雲霧茶,花了四百多塊錢
。這點錢算什麼呢,即然他喜歡喝茶,就讓他好好享受一回吧。
茶已經砌好,到這會兒應該涼透了,丈夫回來,看到它,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捧起杯子
一飲而盡。說不定那時他心裡還會很感激這個善解人意的老婆,也許心裡還會生出一些溫
情來。但他哪裡知道,清香的雲霧茶是副穿心的毒藥,他喝了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他又怎麼會想到,睡在枕邊的漂亮老婆有一天會變成蛇?
她輾轉反側,根本就不想睡著。但漸漸的,她真的有了些睏意。丈夫為什麼還不回來
呢,就算他喝得再多,這時候也應該到家了。她忽然有些不安,覺得有些事也許並不像自
己想的那樣簡單,更重要的是,只要是不曾發生過的事,都存在多種可能性,這就是人常
說的人算不如天算。
但這有什麼關係呢,她對自己說,只要你決意要將一件事做成,那麼,便沒有任何因
素可以阻攔你。一次做不成還有兩次,兩次做不成還有三次,何況,對付那樣一個身體指
揮大腦的男人,實在是件很容易的事。
我可不是因為你當不成主任才想要你死的。她對著牆上懸掛的合影輕聲道,我也不是
嫌棄你每天打扮得跟小丑似地站在運鈔車旁邊。你變成了什麼樣關我什麼事呢,雖然我跟
你每天睡在一張床上,但你對於我卻永遠是個不相關的人。我從來沒有愛過你,當然也沒
有恨過你,包括你打我那一巴掌,男人打女人我並不認為是多麼不可饒恕的罪過。可是,
今晚我要殺死你了,不是因為你的錯,而是因為另一個男人。
她在夜裡的喃喃低訴有些淒惋,像一個古代深閨中的怨婦,任誰都不會想到她其實是
一個心似毒蠍的女人,她就要在今晚親手殺死她的丈夫了。
「篤——篤——篤——」
敲門聲在寂靜的夜裡響起,她悚然一驚,翻身從床上坐起。
「篤——篤——篤——」
敲門聲還在有節奏地響著,她依稀記得那天自己開了門,後來還發生了很多事,但為
什麼敲門聲還在繼續呢?
她很快就弄清楚了這裡原來並不是自己的家,自己周圍還有好多人。大家都驚恐地朝
著門的方向,名叫黃濤的男人猶豫著已經慢慢向門邊走去。
雨夜的山谷、行走的殭屍、詭異的鼓聲,驀然而至的屍體。所有現實的記憶這時都回
到了她的腦海裡,她忍不住長長呻吟了一聲,覺得眼前發生的一切簡直就是一場夢。只是
,誰知道這場夢有沒有醒來的時候呢?
黃濤停在了門邊,敲門聲還在繼續,甚至這時門外還響起敲門人說話的聲音:
「有人在嗎?」
那聲音低沉穩重,彬彬有禮,絲毫沒有想像中那種詭異氣息。黃濤怔了怔,終於再上
前一步,驀地拉開大門。一股清涼的氣息傳來,黃濤下意識地就往後退了一步,門外的人
卻往前進了一步。
現在,敲門人終於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了。
秦歌從黑暗中醒來,起初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但隨即便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橢圓形的
巨大陰影裡,陰影外面白花花的,那是星光。
斷裂的記憶紛沓而至,秦歌想到自己暈倒在一處濃密的松林裡。松林裡有霧,那些復
活的屍體從霧背後走來,圍繞著他,他們冰冷的手已經觸到了他的身上,讓他感受到了濃
烈的死亡氣息。詭異的鼓聲讓人暈眩,他倒在地上時落葉枯枝的腐朽氣息中夾雜著一種幽
香。神秘的黑袍人在霧背後隱現,他張開的雙臂讓他像極了展翅欲飛的鷹隼。
醒來的地方顯然已在松林之外,周圍靜悄悄的,那些復活的屍體與鷹隼樣的黑袍人宛
若都是夢中的人物,夢醒了,他們也就消失了。
秦歌睜紮著坐起來,頭裂開似的痛,全身軟軟的沒有力氣。這種感覺與昨天夜裡醒在
客車時的感覺非常相像。他閉上眼睛平息了一下,然後再睜開眼時,看清了自己原來坐在
一塊峭壁上。這塊峭壁足有半個足球場大,身下的岩石光滑得不像是天然形成,他用手摸
了摸,果然觸到了些斧鑿過的痕跡。
現在秦歌便醒在峭壁的邊緣,他離峭壁下的懸崖約有五六米的距離。
他再展目,最先看到的是呈半圓形排開的十餘根石柱,這些石柱圓潤光滑,根根都有
一人環抱粗細,高約丈餘,一看就知道是人工鑿成。這樣的工程即使放在外面城市裡,動
用一些現代化的設備,也不是輕易就能做成的,如今出現在深山的峭壁上,更有些讓人費
解。誰會在這裡花費那麼多人力物力豎起這些柱子呢?而且,很快他就發現這些石柱的頂
端還包裹了些什麼,那是些凸起的浮雕,仔細看去,浮雕部分居然是些抽象誇張的面孔。
十餘根石柱上端的面孔各不相同,喜怒哀樂,雖不寫實,但還是讓人一眼便能分辨出來。
在高聳的石柱後面,似乎還有更高大的一個物體,它離石柱數米之遙,秦歌所處的位
置恰好被一根柱子檔住,他強撐著站起來,往邊上挪了兩步。這回他看清了那更高大的物
體是一尊石像。
石像有著頗為健壯的身體,肌肉凸起得有些誇張,讓人一見便能感覺到他的強壯。石
像左手執著一把月牙形的利刃,另一隻手卻拿著一株草樣的植物,只是那株草有著塊狀的
根莖。秦歌在石像的背後,看不清石像的臉,但他這一刻腦海裡卻立刻現出了一個溫和清
瘦的面孔,面孔的額下還飄著幾縷長鬚。帶著幾分仙風道骨的臉卻生在這樣一個肌肉發達
猶如傳說中力士般的身體上,除了不和協,還給人帶來很濃的詭異氣息。
秦歌記起在那幢小樓內的窗欞門框上粘著許多黃紙,上面用紅色油墨勾勒出一個人形
來。前面佇立的石像赫然便是黃紙上的人。
也許那不是人,而是神。
秦歌慢慢穿過石柱,往石像那邊去。這時他可以看清石像面前有一塊很大的空地,俱
是人工鑿出,光滑平整。縱然秦歌對民俗知道得再少,但從影視作品中得到的經驗還是讓
他判斷這應該是個祭壇。
遠古的時候,很多部落都會有自己固定的場所,用來膜拜信奉的神靈,以祈求風調雨
順,人畜興旺。但是,這一處峭壁上的石柱與石像並不像是古物,表面的鑿痕還很新鮮,
一見之下便知鑿成的時間不會太長。
秦歌心裡有很多疑問,但轉到石像前邊時,他已經顧不上去思索問題了,他看見雷鳴
正臥倒在石像背後的空地上,一動不動。他加快速度奔過去,扶起雷鳴,見他雖然雙目緊
閉,但鼻吸均勻,知道他性命無憂,這才放下心來。
片刻過後,雷鳴悠悠醒來,面前的石像石柱,還有光滑平整的地面雖讓他詫異,但他
卻能保持沉默,並不開口詢問秦歌。
秦歌歎道:「看來在背後操縱這一切的人真的不想傷害我們,否則,只怕我們早已經
死了一百回。」
「現在我們必須回去。」雷鳴沉著臉道。
這也是秦歌心裡想的,但他們現在連身在何處都不知道,茫茫群山,叫他們到哪裡找
回去的路?倆人都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俱都神情沮喪,還有些莫名的恐慌。秦歌想到了小
樓裡的冬兒,只覺得與她分開得已太久,如果給他一個機會,他一定不會再離開她。但現
在,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咫尺天涯的感覺把他的心灼得很痛。邊上的雷鳴亦是滿面
懊喪,似乎那小樓之中也有讓他牽掛的人一般。
「不管怎麼樣,我們一定得回去。」雷鳴堅定地道,「我們昏迷的時間不長,這點時
間不會讓我們離開那松林太遠,也許,我們運氣好,可以回到松林去。」
回到松林裡,憑著記憶,便能找到回小樓的路。秦歌和雷鳴都戴著表,上面顯示的時
間讓他們確定昏迷的時間。
決定的事情不能猶豫,這片光滑平整的石壁前方有一片低矮的樹林,下山的路顯然就
在那邊。倆人正要往前去,秦歌忽然說聲等等。
「等等,他們把我們帶到這裡一定有他們的目的。」
雷鳴凝眉沉思,心裡雖然同意秦歌的判斷,但這處像祭壇樣的空以及那尊石像與十三
根石柱,究竟在告訴他們什麼呢?
「你還記不記得昨夜我們聽到的鼓聲?」秦歌說,「後來,我們在一處山崖上發現了
那個殭屍樣的人。」
雷鳴不解其意,但還是點頭。
「我跟黃濤爬上了山崖,但那殭屍樣的人已經不見了,鼓聲也停了。當時,我就在想
,殭屍樣的人在山崖上讓我們看到,一定有他的目的,所以,我在下山時奔到了山崖的另
一邊,在山崖下的黑暗裡看到了一點燈火。」
「燈火就是小樓的所在。」雷鳴點頭,「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昏迷後被帶到了這裡,很
可能是躲在暗中的人想告訴我們一些什麼事。」
秦歌點頭:「所以,我想我們現在應該到懸崖邊去,也許我們從那裡望去就能看到亮
著燈火的小樓。」
雷鳴稍一沉吟,雖沒再說話,但已經舉足往石柱方向走去。
片刻之後,倆人走到了崖邊。崖上有風,風吹亂了雷鳴的長髮,也讓秦歌覺出了些寒
意。但這時,他們俱都睜大了眼睛,有那麼一瞬間,幾乎不相信自己看到的。
期待中小樓那一盞孤燈並沒有出現,但他們卻看到了稀稀疏疏的許多燈光。
山崖下面的山谷中,那些燈火像陽光在樹林中的投影,又像許多螢火蟲聚到了一處。
如果說深山中的一盞燈光讓人覺得詭異,那麼,這一大片燈火便會讓人感到振奮與喜悅了
。
燈火所在,必定是一個村莊,村莊裡也必定有人居住。那麼,秦歌與雷鳴只要下到那
個村莊裡,相信一定會有人知道那幢小樓在什麼地方。這樣,他們不僅能夠找到失散的同
伴,而且,村莊裡的人還會告訴他們這是什麼地方,也許,依著村人的指點,他們便能回
到外面的世界中去。
所以,秦歌與雷鳴立刻決定先到下面的村莊去,然後再想辦法去找其它人。
驟來的喜悅讓他們的想法變得簡單,背後操縱這一切的人既然煞費苦心將他們擄到這
裡來,又豈會這麼容易讓他們離去?
下山的秦歌與雷鳴也許並不是真的想不到這一點,只是他們都不願意去想。這時他們
心裡都需要保留一份希望,即使那希望是他們用來欺騙自己的謊言。
第10章 麻雀
村莊與想像中的極不一樣。
像這類遠離都市,蝸居在深山密林內的村莊一定原始而簡陋。在很多人的印象裡,還
會把它和原始的群居部落聯繫起來。房屋必定是就地取材,石屋土屋或者木棚竹樓。村內
臟亂不堪,人畜混居,走動的村人神情呆板,邋遢萎瑣。這樣的村落生活條件必然極差,
不要說代表現代氣息的各種電器,就算電燈說不定都是件奢侈的物品。村裡的人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過著為滿足生存需要而忙碌的簡單生活。
這些印象在秦歌與雷鳴走進村莊時很快便一掃而空,他們甚至覺得用村莊來形容這裡
極不恰當,如果要換一個準確的詞彙的話,他們會選擇城鎮。
城鎮的概念和城市更接近些,它不一定要有大廈,但起碼的建築群落已經有了結構,
質地也包含現代建築業中必不可少的磚頭水泥鋼筋。秦歌和雷鳴走在街道上的時候,都有
點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兩邊的房屋顯然都是磚瓦結構,間或還有一兩幢傳統的平板式兩
層小樓。他們踏上的街道瀝青路面,顯然鋪就的時間還不很長,路面還保留了淺淺的黛青
顏色。路兩邊的房舍除了各種商店外,還有飯館酒店,雖然不是很多,但顏色鮮艷的霓虹
燈在夜色裡格外刺目。使用電力是城鎮的又一重要標誌,這個深山中的城鎮不可能有外來
的電力資源,那麼,在它的某個地方,一定有一套可以提供電力的設備。
秦歌與雷鳴居然在街道上還看到了酒吧遊戲廳這樣的場所。酒吧臨街的大玻璃窗被厚
厚的窗簾遮住,隱約可見裡面透出的微光。遊戲廳裡則嘈雜一片,槍炮廝殺聲不絕於耳,
間或還能聽到一些帶著稚音的尖叫聲。
秦歌與雷鳴面面相覷,他們心底都開始湧動一些不安。
深山中出現這樣的城鎮委實有些不同尋常,不要說建造它要花費的資金,就說這裡的
人們,他們依靠什麼生活?一個城鎮的硬件設施可以投資建造,但是,這個城鎮要想存在
並發展,還必須依靠一整套完善的經濟體系。在這套經濟體系中,有兩個最重要的組成部
分,就是資源和人力。人通過對資源的生產獲得報酬,報酬用來消費資源產品,促進再生
產。有些資源是不可再生的,所以,社會需要一個大的流通環節來平衡資源的這種局域性
匾乏。
沒有人可以在一個絕對獨立且地域狹小的環境內創建這種經濟體系。除非這個城鎮有
專門的的途徑和外界聯繫。
秦歌與雷鳴下山進入城鎮時根本沒有看到通往外面的公路。
城鎮在凹陷的山谷中,四面環山,如果再沒有路,那麼,它的封閉將是它發展的最大
障礙。現在秦歌與雷鳴只希望通往山外的路其實是存在的,只是他們沒有發現罷了。
已經是深夜,街道上鮮有人跡,但路邊的飯館酒吧與遊戲廳內顯然還有人活動。特別
是小飯館,隔著門窗都能見到裡面影影綽綽的人影。秦歌與雷鳴不知誰的肚子叫了一聲,
他們除了早上吃了點白米飯,到現在可是水米未盡。倆人相視了一下,都猜到了對方的心
思。這一刻,倆人覺得彼此間的距離很近。
「我們得找個人來問問那幢小樓在什麼地方。」秦歌歎道,「如果大家都在這裡,那
麼,我們今天晚上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了。」
雷鳴左右張望了一下,街角有人影匆匆走過。
「我覺得這裡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出有什麼不對來,所以,我們一定要加倍小心。
」雷鳴低聲道。
秦歌苦笑:「就算這裡再不對勁,難道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暗中策劃這一切的人既
然不想傷害我們,那我們至少可以放心地在這裡養精蓄銳。」他頓了一下,接著又憂形於
色,「不知道今晚能不能見到黃濤他們。」
雷鳴知道秦歌最想見的人是冬兒,他也不點破,而是指著前方不遠處一間鋪面道:「
那邊有一家旅店,我們去那裡看看。」
「這一路走來,旅店倒是只看見這一家。」秦歌跟雷鳴並肩往旅店去,「我真想不明
白,這裡要旅店幹什麼,難道經常會有像我們一樣的人到這裡來?」
雷鳴身形頓了一下,面上的神情變得冷峻。秦歌立刻感覺到了,他想了想剛才自己說
的話,心中立刻也有了些寒意。
也許這城鎮真的是專門為他們這樣的人建造的。
旅館的木質招牌挺別緻,褐底綠字給人非常古樸的感覺,綠字是用狂草書就,三個大
字為「彈官堂」。這名字頗為怪異,如果不是門邊還有一個落地式燈箱上面寫著旅館的字
樣,誰都不會想到它會是個旅館。旅館兩扇玻璃門開著,一眼看去,進門處是間不算大的
接待處,裡面有常見那種帶弧行的服務台,沿牆還擺放著一圈沙發。沙發前的茶几上有個
煙灰缸,裡面此刻還有些裊裊騰升的煙霧。房間一角有條通道,通道內燈光較弱,但依稀
可見兩邊的房門。這是典型的旅館佈局,跟外面的旅館沒什麼區別,只是沒有人。
秦歌嘴裡念叨著「彈官堂」,隱約覺得有些眼熟,只是一下子想不起來出處。他跟雷
鳴只稍稍猶豫了一下,便走了進去。
他們左右環顧,還是沒有人出來,倆人走到過道邊上,探頭向裡張望。過道並不長,
兩邊的房間房門全部關閉著。
「有沒有人?」秦歌大聲地叫,「老闆,老闆!」
一扇門很快打開了,但卻沒有人走出來。秦歌與雷鳴正覺奇怪,忽然聽到一個女聲道
:「老闆沒有,老闆娘倒有一個。你們倆要想住店,得先看看自己兜裡還有多少錢。」
雷鳴還在疑惑,秦歌卻已經展眉露出了笑臉。
這時,從打開的那扇門裡,走出一個滿臉都是笑意的女人,笑意之中還隱有掩飾不住
的得意和惡作劇得逞後的開心。
這人赫然就是秦歌此時最想見到的冬兒。
她本應該留在那幢詭異的小樓內,現在怎麼會到了這裡?跟她在一起的黃濤等人呢,
是不是也都到了這家旅館內?
像是回答秦歌與雷鳴的疑問,黃濤張松等人隨即出現在走道裡,他們後面是蘇河與童
昊,再往後,就是那六個模特兒小姑娘。這一群人走出來,很快就把秦歌與雷鳴圍在了中
間。
現在秦歌迫不及待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在詢問之前,他先緊緊地在下面握住了冬
兒的手。握得那麼緊,以致讓冬兒都有了痛感。冬兒能體會到秦歌的心情,所以,她的身
子緊緊地靠在秦歌身上。
敲門人三十歲左右的年紀,膚色白皙,眉清目秀,高佻的身材略顯單薄。他站在這麼
多人面前,沒有絲毫的拘謹和不安,好像面對的是一群相識多年的好友。他的脊樑挺得筆
直,眉宇間卻隱著些淡淡的鬱悒,似乎內心深處有些無法排遣的心事,那挺直的脊樑看上
去便有了些悲涼的感覺。
無論怎麼說,這都是一個正常的人,雖然他在這裡出現絕非巧合,但至少他是大家到
這山谷後見到的最正常的人。
「如果你們已經做好準備,現在就可以跟我走了。」他輕描淡寫地說。
所有人都怔怔地盯著他看,說不出話來。
——他是什麼人,為什麼會深夜來敲小樓的門?
——他要帶眾人去什麼地方?
如果說最初聽到敲門聲的驚懼隨著敲門人的現身而消散,那麼,現在每個人都是滿心
狐疑。這個看起來文弱的男人,偏偏身上有種讓人覺得畏懼的東西。
黃濤看了看身邊的人,定定神,向前邁出一步,沉聲道:「你是誰?」
文弱的男人盯著他看,臉上居然現出很奇怪的表情:「你們不知道我是誰?那麼,你
們也不知道我要帶你們去什麼地方了?」
黃濤有些哭笑不得,這文弱的男人露出的奇怪表情不像是裝的,他好像還在有些不滿
這些人居然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要帶大家去什麼地方。
「如果你能告訴我們,我想事情會簡單許多。」黃濤說。
文弱的男人沉吟了一會兒,顯然是心中猶豫,一時拿不定主意。
「沒有道理的事,凡是我來接的人,一定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情,而你們居然不知道
。」他搖頭不解地道,「那麼,你們現在一定不會跟我去了?」
「如果換了你,在這樣的地方,又是深夜,會跟著一個不認識的人走嗎?」
「我不會。」
「所以你現在已經知道了我們的回答。」
文弱的男人重重地點頭,他居然立刻轉身,再不多說一個字。屋裡眾人還沒反應過來
,他已經走到了門外,而且,健步如飛,竟似一刻都不願停留。
黃濤這一刻腦子飛快運轉,僅僅是一瞬間,他緊張得手心腳心裡都是汗水。他轉頭看
了看身後那麼多人,知道沒辦法從他們那裡得到任何意見。他忽然一跺腳,也不和後面的
人說話,逕自奔出門去,衝著十餘米外的那男人背影叫:「等等!」
「你們就這樣跟著那人到了這裡?」秦歌說。
黃濤點頭:「你不知道,當那男人轉身離開的時候,我心裡真是矛盾極了。留在小樓
內等你們回來,當然要保險一點,但是,我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能回來,也不知道你們回
來了我們又能怎麼做。暗中策劃這一切的人顯然不想傷害我們,否則,我們根本不可能來
到這山谷中。敲門的男人接我們去的地方,這肯定也是整個計劃中的一個環節,如果我們
不去,便失去了一個機會。我想如果換了你,也會像我當時一樣做的。」
「當然,如果你們不跟他來,起碼我們不會在這裡見面。」
「我叫住那男人,跟他說我們可以跟他去,但是我們還有兩個同伴現在還沒回來,所
以,我們現在必須在這裡等。」
「那男人告訴你們,只要你們跟他去了,用不了多久我跟雷鳴也會到這裡來。」秦歌
苦笑道,「躲在我們背後的人可真是算無遺策。」
黃濤臉色凝重起來,有些憂形於色:「現在你們果真到了這裡,而且連你們會走進這
家旅館他都能算到,可見這人心思之嚴謹。如果他替我們安排好了什麼事情,只怕我們想
反抗,真的連一點機會都沒有。」
這也正是秦歌現在心裡想的。當警察這麼多年,他也遇到過很多厲害的對手,包括沉
睡谷中隱匿多年的億萬富豪之子華雄,他苦心經營沉睡山莊,更是從土家族巫師手中得到
一種可以誘發人潛在慾望的葡萄酒秘方,最後讓沉睡谷中群魔亂舞,所有人都陷入極度瘋
狂的狀態;還有泰國大降頭師乃猜的孫女姻脂,隻身潛入京家老宅掀起,暗中勾結殘肢殺
手與傳說中的大頭娃娃,將京家攪得不得安寧(以上故事詳見《沉睡谷》與《鬼童》)。
但所有那些事加起來,也沒有這次的遭遇這麼詭異,碰到的對手也沒有這次的這麼強大。
甚至,現在他連對手是誰、將要發生什麼事都不知道,更不要說如何才能擊敗這個對手了
。
他的情緒也一下低落下來。
黃濤搖搖頭,勉強笑道:「不管怎麼樣,現在我們又在一起了,這應該是件高興的事
,所以,我們也別愁眉苦臉的。」他頓一下,又說,「你們還沒吃東西吧,這裡有可口的
飯菜,你們吃了趕快休息,帶我們來的男人明天一早會來告訴我們很多我們想知道的事情
。」
秦歌的肚子適時地又響了一聲,他尷尬地苦笑,但邊上的冬兒已經拉著他的手往通道
裡面去了:「飯菜都在裡面,如果你不想肚子再叫的話,就快去填滿它。」
飯菜果然可口,除了香噴噴的米飯,幾樣精緻的小菜,居然還有幾瓶啤酒。啤酒的牌
子是一種國內知名的品牌,很多城市都有銷售,這樣,秦歌便無法判斷它究竟來自哪個城
市。他只依稀記得這種牌子的啤酒是一家中日合資的企業生產出來的。
填飽了肚子,再喝上一瓶啤酒,困意便不可抑制地湧了上來。黃濤已經安排其它人去
睡了,只有他和冬兒陪著秦歌與雷鳴。
「帶我們來那男人說,這裡的房間我們都可以用,但是,我們今晚睡覺一定要有個伴
兒,不能哪個人單獨呆在一個房間裡。」黃濤說,「那六個模特小姑娘睡在兩間房裡,蘇
河跟柳倩睡一個房間。」他又解釋道,「柳倩就是今天早晨暈倒的那個人,現在她吃了藥
,已經好多了。」
秦歌點頭:「還是你想得周到。」
那邊的雷鳴也已經吃完,黃濤站起來,衝著秦歌與冬兒笑笑:「童昊跟我一間房,這
會兒已經睡了,現在,我也該跟雷鳴各自回房了。至於你們倆,外面還剩下好幾間空房,
你們怎麼安排就由你們自己決定了。」
秦歌怔一下,然後一板正經地道:「我想想我們的結婚證帶了沒有,要不晚上有人來
查房,可是件非常麻煩的事。」
冬兒嘻嘻笑著拳頭落到了秦歌的肩上,但落下來時卻又軟綿綿的毫無勁道。
這一夜,所有人都睡得異常香甜,那乾淨的床鋪,柔軟的被褥,簡直可以讓這群疲憊
不堪的人忘了身在何處。
一夜無話,第二天日上三竿,秦歌與冬兒才醒來,透過窗欞的陽光像一把刀落在床上
,還有些清脆的鳥鳴隨同陽光一道潑灑進來。身體慵懶得不願動彈,運動過量的雙腿有些
酸澀,但秦歌還是飛快地推醒身邊的冬兒。
「快起床吧,別人晚了沒關係,我們起得晚就要讓人笑話了。」
冬兒哼哼嘰嘰不願動彈,後來還是秦歌硬把她拖起來。洗漱過後,倆人出門,看到黃
濤與雷鳴已經坐在外面一進門的房間裡了。在他們邊上,還坐著一個乾淨整潔的男子,三
十多歲年紀,身材高佻,略顯單薄,他顯然就是昨夜帶眾人來這裡的那個人了。
「我姓高,叫高橋,歡迎你們來到阿絲鎮。」
秦歌剛要介紹自己,高橋搶著道:「我知道你的名字,也知道你是個警察,今年夏天
剛跟這位冬兒小姐剛結過婚,現在還在蜜月期裡。」
秦歌怔一下,向著黃濤問:「這些都是你告訴他的?」
黃濤苦笑:「你看我是那種多嘴的人嗎?」他猶豫一下,又小心翼翼地道,「何止是
你,這位高橋先生對我們所有人簡直都瞭如指掌。」
秦歌這回真的怔住了,半天才瞪著高橋說:「現在,我們想知道原因。」
高橋淡淡一笑,笑容裡有些無奈:「你們會知道的,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我想今天
還是讓我帶你們去瞭解一下這個鎮子吧。」
「我們對這鎮子不感興趣,我們只想知道是誰把我們帶到了這裡。」
「我說了你們遲早會知道的,而且會很快,就這幾天吧。」高橋說。
「我們現在就想知道。」秦歌加重了語氣。
「那我就只有走了。」高橋說完真的站了起來,「我只是這鎮裡負責新加入人員的接
待工作,其餘的事與我無關。現在你們已經安全地到了鎮裡,那麼我的工作就算結束了。
」
秦歌與黃濤面面相覷,居然一時說不出話來。
雷鳴搶先一步攔在了高橋的身邊,沉聲道:「你不能走!」
高橋轉過身來,面向著秦歌與黃濤,再淡然一笑:「那麼,就等你們的同伴都起床之
後,我帶你們去這鎮裡轉轉吧。」
小鎮名叫阿絲鎮,沒有人知道這名字的由來,據高橋介紹,他到這裡的時候,小鎮便
已經叫這個名字了。
小鎮建在山谷中一塊天然的平地上,方圓大約兩公里。這麼小的地方決定小鎮的人口
必然不會太多,高橋說現在小鎮確切的人口是二百九十六人,他最後補充一句,這個數字
不包括秦歌等十四個人。
「我們不會在這裡呆得太久,所以你不用考慮我們。」雷鳴冷著臉說。
高橋沉吟一下,才緩緩道:「每個人剛到這裡,都抱著和你們相同的心思,便結果是
,既然來到了這裡,那麼就必須在這裡生活下去。」
高橋的聲音軟綿綿的毫無力道,但這話卻如一石激起千層浪,跟在他後面的這群人立
刻如遭重創。秦歌與黃濤四目對視,已經保持高度警覺,邊上的雷鳴下意識地握緊了雙拳
,嘴唇動了動,似有話要說,但終究還是忍住不說。張松怔怔地說不出話來,童昊卻下意
識地瞄了一眼蘇河,面上還露出欣喜的神情,似乎真要留在這裡於他是件很值得高興的事
。
男人們的反應還很含蓄,女人們則外露得多。那幾個模特小姑娘已經嘰嘰喳喳叫了起
來,就連相對穩重的徐娟都按捺不住。蘇河略顯平靜,只是眉峰皺得很緊,叫柳倩的少婦
則面無表情,好像根本沒有理解高橋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冬兒在第一時間抱住了秦歌的胳膊,秦歌能感覺到她這一刻的驚懼。
「你不會嚇唬我們玩吧?」秦歌試探著說。
「你看我像在跟你們開玩笑嗎?」高橋同情地道,「我當初剛到這裡的時候,也覺得
如果一輩子都呆在這裡,那簡直是一種煎熬,但現在呆久了,我覺得這小鎮其實還不錯,
外面世界有的,這裡基本上都有。而且,這裡的生活很平靜,你不用成天忙忙碌碌地為生
活奔波,也不用為與人交往而絞盡腦汁。在這裡,如果你不想,便沒有人能打攪你。所以
,我覺得對於那些想過些平靜生活的人,這裡真可以算得上是個世外桃源了。」
「可是我們不想過平靜的生活,我們必須回到外面的世界裡。」冬兒聲音有些發顫,
如果一輩子呆在這裡,那對於她,真的就是一場噩夢了,而且是一場永不會醒來的噩夢。
「外面的世界已經不屬於你們。」高橋意味深長地道,「我在這裡接待過很多批你們
這樣的人,但是你們最特別,你們並不知道在你們身上都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我現在也
不知道該怎麼勸說你們。」
他轉過身來,面向著眾人:「現在,我只是向你們介紹這個小鎮,因為用不了多久,
你們就會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
那些模特兒小姑娘齊聲抗議,這回就連蘇河都忍不住加入進來:「你們怎麼能強迫我
們留在這裡,我們有自己的人身自由,你們不能勉強我們。」
高橋用種很憂傷地眼神看著蘇河,似乎在惋惜什麼。他轉過身,伸手指著前面的街道
說:「這裡就是小鎮的中心了,這裡的商店可以滿足你們日常生活的需要,如果覺得悶了
,還可以來這裡找點事情打發時間。」
這條街道上除了商店,還有遊戲廳酒吧浴室髮廊,甚至還有一家電影院。電影院外面
的海報上貼的是大幅的《十面埋伏》宣傳畫,這可是在外面大城市裡剛剛公映的新片,這
深山中的小鎮居然能跟那些大城市同步,著實有些讓人嘖嘖稱奇。但現在秦歌等人無心去
想電影的事,他們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處境。
高橋顯然不願意再與眾人就這個問題討論下去,他慢慢向前走去,逕自說道:「在這
裡生活,你們必須先找到一份工作。工作全部是服務性的,像商店裡的售貨員,酒吧裡的
服務生,飯店裡的廚師,或者像我一樣,做一些行政工作。」
他指了指不遠處一幢白色的兩層小樓道:「那裡就是小鎮的鎮務中心,裡面有不同的
部門來管理這個小鎮。像我就是戶籍部的工作人員,此外,還有內務部,負責協調小鎮內
部的規劃和發展;資源部負責生活物資的調拔,要知道小鎮上沒有專門生產的企業,也沒
有農業耕作,所有的生活物資全部靠資源部每月調拔;警務部不用我說,你們也該明白是
負責小鎮的治安情況。」
秦歌等人面面相覷,明明覺得高橋的話荒誕到了極處,但看他極其認真的表情,卻又
知道這必定是真的。這方圓兩公里的小鎮,居然像一個獨立王國,自有一套自己生存發展
的系統。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但這只麻雀在眾人看來,當真詭異到了極處。
高橋繼續往下說:「你們必須先提出申請,待內務部批准之後,你們便能開始工作,
每月領取報酬。報酬在這裡只是相對的一個概念,它只起到激勵每個人為小鎮服務的熱情
。當然如果你不想工作,你也不必為生活擔憂,鎮裡的福利待遇足以讓你衣食無憂。」
「我們不會工作,也不稀罕這裡的福利,我們只想回去。」秦歌堅定地道。
高橋猶豫了一下,顯然是心中有話,但這些話至關重要,所以他在考慮要不要告訴面
前這些人。最後,他歎息一聲,似是下定了決心,「難道你們到現在還不明白,既然來到
了這裡,你們其實都已經是死人。死人只能呆在死人的地方,外面的花花世界,從此你們
再無福消受了。」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讓所有人都覺得耳邊轟然巨響,接著,漫天的恐懼撲將下來,
幾乎要把每個人都掩沒了。
——你們其實都已經是死人!
——外面的花花世界,從此你們再無福消受了!
為什麼會是這樣,每個人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和體溫,感到疲倦與疼痛,這些感覺
必然與死亡無關。可高橋為什麼說大家已經是死人。
「不要問我你們是怎麼死的,因為我也不知道,我能告訴你們的,就是只有死人才能
來到阿絲鎮。你們沒有像其它死人一樣在這世界上消失,因為你們還有一個使命,這也是
所有阿絲鎮人的使命,那就是等待阿絲神的降臨。」
「阿絲神?」秦歌低低地喘息道,「我怎麼聽你的話像聽一個神話故事。」
高橋的眼神更憂鬱了些,他說:「我知道現在無論我說什麼,你們都不會相信,幸好
阿絲大神甦醒的時間已經不遠,三天之後,就是阿絲鎮的祭神大典,傳說的阿絲大神就會
在那一天重回世間,也許,到了那時候,我們這些死去的人,就又有重新回到外面花花世
界的機會了。」
第11章 眩暈
這天中午的時候,大家終於見到了「彈官堂」的老闆。
對於這樣一家旅館,為什麼要叫「彈官堂」這樣莫名其妙的名字,老闆哈哈大笑,指
著坐滿一室的這些人搖頭道:「這旅館的名字,你們這些年輕人恐怕要再過幾十年才能真
正明白它的含義。」秦歌年紀已經不小,黃濤與張松比他還要大些,但這老闆說他們是年
輕人,他們誰都沒有脾氣。這位旅館的老闆雖然不一定很老,但至少要比場中所有人都大
得多。他的頭髮已經花白了一半,臉上的皮膚卻還很光滑。他說話的聲音很宏亮,一雙眼
睛盯著你看時,你能從裡面發現與他年齡極不相襯的銳氣來。這位老闆如果能再瘦上那麼
幾十斤的話,他一定是個很有風度的人,但偏偏他是個大胖子,特別是那肚子,好像隨時
都能掉下來砸到腳面上。這下你們知道他臉上的皮膚為什麼光滑了吧,是他胖得臉上的肉
把皮膚都繃得緊了。
這麼老的胖子並不多見,但他老得不讓人討厭,胖得還挺可愛。
「既然你們住在我的地盤上,那就得聽我的。這倆天你們肯定累壞了,在我這兒什麼
都別想,什麼都別做,該吃吃,該喝喝,把你們個個養得生龍活虎的,我老頭子瞅著也開
心。」這話說得親切,好像家裡大人跟子女們在嘮家常。
這樣,大家便認定了這不是個古怪的老頭,相反,還很風趣,還很有親和力。這位老
闆介紹自己姓董,名字跟現在的香港特首只差一個字,叫董志華,他讓大家叫他董老頭就
行:「這樣叫,我聽著親切。」董老頭不僅風趣,還很開朗,跟這群比他年輕許多的年輕
人一起說話,於他好像是件挺開心的事。他說自己是一年前到這裡的,他對生活已經無牽
無掛,所以呆在哪裡都覺得無所謂。到這裡後,大家見他年事已高,便讓他經營這家小旅
館。小旅館裡平時沒什麼客人,他便樂得四處遊蕩,與這鎮上另一些老年人,釣魚打牌取
樂,日子倒也過得有滋有味。
「聽說到了這裡的人便再也出不去了。」秦歌試探著問。
董老頭怔一下,臉上的笑容像水中的漣漪慢慢消散。他咳嗽了幾聲,然後搖頭歎道:
「我年紀這麼大,又胖得像頭豬,在哪兒還不都是一樣。這裡山清水秀空氣又好,你就是
想讓我走,我也不會走了。」秦歌還想再問什麼,老頭訕訕地笑笑,站起來拍拍腦門,說
中午跟西街的幾個老頭喝了二兩小酒,現在頭暈要回去睡了。
董老頭的房間就在旅館的最後面,他晃著企鵝樣的身子,晃晃悠悠地離開了。
秦歌皺著眉想說話,黃濤衝他使個眼色,他便帶著大家去了黃濤昨晚睡的房間。這間
房最大,有三個床位,十四個人進來分別坐下,也不顯得擁擠。
「你們現在誰相信自己是個死人?」秦歌沉著臉問。
這是個很好回答的問題,但偏偏那麼多人都面面相覷,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半天
過後,黃濤才搖頭苦笑道:「這簡直太滑稽了,還沒有嘗過死亡的滋味,我們就成了死人
。真不知道是我們出了問題還是那高橋在搞惡作劇。」「如果這是個惡作劇的話,那麼,
這惡作劇的代價實在太大了些。」說話的是雷鳴。他照例一個人站在窗邊,和誰都保持著
足夠遠的距離。顯然他腦子裡一直在思謀這個問題,所以秦歌又能從他身上感覺到一股殺
氣。
也許找到這殺氣所針對的人,就能揭開雷鳴心中的秘密。
「這是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我們都還活著,這裡的每個人也都不是死人,但是,創造
這個小鎮的人卻想給大家一種心理暗示,這是個只有死人才能來的小鎮。他這樣做到底因
為什麼呢?」秦歌說。
「也許他想讓我們真的都成為死人。」坐在蘇河邊上的童昊忽然插一句。
「這好像也不成立,讓人變成死人的方式有很多,何必勞師動眾興建這樣一個小鎮?
我看,這小鎮一定隱藏著些我們不知道的秘密,找出這些秘密,我們才有機會重新回到外
面的世界。」秦歌說。
「小鎮的秘密會是什麼?」黃濤苦笑道,「以前看過一本小說,一些人進入一個山莊
,看到桌上有一盤泥偶做成的莊院,莊院裡還有些人在釣魚讀書。一覺醒來,他便真的置
身在這玩偶山莊中了。」「我們現在進入的不是玩偶山莊,而是死亡城鎮。」雷鳴低聲道
。
「也許道理都是相同的,玩偶山莊與死亡城鎮都不是真的,它只是一種強加到我們意
識中的一種概念。」黃濤搖頭不解地道,「現在我只是不明白,這麼簡單的道理,難道其
它來到這裡的人都不明白?難道他們真的幼稚到以為自己是個死人?」「也許這裡的人願
意做死人。」說話的人是童昊,他憂鬱的眼神還落在蘇河身上,「這世上一定有很多這樣
的人,他們在生活裡遇到了不幸,活著對於他們已經沒有了意義,這樣的話,活在外面的
世界,還不如呆在這個死亡城鎮。」
「也許你說的死人還包括那些罪不可赦的人!」窗邊的雷鳴重重地道。
這一刻,秦歌忽然有了種感覺,似乎他已經辯別出雷鳴的殺氣的方向了——童昊。大
家原本素不相識,莫非素不相識的人之間,也會有什麼仇恨?
「好了,我們在這裡也討論不出什麼結果,所以索性真的像董老頭說的那樣,該吃吃
,該喝喝,養足精神。就算這小鎮再詭異,但我們可以確定一點,就是小鎮主人起碼目前
不想傷害我們,所以,我們可以到小鎮上四處看看,多跟鎮上的人接觸,瞭解的情況越多
,對我們越有利。」「難道那什麼見鬼的祭神大典過後,我們真要在這裡找份工作?」蘇
河說。
秦歌與黃濤對視一眼,心裡真的有一些濃濃的隱憂,小鎮主人既然煞費苦心經營這一
切,要想離開這裡必定非常艱難。如果大家真要呆在這裡,為了安全起見,必定要遵守小
鎮既定的一些規則和秩序。蘇河的話說不定到時真的會變成現實。好在高橋臨走時說了,
他們剛到阿絲鎮,在祭神大典前,還算是小鎮的客人,所以,不需要工作,他們在這裡的
日常開銷,全部由政務中心承擔。
高橋臨走的時候還特別交代,小鎮被兩條十字交叉的街道分成了四個區域,其中三個
區他們可以自由出入,但是東南角被高牆圍起的那個院落,卻是小鎮的禁區。
「我也不知道擅闖那裡會有的結果,但我卻清楚地知道那結果是我們每個人都不願意
看到的。」高橋說。
「那個院落裡肯定隱藏著秘密,但我們現在卻不能去冒這個險。」秦歌沉吟一下道,
「既然我們的安全不成問題,下午大家可以自由活動,盡量多地去瞭解這個小鎮,晚上回
來我們碰頭,交換一下這一天得到的信息。但是,我們決不能去東南角的那個院落,秘密
有時跟危險是同一個意思。」
「祭神大典。」一直沒有吭聲的張松忽然嘴裡念叨著這個詞,繼而面無表情地道,「
這樣的儀式現在大多只發生在一些邊遠地區的少數民族部落裡,這個小鎮完全是按照現代
城市的格式來創建的,難道它也需要神靈的庇佑?」張松是民俗文化的專家,連他都百思
不解的問題,別人當然更不會有答案。好在據高橋說,祭神大典三天後就要舉行,這對於
阿絲鎮是件至關重要的事情,所以,到那一天,不僅鎮上的所有人都要參加,小鎮的創造
者很可能也會現身。秦歌等人當然不相信什麼阿絲大神會在那一天重返人間,但把那當成
趕廟會看大戲,也是件挺有趣的事。
這時的秦歌如果知道他們這十四人到時也會成為那場大戲裡的一部分,一定不會再覺
得好笑,甚至,他們連一天都不願再呆在這裡。
但還沒有發生的事,誰能預料到呢?
下午,六個模特小姑娘最先離開「彈官堂」,她們說要在鎮上四處走走看看。她們雖
然有六個人,但終究都是群小姑娘,秦歌不放心,便讓張松跟她們一塊兒去。張松還從來
沒有過跟這麼多小姑娘在一起的經歷,有些猶豫,但那些模特小姑娘們上來圍住他,他的
一隻手還被一個小姑娘拉著,他除了乖乖跟著她們,難道還有別的選擇?
看著張松尷尬的神色,秦歌與冬兒暗暗偷笑。秦歌說:「呆會兒咱們也出去轉轉,蜜
月旅行能到這樣一個神秘的鎮子上,也算是不虛此行了。」冬兒吐下舌頭,哼一聲:「我
現在寧願呆在海城哪也不去。」話雖這麼說,但秦歌出門時,她還是緊緊地挎住他的胳膊
,一步都不願意離開他。冬兒是個簡單的女孩,雖然這小鎮如此詭異,但至少眼前的一切
還好,所以,她很容易就把一些不開心的事情拋開。而且,跟秦歌在一塊兒,還有什麼問
題是他不能解決的呢?
黃濤見人走了大半,看看剩下的幾個人,便想邀雷鳴一塊兒出去,兩個人至少可以彼
此能有個照應。但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雷鳴已經一個人走了出去。雷鳴的怪異大家已經習
以為常,好像獨來獨往是件比跟人相處更讓他安心的事情。黃濤苦笑,目光再落到坐在一
邊的童昊和蘇河身上,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厚著臉皮跟這一對湊到一起。正猶豫著,
面色蒼白身處病中的柳倩目光落過來。
「如果你們都走了,留下我我會害怕的。」她說。
柳倩就是那個病中的少婦,她到小鎮之後,已經吃了藥恢復了些精神,但是仍然全身
乏力,剛才隨著高橋出去轉了一圈,已是虛汗不止,這個下午,她無論如何要留在旅館中
休息了。
黃濤沉默了一下,再看看那邊的蘇河和童昊,歎息一聲道:「如果我不留在旅館裡,
就只能跟你們一塊兒出去。我知道你們肯定不會介意多我這個人,但是,我這麼大年紀了
,還是識趣點不妨礙你們吧。」童昊紅了臉,欲言又止,而蘇河卻落落大方地笑道:「如
果換了我,我也會留下來陪這位姐姐。以前聽人說,成熟的女人才最有味道,我開始不信
,直到看見這位姐姐我才真的相信。」黃濤無奈地搖頭苦笑,他從這句話裡已經看出蘇河
其實是個蠻開朗的女孩。
倚坐在床上的柳倩這時也笑道:「如果你們都願意留下來陪我,那我真是求之不得。
」蘇河站起來:「我也想出去看看這個小鎮,所以,剩下來的時間還是留給你們吧,我現
在只希望,晚上你們不要嫌我們回來得太早。」柳倩紅了臉,用些嗔怪的目光瞪著蘇河,
想說話,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黃濤手指點著蘇河,再搖頭道:「沒看出來你是這麼個精
靈古怪的小姑娘。」蘇河嘻嘻笑著,也不招呼童昊,逕自出門。她出去,童昊自然老老實
實地跟在她後面。他臨出門時衝著黃濤和柳倩點點頭,目光裡有些暖昧的笑意。
黃濤無奈地衝著床上的柳倩道:「本來以為童昊是個單純的小伙子,原來他也並不是
像我們想的那樣單純。」「現在的年輕人,就算單純,但有些事又怎麼會不明白呢?」黃
濤聽柳倩的聲音有些異常,警覺地向門外看了看。這時,床上的柳倩從床上下來,迎著黃
濤慢慢走過來:「你留下來陪我是不是有些勉強?」「怎麼會,你們女人就會胡思亂想。
」黃濤機械地說。
柳倩已經走到了門邊,她慢慢地把房門關上,然後低頭長長吁出一口氣,再轉過身來
時,面上已經泛出一片紅潮。
「現在這屋裡就剩下我們倆了,你知道嗎,前天晚上醒在那輛該死的客車上,我惟一
的慶幸就是我還能在你身邊。你看上天還是眷顧我們的,他就算在這種情況下都沒有把我
們分開。我們這輩子終究是要在一起的,這是天意。」黃濤皺了皺眉,但眉峰隨即便舒展
開來:「我知道。」「你為什麼皺眉呢,難道跟我在一塊兒會讓你不開心麼?」柳倩往前
邁了兩步,現在已經站到了黃濤的身前。她的兩隻手環住黃濤的脖子,身子緊緊地貼著黃
濤的,「現在這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難道你還不知道該怎麼做嗎?」「也許他們很快
就會回來。」黃濤身子還有些僵硬。
「就算他們回來看到又能怎麼樣,我們現在是在一個死亡城鎮上,外面的一切都與我
們沒有關係。如果我們真能一輩子生活在這裡,那倒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我們一輩子都
生活在這裡,我就可以做你的老婆了。你知道嗎,能做你的老婆,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
。」黃濤的身子柔軟下來,他用力把女人擁在懷裡,在她耳邊低語道:「清清,我們這輩
子再不分開,你現在就是我的老婆了。」柳倩兩眼中忽然落下淚來,她哽咽著,身子在黃
濤的懷中輕輕扭動,好像要在這一刻把自己完全融入到男人的身體裡去。
「震宇,我等你這句話已經等了好久,我等得好辛苦,現在,你終於讓我做你的老婆
了。震宇……」——震宇!難道這才是黃濤真正的名字?
黃濤與柳倩廝纏一起,女人的身子像蛇一樣扭動。她低低地喘息著,好像與身邊的男
人已分開了一千年,她迫不及待要把自己徹底地燃燒,即使燃燒成灰燼也在所不惜。當然
,她要拉上面前的男人與她一道,她的生活裡,如果沒有了面前的男人,那麼便沒有了任
何意義。
黃濤顯然還有些擔憂眼下的處境,所以並不能像柳倩那樣完全投入進去。可是柳倩的
熱情還是感染了他,他還有些感動。男人的生命中需要一些熱烈的女子來填充,她們可以
帶給男人無限的動力與自信。
黃濤把女人壓在身下的時候,已經感覺到了體內激盪而充盈的力量。
「你的身體要不要緊?」他這時候還沒有忘記柳倩身在病中。
柳倩沒有回答,而是挺了挺身,便把他完全淹沒。
黃濤立刻覺得自己被一層熱浪包裹著,它們溫濕而灼熱,像邪惡卻充滿誘惑的果實,
吃下去便會耽於肉慾的沼澤中不能自拔。而誰不願意深陷其中呢,又有誰不願意就此沉淪
,哪怕再不醒來。黃濤低低地喘息一聲,體力遊走的力量已經充盈全身,他必須向更深處
的沼澤前進,必須在沉淪過後,再飄往神聖的天堂。
忽然間,驀然而至的一陣暈眩讓他停止了動作。
暈眩來得那麼突然,彷彿有塊黑暗劈頭蓋臉地落下,砸在他的身上。黑暗裡,有個披
頭散髮的女人,正將手中的菜刀高高舉起,接連不斷地落在一個倒地不醒的男人身上。血
花飛濺,血色是黑暗裡最鮮亮的顏色,它很快蔓延開來,讓整個黑暗都變得鮮紅起來。女
人的眼睛變得赤紅,散亂的長髮有絲絲縷縷因為血液凝結而粘在臉頰上。她的面目猙獰,
那些曾經的美麗已經扭曲變形。
血液飛濺到了他的身上,那女子手中的刀閃著鋒茫,直直向他的面上直落下來。刀風
讓他的全身驟起一片痙攣,死亡的氣息瞬間把他完全籠罩。
這一瞬間,他似乎又看到了小樓內那具倒在柳倩房中的腐屍。那不是他,但那腐爛變
形的面孔卻依稀有些他的影子。還有他胸口的刀傷,難道這些都是巧合,還是阿絲鎮上有
人知曉了他和柳倩的秘密?
黃濤的身體變得僵硬,身下的女人已經不能喚起他任何的慾望。
慾望的力量縱算再強大,又怎能與死亡的陰影對抗。
柳倩清晰地感覺到了黃濤瞬間的變化,她帶些怨嗔與不解凝望著他:「你怎麼了,難
道現在這一刻不是你所期待的嗎?」黃濤覺出背脊一片冰涼,但手心腳心裡卻滿是汗水。
他閉上眼睛,暈眩中的幻影已經消失不見,剩下的,是一個女人赤裸的身子橫陳在他的面
前。毫無疑問,這是個美麗的女人,從她身上,你可以發現與美麗共存的優雅與性感。相
信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都會受她誘惑,並且,甘心情願為她就此沉淪。而當你一旦擁有了
她,那段記憶便會成為折磨你的利刃,每時每刻都在你心上刻下痛徹心骨的傷痕。黃濤也
曾經是這樣的男人,他可以為她而放棄一切。
曾經的事必然已成為過去,隨著時間的推移,改變的東西會有很多。
那麼現在黃濤想要什麼呢?女人已經橫陳在他的面前,她的肌膚像以前一樣光滑白皙
,那種柔軟的質地可以讓手的輕撫生出顫慄。這就是他曾經無限渴望過的身體,現在,它
終於完全屬於他了,再沒有任何障礙可以阻止他們長久地生活在一起。可為什麼,他單獨
面對她時,始終會有種揮之不散的恐懼呢?
第一次擁有她,是在南方一座小城裡,他與她在賓館裡足有三天閉門不出。積蓄許久
的精力需要綻放,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蠻荒時代精力無限的巨人,他要在女人這片潔淨的
土地上,釋放體內所有的力量。開始的溫柔很快就一掃而空,他漸漸變得粗暴而瘋狂。他
像個殘忍的屠夫,不把女人揉碎就難以平復心中騰升的火焰。那一晚,在十一樓的窗口,
他讓女人雙臂撐在窗台上,他關掉屋裡的燈,打開窗戶,讓外面的星光與萬家燈火落入視
野,然後,他從後面緩緩地進入她。冷風吹進來,讓兩具赤裸的身體都感覺到了絲絲涼意
,那些璀璨的星光與燈火好像離窗口很遠,遠得彷彿相隔一整個世紀。就在那時,他忽然
感到了一陣恐慌。
身體還在廝纏絞柔,遠方馳來的風讓他有了飛翔的快感。張開雙臂,挾著女人,飛往
另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只有鳥兒才會飛翔,他不是鳥,因而他的飛翔根本就是無翼之翔
,他感到了一種隨時墜落的恐懼。
他的身體還在有節奏地緩緩動作,但卻已能讓女人感到它的僵硬。
女人回過頭來,將唇抵在他的耳朵下面:「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永遠停留在我身
體裡,你想帶著我一塊兒飛翔。」他支支唔唔連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什麼。
女人說:「難道你不願意嗎?我現在已經是你的人了,我知道你早就開始喜歡我,從
我們認識的那一天起。你的眼神始終在傳遞著你的願望,只有真正的男人在看到自己喜歡
的女人時,才會從眼神裡透露出那種佔有的慾望。其實你早就在我心裡了,但我不能讓你
一下子得到我,那樣,你會不珍惜的。而現在,一切都不同了,我們終於在一起了,你還
有什麼不滿足的呢?」他也不知道自己不滿足什麼,他也無法向女人訴說這一刻心中的恐
慌。他還停留在女人身體內,女人的身體曾在他夢裡出現過無數回,夢裡的一切如今都成
為現實,還有什麼比夢想成真更讓人開心的呢?
他不是不滿足,而是恐慌。更重要的是他現在根本不知道恐慌的源頭。
女人繼續說:「你放心好了,我知道我該怎麼做。從今天這一刻起,世界上再沒有什
麼可以把我們分開了。」後來,回到床上,她從包裡取出一個精緻的白瓷小瓶來。小瓶只
有小指甲般大,壁薄如蟬翼,瓶頸纖細。她將它舉在手中,眼睛裡透出一種他從未見過的
堅定與自信來。
「你知道這瓶裡裝的是什麼嗎?我不告訴你,你永遠不會知道。」他疑惑地盯著那瓷
瓶,心中的恐慌又無端地開始蔓延。
「這裡面裝的是蓖麻毒素,它是一種極具毒性的天然蛋白質,一克就可殺死數萬人,
他的毒性是有機磷神經毒劑的385倍,是氰化物的6000倍,它在世界上被列為最危險的生物
恐怖病原,一些國家用它來做化學武器,恐怖分子用它來威脅政府製造恐慌。世界上雖然
還有比它更毒的物質,但它的提煉卻是最簡單的,一般人員稍加培訓便能從蓖麻中提取出
這種毒素。」他瞪大了眼睛,幾乎不能相信自己聽到的。女人還沒有穿上衣服,赤裸的身
子在昏黃的光線下柔美到了極處,還有她手上的小瓷瓶,精緻得像一件藝術品。誰能想到
這樣的女人手中拿著的卻是致命的毒藥?而且,她的語氣平淡得就像在訴說一件什麼無關
緊要的事。
他知道蓖麻毒素。
1978年倫敦發生的著名「馬可夫毒傘案」中,叛逃到英國的保加利亞作家馬可夫,就
是被保加利亞特工用前蘇聯特製裝有蓖麻毒素的雨傘毒殺的。而且,至今美國、歐洲和大
部分的發達國家仍然擁有使用一定數量蓖麻毒素的權利,如美國化學戰爭服務中心就把蓖
麻毒素列為一種致命武器。自「9.11」事件之後,美英等西方國家對恐怖分子運用蓖麻毒
素襲擊越來越擔心,因為它的毒性大,並且可以以氣態,即氣溶膠的方式出現。2001年,
美國在本。拉登的阿爾凱達組織丟棄的一幢大樓裡發現了許多安瓿、注射器和藥丸等實驗
器材,斷定這是該組織製造蓖麻毒素的實驗室。同年,俄羅斯特種部隊在車臣多次抓獲和
擊斃攜帶有關蓖麻毒素制備和使用手冊的恐怖分子,並確認他們已擁有研製蓖麻毒素的實
驗室。2003年1月,英國警方在一住宅中查獲了蓖麻毒素及生產原料和設備,發現恐怖分子
計劃在倫敦使用蓖麻毒素進行襲擊。
這樣危險的東西,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得到,她是從哪裡找到的呢?
「我說過,蓖麻毒素雖然劇毒,提煉工藝卻非常簡單。但再簡單我也不可能自己去提
煉它,我只是在網上無意中發現了一個網站,它可以為人提供至少三十種致命的毒藥。我
在詳細查看了各種毒藥的介紹後選擇了蓖麻毒素。」女人繼續用那種平淡娓婉的語氣說,
「現在,你知道我要做什麼了吧。」他怔怔地盯著女人,目光似乎要透過肌膚抵達她的內
心深處。
一個月之後,他在辦公室裡接到了她打來的電話。她在電話裡說:「我今天買了些好
茶回家,是雲霧雨前茶,要二百多塊錢一兩。雖然貴些,但那真的是好茶,你只要聞聞茶
葉,那種清香就能沁入到你的五臟六腑。我本來還想再買貴些的,但像我們這種家境的人
家,如果出現太貴的茶會引起麻煩的。」她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用非常愉快的語氣說:
「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在一起了,再沒有人可以成為我們的障礙。」他放下電話時感到
了一陣暈眩,這種暈眩與後來在阿絲鎮彈官堂裡感覺到的一模一樣。眩暈背後一定隱藏著
死亡,上一回死去的是女人的丈夫,這一回,死去的人會是誰?
第12章 面孔
阿絲鎮的歷史必定不會很長,因為街面上瀝青路面的黑色還沒有完全褪盡,兩邊不管
是平房還是樓房的牆面還很鮮亮,路邊與鎮中心廣場的花壇裡那些黃土還很柔軟。城鎮的
建築風格並沒有刻意模仿什麼,它樸實無華,完全是一般小城鎮那種沒有個性千篇一律的
風格,而且,它的建築多是一些狹長的平房,兩層小樓都只有不多的幾幢,遠遠望去,小
樓凸出的平頂在整齊劃一的黑瓦斜坡的簷頂上特別搶眼,像一座座抗戰時期日本鬼子的炮
樓。
秦歌與冬兒一路走過去,倒真的有種錯覺。如果不是早已知道這裡諸多詭異之處,他
們一定會把這裡當成中國最普通的一個邊遠小鎮。
除了建築,小鎮上的人也跟外面沒有什麼區別,他們穿著最尋常的衣服,在街上見了
面微笑著打招呼。年老者悠閒地在陽光下面慢走,偶見三五成群的年輕人嘻嘻笑著一路遠
去。路邊商店裡的營業員彬彬有禮,酒吧的服務生穿著筆挺的制服,客人進門後便躬身問
好,顯見受過專門的培訓。
午後的街道上人不是太多,秦歌與冬兒走了半天,似乎誰也沒有對他們表露出好奇的
神色,只有那些悠閒的老人會遠遠地看上他們一眼,隨即便轉過頭去,好像秦歌與冬兒已
經在這城鎮裡生活了好多年。
秦歌與冬兒走進了一家商店,商店面積不大,但貨品卻不少,而且是那種超市自選的
模式。倆人在裡面轉了一圈,發現不僅各種生活用品一應俱全,而且,連一些外面時髦流
行的東西都有很多。貨架上的雪碧已經是藍瓶薄荷型的,脈動尖叫等新出的飲料也赫然有
售。甚至,就連數碼相機MP3這樣的電子產品都有得賣,而且價格便宜。秦歌與冬兒不由得
嘖嘖稱奇,但面上卻不顯露出來。
買飲料時,冬兒遞上一張十元的人民幣,售貨員小伙子微笑著搖頭:「這是陽間的貨
幣,在我們這裡不能流通。」
冬兒怔住,身子又變得冰冷。秦歌搶著道:「我只聽過不同國家的貨幣,但從沒聽說
過貨幣還分陽間陰間。」
小伙子還是不慍不火地說:「你活著的時候,難道沒見過人們每年清明上墳時燒的冥
幣嗎?」
——你活著的時候!
秦歌頭皮也有些發麻,他怔怔地端詳著面前這個小伙子,實在分不清他說的是真話還
是假話。你活著的時候,那麼言下之意豈非便是他現在已經是個死人?
秦歌還想說什麼,但冬兒已經拉著他轉身離開了。
說是離開還不如說是逃開。
再走在街上,還是先前看到的那些建築和行人,但那種詭異的氣息卻已經緊緊把他們
包裹,他們甚至有些透不過氣來的感覺。陽光暖暖地照在街道上,冬兒緊緊地挎著秦歌,
好像就連陽光裡都有了讓她窒息的東西。
他們繼續向前,其實並沒有走出多遠,但冬兒卻低聲說:「走累了,找個地方歇會兒
吧。」
秦歌看了看邊上的一家酒吧,還沒說話,冬兒已經低叫道:「我不去那裡,我絕不再
到這裡的任何一間房子裡去。」
秦歌歎口氣,知道冬兒心裡的恐懼。他說:「如果那個高橋存心想騙我們的話,他大
可跟這裡的其它人串通來製造一種假象,讓我們以為他說的話都是真的。」他把臉緊貼在
冬兒的臉上,「你感覺一下,我們都有體溫,在陽光下,我們也都有影子。」他使勁捏了
一下冬兒的手,讓她能覺得疼,「我們還保留所有活著時候的感覺,我們怎麼會是死人?
這一定都是暗中策劃一切的人搞的鬼。我們都是受過教育的人,我們只要相信自己,不受
這城鎮裡的人和發生的事的蠱惑,那麼,他們就拿我們沒辦法。」
冬兒不住地點頭,這麼長時間過來,她早已經養成了萬事依賴秦歌的個性,秦歌這樣
說,她便相信他的話。但這一次,她的心裡還是有些揮之不散的恐懼,她抬眼看了看四周
,那些恐懼好像又從周圍的房子裡飄出來,粘附到她的身上。她最後再看看秦歌望向她時
深深的憂慮,忽然想到,這一次,也許秦歌並不是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堅定。
城鎮的中心廣場上有一個圓形的花壇,花壇邊上是碎石砌成的小徑,小徑周圍的空地
上有些亭台長廊,此刻也是花草蔥榮。秦歌與冬兒最後在石廊下的一張石椅上坐下。冬兒
像是真的累了,一坐下便倚在了秦歌的身上。秦歌緊緊攬著她,發覺她的身子似在微微顫
慄。
冬兒不說話,秦歌也想不起怎麼安慰她,倆人就這樣相擁而坐,也不知道坐了多少時
候,只覺得拂到身上的風中漸漸有了涼意,再抬頭時,日已西斜。
秦歌在冬兒耳邊道:「我們回去吧。」
冬兒沒說話,眼睛卻落在不遠處的一個小男孩身上。小男孩留著寸頭,看起來七八歲
的樣子,他手上攥著一支雪糕,正慢慢向這邊走過來。
秦歌全身一緊,他看出那小男孩正是衝著他們走過來的。自己居然會為這樣一個小男
孩緊張,秦歌覺得這是件挺丟人的事,但在這詭異的阿絲鎮裡,又有什麼事情不會發生呢
?
小男孩停在了他們的面前,雪糕已經吃了一多半,他的唇上還粘有一些粘稠的白色液
體。小男孩和外面世界同齡的孩子一樣單純,他嘻嘻笑著,將一張報紙遞到秦歌的面前。
秦歌皺眉,身子繃得更緊了,他身邊的冬兒這時連呼吸都開始急促。
在他們面前的只是一張普通的報紙,但這份報紙此刻卻猶如傳說中的鬼魅,讓他們倆
人心底都騰升起無邊的恐懼。
山谷中的黑色小樓前,那些倒地斃命的人身上,都有一張報紙。
報紙上都有這個人在不久前死去的新聞。
現在,小男孩遞過來的報紙上面,又會有誰的死訊?
隔著一段距離,但還是能清楚地看見前面秦歌與冬兒挽在一塊兒的情形。後來他們進
了一家商店,再出來時,秦歌幾乎把冬兒整個身子都攬在懷裡。蘇河與童昊看了一會兒,
彼此對視一下,眼裡都有了些笑意。
「我們現在去哪裡呢?」蘇河垂下眼簾問。
她與童昊中間也隔著一段距離,但這距離只是象徵性的,任何一個人只要伸出胳膊,
就能讓這段距離消失。蘇河能感覺到身邊這個小伙子身上傳遞過來的力量,那力量似乎隨
時都能將她包裹住。她並不擔心,甚至還有些期待。但那些力量卻始終在她身邊徘徊,像
一陣風或者一場霧,你能感覺到,卻不能觸碰到。
「你想到哪裡,我就陪你去哪裡。」童昊緊盯著她說。
蘇河其實並不喜歡這樣沒什麼主見的男人,也許童昊並不是沒有主見,只是太年輕,
而且面對的又是一個讓他心動的女人。蘇河相信他對自己是一見鍾情,從醒在山谷中的客
車上開始,她隨時都能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起初她有些尷尬,還有些慌張,不
知道如何面對目光背後的男人。這男人是如此年輕,還如此靦腆,你面對他,根本不會想
到會受到什麼傷害,相反,你還會下意識地就對他生出一些憐惜來。他的神情那麼落寞,
他的眉宇間隱藏著憂傷,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生活裡肯定發生了什麼變故,那變故還必定
跟一個女人有關。在那間黑色小樓裡,蘇河在他偷看自己時,目光會隨意地迎上他,他那
一刻流露出來的慌亂,讓蘇河忽然好奇起來——在這樣一個年輕人身上,會有什麼樣的故
事呢?
蘇河的年齡也許並不比童昊大上多少,但她看著童昊,卻覺得在看一個還沒有長大的
孩子。被人喜歡其實是件很開心的事,而且,那還是一個比自己更年輕的男人,這樣,蘇
河就覺得這件事情愈發有趣了。
大家都在旅途中,雖然這樣的旅途委實太過匪夷所思。但如果在這旅途中加上一場愛
情,那麼在許多年後回憶起來,是不是更值得回味?
蘇河停下腳步,童昊沒留神,走出去兩步了才停住,回過身的時候,臉上就帶上了些
疑惑。陽光落在蘇河的臉上,她的人都似在這一刻灼射出耀眼的光亮。童昊看得呆了,但
心裡卻陰暗了一下,那些失去的痛瞬間又俘獲了他。他的憂傷開始在臉上瀰漫,因為被陽
光照耀,因而更有了種懾人的力度。
憂傷的男孩,你為什麼憂傷?
蘇河的心底莫名地痛了一下,她想,莫非真的是面前的這個男人打動了自己?他是那
麼年輕,好像還很脆弱,這樣一個男人的愛情會是什麼樣的?
「你喜歡我?」蘇河盯著他,緩緩地說。
——你喜歡我?
童昊恍惑了一下,隨即心裡轟然巨響,那些憂傷的記憶恍如洪水般湧上來,在他的體
內左衝右突。那個曾經照亮他生命的女人,再一次在他心裡鮮活起來。他記得那該是個春
天,春天的街頭飄滿梔子花的香味。一身黑色長裙的女人披散一頭長髮,在初升的陽光中
,怔怔地盯著他看。
「你喜歡我?」她問。
許多年前的童昊比現在更靦腆,他那一刻呼吸急促,甚至還感覺到自己的雙腿都有了
些微顫。他想告訴那女人,他喜歡她。他想大聲地說,還想讓她相信,他真的喜歡她。但
他說不出話來,喉頭像是被堵住了,一些氣流在經過它時變作了一些嗚咽。他不明白自己
怎麼會哭了,以後無論什麼時候想起來,他都會覺得羞澀,會覺得自己是個沒用的男人。
他真的哭了,當一個女人問他是不是喜歡她的時候,他哭了。
比哭更丟臉的事情,是他後來竟然撒腿跑了。在奔跑時,他可以不受抑制地讓兩眼充
滿淚花,那不是憂傷,而是種幸福。她終於知道他喜歡她了,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但是
,她必定明白了。那年春天的陽光落在他淚光鏈漣漣的眼中,整個世界都變得晶瑩,像一
大顆璀璨的鑽石。
「你怎麼了?」
他聽到有人在說話,鑽石那璀璨的光茫便漸漸消散了。他看清面前站著名叫蘇河的女
人,她的臉龐落滿陽光,像極了多年前照亮他生命春天的女人。他感到自己的雙眼又濕潤
了,他已抑制不住悲傷的力量,它們就要洶湧而出了。
蘇河詫異地盯著童昊,不明白自己那一句話怎麼會讓他有這麼大的反應。他像個入定
的老僧,目光那一刻迷離得恍若已神遊太虛。接著,年輕的男人眼中湧現一些淚花,它們
閃爍著,卻不滴落,它們越聚越大,搖搖欲墜的時候,男人伸手將它們抹去。淚花中的陽
光消失了,那雙眼睛隨即便黯淡下來。
「我——喜——歡——你——」
她聽到男人聲嘶力竭地慢慢喊道,每一個字都仿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的臉孔脹得
通紅,因為用力,脖子微微前傾,腰有些彎。這一刻,男人身上顯露出的力量讓蘇河有了
另外一種感覺,面前的人已經是個十足的男人而不是男孩了。
「我——喜——歡——你——」童昊又重複了一遍,這次說完,他身上的力氣好像都
已離他而去,他半彎著腰,用充滿乞盼的目光盯著蘇河,仿似一個身犯死罪的囚犯在聆聽
法官最後的宣判。
蘇河的心底溫熱起來,有一些情愫正悄悄地開始滋生。她不相信自己會喜歡上一個比
自己小的男人,但這一刻,她卻真有了些想上前把他擁住的念頭。就像擁住一個容易受到
傷害的弟弟。
童昊向前邁進了一步,他眼中的淚花終於落了下來,落在腳前的地面上,又被他一腳
踏過。
「我喜歡你,我一見到你就喜歡上了你,像我喜歡另一個女人一樣。」他喃喃地說著
,甚至身子都有些搖搖欲墜。蘇河下意識地就伸手扶住他雙肩,他的頭便軟綿綿地靠在了
她的肩上。
「她死了,我再也見不到她了。」他虛弱地說。
蘇河雙手輕撫著他的後脊,心裡真的有了心痛的感覺。她想到如果發生在童昊身上的
愛情已經成為悲劇,那麼,他的悲傷將一直在他的生命中延續下去。這是種不好的預感,
她低頭看著肩上的童昊,聞著他身上男人特有的氣息,忽然莫名地就有了些羞澀。
也許我真的會愛上這個脆弱的小男人。她想。
後來,他們去了秦歌與冬兒看到的那家酒吧。酒吧裡裝修得不很豪華,卻很精緻。小
小的吧台裡站著一個挺帥氣的長髮青年,他領著蘇河和童昊到窗邊的一個位置坐下。蘇河
要了兩杯純淨水,他送來後便回到吧台,耳朵套上一副耳機聽音樂,很投入的樣子。
蘇河把杯子攥在手心,盯著面前的童昊,忽然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童昊好像還很
乏力的樣子,趴在桌子上,腦袋緊貼著桌面,雙目圓睜著,那目光卻空洞得沒有一點神采
。蘇河知道,必定是那個女人讓他如此憂傷。
那會是怎樣一個女人呢?蘇河神思有些恍惑,她想到了那個不斷出現在她夢中的女人
,即使窮盡世上最美麗的詞藻也難以形容她的美麗。也許美麗在她身上已經不重要了,重
要的是她能帶給人的衝動與激情。蘇河想,自己是一個女人,已經不能抗拒她身上迸發出
的魅力了,如果換作一個男人呢?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彷彿又走進了那個起風的初秋傍晚,她穿著一襲曳地的白色
棉布長裙,走在風中的街道上。華燈初上,暮色漸湧,她凝視著商店裡櫥窗內自己的面孔
,忽然不可抑制地恐懼起來。她在風裡拔足飛奔,一頭長髮紛亂如麻,白皙的面孔充滿絕
望。
她停步時,便看到了那個改變她一生的女人。
「你現在很想念她嗎?那麼,你就把我當成她,把你想說的話都告訴我。」蘇河凝視
著面前這張年輕而秀氣的面孔,柔聲道。
淚水滑落到桌面上,童昊的哽咽讓他的身子都開始輕微地顫慄。蘇河下意識地就伸出
手去,想給他些撫慰,童昊立刻就抓住了她的手,將它撫在自己的臉上。憂傷從掌心傳遞
過來,蘇河立刻就能深切地感受到這個男人的憂傷了。
童昊在淚花湧動中開始回憶那個照亮他生命春天的女人。
幾年前的童昊靦腆卻並不憂傷,他的年輕讓他像周圍許多同齡人一樣,生活在無憂無
慮的世界裡。那時他還在南方城市的一所大學裡唸書,大三那年,他第一次出門去見網友
,從此,那個叫楚煙的網絡女孩便成了他的女朋友。
楚煙在南方城市另一所大學唸書,年輕美麗,一頭短髮染成了金黃的顏色,在校園裡
特別扎眼。她喜歡穿時尚前衛的服飾,到哪裡身上掛滿小飾品,MP3數碼相機更是隨身帶
的武器。她喜歡上童昊的單純和羞澀,更喜歡童昊把她當成寶貝一樣寵在掌心。即使在後
來分手之後的日子裡,童昊想起那個跟洋娃娃似的女孩,心底都會有些甜蜜的感覺。年輕
時我們不懂愛情,但我們懂得快樂。愛情可以隨風而逝,但快樂,卻會永遠絡印在我們的
生命中。
楚煙不是野蠻女友,但個性卻頗為張揚,她跟童昊呆在一起,一靜一動,對比鮮明。
很多朋友都勸童昊,說楚煙太野了些,不適合他這個老實人。但偏偏童昊就喜歡跟她在一
塊兒,倆人出去逛街,深更半夜翻牆頭回學校,一塊兒去迪廳跳到筋疲力盡,在深夜的街
頭大聲唱歌,這些都是跟楚煙在一塊後童昊才有過的經歷,雖然事後躺在宿舍的床上覺得
挺沒勁的,但至少,那些無聊的日子因為有了它們才變得充實起來。
大學生活裡如果沒有愛情,那麼它便是不完整的,雖然那時童昊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
是愛情。
直到那個女人的出現。
大學裡自拍DV劇已經流行了好一段時間,各校學生經常互相交流自拍的短片,還將短
片放到了網上讓人下載。楚煙一位女同學拍了一部校園驚魂的鬼片,一段時間被人讚不絕
口。哪個高校裡沒有一些鬼故事,大學生們窮極無聊,編點故事來嚇唬別人,結果在學生
中一代一代就流傳了下來。楚煙也知道一些鬼故事,她也想拍一部鬼片,便問家裡要錢,
買了部西歐產的DV機。開始有人向她推薦日本佳能的機器,但她堅決不用日貨,身邊有哪
個同學買了跟日本沾邊的東西,都要遭她攻擊半天,何況是她自己。
有了機器,就得開始拍攝了。她自己寫了劇本,找了同學當演員,還拉著童昊當劇務
。本來想讓童昊演男主角的,但靦腆的童昊根本進不了戲,所以只能當後勤人員。忙忙碌
碌一個月就過去了,戲拍了一多半,人卻累得快趴下了。這天是星期天,楚煙大清早到了
約定地點,結果只有童昊一個人在,趕忙用手機聯繫別人,結果不是沒人接電話,就是說
還在床上沒起來。沒辦法,只得休息一天。但別人休息童昊可不能休息,楚煙便拉著他上
街拍些輔助鏡頭。
「人家拍鬼片專挑陰森森的地方,你到街上能拍什麼,那麼多人。」童昊說。
「這你就不知道了,鬼在沒人去的地方還能嚇唬誰啊,我要讓咱們這隻鬼在人群裡活
動,說不定現在它就在你的身邊。」楚煙得意地說。
不管楚煙說什麼,童昊都得乖乖聽著,還得乖乖跟在她屁股後頭。那就去街上拍吧,
反正這天也沒什麼安排。到了街上,楚煙也不老實拍,哪裡有熱鬧就往哪裡湊,後來實在
沒什麼熱鬧了,就專門跟在一對對情侶的後面。你要偷拍就拍得隱蔽點,但她偷拍得大模
大樣,一點都不怕人發現。最後她惹惱了一位膀大腰圓剃光頭的男人,那男人已經過中年
,但身邊的小姑娘二十出頭,走路時像長蛇一樣纏在他的身上。中年男人擄起袖子露出臂
上花花綠綠的刺青時,把楚煙跟童昊都嚇壞了,他們倆撒腿就跑,生怕落在那凶神惡煞的
男人手裡。
這一跑倆人就跑散了。童昊停下時,發現身邊沒了楚煙,便立刻回去找,但週末的街
上人那麼多,讓他到哪裡去找呢?那就打楚煙的手機吧,偏偏怎麼打也打不通。童昊沒辦
法,只能在街上慢慢地遛達,希望能看到楚煙。
很快到了中午,手機終於打通了,楚煙告訴童昊現在她的位置,童昊叫苦不迭,原來
就這點時間,楚煙已經離開偷拍被發現的地方好遠了。她說她一路拍下去,到現在也沒閒
著。童昊趕忙打車過去找她,倆人在一家餐廳門口見了面。楚煙嘻嘻笑著,抱著童昊的胳
膊進餐廳吃飯。
吃飯的間隙,楚煙打開DV機,讓童昊看她這半天的作品。
童昊第一次看到那個女人,就是在楚煙的DV機裡。
「這世上的女人有很多,即使是美女,也有許多種類型。如果要為自己喜歡的那類女
人定義,我會選擇三個詞彙:美麗、優雅與性感。美麗的女人已經不多,優雅與性感的美
女更少,所以,我必須將這些標準打散,從不同的女人身上去尋覓,這樣,我才能發現目
標,並使自己有所作為。摸爬滾打這麼些年,心中的夢想漸漸破滅,我甚至在夢中都不敢
奢望見到完全符合我標準的完美女人。」
這是童昊在最近看過的一本書裡的句子,如果讓童昊總結,他會在美麗、優雅與性感
之外再加上一個時尚。他非常認同那本書作者成剛的觀點,在我們的現實世界裡,有誰敢
奢望能見到自己心目中完美的女人?
童昊見到了,在楚煙的DV機裡。
那女人穿著一襲黑色的長裙,淺黃色的長髮自然捲曲地舒展在肩上,讓人能感覺到一
個成熟女人那懾人的力量。她的雙眉細長,眉梢略往上挑,看人時便有了些俯視的味道。
盈盈的目光裡水波蕩漾,即使在陽光下的街頭,還能讓你如沐靜寂的星空下,那些冷到極
致美到極致的星光,像一層氤氳不定的魅惑氣息,環繞在你的週身。
童昊看得呆了,連楚煙湊過腦袋嗔怪地衝他瞪眼他都沒有察覺。
不知道中間隔了幾天,那天晚上,童昊的一個同學過生日,大家去了嶺西路上的含煙
翠酒吧慶祝,鬧到晚上十點鐘的時候,楚煙給童昊發來短消息,說剛好路過童昊所在的學
校,現在正在學校操場上,讓他火速趕回去。這麼長時間,童昊習慣把楚煙的話當成命令
,這天也不例外。同學們善意地嘲笑他一番後,便放他離開了。
童昊從含煙翠酒吧裡出來,到路對面的公交車站等車。他站那兒百無聊耐,無意識地
四處張望了一下,他的目光很快就被人行道上一家影樓的櫥窗吸引,在那櫥窗裡,懸掛著
一張女人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成熟且美麗,讓人一見之下便心生仰慕。童昊呆呆看了一會兒,覺得心
上的某根神經被觸動了,還有,那幅照片似曾相識,好像一直深藏在他的心底深處。他呆
呆地看著,幾乎忘了時間,身後的公交車來了又去,但他卻仍然呆在原地。後來,他終於
想到真的曾經見過這個女人,在楚煙的DV機裡。
他開始向著影樓走去,進門的時候還跟一位白裙的女孩擦肩而過,女孩走得匆忙,他也心
無旁鶩。
「我想替女朋友訂一套寫真圖片的拍攝,但我現在需要一張樣片。」他對穿綠制服的接待
小姑娘說。
綠制服小姑娘目光往櫥窗外瞟了一眼,滿眼都是疑惑地道:「如果你能預付訂金的話
,你就可以把這張照片拿回去給你的女朋友看。」
說著話,她推過來一張五寸照片,正是櫥窗裡的那個女人。這回輪到童昊覺得奇怪了
,綠制服小姑娘怎麼知道他其實想要的就是這張照片?
「剛才那個穿白裙子的女孩剛在這裡預訂了一個套系,她的要求和你一模一樣,而且
,她指名道姓就要櫥窗裡的那張,我想,你想要的也是這個吧。」
童昊歪頭想了想剛才擦肩而過的白裙女孩,他現在連她的模樣都想不起來了。但這有
什麼關係呢,重要的是他得到了那個女人的照片。如果說在DV機裡看到的只是一段虛無的
影像,那麼照片讓那女人在童昊的心裡變得真實起來。
照片現在出現在童昊的手中,童昊緩緩向著蘇河舉起來,蘇河的面上早已現出極其怪
異的表情,她盯著童昊,好像在看著一個傳說中人物一般。待到這張照片出現在眼前,她
低低地喘息了兩聲,面上竟現出極其無奈的表情。
她從口袋裡也掏出一張照片,迎著童昊舉了起來。
兩張照片上的女人一模一樣。
這回輪到童昊大惑不解了,他不知道蘇河怎麼也會有這張照片。時間彷彿靜止,又彷
彿回到多年前那個夜晚的街頭,他站在路邊的公交車站裡,對著一照亮光中的照片怔怔出
神。他進入影樓時,與一個正出門的女孩擦肩而過。
童昊忽然明白了,那與他擦肩而過的白裙女孩就是面前的蘇河。
這時,蘇河與童昊都感知了冥冥中存在的一種力量,它無聲無息,無影無蹤,但我們
每個人的生活,無不在它的左右之下。如果它讓兩個人擦肩而過,那麼這倆人注定一生無
法相識,反之亦然。有誰能逃脫宿命對我們的擺佈?
童昊的目光在照片與蘇河的面孔上來回游移,他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他在永遠地失
去照亮他生命春天的那個女人之後,又在這詭異的山谷之中逢到了另一個女人。而且,如
果不仔細分辯,這兩個女人幾乎長得一模一樣。
兩張照片中的女人與蘇河生著同一張面孔。
現在蘇河也終於知道童昊為什麼會對自己一見鍾情了。
第13章 生死
還沒有離開海城之前,也就是秦歌與冬兒舉行婚禮的前夕,他們曾去一家商場購物,
恰好那家商場在舉行促銷活動,凡是在商場購物達到一定金額,便能留下個人資料等待抽
獎。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秦歌與冬兒中了獎,獎品便是南疆雙飛七日游。秦歌本來沒打
算旅行結婚,但因為中了這個獎,這才決定帶冬兒出來好好玩一次。
知道自己中獎後,秦歌與冬兒曾到那家商場裡辦理了手續,那天出門的時候,他們看
到街中心圍了好些人,兩邊滯留的車輛排起了長龍,交通警察在維持秩序,還有些穿制服
的警察拿著皮尺與照相機在忙活。不用過去看,他們便知道出了車禍。那次秦歌本想過去
看看的,但冬兒卻把他拖走了。沒有哪個女孩喜歡看血腥的場面,冬兒也不例外。
這件事雖然過去時間不久,但秦歌與冬兒幾乎都已經把它給遺忘乾淨了。
在阿絲鎮上,一份海城日報又讓他們回憶起了這件事,但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
,那場車禍和他們的生命竟緊緊聯繫在了一起。
本報訊:昨天下午,本市蒼梧區秀水路金峰商廈前發生一起車禍,造成倆人死亡,一
人輕傷。
昨日下午3:40,一對青年男女在橫穿馬路時與一輛正常行駛的奧迪車相撞,青年男女
當場死亡。據目擊者稱,那對青年男女剛從金峰商廈中購物出來,倆人手中都提著很多剛
剛選購的商品。他們在橫穿馬路時,女青年手中的紙袋突然跌落,已到馬路對面的男青年
又回來幫著女青年撿散落在地上的東西,這時,由東往西的一輛奧迪車因車速過快,來不
及避讓,這才造成了這起慘禍。
民警在5分鐘內趕到現場,從死者攜帶的證件獲悉,男性死者是本市刑警大隊一名警察
。又悉,女性死者是他即將新婚的妻子。
新聞只有豆腐塊大小,沒有配圖,也沒有點明死者究竟是誰,但秦歌與冬兒看罷卻如
五雷轟頂,全身都像凝固在刺骨的寒冰之中。耳朵裡有些嗡嗡的聲響,甚至面前的街道都
有些模糊,在他們心裡,有個聲音在轟然巨響:
——你們已經是死人。
倆人呆呆地坐著不動,全身都變得僵硬,好像沒有了呼吸,沒有了體溫,沒有了任何
作為人的感受。他們絲毫不懷疑那則新聞的真實性,因為那一天離開商廈時看到的情景真
真切切地浮現在眼前。很多的人,很多的車輛,還有很多的警察。秦歌想上前觀看,冬兒
把他拉走了。那一刻,他們沒有絲毫感覺,那被人群圍在中間的死者,居然會是他們自己
。
這樣的事太過匪夷所思,如果他們真的死了,那麼之後發生的一切事便都不是真的了
?熱鬧的婚禮,洞房之夜的纏綿,還有隨後的蜜月旅行,現在回想起來,都真實得幾可觸
碰。然而這一切,都是他們死亡之後所發生的。
也許,有時候人真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還會按照自己的意願在人間做很多事。秦
歌想起曾經看過的一部影片《靈異第六感》,布魯斯威利主演的心理醫生因此持續不斷地
幫助無數兒童及其家人,而獲得特等專業優良獎的當晚,遭到自己曾經治療過的一位心理
患者的槍擊,隨後,他懷著深深的內疚治癒了一個小孩心靈上的創傷。直到影片最後,他
才發現,自己原來早就已經死了,在遭到槍擊的當晚便已經是個死人。活著與死亡的界限
在這裡變得模糊,我們的主觀意識根本不能給我們正確的判斷。「生者都犯了一個錯誤,
他們未免涇渭過於分明。天使往往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在活人還是死人中間走動。永恆的
激流總是從兩個區域沖走了一切時代,並比兩者的聲音響得更高」這是奧地利詩人裡爾克
在《杜伊諾哀歌》中的句子,天使尚且如此,那就更不要說人與鬼魂了。
秦歌還想到了上午高橋說過的話。
「難道你們到現在還不明白,既然來到了這裡,你們其實都已經是死人。死人只能呆
在死人的地方,外面的花花世界,從此你們再無福消受了。」
難道這裡真的是一個死亡城鎮,只有死去的人才會到達這裡?剛開始聽到高橋的話時
,沒有人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因為每個人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與體溫,疲倦與恐懼,這
些都是只有人才具有的感覺。但現在,這些感覺忽然就變得模糊起來,因為死亡的過程已
經具體到了時間和地點。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那麼,有誰會知道他們那天走出商廈時見
到的那場車禍呢?
「我們回去吧。」秦歌低低的聲音道。這時暮色已湧來,街道已變得淒清,不多的幾
個行人也都像傳說中的魂魄般影影綽綽。
冬兒這時竟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的整個身子都靠在秦歌的身上,目光呆滯地望
著某個地方,淒白的臉色此刻在暮色中,已沒有了一絲生氣。
「冬兒!」秦歌忽然提高了聲音,大聲道,「我們的生命不會由一張報紙來決定,現
實也不等於那些電影,活著與死了,只有我們自己最清楚。」
他把冬兒緊緊抱在懷裡,在她耳邊重重地道:「現在,我就在你的身邊,你能聽見我
的聲音,我也能抱緊你。我們跟以前並沒有絲毫的不同,如果這樣也算死去的話,那麼,
生與死還有什麼分別。」
冬兒眼睛動了動,秦歌的話已經打動了她。
「我堅信我們都還活著,這些報紙與發生在這裡的一切詭異事件,最終都會有水落石
出的時候。當真相還沒有搞清楚之前,我們一定要相信自己。」秦歌把冬兒抱得那麼緊,
以致於冬兒都有了被壓迫的感覺。這樣的感覺真好,至少可以讓她清楚地感知秦歌的存在
。
「你別忘了你的老公是個警察,如果一個警察連自己的老婆都不能保護,那麼,他就
是一個衰到家的男人。」秦歌托起冬兒的下巴,「你看我的樣子像個衰到家的男人嗎?」
冬兒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卻被一些哽咽堵了回去,她只能劇烈地搖頭,並讓更多的哽
咽噴薄而出。
秦歌盯著懷中的女孩,心情卻變得愈發沉重。如果現在這一切都是個陰謀的話,那麼
設置這個陰謀的人未免心思太過縝密。無論誰有這樣的敵人都會心情沉重的。秦歌雖然現
在不相信自己真的已經是個死人,但是死亡的陰影卻還是留在了他的心間。現在,他迫不
及待要趕回彈官堂,趕快見到其它人。這樣帶著死亡氣息的報紙不會只有一份,那麼其它
人呢,會不會現在每人都收到了一份這樣的報紙?是不是每個人現在,都有了一份屬於自
己的死亡?
那些像霧一樣飄散的日子,這一生都將縈繞在童昊的心頭。
那個女人在那個秋日夜晚之後便不斷走進他的夢裡,她在夢裡衝她微笑,還輕輕呼喚
著他的名字。每一次他都在驚喜交加中醒來,在漫漫長夜裡,讓自己的身子一點點變得冰
涼。幸好他有了一張她的照片,醒來的時候,他便會開了燈,長時間凝視照片上的女人。
女人在他心裡,像極了一個來自天國的天使,她巧笑嫣然,帶著成熟的純真,帶著讓人無
法拒絕的媚惑。童昊能夠察覺到在深夜凝視照片時自己的激情與衝動,它與慾望無關,那
些激情與衝動的力量讓他覺得自己無比神聖。願你的國來臨,願你的名受顯揚,願你的旨
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那時童昊心裡真的萌生了對諸神的祈願,祈願會有那麼一個時
刻,神的力量會帶那個女人走到自己身邊。
他開始在這城市裡尋找那個女人,利用一切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
楚煙DV機裡的畫面早就被他刻成了碟,黑衣女人雖然只有短短的不到兩分鐘的影像,
但他卻不知道已經看了多少遍。他飢渴地捕捉她每一個動作與每一個姿式,企圖從畫面中
去感知她的生活。漆黑的房間裡,只有電腦中的畫面在變換,黑衣女人從一座寫字樓裡出
來,輕盈地穿過廣場,消失在人流之中。她迎面而來時的神態,倨傲卻並不冷漠,眉宇間
溢蕩的美麗,似乎你伸手便可採擷,但當你伸出手去,它又會高高飄蕩在天上,讓你頓生
不敢冒昧仰望的恭謹。
那座寫字樓成了童昊常去的地方,只要有時間,他就會呆呆地守在外面的廣場上,盯
著每一個出入寫字樓的人。寫字樓有兩個出口,所以他總在疑心自己是不是錯過了與那女
人相見的時機。
秋天的落葉很快就落盡了,冬天的雪花開始飄蕩在這城市的上空。
楚煙開始覺察了童昊的改變,他不再像以前那樣聽話了,還常常整天見不到人影,電
話裡他也支支唔唔,顯然有事瞞著她。楚煙是個外向的女孩,心裡有什麼事都擺在臉上,
她跟童昊之間開始爭吵,雖然每次童昊都不言語,但這種沉默似乎更加深了楚煙的怒火。
就在除夕那晚,她第一次跟童昊提出分手。童昊望著面前態度堅決的女孩,心裡下意識地
就生出了許多留戀。他想像以前一樣拉住她的手,把她攬到懷裡,但楚煙根本沒有給他這
個機會,轉身大踏步走了。
寒冷的冬天裡,廣場上的人變得稀稀落落了,雖然依舊車來車往,但似乎誰都不願在
外面過多停留。童昊仰望著寫字樓那永遠也數不盡的窗口,知道那女人此刻必定就在其中
一個窗口內,心裡的渴望簡直就變成了一種煎熬。有幾次,遠遠地看著幾個步態優雅的女
人款款走來,童昊轟然心跳,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找到了那個女人。但當她們從他身邊走過
,他沸騰的身子漸漸冷卻,心裡的失望讓他有了想落淚的慾望。
新芽乍綠的春天,童昊幾乎已經絕望了,他第一次想到,這城市太大了,也許他這一
生都不能找到那個女人了。
春天的時候,童昊整個人都變得異常沉默,他的心底一片灰暗,對什麼事情都提不起
興趣來。他開始蹺課,開始獨自去校外的酒吧喝酒,並常常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宿舍,在第
二天醒來頭疼欲裂。就在這時,楚煙再次回到了他的身邊。
楚煙深愛著童昊,倆人在一塊時,她雖然習慣了對童昊發號施令,好像很霸道的樣子
,但正是因為愛,才讓她下意識地想佔有他的全部。分手的那幾個月裡,她希望生活裡會
有些別的內容來填補失去童昊的空虛,但她最後發現,她真的已經離不開童昊了。愛情這
東西真的很難琢磨,也許只有歷經磨難,你才能真正懂得它,才會知道最難以割捨的,其
實就是曾經不經意間丟失的。
童昊與楚煙重歸於好,生活再次變得美好起來。經過這一次的分手,楚煙的性格也發
生了很大改變,她好像一夜間溫柔了許多。和女孩相擁的那些夜晚,童昊心裡偶爾還會想
到那個女人,這時他都察覺了自己的幼稚。為了一個素未平生的女人就要放棄眼前的幸福
,真的是件非常愚蠢的事。
春天的花朵開得愈發鮮艷了。春天裡,童昊和楚煙經常相約去一家叫做「黑色火焰」
的茶吧。「黑色火焰」茶吧介於兩所學校中間,倆人經常在學校門口互通電話,說好了不
許坐車,然後同時向茶吧跑去。開始總是童昊先一步抵達,後來他學得乖了,總會躲在那
條小街轉角的地方,看著楚煙氣喘噓噓彎腰停在茶吧門口,他才一溜小跑奔過去。
楚煙很得意,並有了吹噓的資本,到哪兒都要把這件事掛在嘴邊。每回童昊都笑咪咪
地看著她不說話,心裡被一些暖暖的滿足感動著。
最後一次和楚煙相約去「黑色火焰」,按照慣例,童昊躲在街角,看著楚煙站在茶吧
門口喘息,並抬手看腕上的表,好像在計算自己用了多少時間。童昊微微一笑,正要小跑
過去,忽然間,他的整個人都怔在了那裡。
時間似乎凝止了,世界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那些奔流的車輛與匆忙行走的人群,都
像一部上個世紀初的黑白默片一樣,無聲地緩緩運動。而在這整個世界裡,惟一剩下的鮮
艷顏色,是一個女人紅潤的雙唇與淺黃的頭髮。
女人還是一身黑色的裝束,她出現時,一下子就走到了童昊的背後。童昊怔怔地盯著
她的背影,看她走進了路邊一家名叫「錦衣衛」的女裝專賣店。
透過「綿衣衛」臨街的大玻璃窗,可以見到女人正漫不經心地瀏覽著店裡的服飾。她
的臉龐有時候會對著玻璃窗,有時只能看到她一個背影,而不管她落在童昊眼裡的是什麼
姿式,都已經成為童昊眼中的惟一。
這一刻,童昊忽然有了想落淚的慾望,他在這城市中遍尋不著的女人,現在終於出現
在他生命裡了。雖然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但童昊卻覺得自己熟悉她的全部生命。她是
冥冥中的神安排到他身邊的天使,他的整個人生因此而具有了意義。
童昊就那麼呆呆地看著,癡迷且專注,連楚煙到了他的身後他都恍然不覺。
「我早就知道每回你都躲在這裡,今天被我抓住了你還有什麼話說。」楚煙大大咧咧
地上來摟住他的脖子。
他還在看著玻璃窗內的女人,身子動也不動。
「看什麼啦這麼色迷迷的。」楚煙的目光也投到玻璃窗內,很快就發現了讓童昊專注
的目標。她的眉頭皺起來,不滿地嘀咕了一句什麼,然後便拉著童昊的胳膊,想把他拉走
。
童昊使勁甩了一下胳膊,楚煙尖叫一聲,一個趔趄過後,跌坐在了地上。這一下摔得
她很疼,更摔得她很惱火。她凶巴巴地瞪著童昊,等著他拉她起來。但童昊好像中了邪一
般,還是怔怔地面向玻璃窗而站,目光死死盯著窗內那個黑衣長髮的女人。
楚煙氣得肺都要炸了,她狼狽地爬起來,大聲地叫童昊的名字。童昊漠然地轉頭看了
她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童昊,你——去——死——吧——」楚煙再大聲地叫,轉身飛奔而去,奔跑中,她
早已是淚流滿面。
除了那個女人,童昊已經感覺不到任何人的存在了,他傻傻地盯著那女人,看她買了
件衣服,付了款,然後出現在面前的人行道上。她轉頭左右看了看,目光不經意地落在童
昊身上,又不經意地移開。童昊心跳加快,只覺得有種立刻奔到她面前的衝動,但他雙腿
似被重物縛住,連一寸都移動不了。
女人好奇地又看了童昊一眼,開始向街道一側慢慢走去了。
根本不由意識控制,童昊雙腿開始邁動了。他跟在女人後面,跟著她,一直走進夜色
之中。
那一次,童昊知道了女人的住處,這樣,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就能很輕易地找到女
人。但是,他始終鼓不起勇氣走到女人的面前。女人是敏感的,她已經發現了像個不散的
冤魂樣跟在自己身後的年輕人,開始她也表露出些恐慌,但很快就習慣了被一個比她年輕
得多的小毛孩跟蹤。有時候,她還會借助商店的櫥窗來觀察身後的童昊。童昊嚴肅的表情
讓她覺得好笑。
春天很快就過去了,雨季裡的城市,充滿了陰柔氤氳的氣息。撐傘的女人在雨中回頭
,看到跟蹤自己的小伙子全身已經被雨淋透了,但他的眼中卻透露著堅定與執著的目光。
那一次,女人忽然想跟這個年輕人說些什麼,但她的目光與童昊的對視片刻後,終於又轉
身悵然前行了。
接下來的幾天裡,身後的小伙子消失了,女人為自己生出的失落而恍惑。那只是一個
年輕得全身都充滿稚氣的毛孩子,他畏縮得甚至沒有勇氣走到自己的面前,自己何必要掛
念這樣一個人呢?
雨季裡少有的陽光照耀著城市,女人驀然回首,熟悉的面孔又出現在自己身後。她那
一刻,有一種久別重逢的喜悅。她轉過身來,面對著離自己數米開外的童昊,衝他微微一
笑,然後,輕聲問:「你喜歡我?」
童昊那一刻心裡轟然巨響,只覺得身子輕得隨時都能飄起來。只有夢中才能出現的笑
臉就在眼前,它在陽光下,燦爛得像要把他整個人都燃燒起來。
「你知道我那時都做了什麼嗎?」童昊抓住了蘇河撫在自己臉上的手,因為激動,他
的手劇烈地顫動著。
蘇河憐惜地盯著他看,他的講述讓她對面前這個大男孩充滿憐惜。
「我那時轉身撒腿就跑,並且在奔跑時淚流滿面。我還沒有完全做好走到她身邊的準
備,如果我不跑開,我怕這驟來的快樂真的要把我燃燒了。」
蘇河看到這一刻,童昊的臉上再次有淚輕盈地滑落。
回到彈官堂,秦歌立刻就感覺到了空氣中緊張的氣氛。張松與那六個模特小姑娘已經
回來,他們都呆在黃濤的房間內默不作聲。黃濤在屋內不安地來回走動,獨坐在一隅的柳
倩則有些失魂落魄。見到秦歌與冬兒回來,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盯到了秦歌手中捲成筒狀
的報紙上。
「你也收到報紙了?」這回搶先說話的是張松。
秦歌一眼就看到床上放著兩份報紙,他立刻就明白緊張的空氣因為什麼了。看來這個
下午收到報紙的不僅只有他跟冬兒,也就是說,還有別人也得到了一些跟自己死亡有關的
信息。
秦歌手中的報紙現在到了張松的手中,黃濤和那幾個小姑娘都湊過頭去四處翻找。秦
歌和冬兒則坐在床上,拿起了床上那兩份報紙。
報紙上的新聞是關於張松和那六個模特小姑娘的。
新聞的格式千篇一律,大家關心的是它的內容而不是它的文字本身。
秦歌先找到的是那六個模特小姑娘的消息,三天前,由深圳馳往成都的客車出了車禍
,一車六十多名乘客有一半死亡。在已經確認身份的死亡名單裡,就有那六個模特小姑娘
的名字。
秦歌抬頭看了一眼那邊擠作一團的六個模特小姑娘,想像她們要是真的都在車禍中喪
生,一定會是血肉模糊,哪還能保持現在這樣的美麗。
邊上的冬兒這時在另一張報紙上找到了張松死亡的消息。
這一張報紙紙張發黃,顯然已經有些年頭,秦歌先看日期,居然是一張六年前的海城
晚報。
秦歌冬兒與張松都來自海城,對海城晚報當然並不陌生,甚至,秦歌還依稀記得這張
報紙頭條上刊登的海城連島渡假村被評為國家4A風景區的那條新聞。
在報紙第二版的社會新聞版上,有一條跟蹤報道的新聞。海城一年前曾經發生一起謀
殺案,兇手將受害者從十一樓的窗口推落下去,結果受害人並沒有當場斃命,而是落在了
正從樓下經過的一位市民身上。受害者在醫院裡躺了一個星期便醒了過來,但那位不幸被
砸中的市民卻成了植物人。
報紙上的新聞簡單陳述了先前發生的事,然後用非常客觀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文字宣
佈了那位市民昏迷一年之後,在醫院死亡的訊息。
那位市民就是作家張松。
如果說秦歌冬兒與那六個小姑娘的死亡都是意外的話,那麼張松死亡的過程便帶有了
些戲劇性。秦歌依稀還記得海城曾經發生的那起謀殺案,但因為破案工作進行得很順利,
受害人在醫院醒來後不僅說出了兇手的身份,還清醒地告訴警方,兇手的模樣已經跟以前
大不一樣了,如果不是他主動表露身份,他一定不會認出他來。警方隨後展開調查,發現
兇手早在數年前便因一起車禍死亡,但受害人辯認了死者妻子提供的生前照片,明確地指
出,死者跟兇手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他跟兇手曾經共事多年,對他非常熟悉。照片上的
人雖然跟兇手有幾分相似,但他們還是有很多不同之處。警方根據受害者的描述對兇手進
行了模擬畫像,沒用多久,便找到了隱性埋名潛伏十年,只為了一場完美謀殺的兇手。當
兇手得知受害人被推下樓去竟然沒死的時候,悲憤得難以自抑,大叫「謀事在人,成事在
天」。當年辦案的警察在破案之後心裡都有些為兇手遺憾,如果受害人直接摔落到地面上
,那麼,這起謀殺便真的可以算得上完美了。
秦歌當年沒有參加這起案件的偵破,所以只依稀有些印象,但他放下報紙,總覺得這
裡面好像有什麼事情不對,只是苦思冥想,也不能想到問題關鍵。
張松此刻面如死灰,如果報紙上新聞屬實,那麼他其實是一個六年前就已死去的人,
這六年來發生的一切,都是他的魂魄在繼續生活。這樣的事情何止是匪夷所思,簡直是駭
人聽聞了。
「我沒有死,我在醫院躺了一年後便醒了過來。」張松重重地道,「我醒來後,查閱
了很多民間的記載。民間對於人的昏迷有著和醫學界截然不同的說法,它認為人由肉體和
靈魂組成,靈魂可以離開肉體。靈肉分離一般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暫時離體,我們就會出
現夢境或者生出疾病,再一種就是靈魂永不回體,這樣,人便會死亡。前一種情況還會有
很多種表現形式,靈魂迷途而長時間不返回肉體,便是我們俗稱的植物人。」
眾人都怔怔地盯著張松,不知道他說這些想表明些什麼。
「我開始研究中國邊遠地區少數民族的招魂習俗,兩年前,我查到一些資料,在解放
前,四川某些偏遠地帶的少數民族招魂的儀式特別靈驗,他們信奉的族神曾經是族內的巫
師,當一場災難降臨到整個部落的時候,所有族人的魂魄都被邪惡的力量帶離了肉體,是
那巫師為族人招魂,喚醒了整個部落的族人。於是,族人自那以後便尊他為神。」
張松頓一下,接著說:「當然這只是個傳說,每個少數民族都會有這樣跟本部落有關
的傳說,但只有這個部落,把招魂的巫師當成自己的神。我對這個部落非常感興趣,去年
得到的魂瓶,經過考證,便是這個部落的物品,所以,今年我才動身出發尋找這個部落。
」
「你想說些什麼呢?」秦歌皺著眉問。
「我想告訴你們我沒有死,現在,我有一種感覺,我們身邊發生的一切都跟那個神秘
的部落有關。你們知道招魂嗎,一般人只知道招魂可以將離體的靈魂招回到肉體之中,卻
不知道,更深層次的招魂還可以讓人魂魄分離,它的另外一個名稱叫驅魂。」
「魂魄分離就是死亡!」張松再重重地道,「那小樓前復活的屍體,還黑袍人神秘的
歌聲,還有我們幾次聽到的詭異的鼓聲,我懷疑這一切都跟驅魂有關。」他再停一下,面
上現出些猶豫的神情,「我知道這時跟你們說這個有些不合時宜,但這些確是我看到這新
聞後想到的。我們根本不必在我們是活著還是死了這個問題上耽擱,無論活著與死了現在
對我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必須揭開這裡的秘密,只有這樣,我們才有機會重新回到
外面的世界。」
秦歌點頭贊同,但心裡對張松說的招魂還是很不以為然。
他把目光落到一直沒說話的黃濤與柳倩身上:「你們倆沒有收到這樣的報紙?」
黃濤緩緩搖頭,面色陰晴不定,好像既在期盼屬於自己的那樣一份報紙,又對它深惡
痛絕。那邊的柳倩目光依然呆望著牆角某個地方,仿苦魂魄分離一般。
秦歌正想再說什麼,忽然有些聲音隱隱地傳來,房間內所有人都神情一凜,就連柳倩
這時都警覺地豎起了耳朵。
那聲音與其說是聽到的,還不如說是心臟感覺到的。那聲音每一下都敲擊在人的心上
。
——鼓聲。那詭異的鼓聲在阿絲鎮再次響起。
鼓聲每次出現都會帶來一些詭異的事情,這一次它又會帶來些什麼?
第14章 愛情
暮色已鋪滿山谷,阿絲鎮的燈火是天地間惟一的光亮。風從很遠的地方盤旋而至,風
裡飄蕩著絲絲陰冷的氣息。阿絲鎮的街道上已經沒有了人跡,就算本來還有些人耽擱在街
道上,當鼓聲傳來時,他們都紛紛躲進了街邊的房子裡。門窗緊閉,有些商店的主人甚至
關了外面的霓虹,關了室內的燈光。他們安靜地坐在黑暗裡,聆聽著鼓聲由遠及近,聆聽
伴著鼓聲那幽遠蒼涼的歌聲。
黑袍的歌者,好像正從大山的深處御風而來。
這夜月圓如鏡,月華如水般潑灑在阿絲鎮上。淒白的月光像把整個鎮子都裹上了一層
銀裝,那種冷冷的寒意便滲透到了小鎮的每一個角落。不知是月華還是那鼓聲讓小鎮變得
寂靜,冷清的街頭,仿似已經荒蕪了一千年,只有些早落的枯葉在風裡飄過,更帶來一些
蕭瑟的氣息。
鼓聲漸近,歌聲變得清晰,黑袍的歌者已經踏上了小鎮的街頭。
黑袍罩頂,你無法看見他的模樣,甚至無法猜度到他的身形,但他昂首闊步的姿勢,
卻能讓人感受到他身上那種無堅不摧的氣勢。歌聲便是從他的口中發出,但那些極不連貫
的音節卻讓人難以辯認,還有那高亢的音符,傳入到人耳朵裡時,會帶著你的心一道在空
中飛舞,盤旋不下。
與歌聲唱合的鼓聲,仿似從四面八方傳來,鼓點敲擊心臟,陰影從頭頂掠過,整個天
地都似要為之震顫。
黑袍人走得很慢,因為他要等待後面八個動作僵硬的男人。
那八個男人走得搖搖晃晃,好像連起碼的平衡都不能掌握,所以行走時需要平端起雙
手來保持平衡。他們的肢體關節處像生了銹的機器零件,走動時甚至都能聽到骨骼摩擦的
聲音。月華落在他們冷峻的面孔上,他們的目光空洞得沒有一絲的生氣。無論誰一眼看到
他們,都會覺出他們的異常,都會不由自主從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黑袍的歌者帶領這八個人,正緩步走在阿絲鎮的街道上。
彈官堂內,秦歌霍然起身,拉開房門便奔了出去。黃濤與張松一言不發,俱都冷著臉
跟在後面。冬兒柳倩還有那六個模特兒小姑娘雖然心中畏懼,但男人們既然已經出去,她
們便只能跟在他們後面。
這時他們都還沒有見到街上的情景,但這鼓聲和歌聲,卻是他們所熟悉的。
彈官堂的大門是兩扇玻璃門,此刻不知被誰關上,門廳內的燈光也已經熄滅。大家奔
到廳裡的時候,恰好看見黑袍人帶著八個行動僵硬的男人從門外的街道上走過,那情景,
正和前天傍晚時在山谷中的小樓前見到的一模一樣。
秦歌與雷鳴正是因為追蹤他們而陷入松林之中,醒來後發現自己到了一個祭臺樣的地
方,在那裡,他們看到了阿絲鎮的燈火,然後才來到這裡。
原來神秘的黑袍人真的和阿絲鎮有關,他帶著那些復活的屍體進入阿絲鎮,那麼,也
就是說,在阿絲鎮的某個地方,隱藏了這些復活屍體的秘密。
門邊的秦歌看了一眼黃濤,黃濤面露懼色,身子往後縮了縮。秦歌心中奇怪,看前幾
次黃濤的表現,他不應該是這種遇事退縮的人。秦歌再看一眼張松,張松的目光呆呆地盯
著外面,眉峰緊鎖,好像正在陷入沉思。秦歌歎口氣,心裡忽然想到一個人來,如果雷鳴
這時候在這裡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生出跟自己相同的想法。雷鳴身上雖然有殺氣,
而且行為怪異,但他卻不是那種工與心計的人,否則,他一定會很好地隱藏身上的殺氣的
。
事情到了這時,秦歌知道自己再不能猶豫,他必須出門,跟在黑袍人的後面,找到他
們的落腳之處,這樣,也許就能發現阿絲鎮的秘密了。他回首看了一眼冬兒,想跟她說句
什麼,但想了想,還是毅然拉開了玻璃門。
「站住!」一聲大喝響起,所有人都怔住了,秦歌也停止了動作,回過身來,看到一個肥
胖的老頭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眾人身後。
這老頭赫然正是彈官堂主人董志華。
「你想幹什麼?」董志華低喝道,隨即身子飛快地晃過來,不容秦歌說話,一把將門
關上,「如果你們想平平安安地呆在這鎮上,最好給我回房睡覺去。」
秦歌還想分辯些什麼,但一隻胳膊被老頭飛快地攥在手中。看不出來董志華年紀雖大
,但手勁卻出奇地大,秦歌掙了一下居然沒有掙脫。董志華的臉上這時顯出些怒意來,他
再低喝道:「你可以不顧自己的性命,但你有沒有替你這麼些同伴想過?」
秦歌轉頭看了一眼滿臉都是憂慮的冬兒,心裡已經軟了,心一軟勇氣便也隨之消散。
他垂頭喪氣地回過身來,同時歎息一聲,那胳膊便由老頭攥著,不再掙扎。董/志/華剩下
那隻手衝著眾人擺了擺,示意眾人回房,幾個模特兒小姑娘最先向裡走去,大家便都跟在
她們後面。
回到黃濤那個最大的房間,大家紛紛找地方坐下,董志華還拉著秦歌的手不放,秦歌
苦笑:「到了這時,你還不想放開我的手嗎?」
老頭怔一下,這才鬆手,但神色仍然十分嚴厲。
「你們這些年輕人,根本不知道這裡頭的厲害關係,剛才我要不把你攥住,你知道衝出去
的後果嗎?」老頭面對著大家,但話顯然是衝著秦歌說的。
「會有什麼後果?」搶先說話的是冬兒,她關心秦歌更甚於關心自己。
董老頭目光一凜,冬兒心上立刻有了些寒意。董老頭道:「你只要看看跟在黑袍人後
面的那些人,就會知道後果了。」
場中鴉雀無聲,只有那幾個小姑娘呼吸的聲音變得急促。
想想那些肢體僵硬,步履蹣跚的殭屍樣的「人」,想想自己有可能變得跟他們一樣,
誰的心裡不會生出徹骨的寒意呢?
過了好一會兒,秦歌嚥了口唾沫,這才吃力地道:「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如果你問黑袍人後面那些人,那我可以告訴你們,他們都是跟你們一樣的人,死後
來到阿絲鎮,但又不安心呆在阿絲鎮上,腦袋裡老有些別的想法,最後還擅自離開阿絲鎮
。」他歎息一聲,「既然來到了阿絲鎮,又怎麼能輕易離開呢,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自信
,但世事無常,這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他們不知道,也不曾經歷過的。」
董志華顯然話中有話,他是不是在警告面前這一拔人?
「可我們總得弄清楚我們怎麼到了這裡,這裡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還有,你們誰
都說只有死人才能到這裡來,但我們明明感覺自己都還是活生生的人,怎麼一不留神就成
死人了。」秦歌大聲道。
董老頭臉上現出些無奈來,還有些同情:「天下人都知道懼怕死亡,都說好死不如賴
活著,但是,你們知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些人,卻是寧願去死,也不想在這世上多活一天
。阿絲鎮就是這樣一個所在,它收留天下那些欲求一死的人的魂魄,在這裡,你可以過得
無慾無求,無憂無慮,在這裡,你能忘掉一切活在這個世上的煩憂。所以,到了這時候,
活著與死了還有什麼意義呢?」
「可是我們不是那種想死的人,我們怎麼會也到了這裡?」秦歌道。
董老頭緩緩搖頭:「這不是我老頭子能回答的問題,你們既然到了這裡,其中一定會
有原因的,這原因日後你們自然會知道。」
「那麼,現在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你相信自己真的已經死了?」
這回董老頭沉默了,半晌,他才緩緩搖頭:「既然來到了阿絲鎮,活著和死了還有什
麼區別呢?現在我寧願相信我已經是個死人。」
「你是不是在懼怕什麼?那個黑袍人究竟又是什麼人?」秦歌再問。
董老頭搖頭:「阿絲鎮是個神秘的地方,生活在這裡的人只要安於現狀,便不會有任
何危險,這樣,你便什麼都不用懼怕。但是,阿絲鎮裡確實有許多東西是你不能觸碰的,
像東南角那片院落,像這黑袍的巫師。」
「巫師。」秦歌眉峰皺得很緊,「這巫師跟高橋說的阿絲大神有什麼關係?」
「巫師傳遞並執行阿絲神的意願,他在阿絲鎮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如果你膽敢冒犯
這種權力的話,那麼,你便會變成像他身後那樣的行屍走肉。」
「既然大家都已經是死人,又怎麼會變成行屍走肉?」秦歌自覺問到了問題的關鍵,
他神情一震,接著道,「如果我們真的都已經是死人,死人不會再死一次,那我們有什麼
好懼怕的呢?」
董志華同情地盯著秦歌,搖頭道:「你忘了這世上還有地獄嗎?」
秦歌一時哽咽,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鼓聲漸杳,黑袍巫師蒼涼的歌聲仍隱隱在耳邊迴盪。雖然聽不懂他唱的是什麼,但每
個人還是能真切地感覺到歌聲裡的詭異。
董志華目光掃視了屋裡眾人一眼,再歎息一聲,一言不發轉身離去。眾人聽到他在外
面走廊裡低聲哼唱,那曲調和黑袍巫師唱的一模一樣,只是那歌詞,眾人聽得真真切切:
你身死魂不死
氣消音不消
肉體不來魂能來
氣息不到音傳到
歌聲消失,董老頭已經消失在走廊內。屋裡眾人面面相覷,竟然誰都說不出話來。過
了好半天,張松煞白著臉,聲音微顫地道:「阿細默裡。」
大家不解地一齊盯著他看,他便露出更加畏縮的模樣:「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就在剛
才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了阿細默裡這個詞。阿細默裡是生活在雲南高黎貢山和獨龍河谷那
一帶的獨龍族傳說中的祖地。獨龍族人相信靈魂也會死亡,他們還相信,人有兩種靈魂,
生命之魂叫做卜拉,死亡之魂叫做阿細。卜拉會隨著人死而魂消,這時,人的死亡之魂便
會出現,它返歸祖地阿細默地,在那裡重新生活。阿細默地的一切和陽間無異,一個人在
世間活多少年,他的亡魂阿細在阿細默地便生活多少年,年限一到,阿細便會化作蝴蝶,
飛往人間。」
徐娟接過來道:「我們難道也都會變成蝴蝶?」
「別胡說。」秦歌低斥道,「我們就變什麼也不會變蝴蝶。」他沉默了一下,沒好氣
地道,「只有梁山伯跟祝英台才變蝴蝶。」
冬兒「撲哧」一笑,隨即用手摀住嘴巴,面上又現出一些憂色來。
「你到底想說什麼?」秦歌轉向張松道,「我現在真有點糊塗了,你到底希望我們活
著還是死了。」
張松的面孔脹得通紅,他目光不安地四處望了一圈,似乎是想得到別人的同情:「我
只是突然想到了,就隨口說了出來。我——我沒有別的意思。」他再停頓一下,然後小心
地說,「剛才我聽店主唱的那幾句詞好像有些耳熟,現在我想起來了,那其實是獨龍族族
人在喪葬儀式上唱的葬歌。」
秦歌半天不吱聲,知道自己錯怪了張松。
鼓聲與歌聲都已消失,就好像它們從來不曾存在過。六個模特小姑娘擠坐在床上,像
是課堂上噤若寒蟬的小學生,大氣都不敢喘。張松一臉的侷促,好像自己犯了天大的錯誤
,他的木訥與迂腐常讓人覺得無奈,但這樣的人與雷鳴一樣,和他相處,讓人覺得放心。
今晚不對勁的要屬黃濤了,他自始至終,一聲不吭,好像心裡隱藏了多大的心事。從山谷
中的客車上一路來到這阿絲鎮,黃濤表現出的果決與鎮定一直讓秦歌心生欽佩,但這晚他
的沉默,與他以前的表現簡直判若倆人。還有那個少婦柳倩,她的氣色明顯要比開始時好
了許多,她人雖然坐在那裡,但心思不定跑到哪裡去了,好像根本沒在聽屋裡人講話。而
且,從頭到尾,她的目光絕不看秦歌。秦歌能感覺到她對他的敵意,他與她素不相識,她
的敵意從何而來?
秦歌又一次想到,也許,跟自己同行的這些人未必像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到了晚飯時間,董志華在餐廳裡備好了飯菜等著大家。「飯菜還是我老頭子做的,不
管合不合口胃,反正你們沒得選擇。」老頭笑呵呵地說,好像已經忘了剛才發生的事,「
年輕人胃口好,到哪兒能吃盡量多吃點,俗話說,吃飽不想家,你們到了阿絲鎮,就把我
這彈官堂當成你們的家吧。」
老頭慈眉善目,乍一看跟彌勒佛似的,你就是想拿他當外人都不行。
年少不知愁滋味,徐娟還稍微穩重點,但那幾個模特小姑娘和冬兒,飯碗端在手上,
面上的憂慮就去了大半。而秦歌這時卻驀然想起一年事來,他想到天這麼晚了,雷鳴童昊
和蘇河都還沒有回來。
這是他們來到阿絲鎮的第一天,下午又是他們第一次出門,按理說不應該在外面呆這
麼久。還有,剛才那神秘的黑袍巫師帶著八個殭屍樣的男人進入阿絲鎮,如果晚歸的雷鳴
等人遇上他們,那麼豈非是件非常讓人擔憂的事。
秦歌看看默不作聲的黃濤與神情呆滯的張松,心裡覺出了深深的無奈。
「童昊他們怎麼會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秦歌精神一振,看到說話的人居然會是張松。他顯然還記著剛才的事,所以望向秦歌
的目光中還有些畏縮。
「這麼晚了,他們會不會出什麼意外?」他猶豫著說。
「你想怎麼樣?」秦歌試探著問。
「我想——我想我們是不是出去找找他們。」張松吞吞吐吐地說,「他們在這阿絲鎮
上人生地不熟的,什麼地方能讓他們呆這麼長時間。」
秦歌鬆了一口氣,再望向張松的目光裡便帶上了些笑意。他回過頭看看黃濤,黃濤連
頭也不抬一下,好像沒聽見他們的談話。
秦歌皺眉,心裡已經決定今晚再不理會這個黃濤。
秦歌和張松出門已經快半小時了,他們去找未歸的雷鳴童昊與蘇河。彈官堂的董老頭
當時曾勸過他們不要擔心:「只要他們人還在這鎮上,我就保證他們絕對不會出現意外,
除非他們想離開這裡。」
雷鳴等人不會與眾人不辭而別,下午離開的時候,誰也沒有表露出要離開的心思。但
是秦歌與張松還是不放心,這詭異的小鎮讓人想想心裡都發毛。而且,秦歌還想夜晚出去
巡神一下阿絲鎮,也許在夜色的掩蓋下,阿絲鎮能顯露出一些它真正的樣子。
秦歌與張松離開了,黃濤與叫柳倩的少婦早早地便回了房,並且房門緊閉,似乎不想
別人打攪。冬兒擔心秦歌,便一個人坐在外面的大廳裡,徐娟跟其它幾個模特小姑娘便主
動過來陪著她,大家說些閒話,用來打發時間。
大約八點半鐘的時候,最先回來的人居然是蘇河。
蘇河滿臉惶急,幾乎是一溜小跑從外面奔了進來。大家看到她散亂著頭髮,臉上還有
些汗水混雜著污漬的痕跡。冬兒心裡一沉,有些不祥的預感。
「童昊回來了沒有,你們告訴我他回來了沒有?」蘇河彎腰喘息著,面色煞白。她的
目光在屋裡逡巡一番後,自己找到了答案,她絕望地抓住冬兒的手,「他沒有回來是不是
?快去告訴秦歌,童昊失蹤了!」
冬兒和徐娟過去扶她先坐下,然後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下午的時候,我跟童昊在一家酒吧裡聊天,我們聊些以前的事,聊得有些晚。後來
,天黑了,我對童昊說,我們回去吧。就在這時,我們聽到了鼓聲……」
鼓聲隱隱敲擊心臟時,酒吧內那個長髮酒保已經不見了,整個酒吧裡就只剩下蘇河和
童昊兩個人。倆人正在遲疑不定時,忽然透過臨街的玻璃窗,看到了那神秘的黑袍巫師和
他後面那八個殭屍樣行走的男人。
恐懼不可避免地降臨在蘇河和童昊身上,那一瞬間,倆人身子血液都似凝止了,竟然
一動都不能動彈。這真是異常詭異的情景,昏暗的酒吧,會讓你有身處都市的感覺,但外
面的街道上,卻有些仿似不屬於人間的幽靈緩緩走過。
後來,當黑袍巫師走過酒吧,他身後殭屍樣的男人有一個忽然朝酒吧臨街的玻璃窗瞪
了一眼——也許他並不是真的瞪眼,只是看了一下——那空洞的目光像把利劍,直穿透到
蘇河的心中。蘇河低低地尖叫一聲,身子忽然被一些力量帶到了一邊。原來童昊不知什麼
時候已經離座到了她這邊,並且擁著她的肩膀,把她帶離了玻璃窗。
倆人緊貼著窗邊的牆壁站著,蘇河被童昊並不算很強壯的臂膀攬在懷裡,忽然覺得心
裡很感動。也許當那些殭屍樣的男人衝進酒吧,童昊並不能真的保護她什麼,但僅僅是一
個動作,便已經表明了童昊內心的願望。結果在這裡成了無關緊要的事情,蘇河只知道,
在這個大男孩的臂膀裡,她曾有過一刻的感動。
黑袍巫師帶著他的歌聲遠去,殭屍樣行走的男人連背影都已消失在夜色裡,夜重新安
靜下來。初秋的夜裡已經有了些涼意,但酒吧內卻暖暖的,讓蘇河的手心裡都生出了些汗
漬。也許溫暖的僅僅是兩個人身體的相擁。被人擁抱住的感覺真的挺好,蘇河恍惚中突然
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有過這種感覺。最後一次,在別人溫暖的懷抱裡,那時的陽光異常燦
爛,陽光讓她看不清抱緊她的那個女人究竟長得什麼樣子,卻覺得她的體溫把她的整個身
子都烘得暖暖的。那個女人後來消失在她的生命裡了,留在她心裡惟一的記憶,便是梳著
羊角辮的小女孩每天都會坐在巷口一株老老的槐樹底下,望著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她
在期盼什麼呢?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寂靜仍然流淌在酒吧內,童昊還是緊緊地擁著蘇河,在牆角
的陰影裡。他的目光充滿憂傷,擁住面前的女人,他仿似便擁住了逝去的那些歡樂時光。
在春日陽光下衝他微笑的黑裙女人呢,她的嘴角微往上翹,讓童昊回憶起來覺得她似乎有
些戲謔的成份。但這有什麼關係呢,關鍵是她那一刻明白了童昊的心思。「你喜歡我嗎?
」她說。
童昊的心裡又在流淚了,如果上蒼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不會流淚,一定不會
撒腿跑開,他會像現在一樣,上前擁住那個女人,告訴她,他喜歡她。
懷中女人的氣息把他的脖子弄得癢癢的,他低下頭,即使在陰影裡也能看清那張熟悉
的面孔。那天夜裡醒在山谷中的客車上,他便發現了車上有個女人居然生著一副讓他魂牽
夢繞的面孔,他清醒地知道那不是她,她已經死了,永遠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但是,他
仍然忍不住要欣喜,並且心生企盼——難道真的是上蒼可憐他,要派另一個和她一模一樣
的女人到他的身邊來?
今夜月光如水,後來童昊和蘇河走在月光下的時候,他們的兩隻手便緊緊地絞柔在一
起。蘇河注意到童昊這時的神色平靜了許多,但眼中仍然流露出那麼濃的迷惘和憂傷。他
的憂傷感染了蘇河,她也忍不住要為逝去的那女人傷感了。那女人也曾出現在她的夢裡,
用微笑和眼神來告訴她——你也可以成為像我一樣美麗的女人。蘇河喜歡這種感覺,而且
,夢中女人的美麗讓她眩暈,每次面對著她,她都能感受到自己體內散發出來的喜悅,還
有像春天的種子萌芽那一瞬間,激盪在體內的無比衝動與激情。
現在,那個女人已經從這世界上消失了,她還會不會再次到她的夢裡來?
憂傷著憂傷,迷惘著迷惘,蘇河忽然間也覺得眼底有了些濕潤。和一個憂傷的大男孩
,憂傷在陌生的城鎮裡,城鎮遠離紅塵的喧囂,還有塵世間所有的愛情與恨仇。也許,永
遠生活在這裡也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還有身邊這個讓人憐惜的男孩,現在,他是把蘇河當成了那個已逝去的女人,而蘇河
,也心甘情願地讓自己變成那個女人,畢竟,成為那個女人,是蘇河這麼多年來最大的夢
想。
溫柔的夜色下,汩汩流淌的情感讓那些恐懼與詭異遠離。兩個人的世界裡,除了過往
時光的憂傷,是否還在滋生著新的憧憬與希望?
徜徉在靜寂的星空下是件非常愜意的事,蘇河心裡忽然響起一首歌,並且,歌聲真的
從她的口中流淌到了星空下,與漫天的月華融在了一處:
你的愛已模糊,你的憂傷還清楚
我們於是流浪這座夜底城市
彷徨著彷徨,迷惘著迷惘
選擇在月光下被遺忘
(詞:陳佳明 原唱:許美靜)
歌聲緩緩飄進了童昊的心裡,他轉頭凝望著身邊的女人,她的面孔在星光下竟然能散
發出璀璨的亮光。童昊看得呆了,竟然忘了走路。蘇河走到他前面,再回過頭來,濕潤的
眼中忽然湧上一些笑意來。
「你喜歡我?」她說。
淚水不可抑制地湧上來,童昊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大聲地叫:「我喜歡你!」
倆人再次相擁了,月華溫柔地摩挲著他們,他們的身子開始輕盈得在夜色裡飛舞,像
要永遠沉淪在夜晚那無底的深淵之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剎那已千年,蘇河從童昊懷中抬起頭,在他耳邊輕聲地道:「我是
蘇河。」
童昊怔一下,蘇河可以明顯地感覺到身體瞬間僵硬了一些,但隨即,她便被他抱得更
緊了。她聽到他低低的聲音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她,她已經死了,如果她能看到
我們現在的樣子,她一定會為我們高興的。」他頓了一下,接著道,「她是個善良的女人
。」
蘇河知道這一刻童昊已從虛幻回到了現實,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在做什麼。蘇河為此莫
名就有了些欣喜,她覺得那女人的影子正從自己的身上漸漸飄散。
「可是,我永遠不會忘了她,她是我這一生最難忘記的女人。」童昊說。
誰又能忘記她呢,那樣一個完美的女人。蘇河從口袋中取出那張照片,讓星月的光華
落在她的面孔上。她美極了,她又在衝著蘇河微笑,告訴她,她也可以成為像她一樣美麗
的女人。
童昊忽然鬆開了臂膀,接著在身上胡亂摸索起來。蘇河怔怔地盯著他看,不知他丟失
了什麼東西。
「我把照片丟在那個酒吧了,你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回來。」
童昊轉身奔向夜色時還衝著蘇河微笑了一下,雖然蘇河還能從那微笑裡看出憂傷,但
是,她的心裡卻是暖暖的,還充滿了溫情。他們走出酒吧並不算很遠,童昊很快就會再次
回到她的身邊。童昊的眼裡雖然還有憂傷,但憂傷的男孩更讓她覺得心動。也許有一天,
他也會為我這樣憂傷。這種感覺誘惑著蘇河,這時,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真的已經愛上了
這個男人。
雖然,他比自己還要小上三歲,但這有什麼關係呢。
沒有人可以替愛情制訂規則。
第十五章 失蹤
童昊去那個酒吧取照片,竟然再也沒有回來。
「我在街道上等了他好長時間,我總對自己說,只要再等上那麼一小會兒,他就會回
到我身邊。最後,我實在等不及了,我向酒吧的方向跑過去,希望能在半道上遇見他。拐
過一個彎路,已經可以看見酒吧的霓虹燈了,可是空曠的路面上,一個人都沒有。我安慰
自己,也許童昊還在酒吧裡找照片,酒吧裡光線太暗,而他又不知道把照片丟哪去了。我
很快跑到了酒吧門前,推門進去,我又看見那個長髮的酒保一個人呆在吧台內,但屋裡根
本沒有童昊。我問那酒保,跟我一起來的那個男人呢?酒保說:」你問下午跟你一塊來的
那個青年嗎,他回來取了張照片早就離開了。」
蘇河變得哽咽起來,她抓住冬兒的手:「我不知道童昊去哪裡了,他不會丟下我一個
人離開的,他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她猶豫了一下,眼中立刻現出些恐懼來,「那個
穿黑袍的人,還有他後面那幾個殭屍。一定是他們把童昊給抓走了,一定是他們。」
「那你就錯了,我向你們保證,這件事絕對跟巫師無關。」
大家聞聲看去,又是董老頭出現在過道邊上。他好像隨時都在關注著彈官堂內的這些
人,他自己可能也意識到了這點,咳嗽一聲,臉上擠出些笑容來:「你們別怪我老頭子多
嘴,我只是不想你們這些年輕人在鎮上出什麼事。」
「你怎麼能斷定這事跟那黑袍巫師無關?」冬兒搶著問。
「巫師怎麼會在自己的鎮上做這種擄掠人口的事呢?」董老頭反問道,「你在自己的
家裡會不會做壞事?」
冬兒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可是那些像殭屍樣的人,難道他們天生就是那個樣子?」徐娟說。
董老頭沉吟了一下:「那些人擅自離開阿絲鎮,他們不知道,他們的魂根已經繫在了
阿絲鎮內,他們又怎麼能走遠呢?巫師只是用自己的力量將他們重新拘回,如果他們像你
們這樣,老老實實呆在鎮裡,沒有人會去傷害他們。」
「黑袍巫師將他們拘回,會怎麼處置他們?」冬兒問。
「巫師不會讓他們魂飛魄散的,但是,他們卻必須將功贖罪。」董老頭猶豫了一下,
還是說道,「不管哪個世界都有一套自己的秩序,阿絲鎮也一樣,雖然我來這裡一年,還
沒聽說過發生什麼作奸犯科的事,但是,阿絲鎮還是需要一股力量來維護它正常的生活秩
序,所以,這些被重新拘回的魂魄便會被編入阿絲鎮的自衛隊,這也算是他們為這個鎮做
點貢獻吧。」
「自衛隊。」冬兒念叨一遍,「這詞怎麼聽著這麼耳熟。」
「日本二戰結束後,作為戰敗國,日本被迫接受了美國幫他們治定的憲法,其中規定
,日本不能擁有軍隊,只可有自衛隊。」蘇河脫口而出,「我現在不關心自衛隊,我只想
知道童昊到哪裡去了。」
董老頭頹然搖頭,想說什麼,終究歎息一聲,悄然退去。
「我們還是等秦歌張松他們回來再決定怎麼辦吧,童昊肯定還呆在這鎮上,剛才董老
頭也說了,只要他不打算離開,就不會出什麼意外。」冬兒安慰蘇河。
看著蘇河惶急的神情,不要說冬兒,就連那幾個大大咧咧的模特小姑娘們都看出了這
半日之間,她跟童昊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大家對這樣的事早已習以為常,再說了,這樣
的結局,豈非是大家都願意看到的?
蘇河並不是遇事慌亂的人,只是當局者迷,現在聽了董老頭和冬兒的話,知道著急也
沒有辦法,只能耐心坐那兒等秦歌回來。
「秦歌和張松出去找你們,時間已經不短了,相信很快就會回來。」冬兒說。
大約十幾分鐘之後,秦歌與雷鳴相繼回來,中間只間隔了幾分鐘。秦歌與張松出門後
便分頭尋找,他轉了一大圈,在街道上一個人都沒看見,便猜測是因為黑袍巫師出現過的
緣故。那黑袍巫師身上有種邪惡的力量,即使他什麼都不做,但他出現本身就讓人心生懼
意。他回來後聽了蘇河的講述,心中也是大惑不解,而後回來的雷鳴則面無表情,似乎童
昊的生死跟他是全不相干的事情。這時大家都想著童昊的事,所以誰也沒有在意他的態度
。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童昊不可能無端消失,這裡頭一定出了什麼問題。」連秦歌都
無計可施,蘇河再次露出六神無主的模樣,她急切地道,「天越來越晚了,如果再找不到
童昊,我真怕會出什麼事。」
「還有張松沒有回來,我們至少該等等他。」秦歌這話說得沒有一點底氣。
半個小時之後,張松一個人回來了。到這時,連秦歌都幾乎能斷定,童昊一定出了什
麼意外。張松低聲問邊上一個模特兒小姑娘發生了什麼事,片刻之後,他眉峰緊皺,發生
這樣的事,顯然也讓他覺得不知所措。
「我們對這阿絲鎮全不瞭解,在這裡發生什麼事,單憑我們的力量,恐怕很難解決。
」秦歌沉默片刻後站起來,「但是有一點我們可以放心,即使童昊遇上什麼不測,我們也
不用擔心他的安全。暗中策劃這一切的人費了這麼多心思,把我們帶到阿絲鎮來,我想,
他不會輕易就讓我們這些人遭逢什麼不測的。」
蘇河心下稍定,但想想下午童昊伏在酒吧桌子上時的憂傷,想想他聲廝力竭地在夜晚
的街道上衝她大叫「我喜歡你」,她的心中立刻便有了被灼痛的感覺。而且,她隱隱有些
不祥的預感,這些預感讓她的整個人都像被掏空了一般。也許我再也見不到那個脆弱憂傷
的大男孩了,她想。
「也許明天我們可以去找一個人幫忙。」秦歌說。
「高橋。」冬兒脫口而出,「帶我們來阿絲鎮的人是他,我們的人少了一個,他一定
不會不管的。」
秦歌讚許地沖冬兒點點頭:「阿絲鎮像一個遺世獨立的國家,它有一整套自己的運營
體系。高橋曾經對我們說過,鎮上有一個鎮務中心,裡面專門有一個部門叫警務部,用來
維護阿絲鎮的治安情況。我想,這警務部跟外面的公安局沒什麼區別,鎮上發生人員失蹤
的事,它有義務調查清楚。」
「可是,如果童昊是被那黑袍巫師擄走了又怎麼辦?」蘇河仍然不放心。
「那個黑袍巫師在鎮上到底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我們還不清楚,既然他也在這個鎮上
,那麼他必定和建造阿絲鎮的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建造這阿絲鎮的人或許就是帶我們
到這裡的人。這樣,黑袍巫師好像沒有什麼理由在這鎮上擄走童昊,他要真想對我們不利
,反正我們都在鎮上,都在他掌握之中,他根本不用多此一舉。」秦歌沉吟著說,「當然
,現在這一切只是我的猜測,我們明天去鎮務中心先找高橋,看一下他的態度再說。」
張松和幾個模特小姑娘點頭贊同,已經有小姑娘站了起來,顯然知道今晚不會再有什
麼事,要回房休息了。但就在這時,蘇河驀然站了起來,甚至也不和邊上的冬兒秦歌說什
麼,便往門外走去。
秦歌上前一步,但蘇河已走到了門邊。秦歌忙沖冬兒使個眼色,冬兒急步追過去,拉
住蘇河的胳膊:「這麼晚了,你還要出去?」
「我等不及到明天,要去鎮務中心,我現在就去。」蘇河沉聲道。
冬兒說不出話來。
蘇河回身道:「時間過得越久,童昊出事的可能性越大。你們雖然推斷他不會有生命
危險,但在這詭異的小鎮上,有什麼事不會發生呢?」她頓一下,目光直視著秦歌,「如
果現在失蹤的是冬兒,我想,你一定不會坐等到明天。」
這回輪到秦歌說不出話來了。
蘇河輕輕掙脫了冬兒,大步邁出門去。她忽然聽到身後秦歌重重的喝聲「站住」,她
怔一下,再次回過頭來,看到秦歌已經奔到她的身邊。
「你回去休息,找童昊的事,交給我。」秦歌說。
蘇河勉強在臉上現出一個笑容:「童昊是跟我在一起失蹤的,你能陪我去,我已經很
感激了。」
「要去我們一塊兒去。」冬兒也湊過來挽住秦歌的胳膊,「童昊這小伙子瞅著那麼單
純,他要真出什麼事,我心裡也會難過的。」
蘇河感激地向冬兒微微點頭。
後面的張松也跟過來,剛想說什麼,秦歌衝他擺擺手:「你還是跟雷鳴留在這裡照看
那些小姑娘吧,我可不想她們再發生什麼事。」
張松猶豫了一下,終於點頭。
秦歌等三人離開彈官堂,依著上午高橋帶他們走過的路線,直奔鎮務中心的方向走去
。冬兒行走時湊到蘇河邊上,拉著她的胳膊在她耳邊低語道:「這才多大一會兒工夫啊,
你就這麼關心童昊,是不是下午你們倆有過什麼親密接觸?」
蘇河紅了臉,想分辯些什麼,終究閉口不語。
冬兒點點頭,一副瞭然於胸的樣子,再接著輕聲道:「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現在流
行姐弟戀,那個傻小子看上你,算她有眼光。」
蘇河在心裡幽幽歎了口氣,冬兒年齡雖比她要大上一些,但是單純的她哪裡知道她和
童昊背後的那些故事,甚至,那些故事說給她聽她或許都不會理解吧。其實能簡簡單單地
生活,真的是件挺幸運的事。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冬兒那麼簡單,有些事生來注定
,根本不由你選擇。
蘇河的心裡有些陰影掠過,她使勁搖了搖頭,才把這些陰影拋開。
鎮務中心白色的兩層小樓在夜色裡非常醒目,它的門前還有一盞高懸的探燈,將門前
的一片空地照得亮如白晝。遠遠看去,小樓內應該沒什麼人了,樓上樓下好幾個窗口都一
片漆黑,只有門內的大廳裡,有些光亮。
秦歌領著冬兒蘇河毫不猶豫地進到大廳內。鎮務中心的小樓跟外面世界的一般機關格
局出奇的相似,大廳一側用玻璃隔開了一個房間,玻璃上露出一個窗口,窗口上方貼著「
值班室」三個字。值班室裡有床有桌子。此刻玻璃後面的窗簾拉上了,但卻留了一道縫,
透過縫隙可以看見一個年輕人正躺在床上看本雜誌。秦歌敲窗前再環視了一下廳裡的環境
,值班室對面牆邊一溜排開一圈沙發,正面牆邊豎著一面衣鏡,衣鏡兩側還有幾盆松竹的
盆景,右側是一個過道,連接著樓下的幾個房間,樓梯在正前方,樓梯下還有一個小儲物
間。
秦歌心裡嘖嘖稱奇,他想起海城公安局的佈局幾乎和這裡一模一樣。
值班室裡的人聽見外面有動靜,隨即便聽到了敲窗聲。他拉開窗簾,打開小門,小心
翼翼地問外面的一男兩女有什麼事。
「我們想找高橋。」秦歌說。
「你們明天辦公時間再來吧,現在早就下班了。」
「可我們有重要的事,等不及明天。」秦歌的臉色異常沉重,這樣可以讓玻璃窗內的
年輕人感到事態的嚴重,「我們的一個同伴晚上在鎮上失蹤了,我們找過很多地方,都沒
有找到他。」
「失蹤?」值班的年輕人重複了一次,臉上露出恍惑的表情。他似乎猶豫了一下,但
隨即便開門走了出來,「你們在這裡坐一會兒,我去找高橋和焦陽。」
「焦陽是誰?」秦歌怔一下問。
「警務處負責人,像這樣失蹤人口事件,當然得把他找來。」
秦歌三人去牆邊沙發上坐下,片刻後,外面響起馬達聲,值班室內的年輕人騎著一輛
摩托車轉眼消失在夜色裡。秦歌衝著冬兒蘇河苦笑:「這年輕人也算是阿絲鎮的機關工作
人員了吧,工作作風倒一點不官僚。」
這一切越是像模像樣,秦歌心裡越覺得怪怪的。
「他一個打雜的能有什麼官僚主義。」冬兒頗不以為然。
「閻王好見,小鬼難求。你看外面那些政府機關事業單位,官大的倒不一定跟你擺譜
,越是下面那些臭魚爛蝦越把自己當個人物,你要有點事求到他們頭上,他們不把嘴咧到
脖子後面才怪,個個一副舅舅不疼姥姥不愛的衰樣。」
秦歌話說得有些刻薄,但蘇河最先點頭贊同。她年齡雖比冬兒小,但一個人在外生活
多年,對生活的感慨當然要比冬兒多。
高橋和焦陽很快就趕來了。高橋大家都已見過,文弱書生樣,皮膚白皙,身材高佻,
眉宇間隱有些淡淡的鬱悒。他身邊的焦陽是個彪形大漢,發短,根根向上直豎,兩腮上有
些贅肉,兩邊眼角微往下墜,讓人一眼看去,分不清他這模樣是凶像還是憨像。
蘇河簡單說了童昊失蹤的經過,焦陽搶先粗聲粗氣地道:「不可能。」
高橋擺擺手,焦陽便住了口。高橋眉宇間的鬱悒似乎更深了些,他凝眉道:「我來到
阿絲鎮這一年多,還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但它現在發生了,這是現實。」蘇河急促地道。
高橋點頭:「童昊失蹤,當務之急是先找到他。」他想了一下,接著道,「你們也不
要著急,阿絲鎮一共就這麼大點地方,要找出他來應該不難。」
秦歌與蘇河心下稍安,邊上的冬兒卻道:「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個找法。」
高橋沉默了一下,然後轉向焦陽:「你現在就去集合自衛隊,讓他們在鎮裡鎮外四處
搜索童昊的下落,務必要在天亮前將人找出來。」
焦陽答應一聲,也不和秦歌等人打招呼,逕自轉身離開。
「為什麼要鎮裡鎮外找,難道童昊有可能不在鎮裡?」秦歌問。
「阿絲鎮四面環山,鎮與山近在咫尺,所以鎮裡鎮外並沒有一個絕對的標準。如果童
昊躲在半山腰上,你說他是在鎮裡還是鎮外?」
「童昊不會自己躲開我們的,他並不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秦歌說。
「而且,他回那個酒吧時我還在等他,如果不是發生意外,他不可能把我一個人丟下
的。」蘇河肯定地說。
高橋沉默不語,深邃的眼睛裡也透出一些隱憂。
適才去找高橋焦陽的年輕人已經回到值班室重新睡下,高橋則陪著秦歌等三人坐在沙
發上等待。冬兒困了,先是倚著秦歌的肩膀打盹,後來乾脆趴在了秦歌腿上睡著了。秦歌
雖也有睡意,但做警察的熬夜是家常便飯,他看高橋精神挺足,便也打起精神。蘇河此刻
心急如焚,從焦陽出去集合自衛隊開始尋找童昊,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阿絲鎮就這
麼大點地方,倆小時已經可以繞著鎮子轉兩圈了。時間拖得愈久,童昊的境況便愈發堪憂
,所以,她坐那兒心裡也不踏實,隔幾分鐘便要起來到門口看上一眼。
外面小街沉寂似鐵,這麼長時間竟一點動靜都沒有。
秦歌瞅瞅高橋正襟端坐的樣子,都有點替他累得慌。漫漫長夜,等待著實是件很躁人
的事情,於是,秦歌便想著該跟高橋聊點什麼。
「有件事我一直搞不明白,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請教一下。」秦歌說。
高橋有些警覺,但他還是淡淡地道:「我雖然到這阿絲鎮上已經一年多,但並不是所
有事情我全都明白。不過你放心,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會告訴你。」
秦歌點頭:「在我們來到阿絲鎮之前,曾經到過離這不遠的另一個山谷中,那兒有一
幢小樓,你也是從那裡把我好幾個同伴接到這裡。我想知道那小樓是什麼地方,為什麼你
會知道我們這些人到了那裡。」
高橋苦笑:「我只是按照指示辦事,每次小樓裡來了新人,我都會接到通知,然後,
我就會去那裡把人帶到阿絲鎮上來。你要問我那小樓究竟是什麼地方,我想,它應該是阿
絲鎮的一個中間站吧,外面的人要到鎮上來,必會先到那裡。」
「那麼每次都是什麼人通知你小樓裡來了新人?」
「自衛隊的人。」高橋顯然並不想掩飾,「我們鎮務中心這些工作人員,只是下面具
體辦事的,要說這阿絲鎮真正的核心還在東南角的高牆內,很多命令都是從那裡傳達出來
的。」
「那高牆院落裡還有些什麼人?」
「自衛隊的人和巫師。」高橋停了一下,似有些猶豫,「我知道你來這裡之前是個警
察,你想知道的事,如果我不告訴你,你一定會想辦法自己去弄明白。我現在跟你說這些
事,只是不想讓你孤身涉險。我一開始就跟你們說過,在這鎮上你們可以做任何事,但卻
只有東南角的那個被高牆隔開的院子你們不能進入,那是阿絲鎮的禁區。我到這裡一年多
,還沒見過有人敢越雷池,所以我也不知道私闖那裡會有什麼結果。」
秦歌點點頭,算是明白高橋的好意:「現在已經進入二十一世紀,我不知道原來在我
們中國還有巫師,巫師算是種職業,還是種身份呢?」
高橋歎口氣:「我不想說你孤陋寡聞,但我實在找不到別的詞。巫師是種古老的職業
,他不僅過去有,現在有,在將來的很長時間內,他都不會消失。我們沒有必要排斥現代
文明,但是現實中確實存在很多事情,是用科學無法解答的,在中國很多少數民族中,至
今還保留著巫師這一古老的職業,巫師分兩種,一種祈福消災,一種行巫醫。巫師具有的
神奇力量,連很多學者都驚詫不已,他們有些人甚至用畢生來研究這些民間的神奇力量。
可是,偏偏有些自以為是的所謂現代人,一聽到巫師便把他跟封建迷信聯繫在一起。這些
人永遠不會明白什麼叫真正的科學,科學的本質中包含了實事求事的態度,如果連既定的
現實都不願面對,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談科學談文明。」
秦歌被鬧了個大紅臉,頗有些尷尬。
「有些事情,不親眼看到,真的不敢相信,畢竟我們這一代人受到的教育是非常理性
的。」他搖搖頭,不想再跟高橋談論這些理論方面的東西,「我現在最琢磨不透的是黑袍
巫師帶領的那些像殭屍樣的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到達阿絲鎮之前,我曾親眼見到這些人不
約而同奔到小樓前便倒地斃命。」
高橋又歎息一聲:「你的疑問曾經也是我的疑問,後來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得以和黑
袍巫師有過幾次接觸,他告訴我那些奔到小樓前斃命的都是些不相信自己已經死了的人,
他們不想留在阿絲鎮,想回到原來生活的世界裡去。但他們的魂根已經留在了阿絲鎮,離
開這裡,他們便會迷失方向,而且,離阿絲鎮越遠,他們的力量便越弱,那小樓是連接阿
絲鎮與外面世界的通道,所以,他們才會不約而同到達那裡。到了那裡後,他們便再也支
持不住,這就是你看到的倒地斃命。黑袍巫師隨後便會趕去小樓,用他的力量重新將那些
人消散的魂魄凝聚到一處,然後再帶他們回來。黑袍巫師管這樣一個過程叫做招魂。」
秦歌滿臉無奈:「我也想相信這世界上存在一些現代科學無法解釋的事,但這樣的事
情說出來,我真的沒有辦法讓自己相信它是真的。」
「除了相信你難道還有別的選擇?」高橋反問道,秦歌看到他這時眉宇間的鬱悒又濃
了幾分。
也許他也並不相信自己說的這一切,但是卻有某種原因,讓他逼迫自己相信。這是秦
歌這一瞬間的感覺。
「我以前只聽過民間有替活人招魂的說法,沒想到阿絲鎮的巫師,還可以替死人招魂
。」秦歌話裡有些譏誚。
「活人和死人有什麼分別呢?」高橋道,「我小時候生病,醫院診斷說肚里長了一個
瘤,必須在肋骨處開刀,將肋骨掀開,才能將那瘤給切除。我那時只有十一歲,家裡人不
忍心看我小小年紀就要受這種罪,便從民間給我請了一個巫醫。那巫醫大字不識一個,但
據他自己說,替人診病的並不是他,而是陰間的三個鬼醫。他第一天為我診病,只是燒了
一柱香,然後,告訴我,鬼醫今天出差了,要一個星期才回來。當時我就在想,陰間的鬼
也會像人一樣出差?那巫醫告訴我,陰間的一切和陽間根本沒有區別,有時候人死了,到
了陰間,他還會以為自己還活著。」
高橋的話說得森然,連秦歌都覺得身上有些寒意。他下意識地用手掩住了冬兒的耳朵
。冬兒頭枕在他腿上睡得正香,這時嘴裡嘟囔了一句什麼,又沉沉睡去。
「已經半夜了,我看你們還是回彈官堂休息吧,我保證一有童昊的消息,會第一時間
去通知你們。」高橋站起來說,「我也要出去聯繫一下焦陽,看自衛隊現在搜索的具體情
況。」
秦歌看出高橋是不想和他再談下去了。
蘇河雖然著急,但她知道呆在這裡跟呆在彈官堂內並沒有區別,而且,高橋適才那番
話讓她心裡發毛。鎮務中心的小樓顯然要比彈官堂寬敞許多,但這裡冷冰冰的,再加上通
道與樓梯上黑漆漆的,讓人莫名便要心生恐懼。所以,後來秦歌喚醒冬兒回彈官堂時,她
也老老實實地跟在邊上。
彈官堂裡,張松一個人坐在外面的廳堂裡打盹兒,聽見動靜,立刻睜開眼睛。秦歌簡
單向他說了情況,他便頹然地低頭不語。
秦歌送冬兒回房睡覺,他回到廳堂,見蘇河坐在張松對面,臉上全無睡意,眼睛緊張
地圓睜著,好像身體的每根神經都處於緊繃狀態。他走過去,手搭在她的肩上,想安慰她
些什麼,但話沒出口,蘇河眼中的淚水搶先奪眶而出。秦歌心中有些疑惑,他想短短的半
天時間,蘇河怎麼會對童昊生出這麼深的感情?
一夜枯坐,三人俱都無語。到後來困意越來越濃,秦歌不知道什麼時候倚著靠背,神
智已有些模糊。後來他被人推醒時,外面天已微明,淒白的曙色已驅散了黑暗。推醒他的
人正是蘇河,一夜不眠讓她看起來憔悴了很多。她用力搖晃著秦歌,看秦歌醒來,說話的
腔調裡已經帶上了哭音。
「剛才高橋派人來過了,他讓你去祭臺。」她說。
祭臺。秦歌想起了那夜和雷鳴跟蹤神秘的黑袍巫師和那群殭屍樣的人,在一片松林裡
迷失方向,結果殭屍從四面八面湧過來,他跟雷鳴不知怎麼竟會昏迷過去,醒來後,便看
到了高大的神像和十三根圓型石柱。
那地方自然就是高橋說的祭臺了。
那祭臺跟童昊會有什麼關係?
秦歌不敢怠慢,喚醒張松,也不跟其他人打招呼,三人出門直奔祭臺方向而去。那晚
秦歌與雷鳴從祭臺之上摸黑來到阿絲鎮,現在鎮外有三條上山小徑,秦歌正猶豫著不知該
選哪一條,張松與蘇河已經搶先邁上左邊那道。
祭臺所在位置,可以完全俯視整個阿絲鎮。片刻過後,秦歌出了身微汗,他回頭,看
到阿絲鎮已經像一座積木堆起的城市。
他們很快便置身祭臺之上,蘇河心急,緊走幾步,將秦歌與張松落在後面。秦歌還未
抬頭,便聽見她一聲淒厲的尖叫。秦歌臉色大變,飛奔而去。此刻祭臺上站了好些人,其
中便包括高橋與焦陽,他們並肩站在了上祭臺的路邊,似正在等候秦歌。在他們身後,分
散著將近十個面色淒白的人,這些人面色冷峻,目光空洞,神情呆滯,全身都透著陰森詭
異的氣息。
秦歌不及多與高橋焦陽說話,身子已經越過他們趕到了奔跑的蘇河邊上。現在,他的
前面便是那尊石像與十三根石柱了,他看到童昊此刻正倚著其中一根石柱席地而座,他的
腦袋耷拉著,胸前殷紅一片。
秦歌先於蘇河抵達童昊身邊,他稍加檢查,便確定童昊已經是個死人。
第十六章 授命
據高橋講,這是發生在阿絲鎮的第一起謀殺案。
死者童昊,被利器刺穿心臟,一刀斃命。根據現場調查,死者被發現倚坐在祭臺上的
石柱前,但那並不是第一現場。在祭臺西側的角落,地上發現一灘血漬,雖無法從血型上
加以判斷,但幾乎所有人都毫不懷疑那是童昊遇害時留下的。也就是說,童昊是在祭臺西
側那個角落中刀斃命,然後又被轉移到了石柱前。另外,死者的手腕處有印痕,顯然遇害
時曾被捆綁過。
倚坐在石柱前的童昊衣衫不整,腰間的皮帶不見了,後來在那灘血漬不遠處被發現。
他的左臉頰有被擊打過的痕跡,由此可以推斷出死者遇害前曾有過掙扎,還可能和兇手發
生過博鬥。死者臉上的神情非常怪異,眼睛圓睜,嘴巴微張,似乎臨死前曾遭受過巨大的
驚嚇。還有他的一隻手,死死攥著一張照片,那照片已經被揉成一團,展開後可以發現那
是個女人的照片,女人非常美麗,身上還迸射出一種明星才有的光彩。
秦歌在掰開童昊的手取出那張照片時,忽然發現在童昊的屁股底下好像壓著什麼東西
,手他伸手摸去,摸到對折的幾張報紙。
秦歌獨自在現場檢查時,蘇河被張松拉到了邊上。蘇河最初的震驚過後,現在已經平
靜下來,她呆呆地望著那邊已經死去的童昊,眼裡現出的是深深的憂傷和絕望。那個脆弱
多情的大男孩已經從這世界上消失,帶著他所有關於愛情的憧憬和夢想。也許此刻他已經
獲得了生命最大的解脫,在另外一個世界裡,與那個深愛著的女人再次相逢。可是,在他
生命中最後一個夜晚,他曾聲廝力竭對另一個女人說「我喜歡你」。也許他並不是真的喜
歡蘇河,只是因為蘇河跟他深愛的女人有著一模一樣的面孔,但是,必定有那麼一個時候
,他從蘇河身上,感受到了希望,感受到了愛情對他的再次垂青。
可他在這個時候竟然獨自離開了,拋下那個等待他的女人。
蘇河的淚水無聲地流,她忽然想到,或許自己這一輩子也做不成那個夢中的女人了,
這次,是她從夢中來,帶走了深愛著她的男人。
可是,夢中的女人是善良的,她怎麼忍心傷害這樣一個年輕的男人呢?
祭臺上那些面色淒白,渾身泛著詭異氣息的自衛隊成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只
剩下高橋和焦陽還站在祭臺邊緣,冷冷地看著秦歌檢查現場。
秦歌赤紅著眼睛慢慢走到他們面前,他的目光與高橋的對視,雖然沒有說什麼,但高
橋卻忽然不敢與他的目光相對了。
「對不起,發生這種事,是我們沒有預料到的。」他低低的聲音說。
「兇手。」秦歌重重地道,「現在找出兇手比說對不起更重要。」
他沒有責怪高橋,也沒有表現得很憤怒,因為他能感覺到高橋此刻的歉疚。謀殺案與
他無關,但他卻在之前向秦歌保證過,在這鎮上不會有意外發生。秦歌知道,他的保證只
是他的一廂情願,或者,他也並不是真的完全瞭解這個神秘的城鎮。現在,秦歌知道自己
要做的,是盡量得到他的幫助,這樣,才能把殺害童昊的人找出來。
下山的時候秦歌與高橋走在最前面,後面是蘇河和張松,再後面是抱著童昊屍體的焦
陽。蘇河這時已經徹底平靜下來,只是一夜無眠加上心裡的悲傷,讓她看起來憔悴到了極
點。她走得跌跌撞撞,以致於需要身邊的張松不停地攙扶她。後來,走在前面的秦歌和高
橋忽然聽到低低的歌聲,他們驚訝地回頭,發現那些歌聲正是從蘇河的口中發出。
你的愛已模糊,你的憂傷還清楚我們於是流浪這座夜底城市彷徨著彷徨,迷惘著迷惘
選擇在月光下被遺忘(詞:陳佳明 原唱:許美靜)
歌聲裡,第一縷陽光從遠山的背後直射過來,它落在蘇河淚光盈盈的臉上,讓她的憂
傷在陽光緩緩地浮動,很快就把在場的所有人層層包裹。秦歌怔怔地盯著她看,似乎有些
明白她跟童昊之間那像風與落葉般匆匆聚散的愛情了。
蘇河的憂傷還讓秦歌體內萌生出一股力量,他想到兇手殺死童昊絕不會是偶然,也許
,他要針對的,是隨童昊一塊來阿絲鎮的這一群人。冬兒熟睡中的面孔浮現在他腦海裡,
他感覺到了無法抑制的一種衝動。他不能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受到傷害,不止是冬兒,他不
能再讓兇手傷害任何人。
回到鎮上,高橋讓張松帶蘇河回彈官堂休息,而他則要帶秦歌去一個地方。
「難道那裡有人能告訴我們誰是兇手?」秦歌不解地問。
「我不知道。」高橋眉峰緊鎖,「但我卻知道,如果我們想找出兇手來,一定要先去
那個地方,否則,我們連一點機會都沒有。」
「你說的是什麼地方?」秦歌隱隱已經意識到什麼,但他還是要問。
「阿絲鎮禁地。」高橋重重拋出這幾個字,便大踏步走到了前面。
——阿絲鎮禁地,那一片被高牆圍起來的院落,裡面住著面色煞白神情呆滯的自衛隊
和神秘的黑袍巫師。童昊的死和那裡會有什麼關係?
「我忘了告訴你,那高牆大院裡除了自衛隊成員和巫師,還住著阿絲教主。」前面的
高橋回過身來冷冷地道,「我來鎮上一年,還從來沒有見過阿絲教主的模樣,但是,我聽
黑袍巫師說,兩天後的祭神大典過後,阿絲教主就要變成傳說中的阿絲大神了。」
阿絲山脈,綿延千里,傳說世代生活在阿絲山脈中的山民,是魏晉時期周邊地區的百
姓為避戰火,經過數十年的遷移而至。山民中除了漢族,還有彝族、獨龍族、哈尼族、?
僳族、普米族、怒族等十數個少數民族的先人,他們或族居或混居於綿延的阿絲山脈中,
戰火不及,刀耕火種,過著原始卻平靜的生活。
不知道哪個朝代哪個年份,阿絲山脈裡忽然開始流行一種瘟疫,瘟疫傳播速度極快,
先是有些孩子高燒不退,接著,他們的家人也覺得身體發熱,呼吸困難。瘟疫很快從一個
村塞傳到另一個村塞,接著便開始不斷傳來有人死去的消息。各族的巫師們整夜燃燒著用
以驅邪的篝火,他們使出了渾身的解數,還是不能控制瘟疫的傳播。越來越多的人死去,
田地因此變得荒蕪,村塞變得冷落。
整整一年的瘟疫,奪去了大量山民的生命,剩下的人也大多染病在床,眼看著阿絲山
脈就要成為一片死亡區域。那些少數未被感染的山民們已經在計劃著逃往他鄉,各族的巫
師因為無能而被憤怒的山民用繩索吊起,懸在高崖上接受懲罰。就在這時,有人提議各村
塞將染病的村民們集中焚化,這樣,才能殺死瘟疫,保全餘下族人的生命。這個提議被各
村塞的人接納,被瘟疫感染的人生不如死,生怕自己再感染家人,所以也甘願一死,那些
未被感染的人幾乎家家都有患者,雖骨肉情深,但誰都知道,如果這時候不能硬下心腸,
那麼,用不了多久,所有的部落都會滅絕。一時間,阿絲山脈哀號遍野,所有人都沉浸在
生離死別當中。
燃燒的木柴已經堆起,患病的山民已經被召集,就在這緊要關頭,千里之遙的數百個
村塞,忽然都接到了各部落用以聯繫的飛鳥傳書,信上說,英雄已經誕生,鷹背上的普亞
米尼帶來了制服瘟疫的武器。剎那間,萬眾歡呼,所有部落的人都齊齊往阿絲山脈深處的
普亞族聚居地出發。
普亞米尼在普亞族的方言裡就是神的意思,普亞族原本是個人丁單薄的小部落,但因
為普亞米尼,一下子聲名麻鵲起。
普亞米尼用了將近半年的時間,才將各部落的瘟疫清除乾淨,在治病救人過程中,他
還從各部落村塞中選出了一批跟隨他的人,將治療瘟疫及各類雜病的秘方傳授給大家。普
亞米尼還像傳說中的神農氏一樣,遍嘗百草,尋找根治各類頑疾的藥材。數年之後,普亞
米尼大病不起,臨死前,他告訴他的弟子們,這些年,他的體內已蓄滿毒素,死後只宜火
葬。他還告訴大家,肆虐阿絲山脈的瘟疫其實並沒有被徹底剷除乾淨,這些年,他費盡心
思企圖找出瘟疫的源頭,但終不能如願。在他死後,他的所有追隨者們,要永遠守衛阿絲
山脈,找出爆發瘟疫的原因,從根本上徹底將之剷除。
普亞米尼去世的當天夜裡,天空突現彩霞,有人看見普亞米尼在一片祥光中,緩緩飛
天而去。自那以後,所有的族人便尊普亞米尼為阿絲大神。
在此後的數百年間,阿絲山脈的各部落又經歷了許多次劫難,傳說中都是阿絲大神及
時帶著他超越天地的力量出現,阻止了災難的發生。
阿絲山脈中的所有先民都是阿絲大神的信奉者,他們中的有些人,便用畢生的生命來
侍奉阿絲大神,阿絲神教由此產生。每一代的教主都是普亞米尼的傳人,他們行巫醫,治
病救人,做巫祀,祈福消災,無論在阿絲山脈的哪一處,他們都得到所有族人的尊敬。
滄桑百年,世事無常,這樣一個深入人心的阿絲神教終於在現代末落起來。
先是戰火的硝煙在阿絲山脈中瀰漫,八年抗戰中一支日本人的軍隊悄悄進駐阿絲山脈
,像一股幽靈樣瘋狂地在各部落中肆虐,他們屠殺生命,焚燒村落,更多的人無端失蹤,
從此再沒有回來。傳說中的阿絲大神一定目睹了這場災難,但他並沒有像以往傳說中那樣
帶著他神奇的力量拯救生靈。
時間又過去了很多年,當年的日本倭寇終於退出了阿絲山脈,各村塞又恢復了昔日寧
靜的生活,但這時,已經有人對阿絲大神的存在產生了懷疑。他們的懷疑還沒有得到證實
,一隊隊身穿綠軍裝的年輕人忽然又進駐到阿絲山脈的各村塞中,他們推倒了各塞的神教
聖壇,將巫師五花大綁押送到搭起的高台上拳打腳踢。那一場災難並沒有禍及普通的山民
,但阿絲神教的末落卻不可避免地到來。此後的數十年間,幾乎再沒有年輕人願意提及阿
絲大神,那作為一個傳說,已經在村民的心裡漸漸消散。
而終於有一天,阿絲大神要重回阿絲山脈了。他在阿絲鎮兩天後的祭神大典過後,真
的會降臨這個亡魂之鎮?
焦陽帶著童昊的屍體先回鎮務中心,高橋與秦歌直奔高牆大院而去。
牆是大塊條石砌成,高逾兩丈。塊塊條石整齊劃一,看上去堅不可摧。兩扇朱紅色的
大門巍然聳立,兩枚黃銅色的獸環懸在正中,顯得肅穆且森然。
到了這裡,連秦歌都有些發怵,如此堅固結實的院牆在他意識中,好像只有監獄和看
守所能與之媲美。那麼,在這高牆之內,是否隱藏著什麼不能示人的秘密?那黑袍高歌的
巫師,像殭屍樣行走的人,據高橋說,他們來到阿絲鎮後,便都會進入這高牆之內。他們
進去後,還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獸環叩門的聲音冰冷且沉重,秦歌看到高橋敲門的手似乎有些輕顫。
過了好一會兒,吱呀聲音過後,門開了一道縫,裡面露出一張充滿戒備的面孔。高橋
退後一步,沉聲道:「我有事想見教主。」
裡面的人略有些不耐煩:「教主不見任何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回去吧,有什麼事教
主自會派人通知你。」
「但現在鎮上出了人命案,如果不盡快找出兇手,那很可能他還會危及別人的生命。
這是性命攸關的大事,我必須當面向教主請教些事情。」高橋挺直了脊樑,聲音擲地有聲
,竟然全無懼意。
秦歌對高橋暗生欽佩,他明明敲門時心裡還有些發虛,但當事情發生了,他卻全無懼
意。秦歌現在只是不明白要找殺害童昊的兇手,為什麼要先到這裡來。
門裡的人似乎還想說什麼,但門後突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放他進來。」
門縫後的腦袋消失了,接著一陣低語,門便吱呀呀地開了。門開後,視野陡然開闊了
許多,只見裡面的庭院收拾得乾淨整齊,一排青磚黑瓦的平房在庭院的後面,兩邊還有些
廂房。這院落雖然寬敞,但跟外面大塊條石砌成的高牆好像不成比例,置身庭院裡,你會
把這裡當成一個普通的院落,絲毫感覺不到它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
秦歌高橋對視了一眼,眼中俱有些疑惑。這時,開門的那人在前面引路,將他們帶到
左側的一間廂房內等候:「你們稍坐一人兒,七爺已經去請教主了。」
他口中的七爺顯然就是適才在門後說話的人,而高橋聽到這個名字,卻已經聳然動容
。
「這七爺是什麼人,好像在這裡挺有權威的。」秦歌說。
「他是阿絲神教的白袍巫師,你幾次見到的黑袍巫師,我聽說還是他的弟子。」高橋
壓低了嗓音,好像說話生怕被別人聽到。
秦歌皺眉,每次聽到高橋說到什麼阿絲神教的事,他都有非常不現實的感覺,這些只
有在武俠小說裡才能看到的事情,想不到居然真的存在於現實裡。他搖頭苦笑道:「白袍
巫師黑袍巫師,我好像到了電影《魔戒》裡面。」
第十七章 背影
高橋低頭不語,眉宇間又有了那種難以自抑的鬱悒。
不消片刻,剛才開門的人又走了進來:「教主在後院等你們了。」
後院其實就在那排青磚黑瓦的平房後面,到了這時,縱算秦歌心裡再覺得這什麼阿絲
神教荒唐,但還是要摒氣凝息,無端地感到些緊張。從邏輯推斷,阿絲神教的教主應該就
是這阿絲鎮的主人了,或許他就是暗中策劃一切事件的人。他建造這個阿絲鎮,建立一整
套運行體系,不可能只為了在這阿絲山脈中做一個土皇帝,他究竟有什麼樣的目的?更重
要的是,他的身份對於一般人充滿了神秘。秦歌等人一進入這山谷,便接連不斷碰上些異
常詭異的事,山崖上的鼓聲,殭屍樣行走的人,小樓牆壁內倒下的屍體,神秘的黑袍巫師
,還有進入阿絲鎮後得到的自己的死訊,這些顯然都跟阿絲教有著密切的關係。而現在,
他就在面對這一切幕後最權威的人了,這怎麼能叫他不緊張。
後院比前院還要寬敞些,一小塊空地上生著一株茂盛的古樹,樹下有兩張竹椅和一張
茶几,茶几上有壺,壺邊有杯,杯中有水,縱是隔著數步之遙,秦歌與高橋還是能聞到杯
中茶的清香。
此時竹椅上無人,樹後的一片菜畦裡卻有一個男人的背影。他正手執長鐮,在田間除
草。菜畦周圍被些樹枝圈起,畦外還有些巴掌大的小雞在草地中啄食。秦歌與高橋面面相
覷,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菜畦中那男人終於轉過身來,抬眼望了樹下的倆人,復又低頭專心鋤草。
秦歌上前一步,似要去問菜畦中的男人,但卻被高橋抓住胳膊。高橋衝他搖頭,示意
不要妄動。秦歌猶豫了一下,又退回來和高橋並肩而立。
趁這工夫,秦歌仔細四處打量,發現菜畦後面的圍牆只有一人多高,上面還有一道小
門。它們顯然只是象徵性的,在圍牆後面,肯定還另有洞天。站在這裡一眼望去,只能望
見圍牆後面林木茂盛,鬱鬱蔥蔥。秦歌立刻斷定這些高聳的樹木一定是為了遮擋視線,菜
畦圍牆的後面,才是這高牆大院內真正的核心地帶。
他湊近高橋,低聲讓他看圍牆外面,高橋凝視片刻,也是皺眉不語,面上也現出疑惑
的表情。
「你們倆有什麼事嗎?」一個聲音忽然響在他們耳邊,那個在菜畦中持鐮鋤草的男人
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轉到了他們面前。這男人二十五六歲的模樣,皮膚微黑,眼眶很深,深
陷的眼睛裡透著種疲倦。他的手中還拎著那把長柄鐮刀,捲起的袖口露出粗壯結實的小臂
。他的右手大拇指上,套著一枚如羊脂般白皙的扳指,這扳指一看就年代久遠,不知是什
麼時候的古物。男人正是我們在農村最常見的那種模樣,第一眼看過去,你根本覺不出他
身上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但是,如果你再盯著他多看一會兒,立刻就能覺出他身上有
種超然的特質。超然是透過他眼神中的疲倦表現出來的,那種疲倦已經不是生理或心理上
的情緒,而是一種巨大的悲憫,好像天下萬事萬物都能成為他悲憫的對象,而他,則因為
心中巨大的悲憫而不得不疲倦。這樣一個男人,怎麼可能是在田間耕種的普通人呢?
高橋的目光首先低垂下來,他低低地問:「教主?」
那男人眼中的疲倦更濃了些,他淡淡地道:「成為教主之前,人們都叫我阿郎。你不
是神教中人,也可以這麼叫我。」
高橋臉上現出恭敬的神色,低聲道:「不敢。」
阿郎教主的目光現在落到了秦歌身上:「你就是那個剛到阿絲鎮的警察秦歌吧,聽說
你新婚不久,如果有空,我還真想向你討杯喜酒喝。」
秦歌下意識就像高橋一樣垂首道:「我這點事,哪敢勞煩教主。」
阿郎教主頷首苦笑:「你們叫我教主,可你們知道就在幾年前,我還是阿絲鎮上一個
最不起眼的人,那時,甚至沒有人願意走到我的跟前,跟我平心靜氣地說說話。」
他回身在一張竹椅上坐下,將手中的長鐮倚靠在茶几上:「機緣巧合我做了這個教主
,本以為可以過一些正常人的生活,可是,現在,我卻必須把自己關在這高牆大院裡,平
時想找個人說說話都成了件不容易的事。」
「你想到外面去,難道還有人能阻止你?」秦歌小心地問。
阿郎教主搖頭:「如果讓你做了教主,你就會明白,惟一能阻止你的人,就是你自己
。」他抬起頭,目光盯著青磚黑瓦的屋脊上方那一片湛藍的天空,「如果我想有一天能像
蒼鷹那樣翱翔在天際,或者像風一樣在無垠的曠野裡馳騁,那麼,我現在一定要耐住眼前
的寂寞。」
秦歌腦中飛快地活動,覺得這位教主好像話中有話。耐住眼前的寂寞,只為了將來翱
翔天空和馳騁曠野,那麼,他是否在等待阿絲大神的降臨?
他還想再說什麼,但身邊的高橋卻用腳尖輕輕觸碰了他一下,他把湧到喉邊的話又嚥了
回去。這個阿郎教主雖然相貌平常,屬於擱在人群裡找不出來的那種人,但當你真的面對
著他,會無形中感受到種巨大的壓力。
「我們這次找教主,因為有件事想請教。」高橋恭聲道。
「是不是因為祭臺上有人被殺的事情?」
「原來教主已經知道了,那我就不用再耽誤教主的時間了。」
「我只是知道今天早晨發生了這樣一件事,但卻不知道你來找我到底因為什麼。」阿
郎教主盯著高橋,「你不會以為殺人兇手是我吧。」
高橋心頭一震,不由自主退後一步:「不敢。」
秦歌也轉頭看著高橋,阿郎教主現在的問題,也正是他心裡不解的。高橋一退之後,
隨即便挺直了脊樑,秦歌似乎看到他的懼意在這片刻間已消失貽盡。
「鎮上出現了兇殺事件,我們一定要盡快找出兇手,免得其它人再受到類似的傷害。
但是,開始調查之前,我一定要來證實一件事。」
阿郎教主目光一凜:「你要證實兇殺跟我們神教無關才能開始調查,否則,你怕事情
最終查到神教的頭上不好收場。」
高橋不語,但那神態分明已經是默認了阿郎教主的話。
邊上的秦歌暗叫慚愧,這麼簡單的事情他怎麼就沒想到?鎮務中心明義上在管理著阿
絲鎮的日常事務,但實際上它只是阿絲神教的傀儡,如果兇殺真的和阿絲神教有什麼關係
的話,那麼,這樣的調查便沒有了意義。秦歌暗叫慚愧的同時,對高橋的勇氣再生欽佩。
身在阿絲鎮上,又作為鎮務中心的管理人員,他居然能如此坦然地向阿勢鎮最高力勢當面
求證,這樣的勇氣,絕不是一般人所能具有的。
阿郎教主沉默了一下,深邃的目光一直盯著高橋,好像在心中權衡面前這個全無懼意
的男人。半晌,他才微微一笑,朗聲道:「你現在可以放心回去調查了,我向你保證,兇
殺事件跟我們阿絲神教絕無任何關係。」
高橋神態仍然恭謹,他點頭道:「多謝。」
「那麼,你來見我的目的是否已經達到?」阿郎教主問。
「還有一件事,對調查兇案找出兇手至關重要。」
「還有什麼事?」阿郎教主微微皺眉,「我發現你和別人真的很不一樣,如果我不做
這個教主,倒想跟你成為朋友。所以,你如果還有什麼事,就儘管說好了,我能做到的我
一定答應你。」
他再衝秦歌苦笑:「你看我這個教主是不是很隨和?」
秦歌正在想高橋還有什麼事,阿郎教主的這句話讓他猝不及防,他只能勉強在臉上擠
出些笑意,沉默不答。
「我來阿絲鎮已經一年,阿絲鎮從未發生過兇殺事件,甚至連一般的治安問題都沒發
生過,所以,我們鎮務中心的這些工作人員平日裡也輕閒得很,現在,突然冒出兇殺這樣
一件大事來,我們只怕自己力有未逮,不能在短時間內找出兇手。」他頓一下,再接著道
,「我們誰都沒有偵破這方面的經驗。」
阿郎教主看看他,再看看邊上的秦歌:「你的意思是讓秦歌協助你找兇手?」
高橋搖頭:「如果鎮上有人能找出兇手來,這人一定就是秦歌。但是,我要求的並不
是讓秦歌來協助我,而是我來協助他。」
邊上的秦歌慌忙擺手,想謙虛兩句,但忽然想到如果真能這樣,倒是一次機會,也許
可以借查案之機弄清發生在阿絲鎮上的種種詭異事件。這樣,湧到嘴邊的一些話又硬生生
被他嚥了回去。
阿郎教主沉吟不語,目光在高橋與秦歌面上來回巡視。這一刻,秦歌忽然有了很奇怪
的感覺,雖然阿郎教主面無表情,但他的眼神裡分明流露出了幾許疑惑。作為阿絲鎮的最
高權力,他對做出這樣的決定可以猶豫,可以在心裡斟酌,但他為什麼要疑惑呢?
「你們十四個人跟鎮上其它人不同,我請你們到這裡來,因為在兩天後的祭神大典中
,你們的身份不容別人取替。現在,你們少了一個人,不僅你們難過,我也感到惋惜,如
果因為少了一個人而影響整個祭神大典,那麼,兇手的罪孽就更深重了。所以,我也想在
祭神大典前找出兇手。如果你能保證在兩天內破了這件兇殺案,那麼我就答應給你權力,
讓你可以調用所有鎮務中心人員,還包括自衛隊成員。」阿郎教主緊盯著秦歌,「我現在
只想知道你有沒有這個把握。」
到了這個時候,秦歌難道還能有別的選擇?他挺直了腰板重重地道:「如果兇手現在
還在阿絲鎮上,我一定兩天內把他給揪出來。」
「你敢在阿絲大神神像前再說一次這樣的話嗎?」阿郎教主厲聲問。
秦歌猶豫了一下,此刻他已如出弦之箭,沒有了回頭的機會。他再重重地道:「我現
在只想知道神像在什麼地方。」
於是,阿郎教主前頭領路,帶著秦歌與高橋走回前院,進了青磚黑瓦平房中的一間。
推開房門,煙味撲鼻,陰暗的房間內沒有窗戶,只亮著幾點燭光。秦歌和高橋左右張望,
看到屋裡的佈置仿若一座寺廟,門邊的巨鼎內堆滿香灰,後面地上有三塊蒲團,後面擺著
香案,再往後,便是一尊高大的神像。
神像讓人一眼看去便能感覺它的強壯,肌肉凸起得有些誇張。它的面孔清瘦,額下幾
縷長鬚,看面相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神像的頭顱和身體極不協調,仙人般的頭顱卻身在一
個力士般的身體上。神像的左手捏著一株草樣的植物,植物有一個塊狀的根莖,右手握著
一柄月牙形的彎刀。
這神像秦歌並不陌生,在山谷小樓內窗欞上的黃紙和山崖的祭臺上,他都曾見過和這
相同模樣的神像。現在,他當然知道了這就是傳說中的阿絲大神。
神像一側這時還站著一個人,他的年紀已經很大了,鬚髮皆白,但挺直的腰板顯示他
的身體還很硬朗。他此刻雙眼微閉,似假寐,又似對所有的事情都漠不關心,包括走在前
面的阿絲教主。秦歌一眼看去,昏暗的光線讓他看不清老人的面孔,但他一身白衣卻特別
醒目。
阿郎教主走到老人的跟前,垂首恭敬地叫了聲「七爺」。
原來這閉目不語的老人赫然就是阿絲神教的白袍巫師七爺。
——鷹眼七爺!
第十八章 窒息
陽光已經明媚地照耀著阿絲鎮,站在彈官堂的門口,可以看見遠山被一層氤氳的霧氣
籠罩,那些霧氣並不是靜止的,它們隨風而動,絲絲縷縷,還有些白色的鳥群在霧中飛翔
。這樣的景像是身居都市的人們所無法看到的,但現在,它落入黃濤與雷鳴的眼中,倆人
卻沒有覺得一點的輕鬆。
張松和蘇河已經回來,他們已經知道了童昊在祭臺上遇害的事,因而這個早晨,他們
都隱隱感覺到了一些血腥氣。童昊的遇害對於他們已經不僅僅是一條生命的消失,還預示
著在這阿絲鎮上隱匿的殺機。大家起初都認為暗中策劃這一切的人,即然費盡心思把大家
帶到阿絲鎮來,必不會輕易讓大家受到損傷。現在童昊的死已經打破了這種觀點,在這詭
異的阿絲鎮上,誰知道殺戮還會不會繼續發生呢?
六個模特兒小姑娘顯然還未醒來,柳倩的房門從昨天傍晚一直關到現在,而冬兒此刻
卻推門出來。秦歌不在她身邊,她睡得不踏實,而且一夜儘是噩夢,現在眼一睜便出門來
找秦歌。
「秦歌跟高橋不知去什麼地方了,他讓我跟蘇河先回來。」張松說。
接下來,冬兒也知道了童昊遇害的事,她的臉上露出些淒慘的表情。隨即她便上前坐
到了蘇河的邊上,挽住她的胳膊,似乎想安慰她些什麼。蘇河沒有說話,卻將腦袋倚靠在
了冬兒的肩上。她現在覺得很疲倦,但每一根神經卻還緊繃著,她知道這不僅僅是因為悲
傷童昊的死亡,她還必須不斷跟內心深處那股邪惡的力量抗爭。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她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它,但現在,她發現其實它還一直留在她的心底深處。或許,她窮
盡一生也不能將它忘記了。
蘇河這時的悲傷看起來,還帶有了些悲壯的色彩。
董老頭出來招呼大家去吃飯,但沒有人有胃口,大家靜坐在外面的廳堂裡,等秦歌回
來。後來當秦歌與高橋走進來的時候,所有人都一下子站了起來。大家潛意識裡好像在等
秦歌回來做出決定,但當秦歌真的出現,他們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有冬兒,上前抱住
秦歌的肩膀,一迭聲地道:「你回來了就好,看不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秦歌面色冷峻,他輕拍冬兒的肩膀,讓她到邊上坐下,但冬兒卻死活不願意,還是把
他的胳膊抱得死死的。
「我想你們都知道了童昊遇害的事情,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盡快找出兇手,以免再
發生類似的事情。」秦歌冷冷地道。
張松猶豫了一下道:「我有一種感覺,不知道可不可以說。」
「都到這時候了,還有什麼事是不能說的。」秦歌道。
「早晨在那祭臺上,我看到童昊倚坐在圓柱上,心裡就有一種感覺,不知道童昊的死
會不會跟一些宗教儀式有關。」張松看秦歌沒打斷他,便繼續往下說,「那祭臺本身就是
舉行祭祀活動的場所,據我所知,中國歷史上有很多以人為祭牲祭神的記載,像江蘇省連
雲港市將軍崖發現的巖畫和祭壇,就表明遠古時期那兒有血祭地母的儀式;還有遠古時獵
取異族成員的頭顱作為祭牲祭祀本部族谷神的儀式,我們管它叫做獵頭祭谷。到了現代,
在一些偏遠地區,這樣的習俗仍然還在沿襲,我就曾親眼見過雲南一個少數民族部落,在
每年春種前,都要將人血灑在田地裡,他們認為這樣就能保證秋收時會有一個好收成。所
以我在想,在這阿絲鎮上是不是也有這樣以人為祭牲的祭祀儀式。」
張松的話讓所有人的心頭升起一股寒意。
「早晨在那祭臺上,我細細數過了,一共有十三根圓柱,當時我就在想,十三根圓柱
,會不會像征著十三個人。」張松再小心地看了一下四周,見大家都在凝神聽他講話,最
後又重重地加了一句,「十三個像童昊一樣的死人。」
周圍鴉雀無聲,張松的話委實太過匪夷所思,但是你細細想來,卻又不是沒有道理。
張松這人身上迂腐氣極重,經常會說些不合時宜的話,但這一次,他的話不僅讓人心生恐
懼,還讓人感到莫大的震憾。
片刻過後,高橋低低咳嗽了一聲,語氣不很堅定地道:「在這阿絲鎮上確實存在著一
個阿絲神教,但我對教內的事情幾乎一無所知,所以也不敢確定阿絲教有沒有這種以人為
祭牲的儀式。可是,我剛剛和秦歌去見了教主,他向我們保證童昊的死與阿絲教無關,他
還授權給秦歌,讓他負責調查童昊遇害這件事。我想,他堂堂一個教主,不致於說謊話騙
我們吧,而且,他給秦歌的權限很大,可以出入阿絲鎮所有的地方,調用鎮務中心所有人
員,包括自衛隊。」
「等等。」秦歌擺手,打斷高橋,「張松的話倒讓我想起教主剛才提起的一件事,他
說我們十四個人跟鎮上其它人不同,他把我們帶到這裡,因為在兩天後的祭神大典中,我
們的身份不容別人取替。我當時心裡有些緊張,幾乎忽略了他說的這句話,現在回想,我
還真有些擔心了。我們這十四個人跟兩天後的祭神大典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我們的身份不
容取替,是不是我們十四個人也是大典中的一個工具?」
「祭臺上有十三根圓柱,我們卻有十四個人。」張松疑惑地道。
「也許我們只有一個人可以活著離開阿絲鎮。」這回說話的是雷鳴。
秦歌抬頭盯著他看,想到了以前從他身上覺察到的殺氣,而且,有一次,他感覺到他
的殺氣指向的目標就是童昊。現在,童昊已經死了,秦歌從他身上,也再也感覺不到那種
殺氣了,甚至,他故作平靜的外表下還有些掩飾的慌張。
難道童昊的死跟雷鳴有關?
昨天中午吃完飯,大家結伴出去到鎮上轉轉,只有雷鳴是一個人出門。晚上童昊失蹤
,蘇河回到彈官堂之後,雷鳴才跟張松前後腳回來,從時間上推斷,他完全具備做案時間
。
秦歌低下頭,心情變得愈發沉重。他真不希望兇手出跟彈官堂裡的這些人有關,大家
一同出現在雨夜山谷中的客車上,一路行來也算是同舟共濟。特別是雷鳴,他行事雖然怪
異,但卻是秦歌最看中的一個人。
「現在,我們當務之急是找出兇手,至於祭神大典的事情,我會找機會詢問教中的兩
位巫師。如果情況真像大家猜測的這樣,那麼我……」高橋話說到這裡,忽然說不下去了
。他想到他其實沒法給任何人保證,阿絲神教要做的事情,又豈是他的能力所能阻止的。
在場的人自然都明白他的意思,一時間,大家俱都沉默不語,心情沉重。
「我們先找兇手,再查阿絲神教的事。」秦歌環視眾人,「我們這麼多人在,我就不
信他們能逼我們做不願意做的事。」
沒有人說話,其實誰都清楚秦歌的話不過是自我安慰。暗中策劃這一切的人既然能將
大家從不同的地方帶到阿絲鎮來,那麼他的能力顯然非同小可,如果他真想對付這些人,
只怕大家連一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
秦歌對身邊的冬兒道:「你去把柳倩和徐娟她們都叫起來,有些事情我想當著大家的
面說清楚會比較好。」
冬兒答應一聲,便往過道那邊去,正好這時最裡面的門開了,徐娟和另外兩個模特小
姑娘走了出來。冬兒過去跟徐娟耳語幾句,徐娟立刻緊張地去敲另外一扇門,片刻後,六
個模特小姑娘已經全部站到了外面的廳堂裡。
現在,冬兒在敲柳倩的房門。
從到達阿絲鎮的當晚起,柳倩便一人獨居一室。在幾個女人中她算是比較怪僻的,不
僅從不主動和別人搭訕,而且總是一副倨傲的模樣,這樣的女人到哪裡都不會有人喜歡,
更不會有人願意跟她同居一室。
冬兒開始時輕輕地敲門,後來出手就重了些,後來還隔著門叫柳倩的名字,但房間內
卻全無動靜。就算睡得再死的人也會被這聲響驚醒,冬兒回到秦歌身邊時,面上便現出了
幾許疑惑。
難道柳倩根本不在房內?抑或她也遭逢了什麼不測?
秦歌與高橋對視一眼,倆人大踏步奔到門邊,其它人心中好奇,也全都跟了過去。秦
歌重重地擂門,連故意躲開的董老頭都驚動了,但房內就是沒一點聲響。到了這時,秦歌
再不猶豫,他退後一步,示意邊上的人讓開,他驀然一腳踹去,房門便應聲而開。
房內的窗簾拉上,光線很昏暗,依稀可見柳倩仍然平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一條毛毯。
秦歌頭往裡伸了伸,不能判斷柳倩是否真的熟睡未醒,便示意冬兒進門察看。冬兒畏縮地
往前兩步,又下意識地停下。這時徐娟越眾而出,挽著冬兒的胳膊,倆人作伴,這才進到
房裡。
觸摸到柳倩冰冷的身體,冬兒立刻發出一迭聲的尖叫,她身邊的徐娟不明情況,但也
跟在冬兒的後面逃出房來。
門外響起一片騷動,秦歌連忙擺手示意大家安靜。到了這時,他也再無顧忌,低聲讓
高橋守在門邊不要讓別人進去,他自己,則惦起腳尖走入房中。手指伸到柳倩的鼻下,已
經感覺不到鼻息,再抓起她的手腕,感覺不到絲毫脈動。
到這時他已經再無懷疑,床上的柳倩早已是個死人。
殺害童昊的兇手還未找到,現在,另一起謀殺又在眾人的眼皮底下發生,殺害他們的
兇手是否是同一個人?
柳倩房內沒有任何博鬥過的痕跡,受條件限制,現場也無法採集到腳印與指紋。通過
對屍體的檢查,很容易就在柳倩的頸部發現被掐過的淤痕,眼角膜有點狀出血,由此,秦
歌判斷柳倩是由於外力作用於頸部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也就是說她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後來在柳倩身下的床單上又發現有尿液的痕跡,這更佐證了柳倩的死因,因為窒息死亡的
人往往膀胱失控導致遺尿。
據昨天最後見到柳倩的黃濤講,柳倩傍晚時覺得身體不適,他也感到有些疲勞,倆人
便各自先回房休息,晚飯也沒有出來吃。因為她的怪僻,再加上後來發生了童昊失蹤的事
,大家誰都沒有想起她來。
柳倩回房的時候曾與彈官堂主人董老頭打過一個照面,倆人雖然沒有說話,但董老頭
證實柳倩確實一個人進了房間,此後便再沒見她出來過。
這樣,柳倩的死亡時間便被確定在了昨天傍晚過後。
秦歌雖然不是法醫,但通過對屍體的僵硬程度以及死者背部出現的屍斑,又將柳倩死
亡時間推算到了昨晚九點到十二點之間。檢查屍體的時候只有高橋在他身邊,他見高橋露
出不解的神色,便向他解釋道:「通常情況下,人死後,全身肌肉會很快變得鬆軟,此時
各關節能被任意彎屈,此種情況稱為肌肉鬆馳。在肌肉鬆馳過後,就會出現肌肉收縮、變
硬,各關節固定,不用能被任意彎屈,此時稱為屍僵。屍僵一般於死後1-3小時出現,12小
時後,屍僵達到全身,然後要再過6小時,屍僵才會開始緩解,屍體恢復變軟。現在柳倩屍
體關節處幾乎全部有僵硬現象,由此可以推斷她至少已經死亡十個小時。而屍斑在死亡4-
10個小時內就會出現,持續的時間會很長。屍斑的出現是由於死亡後血液循環停止,血液
因自身重力墜積於屍體的底部血管,該處皮膚出現紫紅色的斑痕。如果死者死亡時是仰臥
姿勢,那麼屍斑必定會出現在背部。柳倩背部的屍斑痕跡非常明顯,這與她的屍僵程度顯
然是吻合的,也就是說,她死亡時間至少在十個小時以上。」
高橋看看腕上的表,這時正是上午十點多鐘。
秦歌的心情很沉重,柳倩的死亡似乎證實了他心中的懷疑,那也正是他最不願意看到
的結果。如果說殺害童昊的兇手一時還不能確定範圍,那麼,柳倩的死亡直接將兇手指向
了彈官堂內的人。
彈官堂內除了老闆董志華,便只剩下一同到阿絲鎮的這十幾個人。秦歌當然不會懷疑
冬兒,蘇河也可以排除嫌疑,昨晚她回到彈官堂後,便一直跟秦歌呆在一起,根本沒有做
案的時間。徐娟和另外五個模特小姑娘住在兩個房間裡,除非她們合謀,否則,根本不具
備作案的條件,那麼,現在嫌疑對象就只剩下三個人,他們分別是黃濤、張松和雷鳴。
秦歌不希望兇手是他們任何一個人,但他現在不得不面對現實。
在對房間進行最後一遍搜索時,柳倩隨身攜帶的一個小挎包吸引了秦歌的目光。他依
稀記得那晚在山谷中的客車上,他跟冬兒討論過車上的這些人,說到柳倩時,他還重點提
到了她不管走到哪兒,都把這個挎包緊緊抓在手中。後來山體塌方,大家棄車而逃,那樣
混亂的情況下,就連秦歌都顧不上自己的行李,而她卻仍然把這個挎包緊緊抱在懷裡。這
些都說明這個挎包裡的東西對柳倩至關重要。現在,秦歌終於可以打開這個挎包了。
包裡除了化妝品之外,還有身份證和幾張銀行卡。銀行卡內究竟有多少錢不得而知,
但身份證上的女人,卻讓秦歌與高橋不禁要對柳倩另眼相看了。
身份證確實是柳倩的,上面的照片雖然有些變形,但還是可以從五官輪廓辯認出她正
是現在躺在床上的死者,只是,身份證上的名字叫趙清而不是什麼柳倩。
人在什麼情況下連自己的姓名都要隱瞞,而且是在一群陌生人面前?
現在秦歌能想到的答案似乎只有兩種,一種是萬念俱灰只想著到一個沒人認識自己的
地方重新生活,這樣的人心中必定有著極深的隱痛,一心要與以前的生活完全割裂開來,
包括自己的姓名。另一種可能就是這人心中有著極深的秘密,警覺性極高,不願意顯露自
己一絲一毫的本來面目。大多數犯罪嫌疑人在逃亡時都會有這種心態。
如果這兩種結果要讓秦歌選擇一種,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這個柳倩——或者說
趙清醒在客車上時,化著很得體的妝,頭髮顯然剛燙過,還是時下正流行的空氣靈感燙,
一個萬念俱灰的人根本不會這麼在意自己的妝容。還有,秦歌曾經從她身上感覺到過一種
敵意,那時他不能理解這敵意究竟因為什麼,現在,他幾乎可以斷定,這些敵意是在秦歌
表露自己警察的身份後,她才流露出來的。
這些綜合在一塊兒,秦歌很容易就把它跟「罪犯」這個詞聯繫在一塊兒,但這樣一個
手無縛雞之力的花瓶樣的女人,究竟能做出什麼樣的事情呢?
答案很快就出現在秦歌的手中。
在挎包的夾層裡,他摸出來折成巴掌大小的一疊報紙。
在阿絲鎮,報紙就是死亡的訊息。昨天下午,秦歌冬兒,再加上高松與那六個模特小
姑娘,便都得到了一張報紙,他們死亡的消息都刊登在報紙上。當時秦歌還問黃濤和柳倩
是否也收到了報紙,黃濤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當時的面色陰晴不定,好像在期盼著屬
於自己的那份報紙,又像對它深惡痛絕。現在看來,至少昨天下午柳倩收到了這份報紙,
但她卻把它收在了挎包的夾層裡,不願意讓別人知道。整個下午,黃濤都和柳倩呆在一起
,他必然也知道柳倩收到報紙的事,但他卻幫著她保守秘密,要麼他故意袒護柳倩,要麼
,就是他也收到了報紙,他也有意要隱瞞自己死亡的原因,因而,他跟柳倩互相約定,共
同替對方保守秘密。
但是,當秦歌與高橋在這張報紙上找到那則新聞後,便知道自己適才的推斷全部都錯
了,他與高橋面面相覷,一時竟誰都說不出話來。
下午的時候,秦歌一個人來到了祭臺之上。阿郎教主只給了他兩天的時間找出兇手,
但現在,秦歌忽然對要做的事情失去了信心。中午吃完飯,他本來想召集大伙把自己所有
的發現和疑問都展現給他們,但後來他還是決定再給自己一點思考的時間。他在臨出門的
時候,只是吩咐大家誰都不要出門,以避免再發生意外。所有的兇殺對象都發生在獨處的
人身上,只要大家聚在一起,那麼兇手便無機可趁。
冬兒不放心秦歌一個人出去,但這回,秦歌堅決讓她留在了彈官堂。
祭臺上顯得異常空曠,那高高聳立的阿絲大神帶著他十三根石柱上的面孔,與秦歌長
久地對峙著。如果阿絲大神真如傳說中那般窮盡畢生精力撲滅瘟疫,拯救眾生,那麼他的
神像怎麼會生著一副力士的身體,手中又怎麼會握著那樣一柄充滿殺氣的月牙形彎刀?秦
歌凝視著神像清瘦矍鑠的面孔,漸漸地竟從上面看到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表情,一種悲憫,
正是那種懸壺濟世,以天下蒼生為已任的仁者之善;一種暴戾,好像隨時都能衝冠而起,
揮刀斬盡天下人頭顱。
神像雕塑得栩栩如生,你仰望得久了,便會有種錯覺,好像那石刻的人形立刻就能活
動起來,俯下身,將你輕攥在手中。
一尊神像兩副表情,秦歌想起高松曾經說過的話,中國的很多神本來就是普通人,死
後才被人尊為神,人與神的界限其實非常模糊。在人的心底,常常盤距著善惡兩種力量,
便如同這阿絲大神的兩副表情。這樣的神是不是更人性化?
下午到祭臺上來,秦歌是想再看一看那十三根石柱上的面孔。
和阿絲大神的神像不同,這十三根石柱上端的面孔不是寫實的那種,它好像出自哪位
先鋒派雕塑家之手,只用一些極粗獷的線條勾勒出面孔的形狀來,面孔變形彎曲成筒狀貼
在石柱上。十三根石柱的十三副面孔表情各異,你根本不用刻意去思考,便能一眼看出那
些面孔向你傳達的情緒。
秦歌後來乾脆坐在了那十三根石柱前,目光在十三根石柱上逡巡,這時他覺得有些東
西已經在腦海裡呼之欲出了,但是,他就是不能替它們找到一條喧洩的通道。後來他仰面
躺下,微瞇雙眼,讓陽光在眼眶裡打轉,那十三副面孔這時便模糊得像一團影子。影子不
需要用眼睛去看,你只要靜靜地用感覺去觸碰它們,它們往往會顯露出更實質的東西來。
那些模糊的影子像黑暗中的蝴蝶,開始在秦歌腦海裡盤旋。到這時,他索性完全閉上
了眼睛,反正那些影子已經留在了腦子裡。蝴蝶飛呀飛,黑色的蝴蝶在陽光的背影裡,呈
現出種極度炫目的美麗。它們振翅飛翔,帶著些冰冷的氣息,漸漸地改變了形狀。
秦歌從盤旋舞動的影子裡看到了童昊的面孔。
他悚然一驚,接著,童昊的面孔過後,他還看到了柳倩,看到了黃濤,看到了徐娟和
另外五個模特小姑娘,甚至,最後,他還看到了冬兒和他自己。
他驀然翻身坐起,睜開眼的時候,那些蝴蝶與熟悉的面孔便倏然消失了,只有十三根
冰冷的石柱佇立在身前,還有十三副變形扭曲的面孔正衝他做出不同的表情。
秦歌想到適才童昊的面孔並不是插入到盤旋的影子中去的,後面看到的柳倩黃濤等人
也是一樣,他們好像就是那些飛舞的蝴蝶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
是那些模糊的影子變成了那些真實的面孔。
秦歌心底的寒意讓他手腳變得冰冷,他站起來,緩緩走到一根石柱前,童昊的屍體早
上就是倚靠在這根石柱上。石柱上端的面孔眼角下垂,微睜的眼中顯露出極大的哀怨。它
不正跟童昊來到阿絲鎮前的心境吻合嗎?
他再走近其它幾根石柱,凝視著上端面孔的表情,他的心裡已經是轟然巨響了,只覺
得週身都像浸入了冰冷的海水中,那海水湧過來,很快就要漫過他的頭顱,他的呼吸這一
刻都變得急促起來。
他自覺已經找到了問題的關鍵,雖然有些疑問仍然找不到答案。
他下山回鎮裡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遺漏了什麼,他便使勁地想,最後終於想到
了。他躺在祭臺上閉著眼睛的時候,看到的那些真實面孔之中,有三個人並沒有出現,他
們分別是雷鳴、張松和蘇河。
阿郎教主說:「你們十四個人跟鎮上其它人不同,因為在兩天後的祭神大典中,你們
的身份不容別人取替。現在你們少了一個人,不僅你們難過,我也很惋惜。如果因為少了
一個人而影響整個祭神大典,那麼兇手的罪孽就更深重了。」
秦歌想我們這十四個人應該是一體的,是缺一不可的,這裡頭怎麼會少了雷鳴他們三
個人呢?一定是有什麼事情自己還沒有想透,他們三個身上,也必定還隱藏了一些別人不
知道的事情。
最後秦歌想到自己這一拔人一共有十四個,祭臺上卻只有十三根石柱,這又是因為什
麼呢?進入阿絲鎮,秦歌終於想清楚了這個問題的原委,他立刻覺得身上的血液幾乎都要
沸騰了,但手心腳心裡滲出的卻是冷汗。
這時夕陽如血。血色已經染紅了整個阿絲鎮。
第十九章 嫌疑
當他還是個十四歲的少年時,曾經遇到過一個女孩。那一年,他的父母在城裡開服裝
店已經有五個年頭,手上積攢了點錢,終於決定把他從農村接到城裡上學。城裡的學校和
農村的很不一樣,班裡的學生跟原來的同學也好像有很大的差別。他坐在教室裡,總覺得
周圍有很多火辣辣的目光投射到他身上,不知為什麼,他能感覺到那些目光裡的敵意。
他黑頭黑面,身上卻穿著價格昂貴的服裝。他說話帶著濃郁的農村方言,但他每月的
零花錢卻是任何一個同學都沒法比的。誰都能看出他是一個暴發戶的兒子,暴發戶在那個
年代裡代表了沒知識沒文化,在同學們的口中個個跟被武松打死的蔣門神差不多。他們沒
有誰見過他精瘦的父親,但私底下議論時卻把他的父親說成一個殺豬的。殺豬的怎麼能賺
到那麼多錢呢,他心裡委屈地想,父親的服裝店又新增了兩家,而且,他還準備貸款建服
裝廠,他一天賺到的錢或許夠那些同學的父母賺上一年。這樣想,他的心裡就充滿優越感
,但這種優越感在同學們面前,卻始終沒有展現的機會。
到新學校一個星期了,沒有人願意主動走到他跟前,甚至也沒有人願意跟他說話。他
聽背後的同學議論,大家替他取了一個黑蛋的綽號。
他真的很黑,小時候頂著日頭光著屁股在田野裡跑多了,一身皮膚曬得像彌猴桃的顏
色。在農村的時候,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膚色黑是個缺點,現在,他感到自卑了,他也覺
得其它同學白白嫩嫩的皮膚真挺好看,特別是那些女同學。
他在家裡偷偷搽母親的雪花膏,柔軟冰涼的雪花膏抹到臉上,舒服是舒服了,可臉色
還是那麼黑。後來,他把整瓶雪花膏都抹到了臉上,厚厚的一層,鏡子裡的人臉倒是白了
,可看起來卻像個面目猙獰的小鬼。
他有些絕望,他想自己或許一輩子也走不到同學們中間去了。
有一天放學後,他獨自在學校外面的租書攤上看了兩本小畫書,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
了。他的家在後街歷史最悠久的老城區,那裡錯蹤複雜的小巷很快就讓他迷了路。天陰沉
沉的,要下雨的樣子,他在小巷裡繞來繞去,就是找不著回家的路。後來,天黑透了,雨
從天上潑了下來,他畏縮地躲在一個凸出的屋簷下,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他開始懷念以前在農村的那些日子,他可以在曠野裡跑上半天也不會迷路。而且,農
村沒有這麼多的高樓和房子,也沒有這麼多的人,他在村裡因為有對會在城市裡賺大錢的
父母,還是學校所有同學羨慕的對象。大家爭著和他交朋友,他走到哪兒,身邊都會跟著
一幫跟他一樣黑不溜秋的小夥伴。
那些日子已經徹底從他生命中消失了。
天愈發地黑了,小巷裡一盞微弱的路燈將天空中落雨的影子映襯得更加密集。他記得
那好像是深秋的一個週末,其它同學都穿上了毛衣和外套,而他只穿了件紅色的套頭毛衣
。風從小巷的深處吹過來,他覺出了身上的寒意。
他蜷縮著身子蹲在屋簷下,嗚嗚地哭。
後來,一個小女孩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他的身邊。小女孩的年紀好像比他還要小上許
多,大約七八歲的樣子,但她看上去卻比他懂事多了。小女孩說,你為什麼不回家呢,為
什麼一個人躲在這裡哭?你是不是迷路了?還是因為沒帶雨具?
他迷惘地抬頭盯著小女孩看,那小女孩皮膚很白,在黑暗的小巷裡臉色像剝了皮的荔
枝,粉嫩得像用玉琢出來。小女孩紮著兩根長長的小辮,辮梢還有兩隻粉紅色的蝴蝶結。
她的眼睛很大,看人時水汪汪的。
這個小女孩是誰呢,她怎麼會主動走到他身邊,還找他說話?
小女孩撐著一隻小花傘,胳膊下面還夾著一隻塑料袋。她說,她要給在前面商店裡上
班的媽媽送雨衣,如果他還不說話的話,她就要走了。
他十四歲時就喜歡上了一個女孩,雖然,他根本不知道那小女孩是誰,叫什麼名字。
但在他以後的記憶裡,那小女孩漂亮極了,隨著他的漸漸長大,小女孩在她心裡也在不斷
成長,但無論什麼時候,她還是他在雨巷裡看到的那副面孔,永遠那麼白皙,永遠像玉琢
出來的一副面孔。
那天晚上,他跟小女孩說了自己迷路的事。他看到小女孩忽然嘻嘻笑了,臉蛋上也隨
即露出兩個小酒窩。
「我就是在這裡長大的,只要你告訴我地方,我一定能帶你回家。」她說。
他有些不相信,而且,自己是一個男孩子,怎麼能讓一個小女孩帶他回家呢。但是,
他還是把自己家地址告訴了她,就算她不能真的幫助他,至少,他可以跟她在一起多呆一
會兒。
送給媽媽的雨衣穿在了他的身上,小女孩帶著他在小巷裡左繞右轉,很快前面就出現
了熟悉的一棵大樹。他記得這棵樹,樹左邊轉一個彎就是他的家了。
站在家門前的屋簷下,他把雨衣交還到小女孩手中,心裡變得非常失落。他真希望這
晚他永遠找不到回家的路,這樣,他就可以永遠跟這小女孩呆在這雨巷裡了。他想跟小女
孩說聲謝謝,還想問她叫什麼名字,在哪個學校,但小女孩根本沒給他說話的機會,便嘻
嘻笑著說聲再見跑開了。
她的媽媽還在前面的商店裡等著她,她怎麼還能再耽誤時間呢?
他在自家門口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這才心事重重地敲門。那天夜裡,他在夢裡被一
股激盪而出的力量驚醒,小腹間的冰涼讓他驚慌失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直到許多年
之後,他才明白,那一夜,他完成了一個男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個儀式,從此,他將永遠
告別少年時代,走進人生裡另一個更絢麗多彩的生命階段——青春期。
二十多年之後,他成為這個城市最年輕有為的市府高官,他分管的城市基建讓他成為
眾多商界巨賈爭相獻媚的目標。但是,沒有人知道,在他心裡,還深藏著那個雨夜的小巷
,還有小巷裡紮著蝴蝶結的小女孩。
這時他已經結婚,但卻沒有子女,婚後的第三年,他去醫院檢查過後,被告知他這一
生都不會有兒女了。從此,他便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去,這才用了不到十年的
時間,便坐到了現在的位置。
她的老婆早已習慣了獨自生活,她是個平凡本份的女人,她知道事業成功的男人背後
一定流淌著一個女人的淚水,而她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成了那個流淚的女人。除了默
默承受,她實在不知道是否還有別的選擇。
而他在權力的深沼中樂此不疲,女人對於他幾乎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可是,當那一天他走進市府大廳,在值班室門前見到那個一身粉紅色套裝的女人,一
切都改變了,他的生活從此變得豐富多彩起來。
那個女人燙著大波浪的頭髮,一身粉色套裙裹住纖長豐滿的身子,腿上肉色的絲襪讓
小腿顯得飽滿圓潤。她在填寫來訪登記表的間隙裡回了一下頭,目光與他相撞了。那一刻
,他的心跳加快,覺得身體裡有些力量飛快地奔湧匯聚,很快就凝結成了巨大的一團。他
彷彿回到了十四歲那年的雨夜裡,他在夢中無比暢快地完成了一個男人成長的儀式。
那女人的目光卻在他身上一掃而逝,她已經認不出來當年那個迷路的小男孩了。而他
卻一眼就認出了她,她跟他夢裡的形象雖然已經沒有多少相同之處了,但他還是認出了她
。
她就是那個雨夜裡帶他回家的小女孩。
柳倩的屍體已經被送到了鎮務中心,她跟童昊並排躺在臨時用桌子拼起來的屍床上,
整個身子都被白色的被單蓋住。
秦歌在房間裡呆了好一會兒,然後,跟高橋一塊兒出門回彈官堂。
所有人都在等他回去,還是在黃濤那間最大的房間裡。十一個人,六個模特小姑娘,
加上冬兒和蘇河,還有三個男人。
「也許今晚我會佔用大家很長的時間,但我想我們之間需要這樣一個解決問題的機會
。一夜之間死了兩個人,我不知道你們現在是什麼心情,而我最想做的,就是找出兇手,
以免這樣的事情再度發生在我們身上。」秦歌站在門邊,目光逡巡一番,「當然,我們也
不必要搞得太緊張,因為畢竟我們這裡大多數人,都和這兩起謀殺無關。」
「你是說殺害童昊和柳倩的兇手就在我們中間?」冬兒吃驚地道。
秦歌沉吟了一下,小心地道:「這是謎底,必須留到最後才能解答。而且,其實我也
不能肯定結果是否就是我現在所想的。你們知道在這阿絲鎮上,沒有任何可以借助的儀器
與資料,我只能憑借現在掌握的一些情況來做出推理。」
「也就是說,即使現在找出兇手,也沒有辦法懲罰他?」雷鳴沉聲道。
秦歌與邊上的高橋對視一眼,無奈地搖頭:「是這樣。就算在外面世界,我們警察抓
住犯罪嫌疑人,決定他們是否有罪,最後只能等待法庭的宣判。」
「那麼,既然不能懲罰他,就算找出兇手又有什麼意義呢?」說話的是黃濤。
「還事實以真相,讓兇手再不能傷害別人。」秦歌重重地說。
黃濤面上勉強現出些笑容,那笑容僵硬得充滿譏誚:「有些真相並不是像你看到的那
麼簡單,現在我只希望你展示給我們的,是真的真相而不是別的什麼。」
「我也希望自己不辱使命,所以,我還想請在座各位盡力配合,因為這畢竟是關係到
每個人聲譽與生命的大事。」
「那你現在還等什麼呢。」雷鳴沉凝著臉,似已有些不耐煩,「這裡每個人都希望你
找出真正的兇手,如果他真的在我們這些人中間的話。」
秦歌走到冬兒身邊,眉峰緊鎖,似乎在想著從哪裡開始。冬兒想說什麼,卻被他揮手
止住。
「剛到這阿絲鎮,住進這彈官堂,我當時總覺得這名字好像在哪兒見過,卻一時怎麼
也想不起來。直到童昊與柳倩的屍體被發現,我才一下子想到這名字原來是出自王維的一
首詩。」他轉過身來,再走回門邊,朗聲念道,「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早達笑彈官。」
他接著解釋道:「看過金庸《白馬嘯西風》的人一定記得這兩句話,它的意思是與你
相交白頭的朋友走到你身邊,你仍然得抓著劍柄提防他會加害你。如果你的朋友平步青雲
飛黃騰達了,你指望他能來提拔你,那你等來的只不過是一番恥笑。這兩句話的意思在我
看來其實非常簡單,就是你不能輕信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連朋友都不能信,何況是憑水相
逢的陌生人。」
「你說的陌生人想必說的就是我們了。」張松低聲道。
「我現在說的只是這彈官堂名字的由來,它跟我的意願無關。我只是因為聯想到王維
的那兩句詩,再想到童昊與柳倩的死,心中有些感慨罷了。我們從幾天前一同出現在山谷
中的客車上起,雖不能說患難與共,但也總算同舟共濟一回,我真不希望兇手會出現在我
們中間。可是,現在,我們必須面對現實。」
「那你就快點開始吧,我們也都想知道兇手到底是誰。」那邊的徐娟說。
「現在,讓我們從容易些的地方著手。」秦歌停頓了一下,好像在調整思路「柳倩的
死亡似乎比童昊要簡單些,她就死在我們的眼皮底下。我檢查過屍體,因為缺少必要的儀
器,我只能根據我以往的辦案積累的經驗來做出判斷。我認為柳倩的死亡時間應該在昨天
晚上九點到十二點之間。那段時間裡,柳倩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休息,而且,那晚一直
到第二天早上,外面的大廳裡一直都有人在,所以,兇手根本不可能從我們的眼皮底下溜
進來,實施謀殺之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去。所以,兇手只能是當時留在彈官堂裡的人
。」
沒有人說話,顯然大家都默認了秦歌的這番推斷。
「那段時間,除了童昊,我們每個人都在彈官堂內。現在讓我們用排除法,我想蘇河
和冬兒首先可以排除嫌疑,蘇河從頭到尾都跟我在一起,根本沒有作案時間。冬兒嘛……
」秦歌沉吟了一下,「她是我妻子,我瞭解她,這樣的理由對我已經足夠。」
蘇河依舊面無表情,童昊的死對她的打擊很大。雖然她跟童昊之間的感情只有那麼短
短的半天,但童昊的死亡實際上破滅了她心中一個夢想。所以,她的憂傷之中還夾雜著沮
喪。
坐在她邊上的冬兒此刻眼中卻現出許多溫情來。
沒有人對秦歌的話持有異議。
秦歌往前走了幾步,走到擁坐在一起的徐娟和那五個模特兒小姑娘面前:「你們六位
住在兩間房裡,自始至終都沒有分開過,除非你們同謀,否則,你們根本沒有做案的機會
。」他轉過身來,向著黃濤與雷鳴的方向,「所以,我現在將她們六位排除嫌疑,你們大
家不會有什麼異議吧。」
還是沒有人說話,那六個小姑娘面露微笑,算是對秦歌信任的感謝。
「排除這八個人,那麼,這裡現在還剩下四個男人。我回到彈官堂的時候,柳倩已經
回房休息,那之後,我出門去找未歸的童昊蘇河跟雷鳴,回來後再跟蘇河冬兒去鎮務中心
,再回來後,一直與蘇河張松呆在一起,直到今天早上離開。這樣,我再把我自己的嫌疑
給排除掉。」
「你不說我們也不會懷疑你。」黃濤說,「如果我們不相信你,根本不會坐在這裡聽
你說話。」
「謝謝你的信任。」秦歌走回門邊,轉過身來,目光在黃濤、雷鳴與張松身上巡視一
番。黃濤淡然,雷鳴冷漠,張松凝神,三人不同的表情此刻在秦歌眼中都有些不太真實。
做警察這麼多年,察顏觀色是他下意識的反應。黃濤淡然的背後隱藏著無奈,雷鳴冷漠裡
夾雜著鬱憤,而張松凝神的表情背後,似乎有些期待。秦歌不知道,自己的判斷究竟是對
還是錯,但是,他卻敢肯定,兇手一定就是這三人中的一個。
「現在還剩下三個人,我想先說說張松。」秦歌看了張松一眼,後者臉上立刻露出緊
張的神情。秦歌微微一笑,「你不用緊張,我只是假設一下,求證的工作還得留在最後。
」
張松木訥地苦笑,想說什麼,但嘴巴張了張,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張松具備做案時間。我跟蘇河冬兒從鎮務中心回到彈官堂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守
在外面的大廳裡。而我們離開的時候,大廳裡還有好多人,也就是說,當我們走後,其它
人都回房休息了,只留下張松一個人在外面。」
當時在場的除了張松,還有六個模特小姑娘和雷鳴。
徐娟這時插嘴道:「你們走後大約十分鐘,我們就回房休息了。」
雷鳴也道:「我回房比她們還要早些,你們剛走,我就回去了。」
秦歌接著道:「我們在鎮務中心耽擱了大約兩個多小時,十一點半的時候才回來。也
就是說,在這期間,張松至少有兩個小時獨處的時間,他完全可以在這段時間內潛入柳倩
的房中,實施謀殺。」
張松脹紅了臉,說話已經有些結巴:「我沒有,我怎麼會。」
秦歌衝他擺擺手:「我說了現在的一切只是假設。」
張松怔怔地盯著他看,一副欲辯又止的模樣。
秦歌再面向雷鳴:「現在讓我們來看看你。你本來跟張松睡在一間房裡,但那晚張松
整晚都在外面,所以,房間裡其實只有你一個人。」
他的目光再落到黃濤身上:「你的情況跟雷鳴一樣,你本來跟童昊住一個房間,但童
昊失蹤,房間裡當然只剩下你一個人。你們倆人都具備做案的條件,要知道廳裡沙發的位
置與通往房間的走道都在一側,所以坐在沙發上,根本看不到走道內發生的事情。」
黃濤與雷鳴的目光不經意對視了一下,倆人俱都沉默不語,面上的神情卻已經極不自
然。
「既然你們三個人都有做案的時機,那麼究竟誰才是殺害柳倩的兇手?」秦歌踱著步
子皺眉沉吟。這時候,不單是黃濤雷鳴和張松了,所有人都露出了緊張的神色。誰知道自
己身邊居然坐著一個殺人兇手,都會這樣緊張的。
秦歌還在沉默,屋內的氣氛變得異常緊張。
「想知道誰是兇手其實並不難,我們只要再解決最後一個問題,便能確定兇手到底是
你們三個人中的哪一位。」秦歌緩緩地道,「柳倩行事有些孤僻,自己單獨睡一間房,這
樣,才給兇手做案提供了機會。但柳倩早早回房休息,兇手是怎麼樣打開關閉的房門的呢
?」
眾人面面相覷,都意識到這是一個問題,但誰都不道這個問題該怎麼解答。
「今天早晨,房門被我踹開,我後來仔細檢查過門上的鎖,正是賓館裡常用的那種彈
簧鎖,只要從裡面把門鎖上,除非有鑰匙,否則你根本沒法從外面打開。我檢查的結果表
明,門鎖也沒有一點被撬鑿過的痕跡。房門的鑰匙我詢問過這裡的老闆董老頭,只有柳倩
蘇河和他各有一把,兇手得到鑰匙的機會實在微乎其微。那麼,兇手如何才能在沒有鑰匙
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地進入到柳倩的房中?」
那六個模特小姑娘和冬兒都露出疑惑的神色,連面無表情的蘇河這時都聽得入神。黃
濤雷鳴和張松三人都在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讓自己顯得過份關心。
秦歌停頓了一下,再重重地道:「答案其實很簡單,那就是柳倩自己打開房門,放兇
手進去。」
「柳倩怎麼會做這樣引狼入室的事?」一個模特兒小姑娘問。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柳倩要知道那人對她動了殺機,根本不會放他進去,但如果那
人跟她是舊識,而且關係密切,那情況自然就不同了。」
驀然間,秦歌疾步奔到黃濤面前,伸手指著他厲聲喝道:「只有你才能讓柳倩自己打
開房門,所以,兇手就是你!」
所有人的目光齊唰唰落到了黃濤身上,黃濤就算再鎮定,但到了這時也再難抑制住內
心的慌張。他臉頰的肌肉劇烈地跳動著,額上已經滲出了細細的汗珠。但他此刻的表情卻
很怪異,除了慌張之外,還有種深深的失望。
「我以為你真的能揭開事實的真相,沒想到臨了還是這種結局。」他衝著秦歌緩緩搖
頭,「一開始我就說過,我希望看到一個真的真相而不是別的什麼,現在,我對你不抱什
麼希望了。雖然我知道你說我是兇手還有別的證據,我此時再說什麼也沒人會相信我,但
我還是要說,你錯了,我怎麼會殺死趙清呢,即使我現在真的恨她,但我也決不會做出任
何作害她的事情。」
趙清當然就是柳倩,這是秦歌從身份證上知道的。
除了雷鳴與張松,其它人的臉色都變得沉凝起來。這一路行來,黃濤給人的印象非常
不錯,沒想到殺害柳倩的兇手竟然會是他。
「我說過,決定一個人是否有罪必須經過法庭的判決,現在,我只是把你當作一個犯
罪嫌疑人,而且,我的推理也未必完全正確,你如果有足夠的證據表明你與此事無關,那
麼,我願意收回我現在的推斷。」
黃濤悻然搖頭:「我沒有證據,但你卻一定有證據證明我跟趙清的關係,我想,那應
該是一張報紙。」
秦歌沉默了一下,眉峰皺得比剛才還要緊:「你很聰明,遇事冷靜穩重,而且心思縝
密,。還記得那晚在小樓裡我們倆人守夜,你說只有我才能帶領大家走出困境,而我那時
的真實感覺就是,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黃濤苦笑:「只怕我再沒有機會幫你了。」
秦歌沉默,然後轉身慢慢走回門邊。高橋從頭到尾都站在門邊,此刻,他從隨身帶的
包裡取出一份報紙遞給秦歌。秦歌更加緩慢地再踱回來,舉起手中的報紙道:「這是我在
趙清房裡發現的報紙,上面有一則新聞。我本來以為那新聞跟趙清的死亡有關,卻沒想到
,從那則新聞裡,我還發現了你和趙清的秘密。」
黃濤低低地喘息,面上已現出激動的神色。他低低的聲音道:「現在我真的後悔昨天
沒有把這張報紙銷毀,這樣,你就不會犯現在這樣的錯誤了。」
「也許這就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吧。」
「哈哈。」黃濤怒極反笑,他大聲道,「這樣的報紙你居然也會相信,它上面說我們
都已經死了,難道你便真的相信你現在是個死人?」
秦歌搖頭:「我們活著還是死了,這是另外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現在,我們在找兇
手,至少報紙上除了死亡之外的其它事情,我都相信是真的。」
說這番話的時候,看過報紙上自己死訊的人都不由自主點頭。秦歌與冬兒真的曾從那
家商廈出來,在街道上看到過車禍;張松真的曾經被樓上墜下的人砸傷,在醫院裡躺了好
長時間;六個模特小姑娘確實乘坐過那輛報紙上說出事的客車。那麼,報紙上刊登的趙清
與黃濤之間事情,也必然是真的。而且,黃濤的神情也已經證實了他跟趙清之間確實存在
不同尋常的關係。
「看了這份報紙上的新聞,我立刻便知道了我們中間確實存在一個兇手。」秦歌面向
大家,帶些無奈地道,「這個兇手不是別人,就是已經死去的趙清。」
幾個模特小姑娘立刻交頭結耳在議論什麼,冬兒幾乎伸出手想取秦歌手中的報紙,蘇
河和雷鳴面上也現出驚疑的神色。
秦歌走近黃濤,將報紙遞到他的面前:「現在,你有兩個選擇,第一是我將報紙上的
內容給大家讀出來,第二,就是由你親自把你跟趙清之間的關係說給大家聽。當然,我希
望你選擇後者,因為這樣,你還有一個替自己辯解的機會,我也有一個彌補我可能犯下錯
誤的機會。」
黃濤不接報紙,也不說話,只是目光死死地盯著秦歌,好像心裡正在做著艱難的抉擇
。半晌,他才長歎一聲道:「報紙上的內容昨天下午我就已經知道,我從房裡出來,想在
大廳的沙發上坐一會兒,卻無意中在茶几上幾份報紙中看到了這則新聞。我拿給趙清看,
趙清也驚疑不定。我當時就想毀了這張報紙,但趙清卻將它收了起來。如果趙清能聽我的
,你們就不可能發現我的秘密。現在趙清已經死了,我也快成了殺她的兇手。到了這時候
,我還有什麼好隱瞞的呢?」
他再停一下,然後,朗聲道:「我的名字其實不叫黃濤,我真實的姓名是鍾震宇。一
個月前,我還是一個城市堂堂的建委主任,但我現在的身份是逃犯。」
語驚四座,大家心中的好奇又濃烈了幾分,建委主任和逃犯之間存在著太大的差距,
而且,這故事裡面還有一個已經死去的兇手。
第二十章 惡欲
與趙清的重逢簡直就像發生在夢裡,那個雨巷中扎蝴蝶結的小姑娘,重新在鍾震宇的
夢裡變得清晰起來,而且,幾乎伸手便可觸碰到她。鍾震宇回憶十四歲少年那一夜在夢境
中第一次體驗到的酣暢淋漓的感覺,立刻便能覺察出自己身體的變化,還有體內那股激流
的湧動。
趙清顯然已經不認得二十年前雨巷中的男孩了,或許她根本就把多年前的往事給忘了
,但她,卻認得今天的建委主任。當鍾震宇站在她身後怔怔發呆的時候,她回過頭來,先
是疑惑了一下,接著便帶些羞澀地微笑一下,並垂下了目光。
「你很像我多年前的一位朋友。」後來鍾震宇跟她一塊兒上樓的時候說。
「能像鍾主任的朋友,那真是我的榮幸。」趙清說。
「我真奇怪這世上居然有長得這麼像的兩個人。」鍾震宇說。
「那鍾主任就把我當你那位朋友好了。」趙清婉爾一笑, 在鍾震宇眼中風情無限。鍾
震宇看得呆了,便有些走神。敏感的趙清立刻便感覺到了,立刻收斂了笑容,面上的神情
也隨即端莊起來。鍾震宇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咳嗽兩聲,再上樓梯時,兩眼目不斜視,
再不看身邊的女人。
那天分手的時候,鍾震宇主動遞給趙清一張自己的名片,趙清略有些詫異,隨即像很
多人一樣,露出受寵若驚的恭謹,雙手接過名片,一迭聲「多謝」之中,又奉還了自己的
名片。
回到辦公室,鍾震宇關上房門,把趙清的名片拿在手中,足足把玩了有半個小時。名
片上顯示趙清在一家四星級賓館做客房經理,那家賓館鍾震宇很熟悉,也可以算是那裡的
常客了,但每次都是去餐廳用餐,從來沒有在那裡住過。
鍾震宇想了一下,然後叫秘書進來,詢問建委系統搞活動的協議賓館是哪家,然後,
用商量的口吻問秘書可不可以換一家賓館。秘書微怔,似是覺得堂堂一個建委主任過問這
樣的小事有點反常,鍾震宇便無奈地搖搖頭,說自家的一個親戚剛調到那家賓館工作,非
讓他給拉點業務過去。
其實就算鍾震宇不解釋,這點小事秘書怎麼能不照辦呢?
兩天之後,那家賓館的老總打電話來提出晚上宴請鍾震宇。他跟鍾震宇是舊識,酒場
上打過很多次交道,這次宴請算是感謝鍾震宇對他工作的支持。鍾震宇在電話裡欣然應允
,在隨後的閒聊中,不經意提到了趙清的名字。賓館老總也沒多問,當晚的酒宴上,鍾震
宇如願地看到了趙清,而且,賓館老總還特意把趙清安排坐在了鍾震宇的邊上。
第二天晚上,鍾震宇與趙清單獨在一間咖啡館裡見面了。鍾震宇說:「你真的不記得
了嗎,二十年前,在後街老城區的小巷裡,你曾經幫助過一個迷路的少年找到自己的家,
那個少年就是我,我就是那晚迷路的少年。」
趙清疑惑地瞪大了眼睛,她好像在拚命回想,但最後還是失望地搖頭。
鍾震宇想,那時她還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她想不起來也很正常。但這有什麼關係
呢,他現在終於見到了她,他終於有機會讓她從夢裡走到夢外了。
「二十年過去了,你的模樣跟以前已經大不一樣了,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你。這些
年,你過得好嗎?」鍾震宇說。
趙清在那時適時地顯露出了一個成熟少婦的婉轉和羞澀,她雖然無法確證鍾震宇的話
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想來一個堂堂建委主任,怎麼會編這樣幼稚的故事來討一個普通女子
的歡心呢?於是,她便調用自己所有的想像,在心裡虛構出了一個雨天的夜晚,兩個孩子
在小巷裡相逢隨即又別離的故事。女人浪漫的天性讓她在那場邂逅中添加了許多美好的元
素,於是,沒用多久,她就真的感覺自己成了那個頭紮蝴蝶結的小女孩。
鍾震宇與趙清的正常交往持續了大半年的時間,這期間,他們像對真正的朋友,隔上
一段時間便要悄悄聚上一次,卻從來沒有過親暱的舉止。直到半年之後,有一次趙清面對
鍾震宇時忽然有些不自然,而且數次欲言又止的模樣。
「有什麼事你就儘管說,我們是老朋友了。」鍾震宇說。
趙清又猶豫了一會兒,這才說出賓館老總的兒子是一家房地產公司的老總,現在看中
了開發區一塊土地,想讓鍾震宇給幫幫忙。那塊地皮的事情鍾震宇很清楚,現在有四家地
產商都在打那塊地的主意。一個星期之後,四家地產商便會以投標的形式決定那塊土地的
使用權歸屬,趙清這會兒提出來這件事,用意不言自明。
「如果您覺得為難,這事就當我沒說過。」趙清紅了臉,低頭輕聲道,「其實我根本
不想麻煩您,但我實在抹不開老總的面子。」
那天鐘震宇對這件事不置可否,趙清也隨即便岔開了話題。一個星期後,開發區那塊
地皮的投標結果出來了,賓館老總兒子那家公司中標,擁有了土地的使用權。當天晚上,
趙清主動約鍾震宇出來,還是在那家咖啡館裡,她將一張銀行卡遞到了鍾震宇面前。
鍾震宇將卡拿在手中把玩片刻,沉著臉將卡遞回到趙清面前:「我承認這次招標我給
有關方面打了招呼,但我這只是衝你的面子,幫朋友的忙,如果這張銀行卡我揣到了兜裡
,那麼,這件事的性質就變了。」
趙清是個聰明人,稍加思索,便明白了鍾震宇的意思。她沒再堅持,收回銀行卡後,
主動將自己的手撫在了他的手上。「我只能說兩個字。」她凝視著他,眉目中有些讓他難
以抗拒的熱情,「謝謝。」她說。
鍾震宇這一刻轟然心跳,身體的變化讓他有了難以自抑的衝動。這麼些年來,女人早
已成為他生活裡可有可無的存在,他甚至記不起最後一次與妻子行房究竟是在什麼時候。
男人有的是喧洩慾望的途徑,弗洛伊德著名的性昇華理論,不就是將人類的文化藝術、科
學技術,都歸納為慾望沉澱後另僻它徑喧洩的結果嗎?但是,為什麼自己在遇到這個女人
後,潛伏在體力的慾望像冬眠過後的蛇,它們蠢蠢欲動,時刻都撩拔著他的心。
但那一次在咖啡館裡,他還是很從容地掩飾了自己的衝動。他覺得自己如果在這時候
對趙清做什麼,那麼就有點施恩圖報的意思,所以,他必須盡量替自己有所保留。而且,
他從趙清那一刻的熱情中,已經預感到了那終會到來的時刻。
隨後不久,趙清又接連找了他幾次,都是替朋友來托他辦事。那些事情在他眼中根本
不算什麼,他只要動動嘴便能輕易解決,所以,他都沒讓趙清失望。
第二年的春天,他因公去一座南方城市出差,在賓館房間內突然聽到敲門聲,打開門
的時候,滿臉笑意的趙清讓他非常意外,同時也有些驚喜。就是那一次,他禁果初嘗,完
全擁有了這個女人。當身子疲軟得像堆棉花般躺在床上,女人仍然不知疲倦地騎在他的身
上。他聽到女人說:「我喜歡你,我等待這一刻已經等了好久。今天,就讓我死在你的身
上吧。」
鍾震宇覺得今天要死去的人應該是自己,但他心裡卻被巨大的喜悅充實著。
有人說女人需要男人的滋潤,其實男人更需要女人的灌溉。出差歸來的鍾震宇身上煥
發著只有青春期少年才有的朝氣,連他自己都感覺到每天身體裡湧動的激情。
又一次的約會中,趙清將撂在一處的幾張銀行卡遞到他的面前:「這是前幾次找你幫
忙的朋友留下的,我知道你肯定不會要,所以一直替你存著。」
鍾震宇全身一震,覺得有些事情似乎跟自己想的不一樣了。
「我知道你做那些事都是為了討我歡心,但是,這是一個按勞取酬的社會,你替別人
出過力,你就有權力獲得報酬。或許你會責罵我,還會以為我跟你在一起,是為了貪圖你
的權力,但是,你只要睜大眼睛看看四周,你便會發現這是整個社會形成的一種慣例,你
身邊的人,被你領導或者領導你的人,他們都在這種慣例之中存在著。你也食人間煙火,
你也有七情六慾,當你拒絕這種慣例形成的秩序,那麼,這種秩序最終也會拋棄你。」
那天趙清還跟他說了很多,他有些茫然,趙清的話其實早就存在於他的心裡,只是他
自己砌起了一道堅固的壁壘阻止它們在心裡蔓延。現在,壁壘轟然倒塌,他像一個迷失方
向的航船,在茫茫的大海之中徘徊不定。
像一場噩夢,抑或是著了魔道,很多事情都是在不知覺中改變的。那天過後,鍾震宇
還像以往一樣工作和生活,但他自己知道,那些工作和生活的內容與以往已經起了翻天覆
地的變化。
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麼呢?鍾震宇在阿絲鎮彈官堂內回憶往事的時候,驀然感覺到腦中
一陣暈眩,還伴隨著心口劇烈的疼痛。佛家講求因果,無因之果在這世上根本不存在,那
麼,他對於後來發生的事,根本沒有資格抱怨。
先是某天夜晚,他突然接到一個匿名電話,電話裡說,省裡來的工作組兩日後便將進
駐他所在的城市,屆時,將有一批處級幹部接受雙規。放下電話,他呆坐了半個小時,取
出早已準備好的皮箱,開始踏上逃亡之路。
逃亡之前他必須再見一次趙清,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因為她。他還有一個隱藏在心
底很久的疑問想問她,這一切,是否都在她的預料之中,她跟他在一起,是否就是想利用
他。
趙清在電話裡沉默了一下,然後說:「我只要你等我一天,那樣,不用我說,你自己
就會知道答案了。」
鍾震宇考慮了很久,才決定冒險等她一天。她的回答對他很重要,因為那決定了他所
做的一切是否值得。第二天,他帶著皮箱照常去辦公室,漫長難耐的一天終於過去,傍晚
臨下班前,他接到趙清的電話,趙清讓他再耐心點,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就會知道她的答
案了。
晚上,他焦灼地在常去的那家咖啡館裡等她的答案。每隔半小時,她都會打來電話寬
慰他,讓他再耐心等待一會兒。鍾震宇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一天都等了下來,
再等幾個小時又算什麼呢。
時間到了凌晨一點,她的電話再度響起。
「現在,你可以到我的家裡來,我已經將我的答案準備好了。」趙清說。
趕到趙清家樓下,趙清已經在樓洞口等著他了。他跟著她上樓,走進房間,她為他準
備的答案橫陳在他面前。那一刻,他的身子劇烈地顫動,有種立刻撒腿狂奔的衝動。
在趙清的臥室裡,仰面躺著一具男人的屍體。鮮血染紅了整張床單,還有些飛濺到牆
上,落下斑斑點點的紅色印記。那男人的臉前皮開肉綻,有幾根骨頭都露在了外面,一看
就知道他是死於亂刀之下。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他抑制著胃中翻江倒海般的湧動,重重地道。
「這就是我為你準備的答案,難道你還不滿足嗎?」趙清平靜地說,「我知道我無論
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我真的愛你,因為我為你製造了你一生中最大的災難。我沒有權力
祈求你的原諒,我現在能做的,就是永遠跟你在一起,患難與共,生死相隨。這樣,你才
會明白我是真的愛你。」
「但你為什麼要殺死你的丈夫。」鍾震宇厲聲喝問。
「因為殺了他,我也就成了罪犯,我就成了和你一樣的人。」
趙清淒然地道:「我們成了一樣的人,你就不會懷疑我,不會拋下我了。我們一起去
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像一對真正夫妻那樣生活,你說好不好?」
鍾震宇怔怔地說不出話來。這就是趙清給他的答案,根本不給他任何懷疑或者拒絕的
機會。他重重地把女人攬在懷裡,真的覺得自己跟她的生命已經緊緊絞柔在了一起。
「我本來在茶裡下了毒,他每天晚上回來都有喝茶的習慣。但偏偏今晚他的酒喝多了
,進門便睡著了。我不想讓他死得這麼難看的,怎麼說,我跟他都夫妻一場。但是,我不
能讓你等得太久,我必須讓自己在今晚成為像你一樣的人,所以,我只能選擇這樣一種粗
暴的方式。好在死人是不懂得好看不好看的,既然已經注定了結果,誰又會在乎這中間的
過程呢?」
趙清在他耳邊再溫柔地道:「現在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做任何對不起我的事
。否則,我會像殺死他一樣,殺死我自己的。」
鍾震宇相信趙清的話,他只能更緊地抱著她,讓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決心。
說完故事的鍾震宇大汗淋淋,彷彿剛剛經歷了一場漫長的跋涉,整個人都有些虛脫的
感覺。到了這時,他身上那種威嚴已經消失貽盡,他像一個遭到重創的傷者,連勉力昂起
頭顱的力量都不復存在。
「現在,你們知道我殺害趙清的原因了,我殺了一個為了我,不惜殺夫棄家,跟著我
一道天涯逃亡的女人。」難得鍾震宇的神情裡還能現出些譏誚,「我殺了這天下惟一可以
令我感到快樂的女人,這樣的結果,想必你非常滿意了吧。」
秦歌沉默不語,目光如炬般盯著面前的男人,眉間也現出深深的凝重。
「你是我見過最年輕的處級幹部,你原本可以有著金鞍才駿的大好前程,但是,慾望
不僅毀了你的仕途,也毀了你的一生。」秦歌將手中的報紙再次舉起來,「這上面一則新
聞裡說,你跟趙清在逃亡不久便在另一個城市被警方發現蹤跡,在遭到圍捕時逃上了一幢
大廈的天台,然後雙雙墜樓身亡。你為官不廉,耽於慾海不能自拔;趙清殺夫手段殘忍,
足見其心性險惡。對於你們這樣的人,就算天下再大,也無你們容身之所,要是換了我,
倒是寧願一死,也不願苛活在世上。」
鍾震宇又是大汗淋漓,整個身體都開始不住地瑟瑟抖動。
「你這樣的貪官已經罪孽深重,等待你的必將是法律對你公正的判決。」秦歌轉過身
來,語氣有些怪異,「現在我只在考慮這樣一件事,天下貪官在位時大多不可一世,把自
己凌駕於百姓之上,以人民賦予他的權力中飽私囊為所欲為,而一旦東窗事發,他們又會
像一條喪家之犬倉皇逃躥,他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既無膽識又無氣力,跟一個廢人已經
沒什麼兩樣。這樣的廢人連自身都已難保,難道他還能悄無聲息地殺死一個大活人?」
秦歌話裡顯然帶有情緒,眾人都能聽出他對貪官的憎惡,因為心有同感,所以誰都沒
有在意,但秦歌話裡還透露了另一層意思,那就是,好像他現在已經相信了鍾震宇並不是
殺害趙清的兇手。
鍾震宇的故事讓人既憎惡不齒,又扼腕歎息。他與趙清之間的故事縱然有背離法律道
德之處,但這其中一個情字,又讓這故事多了些淒惋。屋裡眾人,除了那六個模特小姑娘
和高橋,其餘諸人俱都有過為情所困的時候,因此,這樣的故事也特別容易觸動他們。
要說鍾震宇殺死了趙清,他們也覺好像不太可能。誰會殺死一個在自己危難之際不離
不棄誓死相隨的女人呢?
「鍾震宇並不是殺害趙清的兇手,我只是想讓他親口說出自己的故事,這才故意誤導
了他,也誤導了大家。這張報紙是在趙清的挎包裡發現的,如果殺死她的人是鍾震宇,他
不可能還將報紙留在包內,正像他剛才說的,如果他毀了這份報紙,我們誰都不會發現他
的秘密。他連殺人都可以做得如此悄無聲息,又怎麼會犯留下報紙這樣的低級錯誤呢?而
且,憑著他跟趙清之間的感情,他也根本不可能想到殺死她。沒有動機便構不成謀殺,這
是常識。」
秦歌頓了一下,接著道:「知道了鍾震宇與趙清的故事,我現在知道了那小樓內,鍾
震宇看到趙清房中的屍體後,一下子像變了一個人,原本他行事果斷,非常有膽識,但那
之後,他變得畏縮與遲鈍了,原來這都是因為那具屍體的緣故。還有我們那天在那小樓內
講自己的事,剛要輪到鍾震宇講時,趙清忽然暈了過去。現在看來,趙清顯然是故意轉移
我們的視線了。」
冬兒疑惑地道:「那麼到底誰是殺害趙清的兇手?」
「兇手最後一定會出現的,只是大家還要再耐心等一會兒,現在讓我們再來看一看童
昊遇害的情況。」秦歌說。
提到童昊的名字,蘇河的身子一顫,目光中已經現出些凌厲的寒光來。此刻她對殺死
童昊的兇手已是恨之入骨,她與童昊之間的感情並不深厚,只是因為兇手毀滅了她的一個
夢想,所以,她對童昊的情感與由此而生的悲傷,很容易就能轉化為一種恨。
此刻鐘震宇面如死灰,秦歌排除了他是殺死趙清的兇手,不知他心底是什麼滋味。他
相信這時候屋裡的每個人聽完他的故事,都不會再懷疑他是兇手,連秦歌都說他沒有殺害
趙清的動機,但是,只有他知道,曾有那麼一些時候,他的心底湧動過一些殺機。在山谷
中的黑色小樓內,趙清的房中突然從牆壁裡倒下一個男人的屍體,趙清發出尖叫後便嚇得
暈了過去。他隨秦歌上樓檢查屍體,在見到屍體的那一刻,他心裡便被巨大的恐懼所佔滿
。屍體雖然已經微腐,但那容貌還能窺見一斑,他一見之下,幾乎以為他就是趙清的丈夫
。
那是具跟趙清的丈夫容貌極為相似的男屍。
這似乎是冥冥中一種徵兆,那時他就感覺到有人似乎窺探到了他的秘密,這具屍體也
是那人向他傳遞過來的一種訊息。趙清的丈夫是趙清殺死的,他事先根本不知道趙清會有
這樣過激的舉動。如果是趙清丈夫的亡魂抑或別的什麼要來復仇,那麼,他們應該找趙清
而不是他鍾震宇。那一刻,這樣的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逝,但在到達阿絲鎮,他單獨跟
趙清共處一室的時候,這念頭又跳了出來,而且還夾雜了一些其它的恐懼。
趙清在他身上愈是風情萬種,對他愈是情深意重,他就愈發覺得恐懼。誰能看出這樣
一個弱小的女人,竟然是手持利刃殺死丈夫的兇手,在她虛弱的外表下面,究竟隱藏著什
麼樣一種力量?而如果有一天,這些力量施予到了他的身上,他是否有力承擔?驀然而至
的暈眩就在這時發生,他甚至在趙清的身上不能完成一個男人最後的衝刺。對於身下的女
人,他忽然懷有了一種深深的恐懼。
殺機就在那一刻生出,而且,一生出來便一發而不可止了。如果再給我一些時間,我
說不定會真的殺了清清。他想,也許我真的會殺了趙清,殺了趙清。
兩邊太陽穴像刺進了兩根尖針,鍾震宇頭疼欲裂,連秦歌這時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模糊
不清了。
「殺死童昊的兇手如果跟殺死趙清的兇手是同一個人,那麼童昊死亡時間我們可以推
定為昨晚七點到九點之間,因為蘇河是在大約七點的時候跟童昊離開那個酒吧,童昊獨自
回去取東西,便再也沒有回來。而當晚八點四十左右,我跟雷鳴從外面回來,接著二十分
鐘之後,張松也回來了。」
張松有些緊張,那邊的雷鳴也凝神盯著秦歌。剛才秦歌既已排除了鍾震宇是殺害趙清
的兇手,那麼嫌疑人便只剩下張松與雷鳴。現在,如果兩起謀殺的兇手是一個人的話,那
麼他們倆人自然嫌疑最大。
「具備做案時間的人同樣有四個人,我、張松、雷鳴還有蘇河。」秦歌目光裡帶些歉
意看了一眼蘇河,「蘇河整個下午都跟童昊在一起,她完全可以在離開酒吧之後,跟童昊
去到祭臺之上,然後殺死他,再跑回彈官堂,佯稱童昊失蹤。」
蘇河有些吃驚,她無聲地搖頭,想說些什麼,但又被秦歌的眼神止住。
「這只是一種可能,但事實肯定不會是這樣。我從酒吧酒保嘴裡證實,她確是大約七
點鐘的時候跟童昊從酒吧出來,那時天已經黑了,而她跟童昊倆人從來沒有去過那祭臺,
甚至她根本就不知道有那樣一個所在。所以,就算她真的殺害了童昊,童昊的屍體又怎麼
會出現在祭臺之上呢?」
蘇河吁了口氣,整個人都變得輕鬆下來。
「如果這樣推斷的話,去過祭臺的人只有我跟你,而你顯然不會是兇手,那麼,兇手
就只能是我了。」說話的人是雷鳴。
「那我們現在就來看看你,你知道祭臺的位置,又整個下午獨自在外面,晚上幾乎跟
我同時回到彈官堂,所以完全具備做案時間,現在剩下的,就是謀殺的動機了。」秦歌說
。
「那我現在很想知道我的動機是什麼。」雷鳴的話裡帶上了些挑釁的味道。
秦歌擺手:「這個問題我想暫時也往後放一放,我們再來說說張松。那晚他是最後一
個回到彈官堂的,所以,他也有足夠的做案時間。但他的嫌疑跟雷鳴比起來要小得多,因
為他跟蘇河一樣,也沒有去過祭臺。」
雷鳴這時候乾脆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自衛隊發現童昊的屍體,我跟高橋趕去,發現童昊被利器穿透心臟,一刀斃
命。在他的手腕處,有被捆綁過的痕跡,臉頰上也有被擊打過的印記。因此,童昊死前曾
被限制過自由,遭到過毆打,但毆打情況並不嚴重。另外,童昊的右手中緊緊攥著一張揉
成一團的照片,還有,在他的屁股底下,我還發現了另外幾張報紙。」
說著話的時候,他又走回高橋身邊,高橋適時地從包裡取出照片和報紙遞到他的手中
。他回過身來,將皺巴巴的照片舉在面前,但卻背對著大家。
「童昊臨死前還緊緊攥住的照片,照片上的人一定對他非常重要。當我看到這張照片
的時候,我感到非常奇怪,因為照片上的人就在我們中間,而根據我的推斷,她又不可能
是殺害童昊的兇手。」
照片終於翻轉過來,現在,每個人都能看清照片上的女人赫然就是蘇河。
那邊的雷鳴也睜開了眼,這一瞬間,秦歌看到他的眉峰皺了皺,眼睛立刻便再次閉上
,但胸口卻在激烈的地伏。
蘇河盯著照片,有些淚花在眼眶裡打轉,她抑面拂去,神情已如秋風街道般蕭瑟。照
片上的女人跟她有著同樣的面孔,但她知道,那不是她。
「童昊臨死時為什麼會攥住蘇河的照片,他想告訴我們些什麼呢?難道蘇河就是殺害
他的兇手?」秦歌緩緩地道。
「你錯了,雖然這麼些年,我很想成為照片上的女人,但你真的搞錯了,那不是我的
照片。」蘇河重重地說。
秦歌將照片移到蘇河的臉頰邊上,仔細凝視,冬兒和幾個模特小姑娘也走到前面來左
右端詳。大家都變得疑惑了,蘇河的眉眼五官和照片上的女人簡直一模一樣,只是臉型稍
有不同。如果她真不是照片上的女人,那麼,造物主真是神奇,居然可以將兩個人塑造得
如此相像。
「難道你有一個雙胞胎的姐姐或者妹妹?」冬兒眨著眼睛問蘇河。
蘇河苦笑:「我沒有兄弟姐妹,我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照片上的女人叫什麼。」
「但你跟她長得簡直一模一樣。」冬兒嘖嘖稱奇,「難道你們中有一個人是克隆人?
」
「複製人也許在將來會成為一種現實,但它現在畢竟離我們還很遙遠。」秦歌拍拍冬
兒的腦門,「你就老實呆一邊去不要瞎想了,這件事我想蘇河一定會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解
釋的。」
蘇河淒然點頭:「我會的,但我說之前我想知道你手中的報紙是不是有一張跟我有關
,我想知道上面都說了些什麼。」
秦歌猶豫了一下,還是從中抽出一張來:「這張報紙上的日期離現在大約已經有十年
,上面同樣記載著你的死亡。」
十年前的報紙上會有蘇河死亡的消息,難道她在十年前便已經死去?
秦歌有些不忍,但他還是要說:「那則新聞裡說警方接到群眾舉報,在一戶居民家中
解救了一名十三歲的小女孩。小女孩破衣遮體,蓬頭垢面,而且雙足上系有拇指粗細的鎖
鏈,被解救時,滿身傷痕,足上的鎖鏈更是已經深陷到了肉裡。而且,據小女孩的父親講
,她已經整整七天沒吃沒喝,已經陷入極度昏迷狀態。小女孩被送進醫院後,警方傳訊了
她的父親,又走訪了周圍的群眾,在大量事實面前,小女孩的父親不得不承認曾經長期對
自己的女兒施虐,並承認,女兒這樣鎖鏈加身被囚於暗室已有十三個月。」秦歌頓一下,
擔憂地看一眼蘇河,再道,「那小女孩的名子便叫蘇河,她在入院後的第三天,不治身亡
。」
屋裡又變得鴉雀無聲了,大家盯著蘇河,誰都不相信新聞裡的小女孩會跟蘇河有什麼
關係。蘇河這時反倒鎮定下來,只是眼神變得迷惘。她緩緩站了起來,慢慢彎下腰去,將
一隻褲腿捲了起來。這一刻,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他們看到蘇河的腳脖子上,有一個環
形的傷痕,雖然它的顏色已經變得很淡了,但這一刻,它卻顯得極度觸目驚心。如果先看
到這傷痕,沒有人會想到這傷痕怎麼會是圓環型的,但現在,大家都知道了,而且,沒有
人再懷疑蘇河就是那則新聞裡說的十三歲小女孩。
第二十一章 兇手
「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在十三歲那年死去,但我的記憶卻是我被警察解救出來後,在
醫院裡醒了過來。我的父親在我母親死後就開始變得歇斯底里了,有時候我懷疑我的母親
就是被他害死的。我的父親被判了刑,我靠著眾多好心人的救助獨自生活。我的身體漸漸
得到康復,但我心裡卻永遠忘不了被鐵鏈鎖住囚禁在暗室裡的那十三個月,忘不了父親每
次喝完酒都要瘋了樣毆打我。他用毛巾塞住我的嘴巴,用煙頭燙我的胳膊,我要發出一點
叫聲,他便對我拳打腳踢。我在那間暗室裡,像條狗一樣成天趴在地上,我連站起來的力
氣都沒有了。十三個月不見陽光,吃喝拉撒都在那間小房子裡,連一次澡都沒有洗過,我
現在甚至還能聞到空氣中瀰漫的臭味。」
「後來我離開老家上了大學,我發誓這一生我都不會再回到那間讓我屈辱的地方。父
親在牢裡呆了兩年後已經出獄,他經過治療似乎正常了許多,還給我寫了一封信,信中對
自己犯下的罪孽進行了懺悔。但我永遠不會原諒他,如果他那時站在我的面前,我一定會
毫不猶豫地拿刀子刺進他的心臟。」
「我發誓要斬斷自己與過去的所有聯繫,事實上我也真的做到了,直到大三那年,有
一次,我買了件新衣服,在鏡子前照了半天,我忽然發現,我居然長得跟父親是那麼相像
。那一刻,我幾乎絕望了,我可以斬斷與過去的所有聯繫,但我斬不斷血液裡流淌著父親
的血,沒法改變他是我父親這鐵一般的事實。他像個不散的幽靈,將一生都在我的生命中
徘徊,成為我一段永不會醒來的夢魘。」
「後來在我的生活裡又發生了兩件事,它們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也改變了我的模樣
。」
那兩件事是什麼呢?其中一件當然就是那個秋日夜晚在影樓外面發現那個女人的照片
。那女人是如此美麗,即使你窮盡世上最美麗的詞藻也難以形容。她的週身被一層氤氳的
氣息籠罩,像中秋的月華溫柔地索繞在週身,冷冷的,帶著些妖冶的嫵媚。蘇河簡直迷上
了她,從此後,她便成為她夢裡的常客,每一次,她都會微笑著對她說:「你也會成為像
我一樣的女人。」
另一件事是什麼呢?那跟美國一個叫麥克傑克遜的歌星有關。蘇河有一次看本娛樂八
卦雜誌,看到一篇文章裡說傑克遜之所以不斷地整容,甚至漂白自己的膚色,是因為他的
幼年曾遭到父親的猥褻,因而成年後,他想竭力擺脫開自己身上父親的影子。
這篇文章觸動了蘇河,我為什麼不能像傑克遜那樣改變容貌呢?
蘇河淒然一笑:「現在你們知道我為什麼和照片中的女人一模一樣了。我在三年的時
間裡進行了至少八次面部整容手術,如果你們誰對自己的容貌缺乏信心,我會把我的整容
醫生介紹給你們,他的技術可以令你非常滿意。現在,我徹底擺脫了父親的影子,我想,
我想永遠像其它人那樣,快快樂樂地生活。你們明白嗎,當我改變了模樣,我真的很快樂
,我再不對任何人提及我的過去,也沒有人會再把那個十三歲的小女孩跟我聯繫起來。我
以為我的快樂會永遠延續下去,特別是在這裡遇到了童昊,我感覺到我離那個女人又近了
幾分。如果童昊還在的話,我想我就要變成夢中的女人了。」
眾人恍然大悟,但對於這故事背後的一些事情,卻都唏噓不已。
「快樂!」秦歌面色沉凝,嘴裡重重吐出這兩個字,他盯著蘇河,好像解開了心中沉
積許久的一個鬱結,但為什麼他的神情沒有一絲輕鬆。
「現在已經證實照片上的女人不是蘇河,但是,另一些問題又擺在了我們面前,照片
上的女人究竟是誰,童昊為什麼會有她的照片。」
這個問題當然也只有蘇河知道答案。
她將童昊昨天下午在酒吧跟她講的事情說了出來,冬兒與那幾個模特兒小姑娘簡直聽
得癡了。她們原本以為那些淒惋美麗的愛情故事只能發生在小說和電影裡,沒想到發生在
自己身邊人身上的故事,比小說與電影裡的更癡情浪漫。
秦歌聽罷點頭,將另一份報紙取在手上:「這跟報紙上提到的童昊的死亡很吻和。報
紙上說童昊臥軌自殺,現場留下一份遺書,裡面詳盡地講述了自己悲痛愛人的死去,無意
獨自活在這世上,所以才會去另一個世界與她相聚。」
冬兒與幾個模特兒小姑娘幾乎就要為童昊的癡情落下淚來。
「現在問題基本上都已經清楚了,但還剩下一個最重要的問題,那就是兇手到底是誰
。」秦歌將手中最後一份報紙舉了起來,「我這裡還有最後一份報紙,報紙上的新聞跟誰
有關,我想不用我再多說,大家都能猜到了。」
大家的目光一齊落到了雷鳴身上,他雖然閉著雙眼,但還是能感覺到自己成為了事件
的主心。他長長地歎息一聲,睜開眼,面上已經沒有了適才桀驁不遜的神情:「看來這裡
每個人的嫌疑都被排除了,就只剩下我。我想不明白,我還有什麼理由不是兇手,而且,
童昊真的是被我挾持到了那祭臺之上。」
語驚四座,大家雖然心裡都已經有了些預感,但雷鳴說出這樣的話來,還是讓人吃了
一驚。他這樣說,其實就等於已經承認了自己是殺死童昊的兇手。
秦歌似乎也怔住了,他盯著雷鳴,有片刻竟然說不出話來。
「昨天下午我一直在暗中盯著童昊,他跟蘇河進了那間酒吧,我就在酒吧外面呆了一
下午。到了晚上,他們出門,我就跟在後面。後來,童昊又回去那家酒吧,我在他出門的
時候上前攔住了他。」
「然後你強行將他帶上了祭臺。」秦歌道,「我們這些人裡,只有你跟我去過那祭臺
。」
雷鳴目光裡帶上了些譏誚:「為什麼我一定是強行將他帶上祭臺?就算我比他要強壯
許多,但我又怎麼能在那麼短時間內將他制服,除非將他打暈。」他忽然苦笑一下,「電
影電視裡倒是常見一巴掌就能把人煽暈過去,但現實裡真能做到的有幾個人?」
秦歌點頭:「但我不知道你用什麼辦法可以讓童昊丟下蘇河,乖乖跟你到祭臺去。」
雷鳴沉默了,他疑惑地盯著秦歌,好半晌,才有些洩氣地道:「我覺得我好像上了你
的當,再或者,你手上的報紙根本就和我沒任何關係。」
這回秦歌微微一笑:「看來這事情再想瞞你也瞞不下去了。」
雷鳴表情變得僵硬,他足有半分鐘的時候瞪著秦歌不說話,好像既懊喪自己居然鑽進
了秦歌的圈套中,另一方面,又對秦歌暗生欽佩。
「我確實根本沒有看到關於你的新聞,但我想,既然其它人都有這樣一張報紙,你一
定也不例外,所以,如果我在手中多拿一張報紙,你一定不會懷疑,特別是有了前幾張報
紙的鋪墊。」秦歌搖頭道,「我的本意只是想知道一些跟你有關的事情,但卻沒料到,你
會這麼坦然。這樣也好,我們都可以省不少時間。」
「你今晚比一個碎嘴的老太婆還要囉嗦,如果到最後你連一個兇手都找不出來的話,
那豈非是件很沒面子的事。」雷鳴狠狠瞪著秦歌,「我知道你一定會想辦法問我整個下午
以及晚上那麼長時間都做了什麼,我如果編造一個故事一定瞞不過你,所以,我還不如索
性把真話說出來,這樣,也許我還有機會。」
「你要的機會是什麼?」秦歌問。
「排除自己的嫌疑!」雷鳴重重地道。
這回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到了他的身上,就連滿臉沮喪垂頭喪氣的鍾震宇都露出詫異
的神色。剛才雷鳴已經承認是他帶童昊上了祭臺,這會兒又說要排除自己的嫌疑,難道他
知道秦歌沒有那張刊載他死亡消息的報紙,想為自己狡辯,還是他真的不是兇手?
「你親口承認是你帶童昊到祭臺上去,如果兇手不是你,難道是童昊自己找把刀捅進
自己的心臟?」秦歌道。
「難道我帶童昊上祭臺就一定得殺死他嗎?不管你們信不信,我還是要說,我確實想
要殺死他,我這趟出門遠行的目的,就是為了殺死他。我等待這個機會已經很久,昨晚我
終於獨自面對童昊了,而且,我要殺死他,簡直易如反掌。」
「那我倒想看看你如何來排除自己的嫌疑。」秦歌說。
雷鳴猶豫了,似是心裡有一個難解的鬱結,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重重地歎息一聲:
「既然事情到了這一步,我也就沒什麼可隱瞞的了。你剛才不是問我用什麼辦法可以悄無
聲息地帶走童昊嗎,現在我告訴你,我只跟他說了一句話,他便乖乖跟我走了。」
「一句話?」秦歌詫異地道,「什麼話能有這麼大的魔力?」
「那句話不僅可以讓童昊跟我走,而且還能讓你明白我這麼做的原因。但是,我也知
道,我說出這句話的後果,因為你一定會刨根問底,如果那樣的話,我就沒有再為自己辯
解的必要了。」
「難道你還有什麼秘密不想讓人知道?」
「每個人原本都有秘密的,但今晚這些秘密都被你連根挖出來,雖然這對你破案至關
重要,但你覺不覺得這樣未免殘酷了些。」
秦歌低頭,沉吟一下,正色道:「我這樣做還另有目的,它關乎到我們這裡每個人的
生命,所以,就算再殘酷十倍我也還會這樣做。」
關乎所有人的生命,難道情況真有秦歌說的那麼嚴重?所有人心裡都狐疑不定,但雷
鳴很快便點了點頭:「我相信你。」
他頓一下,接著道:「我在酒吧外面攔住童昊,我只跟他說了一個人的名字,並且告
訴他我跟那個名字的關係,他立刻就跟我走了。」
「誰的名字?」秦歌知道這時候得配合雷鳴適時地提問。
雷鳴這回眼中現出了些悲傷:「你剛才還把她的照片拿在手裡,難道這會兒便不記得
了?」
是她!是那個女人!所有人此時又都吃了一驚,特別是蘇河,她更是呆呆地凝望著雷
鳴,似乎想從他身上找出跟夢中的女人有關的痕跡。
「童昊知道我是她的丈夫,他無話可說。」雷鳴再重重地道。
冰山既已現出一角,那麼剩下的事情就變得明朗了。不要說秦歌,就連冬兒和那些模
特兒小姑娘這時都已大概想出了事件的端倪。
「雖然我們已經能猜到這會是個怎麼樣的故事,但我還想聽你從頭把事情完整地講述
一遍。」秦歌道,「希望你能滿足我們的要求。」
「既然你們都已猜到,我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她是我的妻子,你們可以想到我是多
麼愛她,誰有那麼一個美麗的妻子都會像我一樣愛她的。我們婚後的生活很幸福,這麼些
年,幾乎沒有吵過架,我一直能為我有這樣的妻子感到慶幸,所以,我加倍地努力工作,
想賺更多的錢,給她更多的幸福。你們知道我是一個程序員,我的工作不用每天按時上班
,只要在家完成公司交辦的任務就行。但有時候,公司接到一些大活兒,也會把我們幾個
程序員集中在一起,用幾天或者更多的時間,突擊完成某個項目。最長的一次我們替一個
城市海關編寫全套程序,便在那家海關為我們準備的房間裡呆了整整一個月。每當這時候
,我就特別想她,還隱隱有種擔心。現在這樣的社會中,女人面對的誘惑實在太多,特別
是像她那樣美麗漂亮的女人。」
「後來,你便發現了童昊和你妻子之間的事?」秦歌問。
雷鳴點頭,神情說不出的蕭瑟淒然:「我在一家商場裡親眼見到她跟一個年輕的男人
在一起,她的手還親暱地搭在那男人的肩上。我憤怒極了,腦子裡嗡嗡作響,只覺得整個
世界都在那一瞬間坍塌下來。我需要平息一下自己的憤怒才衝上樓去,我在人群裡尋找她
和那個男人,如果那一次他們被我找到,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死那個男人。」
「憤怒!」秦歌喃喃自語,眉峰緊皺,好像心裡瞬間又悟到了什麼事情。
「商場裡人太多了,我樓上樓下跑了三趟,都沒有發現他們的蹤影。我衝出商場,在
附近的街道上又找了整整一個下午。那時,我像個瘋子,跑得跌跌撞撞的,我衝進路邊的
每一家商店,像對待仇人樣盯著每一個對我露出異樣目光的人。我的憤怒簡直就是一把火
,它要把我整個人都燃燒起來。天漸漸黑了,我還沒有找到要找的人,我最後終於忍不住
蹲在路邊嘔吐起來,吐到嘴裡泛了酸水。那時候如果我有一把衝鋒鎗,我會毫不猶豫對著
人群開火,我的仇恨已經讓我變得有些歇斯底里了。」
「我不知道後來怎麼回到家裡,她居然像個沒事人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我憤怒極了
,我上前掐住她的脖子,讓她說出那個男人是誰。」
雷鳴臉上現出恐怖的表情,那一夜的情景不管過了多長時間,都是他心上永遠的痛,
他這一生,也許都擺脫不了那一晚籠在他身上的陰影。
他不記得自己還對妻子做了什麼,後來妻子丟下他獨自奔出門去的時候,他呆呆地站
在空曠的客廳裡,體內湧動的力量讓他就要瘋狂了。他抓起煙灰缸砸在了地上,接著,掀
翻了茶几,踢倒了裝飾架,用水果刀將皮沙發刺得遍體鱗傷。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
喘息終於平息下來,他想到這麼晚了,妻子現在一個人在外面,她會不會在這時候投進另
一個人的懷抱?
他衝出了家門,他想到就算死,妻子也應該死在自己的懷裡。
妻子並沒有走遠,衝出樓洞,他就在樓下的一個小綠地上見到了她。他衝著她奔過去
,嘴裡還嗚咽著發出一連串的咆哮。他從妻子的眼睛裡看到了恐慌,接著,她便像躲避野
獸的小羊,慌張地向綠地的另一個出口逃去。他緊追不捨,他那一刻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
,那就是抓住妻子,永遠守著她,再不與她分開一分一秒。
妻子衝出小區,跑上了馬路。他看到前面的妻子還穿著睡衣,趿著拖鞋,心裡就想她
怎麼能這身裝束就到街上去呢,就算要跑,她也該換身像樣點的衣服吧。他加快速度,一
定要趁妻子還沒走遠便抓住她。這城市太大了,如果妻子消失在這城市裡,那麼,無論如
何他都沒法再找到她。
嘎然而止的汽車剎車聲像一枚乾淨利落的炸彈,它在雷鳴的心裡轟然爆炸。他盯著不
遠處倒下的人影,只覺得身體已經被炸得四分五裂了。
剎車聲在一般人的印象裡都該拖上個長長的尾巴,但今天不同,它撞飛妻子似乎只用
了不到一秒的時間。穿著睡衣的妻子像要飛天的仙子,在他視線裡驀然騰空而起,接著,
一路花雨似的血花便在夜色裡美麗地綻放了。
美麗的女人連死亡的方式都那麼優雅。
「妻子死了,我衝過去抱住她,發出淒厲的哀號。我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也
不明白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這一會兒的工夫怎麼就沒了氣息。圍觀的人湧上來了,我看到
妻子雪白的胸脯與大腿都露在了外面,便不顧別人的勸說,上前將她抱起。我終於追到妻
子了,現在,我要帶她回家。」
雷鳴此時已是涕淚滿面,哪裡還有一點前幾天冷漠倨傲的影子。再堅強的男人心底都
有一道觸不得的傷,剝開偽裝露出傷口,同時露出的還有最真實的人。
「我把血流如注的妻子抱回來,我為她清洗血液包紮傷口。我將她放在床上,緊緊地
抱著她。我相信她不久之後就會睜開眼,就會像以前一樣躺在我的懷裡。我不能失去她,
這麼些年,她已經成為支撐我,帶給我自信的惟一動力。」雷鳴哽咽了,幾乎說不出話來
。所有人都靜靜地盯著他看,等著他說出後面發生的事情。
「我抱著妻子在床上躺了三天,這期間不斷有人來敲門,但我一點都不想搭理那些無
聊的人。我只想守著我的妻子,等她醒來。三天之後,我終於清醒地意識到,我失去我的
妻子了,她丟下我一個人在這冰冷的世界上了。」
仇恨就在這時不可抑止地蔓延開來,到底是誰害死了妻子呢?雷鳴幾乎沒有思索,便
想到了一個年輕的男人。他的憤怒幾乎可以燃燒整個世界,他發誓一定要找到那個男人,
狠狠地揍他,然後讓他去死。
「我放棄了工作,尋找那年輕的男人成為我生活裡最重要的事。我在尋找中漸漸冷靜
下來,憤怒並不完全等同於衝動,我開始在心裡構思一系列的謀殺,找到那男人後,我將
會把這些構思全部施加到他的身上,直到他死去。」
「大約兩個月之後,我終於找到了那男人,他顯然已經知道了我妻子的死訊,他看起
來很傷心的樣子。但他傷心有什麼用,我的妻子因他而死,他就要為此付出代價。我構思
的謀殺計劃即將展開,我知道,這將是我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但是,那一天,就在
我決定要動手的時候,我看到那年輕的男人出門時帶了一件大包,然後登上了一輛客車。
我稍微猶豫了一下,便也跟上了那輛車。在車上,我注視著前面那年輕的男人,一點點用
仇恨來打發漫長的旅途。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車要開到什麼地方,現在我知道了,那客
車的終點是這山谷中。」
秦歌有好一會兒沒說話,他跟大家一道,都沉浸在又一段淒美的愛情之中。想不到客
車上的這一拔人每個人都有自己與眾不同的故事,開始時大家自我介紹時,都隱藏了其中
最重要的部分,正是被隱藏的這些內容,讓這兩起謀殺籠上了層迷離的色彩。
「昨天傍晚,你終於等到了機會,而且,根本沒費什麼力氣就把童昊帶到了祭臺上。
現在又有點想不通了,我想不出你放過童昊的理由。」
「理由非常簡單。」雷鳴這時滿臉都是沮喪,「你有過一拳掄空的感覺嗎?而且,那
是你蓄力已久的一拳。以前上中學的時候,我喜歡看武俠小說,古龍筆下有個叫傅紅雪的
刀客,他的一生都被仇恨充滿,他活著的惟一目的就是殺死仇人為父報仇。而最後,當他
千辛萬苦終於將仇人擊倒,卻發現了身世的秘密,被他擊倒的人根本不是他的仇人。仇恨
不存在了,他的生命也失去了意義,最後,他只能拖著殘疾的腿帶著無鞘的刀獨自悄然離
開。」
「你的意思是你也發現童昊不是你的仇人?」秦歌問。
「在那祭臺上,我毆打了童昊,他一點都沒有反抗,反而一個勁問我她是怎麼死的。
我更加憤怒了,我不想殺死一個不反抗的人。我告訴他,她是被我殺死的。這回,他憤怒
了,像一頭獅子樣像我衝了過來。但他哪裡是我的對手,我輕易地將他制服,並解下他的
皮帶捆住他的雙手。到了那時,他仍然好像一點都不懼怕的樣子,還是一個勁追問我她是
怎麼死的。我告訴了他,我告訴他我看到她在商廈裡搭著他肩膀時的親熱,我還告訴他,
如果那天我找到了他們,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死他。我說著話的時候,童昊眼淚不住流
了出來,他大聲叫我的名字,還罵我是個混蛋。他說,我的妻子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的
事,雖然他喜歡她,但是她只是把他當作了一個弟弟,當作了一個孩子。」
這樣的結局又是大家沒有想到的,冬兒在邊上已是淚光盈盈了。
「我必須相信童昊的話,他在這個時候不可能再編謊話來騙我,而且,他那悲憤的神
色根本就不是能裝得出來的。他的話像大錘,一下就把我砸暈了。我想斥責他騙我,但我
又怎麼會希望我的妻子背判我呢?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我錯怪了妻子,也錯怪了童昊。
真正殺死妻子的人是我,如果這裡有一個人要死去,那也只能是我。但是,妻子死後,仇
恨是支撐我活下去的惟一動力,現在,仇恨沒有了目標,我一下子覺得整個天地都坍塌,
我覺得我自己就像風雪中的傅紅雪,活著對我已經成了件非常痛苦的事。而且,我不知道
怎麼面對被我綁住的童昊,我不知道是該繼續殺死他,還是向他道歉。」
「你到底殺死了他還是放了他?」冬兒迫不及待地插嘴問。
「我沒有殺死他,也沒有放了他,我撒腿跑了。」雷鳴懊悔地道,「我想兇手殺死童
昊肯定是在我離開之後的事,如果我當時能放了他,那麼,童昊必定不會死。今天一整天
,我都在考慮要不要將這件事說出來,現在,你們全知道了。當然你們也可以把我當作兇
手,因為確實是我害了童昊。」
眾人不語,都把目光投到了秦歌身上。
秦歌稍作沉吟,緩緩道:「我現在相信雷鳴確實不是殺死童昊的兇手。」
「可是那祭臺只有你們倆人上去過,別人根本不知道。」說話的是張松。
「祭臺的問題我們這裡還有一個人知道,但我還想再賣一個關子,先說一下我排除雷
鳴嫌疑的原因。剛才我說過,今天早晨我斟查過現場,不僅發現了童昊手中的照片,還發
現了現場遺留的皮帶和兩份報紙。報紙不可能是雷鳴留下的,否則他剛才也不可能上我的
當,主動說出自己的事。」
張松說不出話來。
冬兒這時道:「但這樣一來,到底誰是兇手,難道兇手不在我們這些人中?」
「他就在我們中間!」秦歌斬釘截鐵地道,「我跟大家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我說了
我是想知道另外一些事情,現在,該到了兇手現身的時候了。」
大家全都緊張起來,最輕鬆的當然就是冬兒和那幾個模特小姑娘了,他們左右環顧,
最後還是把目光落在了黃濤雷鳴和張松身上。
「現在大家是不是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秦歌凝重地道,「我想真正的兇手比大家
更著急。現在天已經晚了,戲該收場了,真正的主角如果還不上場,會令所有人都失望的
。
他驀然前衝一步,厲聲道:「真正的兇手就是他!」
他的手指直指一個人,那人的臉色「涮」一下變得煞白,臉上的肌肉神經質地開始輕
顫,他顫聲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怎麼會是兇手。」
秦歌手指的人赫然就是木訥呆板的張松。
「你就是兇手!」秦歌大聲喝道,「你縱然隱藏得再深,但還是露出了一些蛛絲馬跡
。下午的時候我就想到你會是兇手,如果不是為了弄清其它一些事情,我根本不會讓你在
這裡安穩地坐到現在。」
「不是我,我跟童昊跟趙清無冤無仇,我為什麼要殺他們!」張松身子都開始劇烈地
顫動。如果他真是兇手,那麼,他現在的樣子未免太懦弱了些,適才當秦歌盤問黃濤與雷
鳴的時候,他們的嫌疑幾乎無可解脫,但他們都沒有像這樣慌張過。
「你剛才說知道那祭臺位置的人只有我跟雷鳴,你的這句話更讓我堅定了你就是兇手
的猜測。你還記不記得,今天早晨,高橋派人來告訴我們在祭臺上找到了童昊的屍體,我
們三個。」他指了指蘇河,「我們三個一起往祭臺去。當我們前面有三條小道的時候,我
便回想那晚我跟雷鳴是從哪條路上下來的,而這時,你跟蘇河已經越到了我的前面,你們
選擇的那條小路,正是通往祭臺的那條。如果你不知道祭臺的所在,怎麼會這樣不加思索
?」
張松啞口無言。
「還有剛才我在提到趙清的房門鎖上,門鎖沒有被撬過的痕跡,因此斷定,除非有鑰
匙,否則不可能打開房門。但是,那些鑰匙就在外面大廳的服務台後面,任何人都能輕易
得到。別人也許沒有注意,但你卻不可能沒有發現。昨晚你一個人在大廳的沙發上坐了那
麼長時間,取下鑰匙進入趙清的房中並掐死他,對你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那些鑰匙誰都有機會拿到。」張松虛弱地道。
「別人要拿那些鑰匙,必定要到大廳裡,這樣怎能躲過你的視線?」
張松又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你去過祭臺,可以拿到趙清房門鑰匙,這些都不是直接證據,在法庭上也許法官不
會憑此便判定你有罪。」秦歌沉吟了一下,「但我現在還有個問題想問你。這阿絲鎮上有
很多詭異的事情,而其中最讓我不解的是這些報紙究竟是誰為我們準備的。報紙上的新聞
確實非常詭異,它記錄的都是些曾經真實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但最後的死亡又讓我們不
能接受。明明我們都還活著,我們怎麼會死呢?下午的時候,我一個人去了祭臺,我要想
的事情有很多,但想著想著,我忽然想到了這些報紙,我也突然記起了跟其中一份報紙刊
載的新聞有關的一件事。」
張松還是怔怔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說這些話的用意。
「在我們海城,六年前真的發生過這樣一起案件,一名兇手處心積慮佈置了一場完美
的謀殺,將他的仇人從樓上推了下去。偏偏那人摔下樓砸到了一個行人的頭上,結果,那
被砸的行人成了植物人,在醫院裡躺了好多年。」
秦歌說到這裡,大家都知道他說的是張松的事了。
「我當年沒有參加這起案件的偵破,所以印象不是很深,刊有張松死亡消息的那張報
紙顯示那個後來成為植物人的行人就是張松,他自己也默認了。事情和我腦中依稀的印象
非常吻合,所以我當時也根本沒仔細去想。但今天下午在祭臺上,我忽然想起來那場事故
中成為植物人的行人是一個八九歲的孩子,我在辦公室裡聽同事們議論過這件事。八九歲
的孩子經過六年時間,就算長得再快也不會變成一個中年人吧。所以,我立刻認定那張報
紙騙了我們,張松也跟我們大家撒了謊。這兩件事如果分開本來沒有什麼,但聯繫在一塊
兒,我們不難得出一個結論,報紙在替張松圓謊,張松也撒謊配合了報紙上的內容,這說
明張松跟這些報紙必然存在著某種聯繫。」
「而報紙肯定是暗中策劃這一切的人為我們準備的,也就是說,張松跟背後的人是串
通好的,他是混中我們中間的奸細。」冬兒接著秦歌的話說。
秦歌點頭,到她跟前摸摸她的腦袋以示鼓勵。
「不知你們是否還記得。」秦歌問鍾震宇與雷鳴,「我們在小樓前發現第一具倒斃的
屍體,是張松提醒我們搜查死者的口袋,我們才發現了第一份報紙。現在回想,那時,他
必定已經知道屍體身上有這樣一份報紙存在。還有,這一路上,他跟我們講了很多少數民
族的習俗,現在想來,他的就是為了配合那些復活的屍體,還有報紙上提及的我們的死亡
,來製造一種詭異的氛圍,讓我們深陷其中。」
鍾震宇與雷鳴點頭。「剛來這裡的時候,我總想著暗中策劃這一切的人煞費苦心把我
們一幫人弄到這山谷中來,他要是想傷害我們,根本不用費這麼大的事。但現在,我終於
明白了,他把我們弄到這裡來的目的,或者根本就是要殺死我們。」
這句話出口,不單冬兒與那些模特小姑娘們花容失色,就連絕望沮喪的鍾震宇和萬念
俱灰的雷鳴都悚然一驚,甚至一直默不作聲站在後面的高橋臉上都變了顏色。
「十四個人十三根石柱,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真像雷鳴說的那樣,我們這些人裡只
有一個人能夠活著出去,那個人就是張松。」秦歌重重地道,「我現在還不知道這背後的
一些事情,但有了現在這些結論,難道還不足以證明張松就是兇手嗎?」
張松顫動的身子這時居然穩住了,他摘下眼鏡,面上儘是痛苦的神情:「不錯,童昊
和趙清都是我殺死的,但是你有一點錯了,如果我們這些人裡能有一個人活著離開這裡,
那人絕不會是我。」
「不是你那會是誰?」秦歌厲聲喝問。
張松搖了搖頭,聲音裡忽然充滿了恐懼:「也許根本就沒人能離開這裡,我們十四個
人,十四條命,也許就要全部丟在這座死亡城鎮裡了。」
第二十二章 瘟疫
「六年前成為植物人的其實是我兒子,你們都是沒有孩子的人,你們現在根本無法體
會我當時的心情。我還記得那天早晨,孩子賴在床上不肯起床,是我硬將他從被窩裡給拖
了起來。我還告訴他,懶惰的孩子將來肯定做不成大事。做不做得成大事有什麼關係呢,
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那就是最大的福氣了。後來在醫院裡,我的孩子靜靜
躺在床上,呼吸還很平穩,但他卻始終不能睜開眼睛,看一看深愛著他的爸爸和媽媽。我
那時心都要碎了,我想,如果我不把他從床上拖起來,而是放縱他一次,那麼這一切就都
不會發生了,而且,那天是個星期天,孩子根本不用去上學。」
張松滿臉都是涕淚:「我們全家人這麼些年惟一的心願,就是孩子能夠醒來,但他在
醫院裡一躺就是五年,後來醫生說,如果孩子再不能醒來的話,他的各項生理機能都將喪
失,也許,他永遠也不會醒來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等待了,我必須為我的孩子做點什麼,我必須
讓他盡快醒來。他成為植物人這些年,等他醒來是我們全家人的希望,如果他死了,我們
這個家將從此再無生氣。」
「連醫生都幫不了他,你能做些什麼呢?」冬兒悄聲問。
「我本來是個作家,但我後來幾乎放棄了寫作轉而研究起歷史和民俗,我的改變就是
孩子出事之後的事。前兩天我跟你們說過,在民間有種靈肉分離的說法,人睡覺其實就是
魂遊太虛,如果靈魂永遠離開了肉體,那就是死亡。而靈魂離體又有兩種情況,一種是自
動走失,一種是暫時離體,而不管是哪一種,只要能把丟失的魂靈給找回來,那麼,這個
人就不會受到什麼傷害。」
「我的孩子還有呼吸,但卻長期昏迷,這應該是典型的魂靈走失現象了。我查閱了大
量民俗資料,發現川滇一帶的少數民族普遍具有招魂的習俗,而且,它們都有數百年乃至
上午年的傳統。那時,我不敢確信這些招魂是否真的有效,但抱著試試看的心情,我隻身
來到了川滇地區,一方面尋訪各族巫師,一方面對民間的招魂系俗做具體的考證。」
「經過將近半年的考察,我發現各部族雖然招魂的方式不同,但大家卻幾乎有一個共
同的觀念,那就是諸多的失魂都是被動的,都是由於外力對遊走的靈魂加以阻撓、損傷、
捕捉引起的,民間認為,這就是各種疾病與災難的來源。這些觀點以獨龍族的最具代表性
,他們把疾病和災難都歸結為形形色色的厲鬼,而這世上厲鬼繁多,可分為天鬼類、山林
地鬼類、水鬼類、病災鬼類、巫鬼類等。觸犯了鬼,他們便加害人的魂靈,使人遭災得病
。在其中,還有一種狀況,就是這些厲鬼如果扣押了人的魂靈,那麼,就會出現像我孩子
一樣的狀況,活著,但卻不能醒來。一些部族巫師給我的建議就是一定要將孩子的魂靈從
厲鬼手中招回,我的孩子才能醒來。」
秦歌盯著悲傷的張松,覺得已經找到了他殺死童昊與趙清的動機。張松以前還說過,
有些部族至今還保留以人為祭牲的祭祀習俗,他殺死童昊與趙清,是否就是他向那些傳說
中的厲鬼獻上的祭牲?
張松的話證實了他的猜測。
「我請教了很多巫師,他們說,長期不醒的人,他的靈魂必遭惡鬼所拘,而從惡鬼手
中招魂,是件極為複雜的事,惟一的辦法就是以魂易魂,用別人的魂靈從惡鬼手中換回我
兒子的魂靈。」
「這就是你殺死童昊和趙清的原因?」秦歌心裡有些替張松悲哀,明明是現代社會中
的人,卻愚昧到相信這些民間的迷信活動,從而使自己走火入魔,犯下了這樣不可饒恕的
罪孽。但誰能知道,在他所犯的罪惡背後,竟然潛伏著對子女深深的愛。這世上只有父母
對子女的愛最無私,它不摻雜任何功利的目的,因而也最真摯最純粹,有時也會更盲目。
愛。秦歌心中一動,祭臺上十三根石柱又在腦海中浮現。他長吁了一口氣,到這時,
他心中關於祭臺的鬱結已經全部解開了。
「現在,你們已經知道了兇手就是我,你們想怎麼處置我都沒關係,但我現在,只希
望你們能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做完最後我要做的一件事。」張松擦乾涕淚,「那樣,就算
我現在死了,我也死而無憾。」
「可是我還有些問題想要問你。」秦歌猶豫著道。
「難道你連一個父親要為長眠不醒的兒子做最後一件事的機會都不給我?」張松胸口
起伏,喘息聲也大了許多,他的神情竟在這一刻變得激動起來。
「讓我做完我的事,你想知道什麼,我一定會毫不保留地全告訴你。」
秦歌還在猶豫,邊上的冬兒卻輕聲道:「讓他去做吧。」
秦歌目光在眾人臉上劃過,六個模特小姑娘相繼點頭,就連應該最怨恨張松的鍾震宇
和蘇河都面無表情不置可否。這時候的沉默其實就是默許,他們雖然都沒有過為人父母的
經驗,但是,他們都曾為人子女,而天底下最能打動人也最容易理解的愛,便是父母對子
女之愛。誰又願望剝奪張松最後的這點權力呢?
「好,我們答應你。但你做完事情後,一定要告訴我們你所知道的一切。」
張松淒然點頭:「我知道你想問我什麼,你想知道我和暗中策劃這一切的人的關係,
還想知道他是誰,你放心,我做完自己的事,一定會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
秦歌皺眉,緩緩點頭。這一刻,他心中忽然有了些不祥的預感,但卻又不知道這些預
感的最終指向。也許,答應張松是個錯誤的決定,他想。
張松站了起來,他說:「我要到祭臺上去。」
祭臺,在阿絲鎮的東邊。阿絲鎮的盡頭,有三條上山的小路,張松已經輕車熟路,逕
自走上其中一條,在他身後,跟著秦歌雷鳴和高橋。
臨出彈官堂的時候,秦歌本想與高橋倆人跟著張松上山,但冬兒不放心他,便讓雷鳴
也跟了去。秦歌走時沒有跟鍾震宇說什麼,手卻重重地搭在了他的肩上。他相信鍾震宇一
定明白他的意思。守住這裡的女人,不要再發生任何意外,這是他肩上要負起的責任。對
於一個絕望中人最大的鼓勵,莫過於信任他,讓他承擔起某種義務。
夜晚的祭臺之上微有寒意,晴朗的星空靜謐之中透著神秘。
又見到高大的阿絲神像,還有後面十三根有著不同面孔的石柱,秦歌此時的心境與下
午時又已不同。他呆呆地凝望著它們,幾乎忽略了別人的存在。特別是十三根石柱頂端那
一張張喜怒哀樂的面孔,更是讓他心頭生出徹骨的寒意。
高橋和雷鳴站在秦歌的邊上,他們的目光死死盯著獨自向前的張松。
張松已經走到了阿絲大神的神像前,旋即他便撲倒地在。接著,他發出一陣類似於僧
侶頌經的聲音,這聲音驚擾了秦歌,他與高橋雷鳴對望一眼,從別人眼中看到了和自己相
同的驚詫。三人慢慢前行,走到離張松不到兩米的距離,張鬆口中的聲音也愈發清晰起來
。
與其說張松在說什麼,還不如說他在邊唱邊說,也或者是說話的音調裡夾雜了一些音
樂的旋律:
你要是帶走我孩子的魂就請你把它放出來我是你的子民樣樣都聽你安排我是你的奴隸
一生都由你主宰求你了,拜你了用我的肢體來換魂用我的頭顱來換魂用我的魂來換他的魂
這些蒼涼淒厲的說唱顯然來自某個部落古老的招魂儀式,古老中透著神秘,此番由張
鬆口中發出來,悲涼之中還夾雜著些絕望。
秦歌心中不祥的感覺又生了出來,但是他還是沒有想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張松在
秦歌雷鳴和高橋的目光中站了起來,脊樑挺得筆直,他沒有回身,驀然拔足,飛快地越過
神像,奔到了神像背後的懸崖邊。
秦歌大驚,張松適才的說唱已經表露了他要做的事。秦歌大叫一聲張松的名字,顧不
上和高橋雷鳴說話,向著崖邊飛奔而去。高橋雷鳴此時亦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緊緊跟在
秦歌的後面。
「站住!」張松回身擺手,他的身子又立在崖邊,風吹過來,他的衣裾瑟瑟抖動,就
像即刻就要御風而去一般,「你們站住!我是個十惡不赦的兇手,我無顏再在你們中間苛
活下去,又不能忍心看著我的孩子繼續昏睡下去。我只能把我自己當作祭牲來獻給法力無
邊的神,用我的魂來換我孩子的魂!」
「你還這麼愚昧!」秦歌大叫,「你的孩子說不定現在已經醒來!」
張松搖頭,悲憤難以自抑:「我意已決,就算我今日不死,他日受到法律的懲處也難
逃這個結局。秦歌。」他的聲音變得低沉了些,「希望你能有機會活著回到外面的世界,
回到海城,替我去醫院裡看看我的孩子。如果他真的能夠醒來,你一定不要告訴他,他的
父親是個殺人兇手。」
秦歌說不出話來,不知道答應好還是不答應好。而這時說完話的張松,只縱身一躍,
便消失在崖頭。
秦歌失聲大叫,急步前衝,但當他站在崖邊,只見崖下一片黑暗,還有些霧嵐隱隱在
半山腰縈繞。張松已經消失在黑暗與霧嵐之中了。
秦歌心中自責,張松本來不用死的,因為他的一時疏忽,才讓他有機會跳下懸崖。張
松雖然已經證實確是殺死童昊和趙清的兇手,但秦歌心裡還有些疑問需要他來解答,更重
要的是,張松的故事竟然有種奇特的感染力,他已經深深地打動了秦歌。善惡本在一念之
間,這世上沒有完全的善也沒有完全的惡,張松因為對兒子的愛而做出惡行,這其中的因
果,有誰能簡單地評判出一個是非來?
「你們看,下面好像有點不對勁。」雷鳴忽然指著阿絲鎮的方向道。
站在崖邊,可以看到阿絲鎮就在它前方的山谷裡,上次秦歌和雷鳴就是在這裡發現了
阿絲鎮的燈火才找到了那裡。此時已經夜深,阿絲鎮就算燈火通明,但那些燈火也該是寂
靜的。而此刻的阿絲鎮,卻像有無數飛舞的螢火蟲,它們帶著點點的光亮在街道上不停地
湧動。而且那些螢火越聚越多,漸漸匯聚到一個地方,那地方竟然形成了巨大的一個光亮
中心。
高橋的臉上首先變了顏色,他依稀可以辯認出那些螢火匯聚的地方,正是鎮務中心所
在的位置。
鎮上一定發生了什麼大事,否則,人們不會深夜離開家門。但他跟秦歌等人離開阿絲
鎮不過短短的時間,那會兒街道上還像往日一樣寂靜,就這點事間,到底能發生什麼大事
呢?
「我們趕快回去。」高橋低聲道。
秦歌與雷鳴對視,心中也是大惑不解。他心中雖對高松之死還有遺憾,但突發事件卻
讓他一下子又緊張起來。他有預感,發生的事情一定還會和他們脫不了關係。難道留在阿
絲鎮的其它同伴又出了什麼變故?他想到冬兒時,臉上已經露出惶急的神色。
三人轉身,齊向祭臺另一側下山的小道那頭奔去。
月光如水,祭臺光滑平整的地面像鋪上了層銀輝,在銀輝的盡頭,有一團影子孤單聳
立。那是一個人的背影,身著白綢寬鬆衣褲,滿頭銀髮,此刻山風掠過,那一身衣褲與銀
白的頭髮都在風中獵獵飄動,遠遠看去,真像一個臨風而舞的得道仙人。
高橋卻然止步,片刻後,秦歌與雷鳴奔到他身邊時,他擺手止住二人,然後緩緩一步
步向前,在走到那白衣人五六步遠的距離停下。
「七爺。」他恭謹地道。
阿絲鎮只有一個七爺,就是阿絲神教的白袍巫師鷹眼七爺。傳說他在阿絲神教中輩份
最高,讓人畏懼的黑袍巫師不過是他的弟子,連阿郎教主對他都要敬重三分。高橋到這高
絲鎮不過一年光景,從未見過他離開過那座高牆大院,但這晚他卻在祭臺之上出現,顯是
高絲鎮真的出了什麼大事。
鷹眼七爺轉過身來,額下白鬚隨風而動,雙目炯炯有神,他的精神氣,讓人根本無法
猜測他的具體年齡。
「我這幾日夜觀星象,看到西方有災星甫現,所以心裡不安,特意到這祭臺之上來解
心中疑惑。想不到你們幾位也有此閒情,阿絲鎮裡很少有人會夜上祭臺。」七爺面無表情
漠然地道。
高橋欲語還休,這時他邊上的秦歌已經上前一步,郎聲道:「在城市裡住得久了,難
得能見到這麼璀璨的星空。七爺是世外高人,能長居這山水之間,過得又是神仙樣的日子
,不知心中還能有什麼疑惑。」
七爺目光一凜,瞬間秦歌好像生出些錯覺,真覺得七爺眼中有兩道精光射出。鷹眼七
爺盯著秦歌,沉默了一下道:「你就是秦歌,來阿絲鎮之前是個警察?」
「刑警,專管各類刑事案件。」秦歌補充道。
七爺點頭:「也許阿絲鎮真需要一個你這樣的人,只可惜,我知道你這樣的人一定不
會甘於過這種平淡的生活,你終究是要回到外面世界裡去。」
「七爺慧眼,我不僅要自己回去,還要帶跟我一起來的那些人一塊兒回去。我們本來
跟這裡沒有關係,也不是自願來到這裡,所以,只要有機會,我一定回去。」秦歌與這位
鬚髮皆白的老人對視,忽然又有了些不祥的預感,只是他不能斷定這預感指向面前的老人
,還是自己。
七爺不說話,卻逕自轉過身去,仰面向上,盯著夜空中萬點繁星。沉默了一會兒,七
爺這才道:「災星甫現,神道衰落,魔道漸長,只怕災星降落塵世,就算你想躲也是躲不
了的。」
秦歌皺眉道:「七爺說話高深莫測,滿天星斗不過是種自然現象,從中真能預測到將
要發生的事情?」
「天道運行,自有其規律,但它又不是無跡可循。」七爺道,「我等凡夫俗子,不能
盡窺天意,只能從它的一些徵兆去推敲揣磨。這和你們警察破案其實是一個道理,只是你
們琢磨的是人心,我等感悟的是天意。」
秦歌低頭不語,似乎覺得這位白袍巫師話中有話,但一時半會兒卻也難猜度。這時他
邊上的高橋上前一步:「剛才我們在祭臺崖邊看到鎮裡的人都往鎮務中心去,不知道是不
是鎮裡出了什麼事。」
七爺回身正視著高橋,沉聲道:「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必定是魔神再現。」
「魔神?」秦歌奇道,「魔神是什麼東西。」
「想知道答案為什麼不自己下去看看呢?」七爺又仰面觀天,竟似已經不願再多說什
麼了。
秦歌與高橋對望一眼,高橋面上焦慮的神色更濃。
高橋衝著七爺恭謹地道:「那我們就不妨礙七爺洞察天機了,我們得趕快回鎮上去看
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七爺仰面不語。秦歌等三人不再多言,越過白袍巫師,便要下山。但這時,七爺的聲
音忽然在身後響起:「我這一生見過三次天現災星,第一次是日本鬼子進駐阿絲山脈,他
們燒殺擄掠無惡不作,阿絲山中各部族死傷過半,當真是屍橫遍野,滿目瘡痍;第二次事
隔二十餘年後,幾卡車的青年人衝進我部族,雖不像鬼子那樣凶殘,但他們殺神滅佛,毀
我宗祠,將祖宗幾千年留下的物件一把火幾乎燒個精光;但那兩次的災星卻都還不如這次
看到的凶險,只怕這一次在劫難逃的不僅僅是阿絲一脈的部族了。」
秦歌聞言一怔,停下腳步回過頭時,卻見七爺已經慢慢向前走去,衣袂飄動自有種獨
特的悲壯氣息。他像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大隱智者,留下幾句謁文便飄然遠去。
「快走吧,我們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高橋催促他。
「這老頭裝神弄鬼,真不知道他想說什麼。」秦歌無奈地道。
「我倒覺得他好像話中有話。」雷鳴緊皺眉頭,好像還在想七爺的話。
三人嘴上說著話,腳下不停,直奔山下而去。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但下山卻可以
省很多力氣。他們行至半路,忽見前方山道上星光點點,而且密密排開,宛若一條長龍在
蜿蜒而上。接著,他們耳中已經傳來低低的喧嘩之聲。三人止步,心中已隱約覺得這晚的
事情不同尋常。那些匯聚到鎮務中心的人深夜上山,而且直奔祭臺而來,鎮上到底發生了
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那些光亮越行越近,已經可以看清是鎮上的人舉著火把蜂湧而動,那些嘈雜聲很快就
到了他們跟前,他們看到走在最前頭的人好像抬著什麼東西,那東西還不是一件,至少有
十幾件之多。待上山的隊伍再近一些,他們看清那些人抬著的哪裡是什麼物件,分明是活
生生的人,而且,那些被抬的人還在輕輕扭動,口中不時吐出些白色泡沫。
高橋迎上去,隊伍前頭的人認識他,有人大聲叫他的名字,高橋問發生了什麼事,這
些人居然無暇回答,只顧著低頭上山。高橋無奈,退到一邊,細看那些被人抬著的人,只
見他們面色蠟黃,雙目緊閉,細細的泡沫不斷地從口中湧出,有些人臉上顯出極度痛苦的
表情,有些人則已一動不動,顯然已經昏迷過去。
讓過前面這些人,高橋拉住一個後面執火把的男人,大聲問發生了什麼事。這時秦歌
與雷鳴也趕了過來,他們拉著那人退到路邊的山石上,這樣,就不妨礙上山的隊伍繼續前
進了。
那人神色惶急,但被高橋拖住,便喘息著將晚上發生的事說了出來。
阿絲鎮這個夜晚注定是多事之秋,竟然有十餘人同時生了怪病,剛開始時不停地咳嗽
,接著便有些低燒。初時誰也沒當回事,但不消片刻,開始高燒不退,整個人都燒得像塊
木炭,而病人自己卻覺得異常寒冷,身上裹再多的衣服都不管用。這些病人陸續被周圍的
人送到了醫生那裡,醫生來阿絲鎮之前原是東北一座大醫院的內科醫生,他最初的處理方
式就是按普通的感冒發燒打針吃藥,但隨著患者越來越多,而且大家的症狀一模一樣,這
就不禁讓他有些發毛。他再仔細檢查,發現患者都有肺膜積水,氣管閉塞,肺葉縮陷,吸
氧功能喪失等症狀,這是典型性肺炎的典型病發症狀。但這麼多人同時患上典型肺炎,就
是一件讓人覺得恐怖的事情,這顯示患者的綜合症有擴散感染的能力。而典型肺炎的起因
是因為肺部受細菌侵犯,這些細菌就是我們習慣意義上所說的病毒,它的擴散與感染如果
是大面積的,那對於人類絕對是一場災難。
如果它真的發生了,那麼,它的名字就叫做瘟疫。
現在,秦歌雷鳴和高橋終於知道七爺口中的魔神指的是什麼了。在關於阿絲神教的傳
說中,阿絲大神普亞米尼畢生都在與阿絲山脈中的某種瘟疫做著鬥爭,他曾經一度讓橫掃
阿絲山脈各族的瘟疫消失,但他臨終前,卻囑咐自己的弟子們,瘟疫並沒有被徹底剷除,
它還有可能死灰復燃,因此,他要自己的弟子們要永遠守衛阿絲山脈的各部族,找出瘟疫
爆發的原因,徹底將之剷除。
傳說距今年代久遠,久遠得根本無法考證它的年代。但普亞米尼預言的瘟疫如果真的
在千百年後再度爆發,那麼,還有誰能來阻止它的蔓延?
消息在阿絲鎮很快傳開,幾乎所有人都湧到了鎮務中心,這是他們恐懼過後惟一能想
到要做的事。鎮務中心的人很快將事情報告給了高牆大院裡的阿郎教主。黑袍巫師親臨鎮
務中心,他告訴大家,魔神已至,現在只有阿絲大神的力量才能摧毀魔神,保阿絲鎮一方
平安。阿郎教主現在已經知道了發生的事,他讓大家即刻到祭臺上等候,他做完一些必要
的準備,便會上祭臺與大家會和,共同來與魔神對抗。
於是大家這才抬著患者,上山去祭臺等待教主。
秦歌皺眉不語,如果阿絲鎮真的爆發瘟疫,這豈是阿郎教主用他的巫力所能解決的。
如果不採取措施,阿絲鎮這麼多人和患者聚在一起,很有可能大家都被感染,到那時,縱
是普亞米尼重生,也難挽狂瀾了。
他把這想法跟高橋說了,高橋顯然也拿不定主意。大家群情激憤,要阻止大家上山肯
定是不可能的事,而且,阿絲鎮方圓不過兩公里,在這麼小的地方,瘟疫一旦傳播開來,
照樣誰都無法倖免,上不上祭臺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時秦歌目光在上山的隊伍中尋找,他想知道冬兒蘇河他們是不是也跟大家混在一起
。但這時隊伍已經過去大半,冬兒他們卻不在其中。這讓秦歌更加不安,他捨了高橋,迎
著隊伍上來的方向奔下去,雷鳴知道他擔心什麼,所以也跟在他的後面。高橋看著他們的
背影,猶豫了一下,還是轉頭跟著隊伍上山。他是鎮務中心的工作人員,鎮上出了這樣的
大事,他當然不能退縮。
秦歌與雷鳴奔到隊伍最後,也沒見冬兒等人的影子,甚至,他們也沒看到胖胖的彈官
堂老闆董志華。難道冬兒等人不知道鎮上出了事,還跟蘇河他們呆在彈官堂內?但鎮上這
麼大動靜,就算是聾子也能聽到動靜,再說,冬兒他們呆在彈官堂內,還在等他們帶著張
松回去,她們一定不會看不到這麼多人一齊走在街道上的情景。
那麼,她們沒有跟大家一塊兒上山,只能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她們繼續呆在彈官堂內
等待秦歌等人回來,另一種就是她們可能出了什麼事情。秦歌腦子裡立刻又現出祭臺上那
十三根有著不同面孔的石柱,心中的恐懼隨即便湧了上來。那些石柱的面孔神情各異,但
此刻在他心裡,都變得同樣的猙獰可怖。
「我們快回彈官堂,但願我們還來得及。」秦歌惶急地道。
雷鳴想問什麼,但秦歌已經逕自往山下跑去。
阿絲鎮已是人去樓空,雖然它平時的深夜亦是非常安靜,但此刻的靜謐中卻透著種古
怪與詭異。秦歌與雷鳴飛奔的腳步落在街道上,聲音似乎可以穿透整條街道,每天閃耀的
霓虹此刻大多已熄滅,連路邊的民居內都少有燈光。黑暗像一個巨大的幽靈,已經幾乎將
整個阿絲鎮都吞進口中。
秦歌與雷鳴無心旁顧,一路直奔彈官堂而去。
彈官堂內,鴉雀無聲,大廳裡,一片狼籍,服務台被推翻在地,幾盆花草碎片散落各
處,更驚心動魄的是地上還有一大灘血跡。秦歌大聲叫著冬兒的名字,跑進走道內,只見
所有的房門都開著,沒有一個人,冬兒蘇河他們竟然全都消失了。秦歌大駭,疾步回到廳
內,手指沾一點血跡,捏一下,再放到鼻前聞一下。血液還很粘稠,尚有一絲餘溫,這說
明這裡的變故顯然剛剛發生。
雷鳴被這灘血跡驚呆了,站在廳內竟然不知所措。秦歌從他臉上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
惶急。
到了這時,已經可以確定這裡發生的事與外面的瘟疫無關,而是有人闖進了這裡,強
行帶走了冬兒等人。現場只殘留一灘血跡,這說明只有一個人受到傷害,現在秦歌只希望
受傷的人千萬不要是冬兒,雖然他也知道這樣的念頭未免太過自私,但這樣的念頭卻不由
他控制。
秦歌知道是誰擄走了冬兒她們,現在,他沒有了選擇,縱然知道勝算無多,但也要去
試試。他怎麼能看著冬兒受到一點點傷害呢,這時候,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理解童昊雷鳴
和張鬆了,為自己所愛的人,有時候你會做出一些常人無法理解的事情來,但當你身處其
中,你才會明白,那樣做其實是你惟一的選擇。
第二十三章 遺跡
秦歌和雷鳴潛伏在街道邊的陰影裡,高牆大院的正門就在他們前面不遠處。在這阿絲
鎮上,能擄走冬兒等人的,只有阿郎教主和他的自衛隊,冬兒等人現在肯定就在這大院裡
面。大院秦歌曾隨高橋進入過大院,裡面除了一排青磚黑瓦的平房與兩邊的廂房,便只有
前後兩個院落。阿郎教主在後院種了些菜,閒暇時便在菜畦裡除草,在老樹下喝茶。如果
不知道阿郎就是阿絲教教主,你會把這裡當成一個普通的人家,從那裡你看不出任跟血腥
與暴力有關的跡象。
但秦歌沒有忘記,後院菜畦後面還有一道矮牆,矮牆後面林木高大茂盛,那裡才是阿
絲鎮正正核心所在。那些神情呆滯的自衛隊成員,必定群居在那裡。如果冬兒等人被擄在
這大院裡,那麼,也必定被關押在那個地方。
「要救人,我們為什麼不繞到後面去?「雷鳴低聲問。
「阿郎教主行事神秘莫測,越是這樣的人越危險。我們救人,一定要避開他。」秦歌
看雷鳴還不明白,便再解釋道,「現在鎮上的人都在祭臺等待教主,他必定很快就會帶著
自衛隊的人到祭臺去,我們等他們走後,這大院裡沒多少人了,再進去救人,這樣勝算可
能會多一點。」
雷鳴點頭,過一會兒又道:「這阿郎教主為什麼要擄走我們的人?」
秦歌擔憂地道:「只怕這跟那什麼祭神大典有關。但祭神大典應該在後天開始,他們
這時候便擄走冬兒他們,難道是因為那些患病的人?」
「我們跟祭神大典有什麼關係?」雷鳴不解地道,「我們不是阿絲教的人,甚至連他
們的神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
「有些事情根本不由我們決定。」秦歌無奈地道,「在一些宗教裡,常會有一些在我
們看來莫名其妙的教規,還有些秘不宣人的儀式。特別是像這些邊遠地區的巫教,它們的
產生和延續都帶有很大的詭異色彩,教裡的教規和儀式更是遠遠超出我們的想像。以前看
過一部電影,說的是修道之人成仙的事。道教成仙必經五獄的考驗,如果他自己不能忍受
這樣的痛苦,必須找五個有罪的人替他受苦,那五個有罪的人必須分別死於寒冰獄、火坑
獄、抽腸獄、剜心獄和拔舌獄。而我們現在面對的這個阿絲教,據說後天的祭神大典過後
,傳說中的阿絲大神便會重新復活,這跟成仙其實也沒多大區別了,所以,他的儀式中必
定也有駭人聽聞的地方,或者,我們這些人,就是他們選出來的犧牲品。」
雷鳴不語,面色已變得沉凝似鐵。秦歌也沉默了,他心裡其實已經對這件事猜度到了
個大概,只是現在還需要一條線把它們串起來,當然,這裡面還有幾個最關鍵的問題讓他
百思不解。
夜已經很深了,靜謐的街道透著種死亡的氣息,風從黑暗的街道上吹過,捲起一些夜
落的枯葉。前面那道大門仍然緊閉著,門上方有盞射燈,一道光圈籠在門的正中。時間不
知道過去了多久,連秦歌都開始變得焦灼不安起來,他忽然對自己的判斷沒有了信心。這
阿絲鎮上詭異的東西太多,有些事情你不能用常理去推斷它,那麼,冬兒等人也未必會被
關在這高牆大院之中。
等待的時間久了,心裡也就亂了,而且,被擄走的人中還有最讓他牽腸掛肚的冬兒。
邊上的雷鳴此刻臉上也露出和他相同的焦灼。
幸好,前面忽然有了動靜,「吱呀呀」的聲音像沉重的車輪輾過街道,漆黑的大門內
射出一道昏黃的光柱,接著,秦歌和雷鳴看到大門開了,從裡面走出一隊舉著火把的男人
來。這些人雖然行走已經很自如了,但肢體似乎仍有些僵硬,那圈射燈的光圈落在他們臉
上,可以見到他們臉色煞白,表情呆滯,真好像是一群沒有思維的泥塑木胎的玩偶,又像
是一群活著的殭屍。他們當然就是阿絲鎮自衛隊了。
最後從門裡走出來的人,氣閒神定,雙手負在背後,遠遠看去像一個已經垂暮的老人
,但秦歌一眼就看出,他就是阿絲神教的教主阿郎。
那群阿郎教主與自衛隊很快就向街道一頭走去,看他們的方向,他們顯然是要上山去
祭臺。
秦歌與雷鳴心中緊張,將身子盡量都縮到黑暗裡,生怕被他們發現。
片刻過後,阿郎教主和自衛隊的人已經消失在街道上。
到了這時,秦歌與雷鳴再不遲疑,倆人飛快地奔到門邊。如何進去似乎是個問題,牆
高逾丈,翻越顯然不太可能。雷鳴正猶豫,秦歌已經奔到門邊重重地敲門。雷鳴頓悟,既
然自衛隊的人已經公然擄走冬兒等人,就等於大家已經撕開了臉皮,到了這時,也就不用
再客氣了,救出被抓的人是他們現在惟一的目的。
過了好一會兒,門裡才有動靜,又過了一會兒,當門吱呀露出一條縫的時候,秦歌整
個人都撞到了門上。門開了,開門的人還沒搞清楚狀況,已經被秦歌按倒在地。秦歌重重
一拳擊在他的頸上,他頓時便暈了過去。雷鳴曾說過一般人根本不可能一下將人打昏,但
秦歌受過專門訓練,自然另當別論。
秦歌與雷鳴分別從兩邊的廂房搜起,房門沒鎖,可以輕易打開,但卻沒發現冬兒等人
。廂房搜完,倆人站在青磚黑瓦的正屋門前,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立刻推門進入。正房
有好幾個房間,最中間的那間秦歌曾進入過,知道那裡供著阿絲大神的神像。其它幾間應
該是阿郎教主與黑白巫師的臥室,裡面連個人影都沒有。看來冬兒等人一定被關押在某個
秘密的地方,秦歌毫不猶豫地帶著雷鳴直奔後院而去。
越過菜畦,來到低矮的圍牆邊。秦歌沖雷鳴示意,雷鳴點頭表示明白。二人縱身一躍
,手已經抓住牆頂,轉瞬之間,便翻了過去。圍牆後面,是一片樹林,樹幹並不怎麼粗壯
,卻根根筆直高聳,枝繁葉茂。樹林只有密密的幾排,它的作用秦歌早已猜到是為了阻擋
人的視線。穿過樹林,秦歌忽然停下。
「你聽聽,是不是有什麼聲音。」秦歌低聲問雷鳴。
雷鳴凝神細聽,果然聽到一些極小的嗡嗡聲。這聲音好像離此很遠,又像是中間被東
西阻隔,只滲透出絲絲縷縷的一點。
倆人繼續向前,行不多遠,視野陡然開闊,在他們眼前有一片平地,平地上一排房子
孤單聳立。房子在淒白的月光下一看便知是石頭砌成,它佇立在平地中央,四面俱是空地
,一看便透著種詭異氣息。
秦歌雷鳴伏下身,仔細觀察那排房子。
房子像一個長方形的盒子,平頂,只有一個門,沒有窗戶,矮壯墩實,堅固異常,看
起來像一口封閉的石棺。
此刻,石屋四周悄無聲息,好像全無設防,只有月光冷冷地籠罩著它,給人些淒冷的
感覺。這時,那些細微的嗡嗡聲好像稍微大了些,你能分辯出它就在周圍,但卻不能確定
方向,而且,它像夜哭的小孩被大人摀住了嘴,發出來的聲音總覺得被什麼阻隔了一般。
秦歌與雷鳴互視一眼,倆人貓腰向著石屋飛快奔去。石屋的門居然沒有關,這讓倆人
有些詫異,覺得這裡的平靜之中似乎隱藏了什麼危機。如果這裡真的是阿絲鎮核心所在,
那麼,即使阿郎教主離開,也一定會留下守衛。而現在,秦歌和雷鳴把門推開一條縫仔細
傾聽,除了那些隱隱的嗡嗡聲,竟再聽不到別的聲音。但到了這時,他們倆已經無法後退
了,阿郎教主好容易帶著自衛隊的人離開這裡,這樣的機會可是千載難逢。這座石屋如此
詭異,阿絲鎮的秘密很可能便藏在其中,而這些秘密,或許能解開他們心中所有的疑問。
秦歌搶先進入室內,雷鳴左右環顧跟在後面。
房子內漆黑一片,只有門外斜落進一些月光,可以讓人依稀看到些屋內的景象。房子
裡的擺設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除了桌椅,還有些床鋪。房間兩邊各有一個小門,此刻門都
關著,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所在。但看到這些床鋪,秦歌與雷鳴便料到這裡應該是那些自衛
隊員的住所。
秦歌斷定這石屋中必定有什麼古怪,但現在只見到這些床鋪,不免心中有些疑惑。而
且,現在這屋內顯然沒有人,冬兒等人並沒有被關押在這裡。
就算這樣,他們還是不敢開燈,小心地走到一邊的房間,推開門,裡面一片漆黑,雷
鳴的手在門邊摸索片刻,找到了開關,燈光亮起,眼睛似受不了這驟來的黑暗,眼前一花
,就在這時候,倆人突然同時聞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接著,他們便看到了房間裡面站著
一個黑袍遮住臉頰的人。
——黑袍巫師。
剛才在上山的隊伍中,他們沒有看到黑袍巫師,阿郎教主帶著自衛隊的人離開,裡面
也沒有他。秦歌想到自己應該料到阿絲鎮出了這麼大事,怎麼會少得了他到場,他既不在
,必定是在做著另一件很重要的事。現在,他知道那件重要的事情是什麼了。
鼻中的異香他跟雷鳴都不陌生,不久前他們跟蹤黑袍巫師與那幾個像殭屍樣行走的人
,在一片松林裡,便聞到過和這一模一樣的香味。
那一次的結果是他們暈了過去,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
秦歌和雷鳴依稀看到黑袍帽簷下露出一雙陰森的眼睛來,這眼睛似曾相識。秦歌重重
地向前邁一步,雙臂前伸,似乎想抓住些什麼,但他的身子卻軟軟地倒了下去。他倒下時
,身後的雷鳴已經先他倒地了。
他們最後的印象是黑袍巫師走到了他們身邊,用腳輕輕踢了踢他們。隨即他們便陷入
無知無覺的黑暗當中。
鼓聲已在祭臺上響起,自衛隊成員已經脫去處衣,赤著上身在十三根石柱前盤腿而坐
。身著一襲灰色長袍的阿郎教主正面向阿絲大神的石像,雙臂展開,做出各種奇異的姿勢
。
這些姿勢委實彆扭,阿郎教主足足練了有半個月才叫它們完全掌握。
阿郎教主此刻神情凝重,他知道苦心經營了三年多的計劃終於到了要收場的時候。這
一刻,他心裡的疑慮其實也有很多,但他逼迫自己相信正在做的事情,也努力感受這一刻
自己身體的變化。但是,當他一遍遍做著那些已經練得非常嫻熟的動作時,心裡還是有點
惴惴不安。他仰望天空中燦爛的星河,不知道天上的阿絲大神是否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
他回憶三年前,他還是村裡一名最不起眼的青年,每天只在自己那幾畝薄田里耕作,
最喜歡做的就是到村邊的黑鷹崖上去俯視像沙盤一樣的村莊,想像著一腳踏去,便能將整
個村莊踩得粉碎。
後來是那個黑鷹崖上的地洞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
在山洞裡,他發現了一具站立的骷髏,他當時哪裡知道那具骷髏便是早已逝去多年的
阿絲教主。後來,他從鷹眼七爺的口中知道了神教的一些典故,原來三十多年前,阿絲鎮
上曾遭到過一場浩劫,一輛卡車載著一群穿綠色衣褲的年輕人開進了村裡,那群年輕人揮
舞著紅色大旗,臂上纏著紅色袖章,高喊著口號,砸毀了神教總壇,將祖上遺留下的教內
法器盡數焚燬。神教弟子稍有反抗,這些年輕人便一捅而上拳腳相加,當真猶如一群剛從
地獄中脫困而出的小鬼。本來鎮上的人若齊心協力,那一群小鬼根本不能成什麼氣候,但
鎮上人長期過著安穩平靜的生活,一下子被這群年輕人氣勢震懾,再加上這群小鬼還有幾
支槍,當教中幾位巫師被當場擊斃後,村人便任由他們折騰了。
阿絲教主後來被關進了黑鷹崖下的一個山洞裡,小鬼們用炸藥炸毀了洞口,將教主封
死在洞中。
半年之後,這群年輕人像來時一樣,留下一地狼籍呼嘯而去,七爺當時曾帶人在黑鷹
崖上企圖挖開洞口,但因為炸藥太猛,已盡將洞口整個掩埋,而且深達數丈,想必整個地
洞都在爆炸中坍塌了。
沒想到三十多年之後,阿郎機緣巧合,竟然發現了另一個洞口,並在洞下見到了教主
的遺骸。如果別人見到一副骷髏必定會嚇得魂飛魄散,但孤僻的阿郎長期獨處,對什麼事
都養成了處變不驚的性格。最初的驚懼過後,他很快平靜下來,他從骷髏的指骨上取下了
一枚扳指,又從地上撿起一本線裝的冊子。
他沒有想到,就是那枚扳指與那本線裝書,徹底改變了他今後的生活。
阿絲神教在阿絲山脈地區早已沒落,現在的年輕人有很多連這個名字都沒聽說過。但
阿絲鎮上還有鷹眼七爺,七爺德高望重,在阿絲鎮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但就算是有七爺
在,後來還是發生了那麼多不開心的事。阿絲鎮的人對他成見太深,沒有人願意一個曾被
大家歧視的人成為教主,甚至昔日的教眾也頗有微詞。要不是有鷹眼七爺的扶持,他不知
道自己是否還能堅持下來。到了那時,他當然已經知道了鎮上人歧視他的原因,他可以對
過往的事情既往不咎,但卻不能容忍鎮上人阻撓他成為教主。
那些鎮上的人現在都去了另一個世界,他們再沒有辦法成為他的阻礙了。他終於成了
人人畏懼的阿絲教主,並重新建立這個新的阿絲鎮,從不同的地方聚集了這麼多人,就是
想讓現在他們都來見證這樣一個時刻,他是如何從一個人變成可以拯救世界的神。
想到神時他的心裡有些忐忑,他對自己感到些失望,為什麼會懷疑自己呢,所有的一
切都按照神教的古籍裡的程序來進行,現在,魔神如傳說中預言的那樣降臨了,阿絲大神
就要在他的身上重生,這一次,他將拯救的不僅是阿絲山脈各部族,他要走出阿絲山脈,
成為整個人世間的神。如果阿絲大神有靈,他也一定會為他的舉動感到驕傲吧。普亞米尼
沒有完成的事業,將由他來完成,成為神的感覺一定非常好。
這一刻,阿郎真的感覺自己體內開始萌動一些嶄新的力量,那些力量讓他有了些迫不
及待的衝動。但是,他知道自己還必須耐心再等待一會兒,現在他的身邊還缺少兩個人,
堂堂阿絲神教教主開壇祭神,身邊怎麼能少得了兩位神教長老呢?鷹眼七爺行事一向高深
莫測,他縱然做了教主,也還要敬他三分,但相信教內這麼大的事,他一定不會懈怠。而
黑袍巫師呢?
阿郎心裡忽然有了些擔憂,那個叫秦歌的警察他雖然只見過一次,但是,他卻對這人
有些些警覺。也許事情本不該搞得這麼複雜的,他想。
這回先醒來的是雷鳴。
秦歌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眼皮很重,睜眼居然費了他好大的勁。他看到
雷鳴此刻蹲在他身邊,正在不停地搖晃他,見他醒來,這個留鬍子的男人臉上立刻現出了
那麼多的驚喜。
「你醒了就好,我還真怕你醒不過來。」雷鳴說。
秦歌坐起來,暈倒前發生的事一下子清晰地出現在腦子裡。他緊張地四下裡望了望,
發現還是在暈倒前的那個房間裡。他奇怪地道:「那黑袍巫師呢,他迷暈我們就把我們丟
下不管了?」
雷鳴也是一臉困惑,他身子往邊上閃了閃,秦歌立刻便看到了他身後的地上還躺著一
個人。黑色長袍還把他裹得嚴嚴實實的,但雙腿雙手俱被繩索捆住,不用看,他正是適才
從黑暗中驟然現身的黑袍巫師。
他此刻居然躺倒在地一動不動,顯然跟剛才的秦歌雷鳴一樣,失去了知覺。秦歌盯著
雷鳴:「這是你做的?」
雷鳴一臉困惑:「我也想是我做的,但我醒過來就見你倆都躺在地上,還以為我暈倒
後你跟他鬧個兩敗俱傷呢。」
秦歌搖頭:「我跟你一塊倒下的,那會兒我還感覺到他踢了我們兩腳。」
「那他怎麼會現在也躺在這裡?」
倆人大惑不解,片刻後便得出了結論,這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幫助他們,在黑袍巫師迷
暈倆人後,那人出手制服了黑袍巫師。在這阿絲鎮上,有誰會對秦歌等人施以援手?
「會不會是高橋?」雷鳴自語道。
「不可能是他,他這會兒肯定還在祭臺之上了,而且,他對這高牆大院非常忌憚,不
可能像我們一樣翻牆到這裡來。」秦歌道,「算了,我們現在想也想不出結果,還是先看
看這黑袍巫師的廬山真面目吧。」
掀開黑袍巫師頭上的帽簷,秦歌與雷鳴面面相覷,都沒料到黑袍巫師居然是他。「怪
不得剛才昏迷之前我看到他的眼睛,覺得好像似曾相識。」秦歌歎息一聲道,「這阿郎教
主從不同的地方弄了這麼多人來,他自己躲在高牆大院裡不聞不問,我早該想到這鎮上有
他安排的人監視一切。」
雷鳴沒有見過這人,便問秦歌他是誰。秦歌道:「他就是鎮務中心警務處的負責人,
他的名字叫焦陽。」
雷鳴低頭想了一下,道:「你注意到沒有,這次昏倒跟我們上次在松林裡感覺一樣,
好像聞到了些異樣的香味。」
「應該是種民間的迷香吧,以前走江湖的人很多都有這玩意兒,現代也有人用它來實
施搶劫,黑袍巫師有這玩意兒也不奇怪。」
倆人說著話,從門裡出來。他們記得昏倒前外面的燈並沒有打開,但現在燈卻亮了,
顯然是救他們的人打開了燈。現在,出門的秦歌與雷鳴瞪大了眼睛,再次面面相覷,竟有
片刻不知道該做什麼。
他們看到外面的地面上,現出一個一米見方的洞口來。
洞口就在進門的位置,無論誰要走進這石屋第一步總會踏在洞口的上方。洞口邊上放
置著一塊薄薄的石板,大小形狀與洞口一致,顯然是平日蓋在洞口之上。這洞口位置委實
出人意料,一般人如果在屋裡修建暗道,一定會將洞口建在最隱蔽的位置,但這石屋的地
洞偏偏建在最醒目的地方。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就算你告訴別人這石屋裡藏有
洞口,要進來找也不是件容易事。
這洞口顯然也是救秦歌與雷鳴的人打開的。
倆人到了洞口,看到下面居然有道石砌的台階一直延伸下去,而且,裡面隱隱有些光亮
。看來,這地洞之中才是阿絲鎮真正的秘密核心。
「我們下去。」秦歌沉聲道。
倆人順著台階,緩緩下到了洞底。
這地洞沒有想像中那麼深,台階轉一個彎很快便到了底。下面是一條狹長的通道,大
約一人多高,石壁上的鑿痕顯得很粗糙,就像是在匆忙之間完成的。地通道裡每隔十幾米
便有一盞壁燈,光線雖然昏暗,但已足以讓人看清四周的景象。下到地洞裡,那種嗡嗡聲
音便大了許多,雖然感覺還隔著一段距離,但已經沒有了那層阻礙。秦歌與雷鳴細細分辯
,斷定那是發動機的轟鳴聲。這地洞裡怎麼會有發動機在工作?秦歌稍微一想,便想到了
原因。
「發電機。」他說。
阿絲鎮地處群山之中,它的電力資源只能是就地解決,又因為它用電量不是很大,所
以,只要有幾台小型柴油發電機便能滿足鎮上的用電需求。可是發電機本不是什麼神秘的
東西,為什麼要藏在這地下隧道之中呢?
循著馬達聲,秦歌與雷鳴繼續前行。這隧道倒是比想像中要長,大約走了十多分鐘,
視野忽然開朗,隧道一下子變得開闊起來。洞高與洞寬明顯增加,而且洞壁鑿痕細緻了許
多,再往前走了幾分鐘,洞高已達丈餘,洞寬更是足夠兩輛卡車對開。秦歌與雷鳴面面相
覷,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就憑阿絲鎮上那些人,根本不可能修建這樣規模的隧道。秦歌
猜測這條隧道說不定早已存在,說不定是阿絲神教歷任教主帶領教眾,歷時多年建成。可
這樣的解釋顯然也不能成立,阿絲神教本來就在阿絲山脈中繁衍生息,它本不是什麼見不
得人的東西,因而根本沒有必要修建這樣一條規模宏大的地下隧道。
秦歌和雷鳴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再往前行百餘米,隧道兩邊忽然出現了許多道小門,但那些不同材質的門大多已經破
損嚴重,有些乾脆傾倒在地,有些根本不能關上。秦歌雷鳴走進其中一間,只見裡面一片
狼籍,地上到處都是破碎的玻璃,房間裡側還有一個一人多高的金屬框架,上面殘留些猙
獰的玻璃碎片。那框架看起來有點像現在的淋浴房,未破損前是全封閉的,邊上還有根粗
管子通到框架裡面,管子的另一頭,接在一台黑不溜秋的機器之上。機器早已銹跡斑斑,
顯然早已廢棄多時。
在另一間房裡,他們看到一排排木架上排滿了各式瓶瓶罐罐,有的裡面已經空了,有
的還貯有少量粉沫狀或液態的物體。瓶瓶罐罐上各自貼有標籤,但上面的文字已經模糊不
清,根本分辯不出寫的是什麼,但秦歌和雷鳴怎麼看都覺得那不像是文字,而是一些簡單
的符號。
還有些房間裡留有一些骷髏,這些骷髏很多都不是完整的,甚至有一間房裡只有些殘
留的四肢殘骸。那些骷髏和殘骸有些還很矮小,一見就知道死前是些未成年的孩子。
秦歌雷鳴一間間房搜尋過去,心情愈發變得沉重,他們見到的殘骸越來越多,幾乎每
一間房裡都能看到。特別是當他們來到一間像是鍋爐房樣的房間時,高大的爐灶裡還有已
經燒了一半的骨頭,另一邊一人多深水池樣的隔斷裡,竟密密排開了全是人的殘骸,它們
胡亂堆積在一起,你根本沒法弄清這裡曾堆放過多少具屍體。
秦歌與雷鳴忍了半天,到這裡終究還是一齊彎腰嘔吐起來。
這隧道之中簡直就是一個殺人工廠,簡直就是人間地獄,究竟是什麼人在這裡這麼毫
無人性地濫殺生命?
嘔吐不知持續了多長時間,秦歌與雷鳴踉蹌著奔出房間,在隧道裡大口喘息。隧道裡
必定留有秘密的通風口,所以空氣居然還很新鮮。倆人胸口起伏不定,嘔吐讓他們臉上涕
淚縱橫。雷鳴這一生哪見過這樣的場景,秦歌雖然也見過不少死人,但這麼多殘骸聚積在
一處,卻也是他生平僅見。
「這他媽到底是什麼地方!」雷鳴低低地吼道。
秦歌目光突然呆呆地盯著雷鳴身後的另一個房間,身子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一動不動
。雷鳴詫異地回過身,看到身後房間的門已傾倒在地,藉著外面的光,可以看見地面上橫
七豎八丟棄著幾桿長槍,後面還豎立著一排排的木箱。雷鳴看過去第一個感覺,就想到了
在電影電視裡見到的軍火庫。
秦歌將地上的長槍拿起來仔細檢查,這種槍早已經被淘汰不用了,但是在教科書和博
物館裡,秦歌曾經不止一次見過它們。
這是抗日戰爭時期日本鬼子用過的三八大蓋。
很多畫面這時在腦子裡閃現,片刻之後,其中一個場景逐漸定格。秦歌記得那時候他
還在上初中,在電影院裡,他跟班裡另外幾個同學逃課來看電影。看電影之前他們買了好
多零食,但在電影放映到一半時,幾乎所有的同學都忍不住丟棄了手中的食物,有了想嘔
吐的衝動。
電影的名字叫《黑太陽731》。
影片的背景是日軍參謀本部於1932年採納了石井四郎進行生物武器研製這一滅絕人性
的主張,在日本成立了所謂「防疫研究室」,開始了細菌武器的研究和試驗。一九三一年
,日本軍國主義侵佔中國東北以後,在中國東北組織了石井細菌研究所。他們糾集了一批
日本細菌學者秘密地進行細菌武器研究。在石井細菌研究所成立的同時,日本帝國主義先
後在中國華中、華北、華南和東北建立了幾個細菌研究部門和為細菌研究服務的機關。一
九三六年日本帝國主義選定平房站以北四公里處的正黃旗五屯、正黃旗頭屯、正黃旗三屯
、三家子、黃家窩堡、劉家窩堡的中間地帶,建立十七號軍事基地——細菌殺人工廠,這
就是後來臭名昭著的日本731部隊。
影片裡的內容秦歌已經不願意多想,而現在眼前的一切,跟影片裡看到的場景竟然如
此相似,難道這裡是另一處日軍秘密細菌殺人工廠?
秦歌與雷鳴再強忍著心中的噁心,繼續向前。接下來,他們發現了一間間貯物倉庫,
裡面堆放著各種生活用品。從這些貨品的包裝可以斷定它們都是現在阿絲鎮上正在流通的
那些商品,也就是說,阿絲鎮上的人正在使用這些貨品。
最後,他們在隧道拐彎的地方發現了一輛卡車,那些貯存的貨品顯然就是由這輛卡車
運進來的。到了這時,秦歌心頭一個鬱結又被打開。他早就想到阿絲鎮和外面世界必定有
一條通道,現在,這條通道終於出現在他的眼前了。
在卡車的車廂裡,有六個被捆在一處的精壯男人,他們的口中都被破布堵上,這時擠
在一塊兒不停扭動,嘴裡還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
秦歌與雷鳴知道,這一定又是救他們的人做的,那人不僅救了他們,還為他們肅清了
這隧道裡的守衛。他這樣做,究竟有什麼目的?而現在秦歌與雷鳴最想知道的,卻是他到
底是誰。
第二十四章 滅諦
黑袍巫師趕到祭臺時,儀式已經過去了一半。阿郎教主神態端莊地盤腿坐在阿絲大神
神像底下,白袍巫師鷹眼七爺身子筆挺地侍立在他的身後。在神像兩側,兩名自衛隊成員
赤著上身,震天響地敲著兩面大鼓,鼓聲像一枚枚炮彈,每一發都直落到你的心臟上。鼓
聲漸漸連成了一片,好像整個山谷都為之震盪,那些身處祭臺的人們,這時好像生出了一
些錯覺,覺得那鼓聲本來就是從天地深處傳來,它們帶著些勾魂奪魄的力量,讓人忍不住
就要心生恐懼。
那些患病的人這時整齊地被放置在人群前面,他們有的還在發出些痛苦的呻吟,有些
不斷從口中湧出一些嘔吐物,還有的已經一動不動悄無聲息。後面的人群這時異常安靜,
大家都在等待著阿郎教主出手解救這些患病的人。
那些赤膊端坐在十三根石柱前的自衛隊成員已經悄然站到了祭臺前,將擁在一處的人
群與阿郎教主分隔開來。另一隊自衛隊成員這時正穿過人群往神像這邊來,在他們中間,
還有被縛住串在一起的八女一男,他們赫然就是秦歌雷鳴正忙著地隧道裡尋找的冬兒蘇河
鍾震宇和徐娟等六個模特小姑娘。她們顯然經過一番掙扎,吳震宇的腦門上還在流血,那
六個小姑娘臉上的妝也幾乎全都花了,還能見到一些被抓傷的痕跡。冬兒跟蘇河稍好些,
但衣服上也沾了好多污漬。
她們被自衛隊成員押解到十三根石柱前,分別被綁在了石柱之上。
又過了一會兒,童昊與趙清的屍體也被自衛隊員扛來,居然也被綁到石柱上。現在石
柱還剩下兩根沒有人,冬兒蘇河料到這兩根必定是給秦歌雷鳴張松準備的,所以,她們現
在的心情非常複雜,既盼著秦歌與雷鳴能來搭救她們,又擔心他們出現會遭到跟自己一樣
的境況。
事情居然跟想像的有些不同,過不多久,兩名自衛隊員又抬來了張松的屍體。張松從
懸崖上跳下去,早已跌得血肉模糊。冬兒蘇河等人不知道張松的死因,以為這是自衛隊員
們所為,所以一齊衝那兩名抬屍體的自衛隊員怒目而視。
張松被綁上,現在只剩下最後一根石柱,大家都在想,最後被綁上的人會是誰?
這時天色微明,一縷曙光已經出現在天邊。
眾人心中的疑問很快就有了答案,當黑袍巫師押著秦歌緩緩穿過人群的時候,冬兒的
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大聲叫秦歌的名字,秦歌神情似有些呆滯,他看了看冬兒與其
它被綁住的人,面上居然沒有任何表情。
兩名自衛隊員過來,將秦歌推到剩下那根石柱前,阿郎教主忽然擺了擺手,止住他們
,然後,面色凝重地沖黑袍巫師道:「還有一個人呢?」
黑袍巫師垂首立在一邊,好像連話都不敢說了。
阿郎教主面上第一次露出了焦急的神色,而且,他好像還有些無措,目光在前方人群
裡搜尋,還回過頭來求援似地盯著白袍巫師鷹眼七爺。七爺雙目微閉,這會兒好似睡著了
,根本就沒看到阿郎教主的無措。
「你們都給我到鎮裡去,把剩下的那個人抓回來。」他厲聲對自衛隊成員道。
「我們活人死人加一塊兒,正好十三個人,你幹嘛非得要抓雷鳴呢。」秦歌這時伸著
脖子大聲道,甚至,這一刻他臉上還有了些戲謔的神情。
「你怎麼能知道其中的奧秘呢。」阿郎教主低低歎息一聲,「如果逃脫的人是你,我
一定不會這麼興師動眾。」
秦歌忽然笑了笑:「也許我偏偏就知道其中的奧秘。」
阿郎教主盯著他看了一下,搖搖頭:「我知道你找到了殺死你同伴的兇手,但我們阿
絲神教古籍上記載的祭神儀式,又豈是你憑著聰明便能悟到的。」
「那我們不妨來打個賭,如果我能猜到其中的奧秘,我也不要求你能放了我們,只想
你能把我跟我老婆綁到一起,讓我跟她死在一塊兒,我也算死得瞑目了。」秦歌一本正經
地道,「我這點小小的要求你不會不滿足我吧。」
阿郎適才的焦慮與無措已經悄然從臉上隱去,他帶些無奈地道:「你要知道,我的本
意並不想傷害你們任何一個人,但是,有些時候我們必須得犧牲一些什麼來完成另一件更
重要的事。我不跟你賭,但倒想聽你說一說,即使你猜錯了,我也會滿足你這個願望。」
秦歌凝視他,緩緩點頭:「多謝。」他頓一下,目光掠過祭臺前排列整齊的十餘位患者
,「但我想這之前你還是去看一下那些得病的人,如果你能治好他們,也算是積了些功德
,阿絲大神老人家在天上也會感到欣慰的。」
阿郎微笑:「你若不說我倒忘了。」
他揮揮手,那些自衛隊成員便轉身向人群外面走去。這位阿郎教主顯然並不糊塗,他
這邊去醫治那些患者,還不忘記派人去找雷鳴。
阿郎教主緩步走到台前,他揮了揮手,便有人將早已準備好的白米、椎栗樹葉和清水
捧到了他的面前。他的口中唸唸有詞,隨手抓起白米向著地上的患者撒去。他口中的聲音
愈發變得高昂,漸漸音調升高,其中竟然帶上了些高亢的旋律。這時,白袍巫師鷹眼七爺
也開始縱聲吟唱,倆人的聲音最後竟融到了一處,在整個山頂間盤旋不散。祭臺上的其它
人這時紛紛睜大了驚愕的眼睛,有些人的腿已經瑟瑟發抖,幾乎忍不住就要頂底膜拜。
阿郎教主撒完了米,取一截短繩繫在自己的指上,然後將指尖伸到口中咬出血來,血
滴落到清水之中,再用椎栗樹葉蘸了清水灑在患者們身上。這時倒地的患者們齊齊發出一
陣呻吟,就連適才已昏迷不醒的人也不例外。
最後,阿郎教主從懷中取出一些藥丸,分發給這些患者們服食。片刻過後,痛苦呻吟
的人們開始變得安靜,他們有些甚至已能坐起來,坐起來便雙手合什,向著阿郎教主致禮
為謝。
「你們回去好好調養,不出三天,病症可除。」阿郎教主朗聲道。
後面的秦歌趁這工夫已經與冬兒搭上了話。冬兒哭喪著臉道:「本來還指望你能來救
我們,誰知道你還不如雷鳴,你這警察原來也是白當了。」
秦歌嘻嘻一笑:「現在後悔嫁給一個沒用的警察了吧。」
冬兒搖頭:「雖然知道沒法指望你了,但這會兒看見你,心裡還是覺得踏實。」
這一刻,秦歌心裡生出許多柔情來,他有種立刻奔上去把冬兒擁在懷裡的衝動。但他
現在雙臂被反綁在背後,而且,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阿郎教主走了回來,負手站在秦歌面前:「現在你可以開始了。我真的挺好奇,想看
看我們的警察同志到底猜到了些什麼。」
秦歌朝他身後的人群看了看,有些猶豫:「我們這裡說話,後面虎視眈眈站著那麼多
人,有點不合適吧。」
「沒什麼不合適的,等到你們那最後一位同伴來了,祭神大典就可以開始了。」
「我聽說祭神大典應該在明天,怎麼提前了 。」
「魔神既已現身,我們又何必拘泥於先前定下的時間呢。時間是人定下的,而人是活
的,你不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明白吧。」阿郎不慍不火地道。
秦歌點頭:「有道理,那我們就趁這時間說會兒話吧,我知道你在那高牆大院裡其實
挺孤單的,想找個人說話都難。這都是你告訴我的。」
阿郎微笑:「我現在最感興趣的是你知道了多少,怎麼知道的。」
「其實事情並不複雜,在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後,我要是再想不到事情的原委。那我這
麼些年警察也白當了。我們一共十四個人,不知被你用什麼法子聚到了那輛客車上。後來
到了山谷中的小樓,第二天不斷有人走到小樓前倒地斃命,然後再復活離開。這些,其實
都是你們玩的一個噱頭,目的就是為了讓後來出現的阿絲鎮籠上一層神秘色彩。後來在阿
絲鎮上,你還為我們每個人都準備了一張報紙,報紙上不僅虛構了我們的死亡,還揭開了
我們每個人心中隱藏的秘密。那些報紙讓我想到了一件事,就是你把我們這些人弄到阿絲
鎮來,必定經過精心選擇,我們出現的目的,對於你要做的事,一定起到某種關鍵的作用
。這一點,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就已經坦然承認了。」
阿郎教主點頭:「你們在馬上開始的祭神大典中至關重要。」
「對於宗教我不是很熟悉,但是死去的張松對民俗頗有研究,他曾跟我提到遠古的時
候,有些部落有以人為祭牲的祭祀活動,這樣的習俗在一些邊遠地區還在沿襲。後來,童
昊死在石柱上,我對這十三根特別的石柱發生了興趣。這些石柱真的很特別,我還是第一
次看到有面孔的石柱,而且,面孔還各不相同。剛開始的時候,我以為不同的面孔只是起
到裝飾作用,但後來,就在昨天下午,我一個人呆在祭臺上,什麼事不做就盯著這些石柱
的面孔看。我已經感覺到了些什麼,卻不能抓住最實質的東西。我想得頭都疼了,索性就
在這祭臺前躺了下來。我閉上眼睛,看到的還是石柱的面孔,忽然間,這些面孔起了變化
,或者是另外一些面孔加入進來,我在其中,看到了我們這些人的面孔。我坐起來時,便
想到了我們每個人的經歷似乎都跟這些石柱的面孔有一定的聯繫。」
阿郎目光裡帶上了些欣賞的味道。
「比如這第一張面孔,一副很歡喜的樣子,我自然就聯想到了我和冬兒,我們剛剛舉
行完婚禮,這趟出來就是蜜月旅行,結果碰上了這樣的事。」秦歌目光移到第二根石柱上
,這是惟一剩下沒有綁上人的石柱。他跳了過去,移到了第三根捆綁童昊屍體的石柱,「
這根石柱上的面孔顯得異常悲哀,我自然就聯想到了童昊,他深愛著一個女人,但那女人
卻莫名其妙地死了,他可以說是心隨情死,要論哀,我們這拔人裡非他莫屬。」
第四根柱子上捆著蘇河,石柱上的面孔裂著嘴笑,很開心的樣子。
「這個面孔顯然很開心很快樂,我開始並沒有想到它會跟蘇河扯上什麼關係,但後來
聽了蘇河的故事,知道了她不惜多次整容改變自己的模樣,就是為了能擺脫童年時期的陰
影,從此開心快樂的生活。這樣,我就知道了這根柱子其實是為蘇河準備的。」
第五根石柱上的面孔很慈祥,像廟裡的菩薩有種悲憫的情懷。它的下面綁著血肉模糊
的張松。
「這副面孔很有愛心的樣子,像廟裡的觀音像。昨天下午我已經知道張松其實就是殺
死童昊和趙清的兇手,所以,我非常困惑這樣一根柱子是為誰準備的。直到當晚,張松講
起他的故事,他所做的這一切,居然都是為了讓他臥床多年的孩子能夠醒來。他殺了人十
惡不赦,但如果從他孩子的角度,他這樣做便完全是因為愛了。愛與惡如此集中地體現在
張松身上,倒讓我頗為感慨,所以後來張松跳下懸崖,我心裡還真有些為他悲傷。」
第六根柱子有一副兇惡的面孔,它下面的人是趙清的屍體。
「趙清棄家殺父,並且讓情人深陷慾望的沼澤,毀了自己又毀了別人,說到惡,當非
她莫屬了。」
第七根柱子下面是鍾震宇,他頭上的面孔雙眼微閉,好像正沉浸在極度舒適的享受之
中。
「這根柱子跟鍾震宇的關係我就不用多說了,他沉迷慾海不知自拔,終鬧得身敗名裂
亡命他鄉,這根石柱留給他也算合適。」
被縛住的鍾震宇低下頭,露出異常羞愧的神情。
秦歌停下腳步,目光在那六個小姑娘身上逡巡一番後,轉過身來,再面向著阿郎教主
:「這六根石柱真難壞了我,我知道它必定跟這六個小姑娘有關,但實在找不到他們共同
的地方。所以,我索性便不去想它,只想著把那七根柱子參詳透再說。」
他指了指第二根柱子:「這根柱子你是留給雷鳴的,因為柱子上面的面孔滿面怒容,
好像正在面對一個有著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這樣的柱子,難怪你不會把我縛到上面了。
我們這些人裡,只有雷鳴知道自己的妻子與別人有染後,當真可以算得上是滿腔怒火,為
了報復那個男人,他不惜千里追蹤,終於也被你們帶到了這裡。」
阿郎教主撫掌輕歎:「這一些都是我們神教古籍中記載的儀式,想不到竟被你這麼輕
易就猜中了。如果你再能猜中那六根石柱與那六位姑娘的關係,你便真的可以算是料事如
神了。」
秦歌有些得意,轉身衝著冬兒眨眼微笑。他這一刻雖然雙手被縛住,但氣淡神定,哪
有一點階下囚的沮喪與不安。
「這六根石柱真是讓我費盡了心思,它們的面孔不像前面那七個,它們的表情幾乎都
一樣,你根本沒法看出它要表達的情緒來。但它們的線條要比前七個面孔精細許多,而且
眉眼都透著種嫵媚的氣息,看起來像是女人的面孔。後來我又想到這十三根石柱既然是並
列在一起的,這其中必定存在著某種聯繫。所以,當我把前面七副面孔連起來看的時候,
忽然一下子想到了問題的關鍵。」
秦歌說得起勁,後面冬兒蘇河等人聽得也入神,就連阿郎教主都興趣十足。
「我把這前七副面孔連起來,他們的表情分別是喜、怒、哀、樂、愛、惡、欲,這七
種情緒我記得以前好像在哪兒聽說過,於是我拚命想,想來想去,腦子裡忽然跳出一個歌
星的名字來,還有她唱過的一首歌。」
「歌星?」阿郎露出些不解的目光。
「那歌星叫什麼,還有那首歌的名字我全都記不起來了,但歌詞依稀還有點印象。」
秦歌轉過身,走到冬兒身邊,「那首歌你一定會唱的,開頭第一句是『醉了吧,反正清醒
更斷腸』。」
冬兒歪頭想了想,很快嘴裡就哼出一首歌來。
醉了吧,反正清醒更斷腸。無力去原諒,你背判。
算了吧,反正有你更孤單,你不會知道遺忘有多難。
給你的心不要你還,痛不要你嘗。
陪你走過一段,七情六慾全都品嚐……
冬兒歌唱得好,她跟秦歌平時鬧慣了,這會兒見秦歌神情輕鬆,不由自主也忘了眼下
的處境,這一段清唱算得上字正腔圓,聲情並茂。但她剛唱到這裡,秦歌忽然連聲叫「打
住」,她嚇了一跳,立刻就住了嘴。
「就是這句了,『七情六慾全都品嚐』。前面七個石柱上的面孔喜怒哀樂愛惡欲是七
情,那後面這六個肯定就是六欲了。」他好像也憋悶得難受,說出這句話來自己都覺輕鬆
。
眾人這才恍然。
「佛家講滅七情六慾叫滅諦,諦就是人的原罪。只有滅掉人之初的七情六慾才能升天
成佛。據說你們這祭神大典過後阿絲大神就能復活,說得再白一點就是讓你成為神,阿絲
大神復活在你的身上。」秦歌面向阿郎教主,「這跟凡人修練成仙好像有點擰,倒了過來
。既然成仙成佛要摒棄七情六慾,那麼神變成凡人那當然就得要重新擁有這七情六慾了。
而阿絲大神如何重新擁有七情六慾,這就全落在了我們這十幾個人身上。」
阿郎教主盯著秦歌,半天說不出話來。
「所以,我們這十四個人,就是被你選中代表七情六慾的人。現在我只想知道,你們
從彈官堂內將人擄走後,在廳裡留下一灘血漬,那些血漬究竟是誰留下的。」秦歌道。
「阿董老頭的,他們殺了董老頭。」後面的冬兒忍不住大聲叫道。
秦歌沉默了,不用問,他現在也能把當時的情景猜個大概,自衛隊的人去彈官堂內抓
人,董老頭必是出來阻擋,結果卻遭殺身之禍。雖然沒有人知道董老頭的故事,但幾乎所
有人都能肯定那是個好老頭。
秦歌瞪著阿郎教主,心情沉重。
阿郎在他目光注視下,竟有些不敢與他的目光對視。
秦歌冷哼一聲,逕自走到冬兒身邊,背靠著石柱,再衝阿郎教主道:「我的話已經說
完,你現在是否可以叫人來把我跟我老婆捆在一塊兒?」
阿郎教主盯著他,緩緩搖頭:「也許選擇帶你到阿絲鎮來是個錯誤。」
秦歌仰天哈哈大笑,聲音宏亮,縱算阿郎教主再想保持鎮定,但臉上已經變了顏色:
「難道我的話就如此好笑?」
「你的話不好笑,但我想到一件事情來,不禁越想越好笑,所以這才忍不住笑出聲來
。」秦歌道。
「什麼事能讓你笑得如此忘形?」
「我在想,你搞的這個祭神大典是為了讓阿絲大神復活在你身上,我想現在大神一定
正在天上望著我們這裡,準備附體吧。如果他突然間發現地上沒有了阿絲教教主,不知他
會就此打道回府,還是會被活活氣死。」
秦歌的話說得非常不敬,阿郎教主變了臉色,但他仍然強壓住怒火,厲聲道:「我這
個教主還好端端地站在這裡,這地上怎麼會沒有教主呢?」
「如果這教主死了,或者被人抓住,那麼這跟沒有教主其實也沒什麼分別了吧。」秦
歌不緊不慢地道。
「誰敢抓我!」阿郎教主終究按捺不住,大聲喝問。
話音落,他只覺身後人影一閃,一隻胳膊已經緊緊地勒住他的脖子,還有一根冰冷槍
管抵在了他的額頭上。他聽到耳邊有人輕輕地道:「我敢抓你。」
瞬間用槍抵住阿郎教主的人竟然就是阿絲神教的黑袍巫師。
他當然不是真的黑袍巫師,只不過是雷鳴在來之前披上了焦陽的黑袍,這樣,他才能
伺機而動。他聽了秦歌的話,知道到了動手的時候,所以毫不遲疑,上前制服了阿郎教主
。
同時,秦歌雙臂扭動,手上的繩索立刻脫落,他笑嘻嘻地走到阿郎教主面前:「這樣
的結局是你沒想到的吧,天上的阿絲大神現在該打道回府了。」
阿郎教主面孔脹得通紅,已經再沒有了適才的鎮定,他厲聲喝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
「我們只想平安離開這裡,還有,我要揭開阿絲鎮所有的秘密。」
阿郎教主被制,祭臺上人群裡發出一片嗡嗡的聲音,有些人還欲前衝。。
驀然的一聲槍響,讓祭臺上變得安靜下來。
秦歌笑道對阿郎教主道:「這些槍已經在隧道裡藏了不知多少年,現在居然還能打響
,看來你的運氣實在不怎麼樣。」
阿郎教主負氣,錯愕地瞪大了眼睛,似乎在奇怪黑袍巫師怎麼變作了雷鳴,奇怪秦歌
怎麼知道隧道的事。他想問什麼,但最終還是扭過頭去一聲不吭。
秦歌向前緊走幾步,離人群便只剩下數步之遙。他朗聲道:「各位在這阿絲鎮上的時
間都比我長,但你們有誰知道這阿絲鎮的秘密?這位阿郎教主不知用什麼法子將我們擄到
這裡,費盡心思讓我們相信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他用這些方法欺騙大家,讓我們回不了家
,不能與親人相聚,雖然現在我還不知道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但是,這裡面一定隱藏
著什麼陰謀。我跟大家一樣,都是不知覺中被他們擄到這裡,現在,我們制住阿郎教主,
惟一的目的就是為了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大家如果有想回去的,可以跟我們一塊兒回去
,有願意留下的,我們也不勉強。」
人群立刻嗡嗡聲又起,不知誰帶頭喊了一句「我要回家」,接著,更多的人大聲吶喊
起來,有些人在吶喊聲中還淚流滿面。
「大家先回鎮上,我們已經找到了離開這裡的通道,待把這裡的事情處理完畢,便去
鎮上跟大家會和。」秦歌再大聲道。
人群又滯留了一會兒,開始漸漸散去。秦歌眼尖,看到站在前面的高橋面無表情正欲
轉身,慌忙上前拉住他的胳膊:「你能留下來幫點忙嗎?」
高橋有些錯愕,他疑惑地道:「我能幫你們什麼忙?」
「你在這鎮上呆的時間長,有些事情我還要向你請教。」秦歌拉著他的胳膊不鬆手,
他只能跟在秦歌後面,走了回去。
片刻之後,祭臺上的閒人已經散去,只剩下白衣如雪的鷹眼七爺還負手立在一邊。他
此刻的神情仍如老僧如定般雙目微閉,竟似根本沒有看見場中的變故一般。那邊的雷鳴還
是用槍抵著阿郎教主的腦門,並用警惕的目光盯著不遠處的七爺。秦歌到後面替冬兒蘇河
等人鬆了綁,冬兒迫不及待地跳起來抱住秦歌,大聲叫道:「我現在算是明白了一件事。
」
「什麼事?」秦歌笑問。
「那就是無論何時何地,無論發生了什麼樣的狀況,我都要一如既往地相信我這個警
察老公。」
秦歌呵呵一笑,拍拍冬兒的腦袋,示意她站到一邊。
「好了,戲終於到了該收場的時候,高橋——如果高橋真是你的名字的話,你現在該
現出你的真實身份了。」秦歌衝著有些無措的高橋道。
高橋的臉又脹得通紅:「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秦歌臉色沉凝下來,鄭重地道:「那我告訴你,我的意思是這阿絲鎮幕後真正的主人
其實是你,也是你躲在暗中策劃了這一切。你把我們從不同的地方帶到阿絲鎮來,你究竟
有什麼目的?」
高橋額頭上有了汗,他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究竟什麼地方露出了破綻。不僅是高橋,
就連冬兒蘇河等人這時也全都露出驚詫的目光。看起來溫文爾雅辦事認真負責的高橋給大
家的印象極好,他怎麼會是那個幕後黑手呢?
第二十五章 消失
「我們來到阿絲鎮的時間不是很長,在這裡接觸最多的人就是你了,我們對於阿絲鎮
不多的一些瞭解也全是從你口中知道的。昨天下午在祭臺上,我仔細回想了跟你所有的接
觸,你向我們傳遞過來的信息主要有兩點,這兩點內容都讓我心生疑慮,就在那時,我開
始懷疑起你的身份。」秦歌不緊不慢地衝著高橋道。
高橋眉峰緊鎖,似在回想跟秦歌都說過哪些話。
「我們初到阿絲鎮的那天上午,你帶我們參觀這個小鎮,當時,你用非常肯定不容置
疑的語氣告訴我們,其實我們都已經是些死人,外面的花花世界已經跟我們沒有關係了。
我當時就覺得奇怪,咱們先不談我們這些人究竟是不是死人,我奇怪的是你為什麼就對這
件事這麼肯定。這阿絲鎮上雖然頗多詭異的事情,但要說讓我們真的相信自己是個死人,
顯然還不太可能。你言之鑿鑿,好像是硬要把這種觀念強行塞到我們腦子裡。我那會兒還
在想,可能是你呆在阿絲鎮時間久了,被這種觀點慢慢給同化了,所以也沒懷疑什麼。但
後來跟你接觸,特別是童昊死後,你帶我去找阿郎教主,我發現你是一個挺有主見和膽識
的人,這樣一個人怎麼會那麼堅信一個並不高明的謊言呢?」
「這好像並不能說明什麼。」高橋說。
「那再讓我們來看看你傳遞給我的第二個信息。你說鎮務中心是管理阿絲鎮的機構,
而真正的權力卻來自高牆大院內的阿郎教主。」秦歌用手指了指被雷鳴制住的阿郎,「也
就是他。」
高橋點頭:「事實就是這樣,我沒有說謊。」
「你第一次帶我進那高牆大院,找到阿郎教主,請他授權給我調查童昊被殺事件,當
時我也真的以為阿郎擁有阿絲鎮最高權力。但後來仔細想想,卻覺得有些事情不太可能。
你跟我說過阿絲教的歷史,阿絲教是一個在阿絲山脈地區流傳的部落宗教,縱然它有能力
建立一個阿絲鎮這樣的城鎮,但是,它也不可能在阿絲鎮中建立一套相對完善的社會體系
。每個來阿絲鎮的人都必須工作,取得薪酬,然後用以消費。走在阿絲鎮上,你根本不會
覺得這裡地處大山深處,外面世界有的一些新鮮玩意兒,好像很快就能傳到這裡。這一切
,你以為僅憑一個大山深處的部族宗教就能做到的嗎?」
高橋終於點頭:「這確實值得人懷疑。」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我們這十四個人本來分別在不同的地方,怎麼會同時出現在一
輛客車上?阿絲教就算再有神通,也不可能有這種乾坤大挪移的法力吧。所以,我斷定,
在阿絲教背後,一定隱藏著另外一股力量,這股力量需要有強大的資本作為後盾,這樣,
它才能保證阿絲鎮保持和外面世界同步的生活條件,才能有機會搜集到我們這些人的資料
,並用一種特別的手段將我們帶到這裡。」
高橋忍不住歎息一聲:「你說的這些雖然跟我還沒有什麼關係,但你能想到這其中的
疑點,已經足以說明你是個很有力的對手。你既然找上了我,肯定不會無的放矢,所以,
我再想隱瞞顯然也是不可能的事。我現在真有些後悔,外面世界有那麼多人,我怎麼偏偏
就找上了你。」
秦歌微笑道:「也許你在這阿絲鎮上太寂寞了,需要一個對手來讓這沉悶的生活變得
有趣些。你找到我,我覺得很榮幸。」
高橋這時也笑道:「你能從人群裡找出我來,並且自己想清楚這麼多事情,真的已經
非常不容易了,可是,你知道我創建這座阿絲鎮的真正目的嗎?」
高橋神態變得如此輕鬆,讓秦歌心裡暗暗警惕,現在,高橋的話正是他心中最後一個
疑問,他飛快地把所有的事情在心裡又過了一遍,還是不能想到這座阿絲鎮存在的意義。
「如果你不能回答這個問題,那麼你前面的所有努力都可能是白費力氣,因為現在的
一切還只是過程,只有結局才能決定勝敗。」高橋這時更輕鬆了些,「當然,最後我也可
以把這答案告訴你,至於如何解決問題,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不過,在我公佈答案前,
我還想知道,你是怎麼確定我是躲在幕後的那個人,你上面說的那兩點,根本無法把它歸
結到我的身上。」
現在輪到秦歌的面色有些沉凝了,他回身看了看阿郎教主,他在雷鳴的槍口下,目光
怔怔地落在高橋身上,似乎此刻心中也是疑慮重重。也許,他也不知道高橋創建阿絲鎮的
真正用意吧。那邊的白袍巫師鷹眼七爺表現得也頗為怪異,他像個局外人,雙目仍然微閉
,似乎對這邊的事情漠不關心。
鷹眼七爺的態度有點讓人發毛,高橋此刻的輕鬆與自信更讓人心裡不踏實。秦歌心裡
又隱隱有了些不祥的預感,而且,這次這種預感異常強烈,好像正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悄
悄向他靠近,但他卻茫然不知。所以,這一刻,他的心神有些恍惚。
「你放心,我一定會告訴你答案的,甚至我還可以告訴你解決問題的辦法,只是最後
要看你有沒有那膽量去做了。」高橋說。
秦歌一震,目光逼視著高橋:「你究竟還有什麼陰謀?」
「想知道我的陰謀不難,你必須先告訴我究竟我露出了哪些破綻讓你懷疑到我頭上。
」
「很多。」秦歌不想再浪費時間,「童昊死後,我跟蘇河冬兒去鎮務中心去求助,那
天晚上你跟焦陽倆人深夜出現,當是我們還感慨你們工作負責。但後來,無論你說什麼,
焦陽都是言聽計從,這就不得不讓我懷疑了。你曾告訴我你是鎮務中心戶籍部的負責人,
介紹焦陽時說他是警務部負責人,鎮上發生謀殺案,理應是警務部來負責,如果你們身份
真如你所說,你怎麼能指揮得了焦陽呢?」
高橋微怔,點頭:「這一點倒是我的疏忽。」
「你曾跟我說過,來阿絲鎮一年,從來沒有進過那高牆大院,也沒有見過阿郎教主,
但後來你帶我很輕鬆地便進入到了大院之內,不僅見到了教主,還順利地讓阿郎教主授權
給我調查謀殺案。那時,我心裡隱隱有些疑惑,你做這些事好像太容易了些。而且,當時
你提出來授權給我調查案件的時候,我從阿郎教主臉上看到了些疑惑。這些疑惑很奇怪,
就算阿郎教主拿不定主意,他也只應該是遲疑或者猶豫,他為什麼要疑惑呢?答案只有一
個,因為他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讓我來調查這件案子。後來他很快便答應了,我想,一定
是你偷偷給了他些暗示。」
「這樣的細節你居然都看在眼裡,看來我想不承認都不行。」高橋歎息。
「昨天晚上,我最後指出張松就是殺害童昊與趙清的兇手。現在回想,張松當時已經
心萌死意,他知道我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他,像他是如何殺死童昊與趙清的,他留在祭臺上
的報紙從什麼人那裡得來,他跟暗中策劃這一切的人有什麼關係,那個人究竟是誰。但他
最後什麼都沒有說便從懸崖上跳了下去,一個將死的人,他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昨天下
午我想了很久,腦子裡最後現出一個人來,那個人從頭到尾都跟我在一起,張松什麼都不
說,必定是因為那個人。」
「那個人當然就是我。」高橋點頭道,「你在推理案情的時候,屋裡只有我一個外人
。後來張松要求到祭臺上,又是我陪在你的身邊。」
「到這時候,我已經知道那背後的人是你了。昨天夜裡,我們遭到黑袍巫師襲擊,但
又被人救下,我們因而也得以知道黑袍巫師其實就是焦陽。到了這時,我心裡就再無疑慮
了。黑袍巫師在阿絲教地位顯赫,但你卻可以命令他,那麼,你的身份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
高橋聽得入神,不住點頭:「這些已經足夠讓你把我找出來。」
「現在,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你該告訴我你建造這個阿絲鎮,從不同地方擄來這麼多
人究竟有什麼目的了吧。」秦歌這一刻忽然有些緊張,他知道高橋的陰謀一定是個大陰謀
,否則,根本不值得他如此大費周章。
高橋淡然一笑,抬頭看了看已經高高昇起的太陽,面上的笑容就更自信了些:「你我
也算是相交一場,如果這時我再跟你遮遮掩掩,倒顯得是我小氣了。可是我要說的又不是
三言兩語所能講得明白的,要想明白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你一定得有點耐心,而且,在聽
完之後,還不要後悔。」
高橋的話有些奇怪,聽他講出事件的真相,為什麼還要秦歌聽完後不要後悔呢?秦歌
立刻也想到了,但他還是堅定地道:「我有耐心,也不會後悔。」
高橋氣定神閒地背負雙手:「現在我終於可以正式介紹一下我自己了,我的名字叫高
橋宏一。」他再用手一指被雷鳴制住的阿郎教主,「他是我的哥哥,在你們中國,他的名
字叫阿郎,但他卻是我們高橋家族的人。現在,你一定知道了我們都是日本人。」
日本人。秦歌腦子裡飛快地現出一幅畫面來,破敗的隧道,堆積在一處的殘骸,還有
格架上的瓶瓶罐罐,焚屍爐內燒了一半的屍骨。他的血往上撞,有些下意識的衝動。這時
候,他已經隱隱意識到了些什麼,但還很模糊,他強忍著衝動要聽高橋接下來說些什麼。
秦歌後面的雷鳴等人此刻都露出驚詫的神色,這個高橋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這麼多
人竟誰都沒有看出他原來不是中國人。
「你們既是日本人,跑我們中國來折騰什麼?」冬兒這時忍不住插了一句。
「我來尋找我的哥哥,就是阿郎。我們高橋家族在日本算是商業世家了,二戰前便擁
有全日本最大的百貨連鎖店,經過這麼多年的發展,我們的跨國集團公司已經在許多國家
建立了分公司,包括中國。在中國成立分公司,除了出於商業戰略的需要,我們高橋家族
還有一個心願,就是能找到二戰時先祖父遺留在中國的子孫。」
「你們的祖父是什麼人?」秦歌皺眉問。
「先祖父二戰期間一直滯留在中國,隸屬於日本關東軍第七三一部隊,官銜為少佐,
曾與菊地少將共同主持七三一部隊第一部,也就是你們後來說的細菌研究部。但時過不久
,他便離開了七三一部隊,來到這阿絲山脈之中,秘密組建了一個新的軍事基地,從事細
菌武器的研究。」
秦歌面上已經冷得能擰出水來,那一段歷史是每一個中國人都不會遺忘的,而今,它
從高橋口中如此平靜地說出來,一下子激起了秦歌心中的怒火。
「你們日本人當年在中國犯下了多少濤天的罪行,你那什麼先祖父手上必定也沾滿中
國人的鮮血,這樣的人,必不得善終。」秦歌厲聲道。
高橋沉默了一下,突然間目光一凜,聲音也變得嚴厲起來:「先祖父長眠在這阿絲山
脈中,他不是死於你們中國部隊的手中,卻在撤退時被當地的村民抓住,最後屍骨無存。
」
「天道循環,報應不爽,這本就是他應得的下場。」秦歌冷笑。
「可是那時我們天皇陛下已經宣佈投降,我們的部隊已經在撤退,先祖父本可以回到
故鄉,但卻被你們中國那些愚昧無知的村民殺害。我們高橋家族的每個人都會牢記這個仇
恨。」
「要記住仇恨的應該是我們。當年侵略中國的那些萬惡的日本鬼子,在中國燒殺擄掠
,不知殘害了多少無辜的中國百姓,僅南京大屠殺便至少使三十萬中國平民遇害。這樣的
仇恨已經是我們整個民族的仇恨,就算你們日本傾盡全國的財力也無法賠償。但我們寬容
大度,不願用歷史來否定你們現在的日本人,可是,偏偏日本就有一些像你這樣的激進分
子,不去痛定思痛先人的罪過,還對我們中國懷有仇恨之心。你們這樣的人,套用我們中
國一句俗話,那就叫狼心狗肺。」秦歌已是滿面怒容,盯著高橋就像盯著一件讓他極其厭
惡的東西。
高橋面孔亦脹得通紅,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凸出來,但他這時卻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呼
出:「這個問題我們是否可以暫且擱下,如果你想呆會兒少些後悔的話。」
秦歌怒視著他,倆人目光相撞,竟誰也不願意退讓。
「如果你以為制住了阿郎便已經穩操勝券的話,那我告訴你,你錯了,最後的勝利者
一定是我,因為現在那些回到阿絲鎮上的人,都已經成了我的武器。」
秦歌聳然動容。他後面的雷鳴亦是聞言一震,雖然不是很明白高橋這句話的含義,但
料到那必定是件極為要緊的事情,所以腦子下意識有點走神。就在這時,被他勒住脖子的
阿郎突然一隻手舉起了他執槍的手,另一隻胳膊肘重重地撞在他的胸上。這一下猝不及防
,雷鳴低呼一聲,身子踉蹌後退,手中槍已落到了阿郎手中,阿郎持槍在手,前奔幾步,
轉身與高橋並肩而立。
高橋哈哈大笑:「現在我看不出來你們究竟還有幾分勝算。」
這一下變故,讓對面的所有人都驚愕當場,連秦歌也怔怔地說不出話來。雷鳴內疚地
向前一步,想說些什麼,但卻被秦歌擺手止住。再後面的冬兒蘇河等人此刻目瞪口呆,只
有鍾震宇前進兩步,站到了秦歌雷鳴的身邊。
阿郎輕輕歎了口氣,衝著一直在邊上默不作聲的鷹眼七爺道:「七爺,這些人就交給
你了,我實在是不想再看到他們。」
鷹眼七爺雙目倏然睜開,兩道精光落在阿郎面上。阿郎忽然覺得今天的七爺與往昔有
些不同,他正想問些什麼,七爺已經慢慢走了過來。
那邊的秦歌神情緊張,自己這邊人數雖然不少,但大多是些弱不禁風的女人,如果真
要動起手來,未必能佔到多少便宜。而且,阿郎手中還有槍。
秦歌雷鳴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驀然間,七爺身形如閃電般掠向阿郎。阿郎只覺得眼
前一花,手中槍已經到了七爺的身中。阿郎怒視著已經退後的七爺,有些不相信地道:「
七爺,你這是幹什麼?」
七爺輕聲道:「我年紀大了,越來越見不得這些不吉利的東西了。」他頓一下,接著
道:「而且我忽然也想知道你們到底有什麼陰謀了。」
阿郎面色一變,厲聲道道:「七爺你……」
「到現在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從焦陽手裡救下他們的就是我們的七爺。」高橋倒是面
不改色,依然一別滿不在乎的神色。
秦歌雷鳴這時聽高橋說救他們的人是七爺,都是又驚又喜。秦歌緊走幾步,停在七爺
面前:「如果我們還能活著離開這裡,那麼您就是我們的大恩人。」
七爺歎息一聲搖頭道:「我這一生做的最大一件錯事,就是擁立阿郎為我們阿絲神教
的教主,現在,我只希望我還能彌補些什麼。」
那邊的阿郎負氣道:「當年慫恿我當教主的是你,現在背叛我的也是你,七爺,您這
麼大年紀的人了,怎麼能這樣出爾反爾。」
七爺低頭沉吟了一下,緩緩地道:「三年前當你走出那地洞,戴著教主的扳指,拿著
神教的古籍,我當時靈機一動,心想何不趁此時機重新振興我們神教。要知道,這幾十年
間,神教已經快要被阿絲各部族給遺忘了。」
七爺驀然雙目之中精光陡現,直視阿郎:「但我沒想到,你當上教主之後,勾結異邦
賊寇,還胡亂猜度我教古籍中記載的祭神儀式。我教所謂阿絲大神復活必先擁有人的七情
六慾,原意是要讓教主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體會世態炎涼,方能繼承普亞米尼的遺志,將
魔神瘟疫徹底從阿絲山脈地區剷除乾淨,但你卻將七情六慾歸結於十三條生命,以為只要
他們的血染紅阿絲大神神像,大神便能在你身上復活。你已墜入魔道,豈能再為我教教主
。」
「可是我做這些事的時候,你為什麼不阻止我?」阿郎道。
「因為你的身邊還有一個足智多謀野心十足的弟弟,而且黑袍巫師也被你們收買。」
七爺憤然道,「所以我一直隱忍不發,就是要等這時候看看你們到底玩弄的是什麼陰謀。
」
「好了,現在你可以如願了。」高橋搶著道,他眉頭微皺,「我忽然對這個遊戲感到
厭倦了,戲已經到了該收場的時候,我現在就告訴你們我的計劃,只可惜,現在就算阿絲
大神重生,他也無力回天了。」
高橋獰笑起來,笑得五官都有些變形:「剛才我曾經說過,我的先祖父二戰時被秘密
派往阿絲山脈,建立新的細菌研究基地。他客死中國後,我們的父親幾乎拜訪了歸國的所
有先祖父的戰友,得知了秘密基地的具體位置,還得到了基地幾年間研究的所有詳細內容
。我來阿絲山脈地區,除了尋訪我這個弟弟,還要找到當年的基地,讓先祖父當年的研究
成果重見天日。」
秦歌身上忽然感到了些涼意,他心中已是憤怒得恨不得立刻衝上去將這個高橋打倒在
地,但身上的寒意卻讓他一步也不能移動。
「我在這裡建立阿絲鎮,從不同的地方擄來這麼多人,除了要讓他們見證阿郎成為傳
說中的阿絲大神,更是要讓他們成為種子,將先祖父當年的研究成果傳播到中國的每一寸
土地上。」
秦歌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聲,他雙目盡赤,說話的聲音都已有些沙啞,每一個字都似
用盡了渾身的力氣:「你到底做了什麼?」
秦歌的神色讓高橋得意起來,他輕鬆地道:「建立這個阿絲鎮我借用了很多當年基地
的資源,水和電最基礎的設施當然不會例外。基地有一整套水處理系統,現在阿絲鎮上的
人食用的水便都是取自那裡。大家在這祭臺上呆了一夜,現在回到鎮上,難免又饑又渴,
他們會喝水,還會做些吃的,當他們打開水龍頭的時候,先祖父當年的研究成果便會悄悄
滲透到他們的身體裡。」
「你竟如此歹毒,竟然想害死全鎮的人。」秦歌怒道。
「鎮上的這些人算什麼,我說過,他們現在已經是我的武器,他們是我在中國大地上
播下的種子,他們會將先祖父的研究成果傳播到中國的每一寸土地上。」高橋哈哈笑起來
,笑得一張臉醜陋到了極處,「剛才我說了,要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你一定得有些
耐心,而且得保證最後不要後悔。現在,我們說話耽誤了太多的時間,想來鎮上有一多半
人已經喝了水吃了東西,到了這時,你就算知道真相又有什麼用呢?來不及了,你們已經
來不及了。」
陰謀如此歹毒,真相如此殘酷。
高橋與阿郎兄弟苦心經營的阿絲鎮,原來最終目的竟然是要用當年日本鬼子細菌研究
基地的成果,施加於從各地擄來的人身上,並在最後讓他們回到各自生活的環境中去,這
樣,他們身上的病毒便會傳播開來,製造一場無法抑制的瘟疫。如果他們的陰謀得逞,那
麼它的後果究竟會嚴重到什麼程度,這已經是所有人都無法想像的了。
秦歌雷鳴與身後的冬兒蘇河等人俱等渾身冰冷,心底被巨大的恐懼充滿。就連鷹眼七
爺此刻都緊張得雙拳握緊,面上現出絕望的神色。
事情已經無可挽回,病毒已經感染了阿絲鎮上絕大多數人,秦歌曾經答應帶他們回家
,就算秦歌不帶他們回去,他們也會四散奔逃,他們只要有一個人回到外面的世界,那麼
,都將給外面的世界帶來一場巨大的災難。
高橋身邊的阿郎這時驚愕地瞪著高橋,彷彿不認識他似地道:「難道這真的是你建立
阿絲鎮的目的?你不是為了幫我,而是為了完成這樣的計劃?」
高橋帶些歉疚地道:「難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那一套大神復活的鬼話嗎?如果這世上
真的有神,那麼,真正的強者就是神。」
「可是,你答應我你會幫助我成為阿絲大神的。」阿郎虛弱地道。
「我只不過想借你的名義來隱瞞這件事的真相。傳播病毒其實很簡單,但我不敢保證
最後不被人發現。但如果阿絲鎮上的人將病毒傳播出去,就跟我們高橋家族沒有絲毫關係
了。所以,我設計了這個遊戲,用種種手端從各地找來一些在現實裡受到挫折打擊的人,
他們的心裡都曾有過死的願望,我成全了他們,讓他們來到這個死亡城鎮,用種種手段讓
他們相信他們都已經是個死人。這樣的遊戲很有趣,我甚至都有些捨不得讓它結束了。」
高橋愈發得意了,他大聲道:「你們知道我進行這個計劃有多辛苦嗎,我從各地盡量
多地搜集當地人的信息,選擇我認為合適的目標。然後用各種手段將他們帶到阿絲鎮來。
就像你們,在你們來之前,你們的底細早已被我摸得一清二楚,這樣,我才能偽造那些報
紙將你們心底的秘密揭開。揭開一個人心底的秘密,就像撕開他們已經癒合的傷口,這時
候,我會覺得很快樂。那個作家張松為了他的兒子找到阿郎,阿郎答應替他的兒子招魂,
他就乖乖地出賣了自己,成為一個殺人兇手。那天晚上,他跟秦歌出門尋找同伴,是我告
訴他童昊被雷鳴綁在了祭臺之上,他就在我的目光注視下戰戰兢兢殺死了童昊。他那痛不
欲生的樣子,就好像死去的人不是童昊而是他自己。殺人是有癮的,他殺了童昊,當晚再
潛入趙清房中殺死她,手法已經很嫻熟了。你們一定知道貓吃老鼠前,一定要好好戲弄那
些老鼠一番,現在,我就是那隻貓,你們就是一群老鼠。」
「你說夠了沒有。」秦歌低低喘息著,「如果你說夠的話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究
竟是怎麼把我們這些人聚到同一輛客車上的。」
「我以為你很聰明,怎麼到現在連這樣簡單的問題都想不清楚?那晚你跟雷鳴追蹤焦
陽到了松林裡,你們一定聞到了一種奇異的香味。就是那些香味讓你們不知不覺就來到了
這山谷之中。」
「可我們當時跟很多人在一起,難道就沒有人發現我們失蹤?」
「你們可以聞到那些香味,其它人也能聞到。你們中國人出門在外,有誰會在乎身邊
人的死活?再說,就算有人感到奇怪又有什麼關係,我們有錢,我們的錢足以讓所有人都
閉上他們的嘴巴。」高橋不屑地道,「我這樣的回答你是否滿意?如果你還不滿意的話,
那我再告訴你,你參加抽獎的那家商場也是我們高橋家族的產業。」他哈哈一笑,「如果
你沒有什麼問題了,現在,你該想想如何處置鎮上的那些人了,除非你將他們盡數殺死,
否則,你根本沒有辦法阻止我的這些種子們四處生根發芽。」
秦歌長吸了一口氣,搖頭道:「現在我不去想鎮上的人,我只想做另外一件事。」
高橋奇怪地道:「難道還有別的事比鎮上的人更重要?」
秦歌忽然笑了笑,然後重重地道:「我現在只想將你的臉揍得稀巴爛。」
話音落,秦歌沒有絲毫停留,立刻全身撲上,人未到,拳先到,這一拳立刻讓高橋臉
上開了花。高橋和阿郎正欲反抗,那邊的雷鳴鐘震宇已經撲了過來,甚至冬兒蘇河和那六
個模特小姑娘都衝上來,將他們團團圍在中間。
這時,秦歌反倒退了出去,他眉峰緊鎖,顯然正在思考高橋留下的這道難題。高橋說
得沒錯,他沒有辦法阻止鎮上的人離開,特別是當病毒發作之後,恐慌會讓所有人爭先恐
後逃離這裡。逃離就意味道病毒將在更大範圍內傳播,這是絕對不能讓它發生的事。也許
高橋說得對,殺死鎮上所有人是控制病毒傳播的惟一方法,但沒有人可以剝奪別人的生命
,即使那是些被病毒感染的生命。
高橋與高郎都已經躺倒在了地上,滿面血漬的高橋還在猙獰地大笑不止,而阿郎,則
滿臉沮喪,眼中還有些畏懼。
「阿郎其實也是個苦孩子,自小就受到村裡人的歧視,因為大家都知道他的父親是日
本鬼子留下來的雜種。」七爺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秦歌的身邊,緩緩地道,「當年鬼子撤
退的時候留下來一個女人和孩子,那女人是村裡人,被鬼子抓去後一直沒有音訊。她被鬼
子糟蹋後懷了孕,生下一個孩子。村裡人雖然痛恨日本鬼子,但誰也不忍心殺死一個剛出
生幾個月的孩子。那個孩子後來漸漸長大,像阿郎一樣,在村裡,也備受歧視。他到了三
十多歲,才跟流浪到村裡的一個外地女人結了婚,生下了阿郎。阿郎其實跟日本鬼子已經
沒有什麼關係了,但是大家還是忘不了當年鬼子在村裡製造的血腥。」
七爺再歎息一聲道:「阿郎其實也怪可憐的。你想怎麼處置他?」
秦歌回頭看了一眼可憐巴巴的阿郎,從他身上,再也看不到一絲一毫教主的威嚴了。
秦歌搖搖頭,他還沒有想到如何處置阿郎與高橋的問題,他滿腦子都是病毒的事,那些病
毒在他腦子裡現在已經有了形狀,它們像一個個蠕動的蛆蟲,不停地橫衝直撞。
白晃晃的陽光落在祭臺上,秦歌仰頭看著十三根石柱上十三副不同的面孔,覺得心裡
的那團火就要把他的整個人都燃燒了。
他必須想出一個辦法制止病毒的蔓延,而且,刻不容緩的。但偏偏他的腦袋裡亂成一
鍋粥。他仰望著頭上的日光,想得腦袋都要炸開似地疼。
陽光裡出現了一個人的影子,那是冬兒。冬兒笑吟吟的拉著他的手:「你還在為病毒
的事情發愁嗎?如果想不出辦法來,你也別太勉強自己。」
秦歌第一次覺得冬兒有點不懂事,在這種關鍵時候,她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如果我不想,難道還能指望你有什麼好辦法?」
「你別瞧不起人。」冬兒再笑笑,「剛才雷鳴跟我說了你們昨晚的經歷,我本來沒準
備想什麼辦法的,但聽著聽著,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真的!」秦歌忍不住就要歡呼起來,他一把將冬兒抱住,一迭聲地道:「你究竟想
到了什麼好辦法,快點告訴我,快點告訴我。」
冬兒盯著秦歌看,忽然覺得他著急的樣子也挺可愛。
七天之後,軍隊開進阿絲山脈,大批穿著防護服的軍人將一處坍塌的山洞團團圍住。
在山洞的不遠處,同樣身穿防護服的醫生護士們守在數十輛救護車前,只等著洞口被炸開
,便要進去救治被病毒感染的數百群眾。
帶領軍隊前來的是一名叫做秦歌的警察,他三天前開著一輛卡車,來到距離阿絲山脈
最近的一個小縣城。車上還有八女一男,他們一臉惶急,到達縣城後迫不及待地直奔縣委
大院。
事關重大,縣委當即向市裡做了匯報。市裡派人前來對那十人進行了盤查,又與秦歌
所在海城市公安局取得了聯繫,核實完秦歌的身份後,立即將這一情況上報省委。省委不
敢怠慢,又將此事上報到中央。
於是軍隊進駐阿絲山脈,醫護工作者們也做好了應付大批病毒感染者的準備。那個坍
塌的洞口就是通往阿絲鎮的通道,它在七天前,剛剛被秦歌等人炸毀。秦歌說,三百多名
病毒感染者現在就困在洞口後面有隧道裡,而這條隧道,是當年日本鬼子侵略中國時修建
的秘密軍事基地。
將阿絲鎮的人困在隧道裡就是冬兒想出來的主意。隧道裡有通風孔,貯有足夠的食物
和礦泉水,那些人應該可以在裡面支持一段時間。
這樣的計劃是那時秦歌等人惟一可行的辦法,但具體實施起來,他們卻碰到了點問題
。鎮上那些人大多已被病毒感染,如果不跟他們接觸,就沒有辦法把他們帶到隧道裡,而
接觸他們的人,幾乎可以肯定也要被病毒感染。還有,要將這些人困在隧道裡,必須前後
都埋好炸藥,然後同時引爆。秦歌等人在出口處引爆炸藥當然不成問題,但入口處的炸藥
由誰來引爆,引爆過後,這個人必定要麼就要孤身留在阿絲鎮上,要麼就得跟眾多的病毒
感染者一道呆在隧道裡。
最後,主動請纓的人是鷹眼七爺和鍾震宇。
「我生在這裡長在這裡,如果最後能死在這裡,也是件挺好的事,我哪裡也不想去了
。」七爺說。
「我出去也是個罪犯,等待我的將是鐵窗和鎖鏈。與其那樣活著,我還不如做些什麼
彌補我的罪孽。」
秦歌雷鳴帶著冬兒蘇河和六個模特兒小姑娘先行進入山洞,在入口埋好炸藥,然後,
在車上裝著另一些炸藥沿著隧道一路開下去。隧道其實並不是很長,他們開了大約一個小
時便到了出口。出口在一個極偏僻的小山包後面,一條三米多寬的砂石路離小山包只有數
里之遙。
鷹眼七爺領著阿絲鎮裡的數百人進入隧道,鍾震宇等他們全部進入後引爆了入口的炸
藥,這邊秦歌等人也按照約定的時間封住洞口。
計劃實施得相當成功,同時還附帶著解決了如何處置高橋和阿郎的問題。他們既然對
先人研究的成果如此念念不忘,索性就讓他們也跟那些病毒來一次親密接觸吧。
挖掘工作還在進行中,秦歌與冬兒遠遠地注視著,心裡都是感慨萬千。秦歌道:「我
們這一趟蜜月旅行可真的是要終身難忘了。」
冬兒這一刻卻有些走神,秦歌問她想什麼了,她歪著腦袋說在想殭屍:「我到現在還
搞不明白那些人走路為什麼會像殭屍一樣。」
「高橋他們必定在隧道裡找到了很多當年日本鬼子留下來的研究成果,讓人的肢體變
得僵硬也必定是那些成果中的一種。我來時向一位軍醫請教過,他猜測那應該跟萊姆病的
病發原理有點相同。萊姆病主要通過鼠類等齧齒動物為主要傳染源,人類也很容易被感染
。它由一種叫伯氏疏螺旋體引起,主要存在於腦脊液和關節滑液中,到了臨床表現的第三
期,患者多發生急性關節病,以膝關節最多,其次為肩、肘、踝、髖等,造成運動時關節
疼痛,行動僵硬。我想,高橋使用的藥物或許就是類似伯氏疏螺旋體的病菌吧。那些人在
小樓前倒斃後來又復活,我想他們大概吃了一種可以出現假死現象的藥,這種藥可以讓人
呼吸與心跳停止,有點像武俠小說裡的龜息大法。」
冬兒笑道:「如果我們還有機會見到高橋和那個阿郎教主,一定要好好問問他們那都
是些什麼藥,我們討一些來去嚇唬人倒是蠻有趣的。」
前方傳來轟然一聲巨響,被封閉的洞口終於打通了。那些身穿防護服的軍人和醫生依
次進入洞裡,秦歌與冬兒也隨即瞪大了眼睛,等待著他們從洞裡出來,帶著那些被病毒感
染的人。
過了好長時間,洞裡才有人出來,但他帶來的消息卻讓秦歌與冬兒感到了種深入骨髓
的恐懼。
洞裡除了骷髏和殘骸,沒有一個人或者一具屍體。
七爺、鍾震宇、高橋、阿郎,所有人竟然全都神奇地消失了。
他們究竟去了哪裡?這個問題秦歌和冬兒想了好多年都沒有想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