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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起勇氣說愛你 作者: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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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起勇氣說愛你 作者:決明

長髮如瀑、打扮中性
甜美到不該出現在男人臉上的笑靨
身上還散發出細緻清香──
這,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啊?
朋友說他百分之百是BL漫畫中的「女王受」
可是……這個極品中的極品男人卻向她告白耶!
雖然絕色美型男的青睞讓她受寵若驚
她卻不敢放任自己沉淪在喜悅中
生怕這只是另一場因同情而產生的「錯愛」
只不過事情好像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這優雅慣了的「彩妝皇帝」根本不玩英雄救美那一套
反過來要「受虐公主」自己學會勇敢對抗惡勢力……

  第一章

  那個男人,真好看。

  黑色長大衣貼合地剪裁出腰身,料子很挺卻也很輕薄,沒有半絲皺折,燙整得好完美。暗紅色的線繡在黑大衣下襬點綴出古典的圖案,搭配暗紅色的襯衫、同色系的黑長褲,完全不給人厚重笨拙的感覺。雖然她不是很懂穿著的藝術,但她覺得那身打扮非常的順眼,唯一讓她不能苟同的是——穿得如此體面在擦玻璃?這跟身穿晚禮服在掃地有什麼不同?

  很詭異……

  葉子蔻捧著桔茶,骨碌碌的眼兒像躲藏在草叢裡的小兔兒,想多看那好看的男人一眼,又怕被他發現她的窺伺,只能透過低垂睫簾,憑著眼角餘光,小心翼翼欣賞他高品味的衣著及長髮輕束的背影。

  很少看到有人擦玻璃能擦到像合唱團指揮,猶如揮舞雙翼的黑天鵝。

  好醒目、好耀眼噢,真美的肢體語言,讓她忍不住想跟著他的指揮唱些什麼……

  「蔻子,你有在聽嗎?」

  長指敲扣桌面的聲音很響,連續五、六次,相當不耐煩。

  「呀?」葉子蔻回神,視線被迫從長髮男人身上挪回正前方,面向與她同桌的一男一女。

  她差點忘了自己跟他們到咖啡店來,目的不是為了欣賞美男子,而是來協商分手。

  「你在發呆噢?」十分鐘前還是葉子蔻男友的岳奇峰皺著眉問。

  「呃……對不起。」葉子蔻立刻道歉。她實在不該這樣,明明和男友談分手是很嚴肅、很傷心的事情才對,她怎麼可以觀賞美男子到忽視自己的處境,該罵。

  「奇峰,快一點,電影要開演了。」岳奇峰身邊的新任女友高歡筠輕輕扯搖他的手臂。

  「好,我知道。」岳奇峰安撫完新任女友,原本還甜膩膩的笑顏轉向葉子蔻時瞬間變得猙獰,宛若上演川劇的變臉絕活。「蔻子,就算你拒絕去聽我剛剛那席話,我還是必須很明白的跟你一刀兩斷,為了歡筠好,為了給她一個交代,希望你以後別再來糾纏我,讓我們好聚好散。」

  說完,岳奇峰逕自拿過葉子蔻擱在右手邊的手機,幾個按鍵操作,刪除了電話簿裡他的手機號碼,再將手機丟回原位。

  葉子蔻心疼地收回被他摔下的手機,雖然手機的樣式已經退流行,沒有和弦鈴聲,也沒有彩色螢幕,甚至連下載黑白圖案都不能,但好歹那時花了她不少錢買的,直到現在也捨不得換。

  顯然,岳奇峰和高歡筠誤解了葉子蔻這個動作。

  「蔻子,你不要說我無情,把手機號碼都消除,以後連朋友都當不成。藕斷絲連這種事,我個人是很不屑的,相信你也不希望吧?分手就是分手了,還當什麼朋友?這樣給你幻想我們還有復合的機會,歡筠會不開心的。」岳奇峰感歎自己的男性魅力,讓兩個女人對他念念不忘,就連談分手,都必須要向前女友再三交代,省得她死不放手,唉唉,罪過。

  「是呀,葉小姐,該你的跑不掉,不該你的,強求也求不來的,你還是不要為難奇峰了。」高歡筠掄著手帕,苦口婆心地勸她。

  「我懂。」葉子蔻輕輕點頭,她認同他們的論點,分就分,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就好,別假同情之名,行備胎之實。

  「那麼,你能答應從踏出這家咖啡廳起,我們就是陌生人?」岳奇峰問。

  「嗯。」葉子蔻還是點動那顆看起來好沉重,沉重到幾乎快抬不起來的腦袋瓜子,看在兩人眼中,那是不甘不願的表示。

  「很好。走吧,歡筠。」岳奇峰掏出皮夾,放了兩張百元鈔。「這頓就算我請客,自己好好保重,我就不說再見了。」這句是對著葉子蔻說的。

  兩人相挽,準備甜甜蜜蜜離開咖啡廳。

  「……阿峰。」

  「不要再試圖留我,我現在心思只在歡筠身上。」岳奇峰帥氣地別開頭,高歡筠則是感動得小鳥依人,整個人塞在他的胸前磨蹭,濃情蜜意極了。

  「不是,是兩百塊不夠,你們兩個人點的飲料就三百塊……」葉子蔻遞上帳單,她不要求他連她的茶錢一併出,但是至少要將他與高歡筠的費用留下來。

  呃,尷尬了。

  「喏喏!不用找了!走!」臉色難看的岳奇峰再抽出五百元大鈔,惱羞成怒地往葉子蔻臉上丟,狼狽退場。

  葉子蔻撿起五百元紙鈔,輕壓在桌上調味料罐下。

  沒有目送岳奇峰和高歡筠離去,她選擇繼續低頭數螞蟻,想扯扯嘴角笑,卻先嘗到抽痛。

  「……好痛。」

  她捂捂自己的臉頰,控制自己臉上不可以有太大表情,連笑都不行,因為她臉上有傷口,臉部抽動時會換來一陣陣的疼痛。

  她不明白,昨天岳奇峰就拳腳相向地痛扁她一頓,清楚告訴她,他要分手,她也立刻就同意,為什麼今天還要多此一舉帶新任女友來進行「談判」呢?只為了讓新任女友看到他是如何果斷地和前任女友畫清界線嗎?

  姑且當岳奇峰是打這個主意好了,她不想多去研究。

  看著透明圓壺裡的澄黃桔茶,上頭飄浮著對切的綠色桔子,滋味非常好。她才喝了幾口,直到現在那股香氣還殘留在口腔中,她想,她會迷上這種味道的……

  如果她的胃,能承受長期喝這種酸性飲料的話。

  茶杯溫暖了她的手,那麼圓滾滾的茶壺應該也能熱敷她臉上的淤青吧。

  壺身貼上臉頰,讓她輕吁口氣。

  嗯……真的好舒服。

  她很少喝桔茶,不,應該說,今天是她第一次喝桔茶,因為這家咖啡廳今天除了熱桔茶外,不提供其他飲料。

  她還記得那個長髮男人過來幫他們點餐時,笑容可掬,彷彿身後背了一大束的紅玫瑰,異常耀眼。

  「熱桔茶好嗎?我只會煮這個。」

  無論大伙點什麼飲料或蛋糕,他永遠只有這句話,附加一個甜美到不應該出現在男人臉上的笑靨。

  無論是誰,看到這麼委婉而美麗的詢問,都不忍搖頭拒絕。

  只是一家光賣熱桔茶的咖啡店?真奇怪呵。

  但再怎麼奇怪也比不上他衣著優雅端莊在擦玻璃,葉子蔻好笑地想。

  她想再瞧瞧那道優雅的身影,一抬頭,卻發現那長髮男人也在看她,她慌張低下頭,忘了頰畔還貼著圓茶壺,壺口吐出金黃的茶液,咕嚕嚕嚕地灑了她滿身,連咖啡廳的桌墊和地板也無一倖免。

  「呀——」葉子蔻手忙腳亂跳起身,撞到椅子,椅子一翻,椅腳打到她的小腿,害她踉蹌地跟著椅子摔倒,捧在手上的透明茶壺飛了出去,砸在櫃台上,以響亮而淒冽的「」聲做結束,茶壺碎片散落整間咖啡廳。

  一切回歸寧靜,一片狼藉。

  「你沒事吧?」長髮美男子伸出援手。

  「對、對不起……我……我幫你收拾碎玻璃……」葉子蔻難堪地趴在地上,長裙翻露到大腿,秀出她一雙結實勻稱的腿。

  「先不急,你有沒有事?」剛剛的撞擊聲很大,足以想見她撞得不輕。

  「我……」葉子蔻看到長髮男子蹲在她面前,驚慌的模樣像是害怕他隨時會出手教訓她,因為她將店內弄得一團混亂而發怒,「我馬上就弄好……對不起、對不起……噢……」

  聽到她的悶叫,唐若谷知道她碰到傷處了,他不再對這只抖如落葉的受驚小兔提問,乾脆主動扶起她,一面檢視她傷到何處,但更驚訝的是,他看到她腿上出乎意料之外的許多傷口,那些並不是方纔的撞擊所留下來。

  「呀……」她發現他的目光停駐在她的腿上,才驚覺自己春光外露,立即雙手掄住裙襬,蓋住他視線所及之處,也不敢呆坐地板太久,動手先將自己週遭的凌亂快速收拾好。「真的好對不起……對不起……」

  突地,壓垂的臉被一隻纖長但有力的手掌強迫抬起,教她的視線從光潔的木質地板挪到他臉上。

  然後他皺起眉,漂亮的中性容顏染上一抹陰霾,但無損他眉宇間的精雕細琢,她無法解讀他的表情是厭惡還是……

  葉子蔻馬上掙離他的手掌,想逃得遠遠。

  他的手好香,有著淡淡的桔子味,還有微微化妝品味道,像某牌子蜜粉香,更像嬰兒爽身粉,有種細緻清香。她以為男人身上應該是汗臭多於任何一種味道……

  不對!她、她現在不應該想這些呀!他一定看到了!看到她臉上又青又紫的傷口——就算她塗上厚厚一層的粉,也無法完全擋掉。

  「真難看。」

  葉子蔻聽到他這麼說,身子顫了顫,咬咬唇,收拾的手加快,只想快快清理好她弄出來的爛攤子,再奪門而出,永永遠遠不再踏進這家咖啡廳,省得再被認出來。

  她拿自己的手帕當抹布,試圖將地上的桔茶擦乾,但這次她被他握住雙臂,立直了身子,毫無掙脫的可能性。

  唐若谷指腹劃過她的臉,刮下一大片浮粉,而同一時間,葉子蔻卻閉起眼,以為他要打她——

  「你化的妝完全沒遮瑕,更沒修飾,只會化出反效果。」

  「呃?」

  「卸掉。」他拉過她的手,倒出一些卸妝油在她掌心。

  「呀?」

  「像這樣。」他用中指及無名指併攏,在她臉上畫圈圈,接著要她自己來,「在我說好之前,不准停下來。」然後他轉身到櫃台拿出一個小包包,再從裡頭取出瓶瓶罐罐。

  呃……現在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叫她……卸妝?

  他不讓她趕快擦乾淨桌子地板,還有一地碎玻璃,等會兒有客人進來怎麼辦?他……看起來好像一點也不在乎咖啡店的生意。

  葉子蔻惶恐地卸著妝,不敢反抗,當她臉上那層粉融合在卸妝油裡,皮膚上的五顏六色也逐漸現形。

  手好酸……她還要轉多久?

  「可以了。」

  大赦天下,吾皇萬歲萬萬歲——

  葉子蔻放下僵硬的雙手,她維持同一姿勢太久了……

  「去洗手間洗臉。」唐若谷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個女孩子臉上不是青就是紫,勉勉強強還能找到幾公分的正常膚色。

  「呃……先生,我還要整理這兒……」

  「我說過,那不急,去洗臉。」唐若谷看出她的不安,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和善可親。

  葉子蔻似乎被安撫了,臉上的惶惑稍稍減少一些,但沒有完全消失,唐若谷彷彿看到一個揪著裙襬、無措地瞠著兔兒眼在看人的小女孩。

  可憐兮兮,是他對她的唯一印象。

  葉子蔻順著他的指點,到洗手間將臉洗乾淨,再出來,看到店裡還是一樣凌亂,那位漂亮男人沒有趁她洗臉時快速將狼藉消滅,反倒在隔壁桌上擺出「陣仗」。

  葉子蔻剛剛在洗手間的鏡子裡已經看到自己卸完妝的慘樣,何止慘不忍睹四字能形容?簡直是……面目全非了。

  她不明白那位漂亮男人為什麼要她卸掉她現在唯一的保護色,讓她素著臉去驚嚇路人……

  「我……」

  「坐著。」唐若谷努著弧形完美的下顎,點點座椅,而他自己則是坐在桌上,居高臨下。

  「你要做什麼?」她好不容易擠出疑問。

  「我幫你重化一個妝,保證沒人看得出來你被打。」他有些笑意地看著她一臉愕然,但隨即又收斂起笑容,因為在她那愕然表情背後所代表的恐懼——他沒忘記自己看到她裙下雙腿上,不輸給臉上色彩的傷痕。

  他朝她伸出手,很俊的臉上相當認真。

  「……會不會打擾你做生意?」她遲疑問,聲音很小很小。

  「你有看到半個客人嗎?」

  「呃……」整間店看過去,只有冷清兩字。「我。」她也是客人。

  她避開他的手,乖乖坐在他指定的位置上。這角度,他離她好近,黑長褲包裹的腿,曲掛在桌沿,修長而勻稱,足以讓每個女人嫉妒,遠遠看他已經覺得他好好看,近看才發現他不僅是普通好看。

  男人留長髮,應該會很奇怪,可是他留長髮,反而更有貴公子味道,衣著也很高雅,看起來就該是個享受生活的有錢少爺,而不該在咖啡廳裡服務客人。

  「所以沒什麼打擾不打擾的,反正店不是我的,我只是受人之托,稍微來代個班。」店裡唯一的服務生小姐因為懷孕初期,又不小心在自家樓梯滑一跤,被老公嚴令在家休養半個月,正牌老闆碰巧飛到日本去大啖美食,所以老闆火速打電話哀求他到店裡坐鎮,也不想想他平時都是被人伺候慣了,要他來伺候別人?那就別怪他竄改菜單,只供應熱桔茶給客人喝。

  他先替她拍化妝水,才拍了第一下,動作頓了頓。「這樣的力道會痛嗎?」

  葉子蔻眨眨眼,知道他是關心她臉上怕人的淤傷會被弄疼,她想想,好半晌才終於搖頭。

  事實上,他的動作很溫柔,比起任何人,都還要溫柔。

  她閉上眼,感覺他的指尖在她臉上忙碌,她的臉孔對於這麼溫柔的撫觸相當陌生,因為它最熟悉的,不是猛揮來的拳頭就是使勁招呼來的巴掌,只要碰到皮膚,伴隨而來的就是疼痛,沒有一回是這種溫柔。

  鼻間聞到乳液的香味,跟他身上的味道一樣……

  啪啪啪啪……

  她以為他會詢問她身上傷痕的來源,但他沒有,默默不作聲,除了偶爾他拿起這罐,放下那罐的碰撞聲。

  偷偷看他一下好了……

  葉子蔻偷瞄他,視線裡滿滿的就是他貼近的臉。

  哇,他的皮膚好好,不用去觸摸都能想像那皮膚有多水嫩,睫毛也好長,呃,據說睫毛長的人很凶……糟了,她最怕凶的人了,從小到大她吃過太多苦,總是看別人臉色過日子,他們心情好,她就可能安然度過一天,萬一他們心情惡劣,被當成出氣筒還是小事,沒飯吃也不算什麼……他是不是也是那種人?

  葉子蔻趕緊挪開定在那對濃密烏黑長睫的視線,咽嚥口水,吞下懼意。再轉往他的鼻樑,好挺,找不到半顆粉刺……他是不是有化妝?不然怎麼可能有人臉上沒有半點瑕疵……

  他的唇,好薄,薄唇的人好像很薄情……

  「你如果要看,就張開眼看,不用偷瞄,這樣擠眉弄眼,在臉頰和眉心都形成皺折,粉底推不勻。」他並不介意被人瞠大眼觀賞,不用偷偷摸摸。

  呃,被抓包了……

  「對、對不起……」葉子蔻習慣性要低頭數螞蟻,可是他的手指勾扣在她的下巴,不讓她逃避,葉子蔻沒膽撐大眼欣賞他的美,偷窺是一回事,光明正大又是一回事,只好緊緊合鎖著眼皮。

  「你很愛跟人道歉。」

  「對、對不起……」聞言,葉子蔻更尷尬了。

  「我沒有要責備你,你不用這麼緊張。」唐若谷放下手裡的粉底液,先料理她細眉間一道又一道的小小蹙結,他以指腹去推,舒緩她的緊繃。

  「對、對不起……」她好害怕他會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她不敢去看。

  「我如果問你臉上淤青的由來,你會講嗎?」皺折逐漸減少,他再繼續擦粉底液,用海棉推開。

  她快速搖頭,唐若谷早在意料中。

  「好,我不問,你不要再搖頭了。」

  「對不起……」腦袋立刻停頓下來。她覺得自己在他面前看起來好糗……

  唐若谷不打算再和她「聊天」,無論他說什麼,她丟回來的話永遠只有那一句「對不起」。

  他生氣了嗎?為什麼都不說話?這種沉默……好可怕,暴風雨前的寧靜就是指現在吧?葉子蔻再度不安起來,怎麼辦……怎麼辦……她不認識他,無法猜測他下一步會有什麼反應——

  「別咬唇。」他的長指扳揉她的下唇,然後趕在她開口前續道;「別說『對不起』。」

  「……噢,好。對不起……」

  無力。這個女孩是將「對不起」當成發語詞來用嗎?

  「你曾經向我借錢不還,跑路後被我這個債主抓到嗎?」他突地認真問。

  「呀?沒有。」葉子蔻因驚訝而張開眼,看見他的俊顏在距離自己不到十五公分處,臉上除了迷人笑容外,沒有她所以為的「生氣」。

  「還是你曾經和我有婚約,後來遇見比我更好的男人,所以拍拍屁股拋棄我,跟別人私奔?」問題再度拋來。

  「沒有沒有……」她很確定。

  「那就是你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裡,摸進我家,將我一大家子的人全殺光,再一把火燒光屍體?」

  她臉色一白,「我沒有!真的,請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她哪有這個膽子?!

  「那麼,你有什麼地方對不起我的?」結論。

  「呃……不知道。」被他這麼一說,她的反應倒像大驚小怪了。

  「那就別再對我說對不起。」太過有禮貌也會讓人很困擾,他又沒有要責備她,她的過度反應倒讓他懷疑自己的面目多猙獰。

  滿意地看著打完兼具遮瑕效用的粉底後,她的膚色變得自然,他繼續用遮瑕膏幫她修飾淤青。

  他的手指推勻遮瑕膏的部分,都是她臉上傷得較重的地方,疼痛在所難免,好幾回她都忍不住抽息咬唇。

  「老實說,我應該幫你擦藥水比較正確。」他上腮紅時打趣道。

  「不、不用,這種小傷過幾天就好,我……晚點還要打工……臉上的淤青被看到的話……不太好。」她差點吃到滿嘴蜜粉,咳咳。

  「你要學習保護自己,這張臉打壞就可惜了。若是有麻煩,請打或求救,如果是家庭暴力,是最好的選擇。」他不是太熱心的人,明白不去深入研究她被毆傷的原因,自己就不會惹事上身,但又禁不住提醒她注意自身安全。

  「我知道……我沒事的。」見他在收拾化妝品,葉子蔻才又低下頭,用發渦面對他。

  「我幫你化了這麼美的妝,你還不抬起頭來讓路人好好羨慕一番,就真的對不起我。」他遞來一面小鏡子,讓她瞧瞧成果。

  葉子蔻倒抽口氣,鏡面上的人看來與她同等錯愕。

  鏡子照出來的臉蛋雖然素淨不變,眼睛看起來有神多了,氣色也像甫運動過後的鮮艷紅潤……那些淤青呢?怎麼全都不見了?連她鼻頭的小雀斑、下巴的痘疤、眼晴的黑眼圈,都不見了……

  「你好厲害……」這是她嗎?跟剛剛在洗手台前看到的她,判若兩人。

  「謝謝誇獎。」他似乎對於旁人的讚美司空見慣。

  「你是化妝師嗎?」

  唐若谷偏頭想了想,「算是。」不過沒人這樣稱呼他。

  「真的好厲害……我好久沒看到自己整張完好的臉……」說完,葉子蔻微惱地咬住唇,也咬掉大半的滋潤唇蜜。

  她……怎麼在他面前說出這種話,他會不會誤會她是想博取同情?她沒有的,只是隨口說出她的讚歎,不是想讓他同情她……

  趕快趁他來不及反應,轉開話題。

  「你……可以教我嗎?我……想學化妝。」她囁嚅地想拜師學藝,不求學得幾成功力,只要能讓她遮掩掉臉上花花綠綠的淤血,擁有一張「正常」些的臉孔,不會每次上學或打工就換來別人的指指點點……

  唐若谷瞅著她,削纖的臉龐並沒有太多表情,束圈在腦後的長髮尾及系綁的金蔥流蘇卻隨著他搖頭的動作而優雅晃動。

  「我不教。我的化妝是用來讓人增加自信,而不是讓人準備接受下一回挨揍的。」

  他的看穿,讓她狼狽。

  「……對不起。」葉子蔻為自己心裡冒湧出來的念頭感到難堪,她的的確確是這麼想,反正以後還是會被揍得鼻青臉腫,如果她能學會化妝的話,就不會每回都苦惱大家追問她滿臉傷的理由。

  她不知道他也是有原則的人,真的好抱歉……

  葉子蔻將自己方才弄出來的混亂收拾整齊,桌椅併攏,滿桌滿地的桔茶擦乾,碎玻璃也收拾乾淨,再將那張被桔茶浸濕的五百元鈔票用衛生紙吸乾,連同帳單一併遞給他。

  「可以請問……怎麼稱呼你嗎?」臨走前,她鼓起最後一絲勇氣問。

  薄美的唇,輕輕彎揚。

  「店長。」

  他給的,不是他的姓名,只是一個稱呼。

  葉子蔻有些失望,但也不敢貪心多問,誠心朝他鞠躬道完謝,小跑步奔離咖啡廳,一直跑到對街的轉角巷口,確定從店裡是看不見她所佇立的位置時,她才再度回頭,將這家名叫「戀曲」的咖啡店,牢牢記住。

  第二章

  胃好疼,是因為金桔的酸度導致,還是她空腹餓了兩餐的緣故?

  捂著肚子,葉子蔻緩慢地從背包裡拿出胃藥吞下,趴在桌上等藥效發作。

  應該要避免喝刺激性的飲料呀……她除了奶茶之外,連咖啡都不碰的,更何況是檸檬汁、葡萄柚汁、金桔這類的東西,可是她到現在還記得那杯熱桔茶的香味,還眷戀那種酸酸甜甜的滋味,滑入喉頭時,嘴裡久久不散的味道——和他指尖有些像的味道。

  痛……葉子蔻閉起眼,鎖住兩顆眼淚。

  明明必須告誡自己不能再碰酸性飲料,卻又偏偏懷念它的好滋味。

  如果現在有一杯熱桔茶在她眼前出現,她還是會義無反顧一口仰盡。

  「蔻子,你趴在桌上做什麼?」同事黎秀珍捧著兩盒便當回到休息室,她與葉子蔻是書店的晚班工讀生,兩人還是同一所大學的學姊學妹,葉子蔻比黎秀珍大一屆,但兩人同年,感情相當不錯。

  「胃痛……」葉子蔻勉強抬頭給她一個笑,又痛得低下頭呻吟。藥效好慢——

  「騙人!你臉色好紅潤好健康,半點也不像病人呀!」黎秀珍將便當放在桌上,她一個,葉子蔻一個。

  「我……有化妝。」

  看吧,「店長」的化妝技術有多好,她已經痛到臉色死白,整張臉扭成叉燒包,竟然還會被當成紅潤健康,太厲害……

  黎秀珍的大嗓門是葉子蔻唯一無法適應的地方,常常吼得她不舒服。

  「難怪!我還在想,你家那兩位太上皇是發了什麼慈悲,竟然沒有照三餐打你,讓你終於能用肉色的臉蛋出來見人。」以前葉子蔻的臉上不是紫就是紅,標準的家暴受虐兒,也難怪她總是習慣壓著脖子和人說話。「原來是化妝呀,你臉上的粉好貼噢!蔻子,教我教我,要怎麼化才能有這種可愛的蘋果臉?我喜歡你的腮紅,好粉好嫩噢,是哪一個牌子的?我也要去買來用看看!」小麻雀纏在葉子蔻耳邊吱吱喳喳叫不停。

  「……呃,我不清楚,化妝品是別人的,妝也是他畫的。」她只提供一張臉當畫布。

  「誰幫你畫的?」黎秀珍是標準的好奇寶寶。

  「一個……很美很美的男人。」葉子蔻想起「店長」的模樣,他真的是個「美麗」的人,「美麗」兩字掛在他頭上,一點也不唐突。

  葉子蔻將之前在戀曲咖啡店遇到的事情全盤告訴黎秀珍。

  「真的嗎?有這樣的男人?」

  「嗯。」藥效似乎發作了,胃痛開始有減緩的跡象,葉子蔻放鬆地吁息,緩緩挺直疼彎了許久的腰桿子。

  「他為什麼要替你化妝?」

  「可能……覺得我的模樣很難看吧。」依他給人的感覺,所有醜陋的東西都入不了眼吧?太格格不入的瑕疵在他面前,都更形慚愧,所以他想消滅醜八怪——她,也是理所當然。

  「蔻子,被你這麼一說,我好好奇噢,帶人家去看那個美麗『店長』啦!人家好想看噢!」黎秀珍撒嬌地搖著她的左手。她也想親眼目睹葉子蔻口中百般讚美的貴族公子。

  「可是……我不敢再到那家咖啡店了,總覺得……在他面前好丟臉……」她記下那家咖啡店的地址,只是為了偶爾想從咖啡店外經過,偷偷往店裡瞄幾眼就好滿足了……

  如果可以看見他就好,距離多遠也無所謂,反正就算站在他面前,無論靠多近,都會覺得他遙不可及。

  「蔻子——拜託啦!人家想看你口中秀色可餐、令人垂涎,想一把剝光衣服的極品美色啦!」黎秀珍賴在葉子蔻的手臂上,非要她達成她的心願不可。

  她哪有說什麼秀色可餐,令人垂涎的極品美色?還剝、剝光衣服?她只說他很美很美而已……

  「我把那家店的位置圖畫給你,你自己去找好不好……他煮的熱桔茶也很好喝噢……」葉子蔻正要撕一張紙來畫地圖,但黎秀珍更快一步搶走她手上的筆。

  「不要啦,人家不要自己去啦!你不知道女孩子連去廁所也要組成一大隊噢?去啦去啦——」女人是群體動物耶,絕不落單。

  葉子蔻總是拗不過她,從來沒有一回拒絕成功。

  「我只陪你到店外,如果你要進去喝茶,我不去噢。」想起自己又是砸破茶壺又是狼狽摔倒,還被他看到自己臉上慘烈淤傷,又只會說對不起……他對她的印象應該很差,她不想再讓他看到她扭捏的一面。

  「好,下班去!」

  「……不等明天嗎?」她想花一個晚上做心理準備耶。

  「我做事情都是行動派的,今日事今日畢!」絕不賴到明天。

  「可是我們下班時,咖啡店可能關起來了吧……」

  「碰碰運氣囉。」

  「……好吧。」沒原則的她又輸給黎秀珍的動力。

  黎秀珍拆起筷子塑膠袋,扯掉橡皮筋,開動,先咬一大口香嫩雞腿肉,嚼沒幾口,她像想到什麼,再問:「蔻子,會不會他是心疼你臉上的傷口,才會主動想替你化妝?」

  呀?還在講這個話題?她以為自己剛才的解釋已經能說明一切了。

  「不是。他看過我整張臉卸妝的樣子,他叫我有需要記得打或。」意識清醒打叫警察,被揍到神智不清打叫救護車。

  「他沒有英雄救美想把你救出火窟嗎?」葉子蔻臉上的慘狀,是連她這個五尺小女人看到都忿忿不平,超想報警去捉葉家那兩個閒來沒事就打前妻小孩出氣的太上皇,沒想到極品美色竟然無動於衷,只提供兩支幼稚園小朋友都會背的電話號碼給蔻子?真冷漠。

  「英雄救美……」葉子蔻挑眉的模樣,彷彿對這句話千般懷疑,默默收拾桌面,將吃完的藥丸包裝丟進垃圾筒,接過另一個便當,開始小口小口吃著。

  「就像你男朋友岳奇峰呀!我還記得他第一次殺到你家去和你家兩個太上皇嗆聲的英勇模樣,那才像個男人嘛!」黎秀珍對岳奇峰印象不錯,女人繞是對於有雙強壯臂膀,又願意伸出援手的男人沒有抵抗力,所以她很看好岳奇峰和葉子蔻。

  黎秀珍並不知道岳奇峰在今天已經和葉子蔻商議分手,葉子蔻還沒來得及說,也沒打算說。

  英雄救美,以暴制暴,只代表著那位英雄在本質上也是施暴者,美人到底是被拯救,或者只是在等待另一個即將變化成暴力者的命運?

  葉子蔻曾經深深被岳奇峰感動過,她滿心歡喜地躲匿在他身後,腦子裡還記得那時他展開手臂,不讓她父親及後母傷害她,記憶太深太深,深到她以為自己可以光憑這段回憶,咬牙忍耐過所有的痛苦。

  她沒有讓岳奇峰知道,他英雄式退場之後,她被父親及後母毆打得比平常更嚴重,她不在乎不受父母疼愛,只要岳奇峰願意保護她,她就心滿意足。

  可是當岳奇峰第一次動手打她時,她清楚知道,這個男人不再是保護者,她也知道,有了第一個巴掌,就一定會有之後的第二掌、第三掌……

  記憶終究只是記憶,它不能陪著她一輩子,即使他曾經對她很好,那也只是曾經,無法掩蓋他「現在」的拳打腳踢,更不能讓她再抱著那時的感動來全盤接受現在的暴力相向。

  分手了,她一點也不難過,因為對她來說,她喜歡過的「岳奇峰」,已經在好久好久以前就離她遠去——從第一巴掌開始。

  要難過,也早該過了。

  還是別跟黎秀珍說太多,她怕黎秀珍會衝到岳奇峰家裡和他理論。

  說好了要好聚好散的,不用再節外生枝吧。

  「蔻子,幫這位太太找一本書好嗎?」門外同事叫著,一個牽著小男孩的婦人溫柔地朝她頷首,葉子蔻放下竹筷,客氣地詢問書名,花了五分鐘在第四層書架上找到婦人要的童書。

  「到一樓結帳就可以了。」她把書交給小男孩,對他笑一笑。

  「謝謝姊姊。」小男孩有禮貌地向她揮手再見,婦人則是輕輕道謝。

  「那位太太老是找一些冷門的書,不然就是過期雜誌,每次都要麻煩我們替她找書,真麻煩。」黎秀珍在裡頭小聲埋怨著,葉子蔻則不以為意。

  葉子蔻回到座位,話題回到方才被打斷的「英雄救美」上頭,「每個人處事態度都不同,如果我是『店長』,我也會選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我們只是陌生人……太多的關心反而讓我惶恐……」

  她不覺得不去幫助別人就是有錯、就是冷漠,因為這對他而言不是義務。

  「你這樣說也對,要是『店長』對你太好,說不定會害你愛上他,那岳奇峰怎麼辦?」

  葉子蔻笑而不再答腔,黎秀珍的假設頗有趣,她也不敢否認。

  因為……她臉上每一寸的肌膚都還記得他溫柔的指尖。

  如果她要騙自己無動於衷,她的觸覺卻先一步主動烙印他的動作,嗅覺記住了他的味道,視覺鎖住了他的背影……

  驀地,好不容易止住痛的胃又抽疼了起來,比起最先的痛楚,這回是輕緩許多,所以她能維持表面的平靜,讓黎秀珍看不出端倪。

  連她的胃,都牢牢記得他的熱桔茶……

  

  偷偷摸摸、靜靜悄悄,兩條人影在戀曲咖啡店外頭的盆栽後面探頭探腦。

  巷子很暗,適合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哇——蔻子,你說謊!」左邊那條屬於黎秀珍所有,不斷扯著右邊葉子蔻的衣袖。

  「我……我有嗎?」她囁嚅想反駁,細小的音量很沒說服力。

  「你說他是秀色可餐、令人垂涎,想一把剝光衣服的極品美色!」

  「那不是我說的……呃,可是,你不覺得他很美嗎?」葉子蔻怯怯揚睫,瞟進暖黃燈色籠罩下,店內那抹有著及腰長髮的纖瘦身影,唔,好多玫瑰花幻影啵啵啵在他身邊綻開得好茂盛,他喝茶的樣子好優雅,像一幅西洋精緻畫那般令人流連顧盼。

  「他那哪叫美呀?!」黎秀珍低吼,連順氣都不用,緊接著是誇張的肢體語言,「他根本就是極品中的極品、秀色可餐中的大餐、絕色中的絕色、經典中的經典!」邊說還必須邊擦口水才有辦法說完整句話,蘇——

  呃,原來是指責她的描述不符合實際情況噢?

  「他一定是,而且是受君!」黎秀珍百分之百肯定道。

  葉子蔻認識黎秀珍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加上黎秀珍常常塞一些漫畫給她增進知識,所以她懂黎秀珍的意思。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他留長髮嗎?」從背影看,店長的身形確實比女人更美。

  「不只,他渾身上下就是有那種味道……」黎秀珍抽抽鼻翼,「而且他是『女王受』。」高誘惑力,極度艷麗,個性堅強,善於命令攻君,而非嬌弱纖柔的普通受君!

  「……女王受?那種將『攻君』壓倒在床上,一切都採取主動的『受君』?」葉子蔻腦中立即有影像形成,不行不行,太可怕了!趕快揮掉、趕快揮掉!

  「對,他絕對不是那種怯怯懦懦,噙著眼淚要攻君住手、不要過來、溫柔一點、不要那麼用力、不要再來一次、他的腰要斷了——的純受君。」黎秀珍順口念出一串讓葉子蔻瞠目結舌的台詞。

  「真、真的嗎?」她是不反對 ,可是想到店長是其中一分子,就是覺得奇怪。

  「看,攻君來了!」黎秀珍馬上就找到最有力的證據。

  一名手捧鮮花的男人推門進到店內,他一身西裝筆挺,梳著電視八點檔奮鬥立志大戲裡,身份地位高的總裁男主角髮型,黑髮油亮整齊,是個頗帥的酷哥,三十歲上下。

  店外聽不到店內的聲音,只能從店長和那男人的舉動加以聯想。

  遞上鮮花,店長回頭,伸手去接,男人笑得開懷,跟方纔的酷帥樣大相逕庭,完全就是在心上人面前蠢態盡現的樣子。

  店長轉頭,開始插花,男人原地傻笑,維持整整七分鐘之久。

  葉子蔻與黎秀珍屏息等待有更進一步的行動上演,但是又等了七分鐘,還是一個插花,一個傻笑。

  「搞了半天,那個攻君只是花店小弟嗎?」穿西裝來送花,等等注意他是不是拿賓士當貨車。

  「感覺……不太像情侶噢?」葉子蔻說出她看完「默劇」的影評。

  「可是花店小弟兩眼色迷迷的,有淫意。」大野狼都是這種眼神的。

  「但店長……」

  店長始終沒有回頭,她們也看不到店長有沒有在說話或是甜蜜地笑,只是背對身後三個人——穿西裝的花店小弟算一個,店外偷窺的算兩個——優雅插花。

  但實際上,店裡不是安靜無聲,男人已經試圖和唐若谷攀談許久。

  「等會兒一塊去喝杯小酒?我朋友的酒館新開幕。」西裝男雙手背在腰後,誠惶誠恐提出邀約。

  「不。」簡潔有力的拒絕。嗯,這支花莖太長,喀嚓剪掉!

  「不然去晶華吃飯?」

  「不。」

  「去聽音樂會,我有票——」

  「你可以把票留給我,我有空去聽。」這回多送了幾個字,但還是擺明了不和他去聽。

  「……」男人喚出他的英文名。

  「要就點壺熱桔茶消費,否則請別打擾我做生意。」插完花,將花瓶擺在店門後側的小几上,瞄到店外草圃有兩條人影晃動,他認出其中一條。

  「好好,我點一壺。」男人開心點頭。如果他的目的是能與美麗店長共處一室,那麼何必在什麼酒館或晶華?在咖啡店也同樣有效呀!

  左邊掃掃,右邊瞄瞄,整間店裡都沒有其他人耶!!談情說愛的好場所!

  「請坐。」客人至上,他這半個月只是「服務生」,沒挑客的權利。

  男人乖乖被唐若谷帶到最靠近廁所的位置坐定,屁股才沾到椅面,他就馬上表示關心及慇勤。

  「,你怎麼會在咖啡店裡打工?欠錢用嗎?你可以開口向我拿,我無條件給你,你要多少,說個數字,我簽張票給你——」男人邊說邊從西裝口袋掏出支票簿和金筆,只要唐若谷報上數字,他就立刻畫押。

  男子氣概,就是要用在佳人有難之際,雖然唐若谷不是佳人,但是他比佳人更美麗。

  「一百億。」唐若谷扯出笑,那抹笑說治艷又不像,因為冶艷是不適合冠在男人身上,可是要怎麼形容一個這麼漂亮的男人露出來的笑容?

  男人原先還沉醉在唐若谷的笑靨裡,彷彿飄浮在雲端,但隨即被那三個字所代表的沉重金額給砸回地獄。

  字字千金,就是這個意思吧。

  「一、一百億?」是億還是萬呀?

  「簽呀。」唐若谷送來熱桔茶時,看著那只握筆的手在發抖。

  「呃,呀!我突然想起家裡還有事耶,改天再來看你……」就算他把自家產業全賣了,也不值一百億呀!男人尷尬地收回支票本,連熱桔茶也不敢多瞧一眼,匆匆落荒而逃。

  唐若谷唇畔綻開輕蔑的笑花,「自取其辱。」

  還以為拿錢能收買他?什麼有錢人心理,真受不了,最受不了的是外頭漂亮小姐那麼多,幹什麼老纏著他這個男人打轉?!所以面對這種人,他出口不會留什麼情面。

  順勢朝窗外再望去,蹲著看戲的兩個女孩還沒走,但似乎有所爭執。

  「蔻子,我們進去喝茶,快!順便認識認識他!」

  「不行不行,秀珍,你答應過的,如果你要進店裡,你自己去就好,我在外頭等你,一開始就說好的呀!」葉子蔻慌張拍掉黎秀珍想拉她的手。

  她不去不去,之前在店長面前丟的臉還不夠嗎?

  「可是人家想近一點看他嘛,這裡太遠了,說不定他近看就沒這麼好看,人家才不會抱著過度幻想嘛,陪人家進去啦!」黎秀珍耍起賴也是很拗的,半拉半扯地要葉子蔻低頭認輸。

  「是呀,為什麼不進來呢?」有道聲音插入。

  「對呀對呀,在這裡喂蚊子還不如進店裡去賞美色!」黎秀珍很高興有人附和她的看法,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量,一塊說服葉子蔻!

  「不行……我已經打定主意,以後經常從店外經過,看他幾眼就夠了,我不要再看見店長……」葉子蔻幾乎要將臉埋在手掌間。

  「為什麼?」一道女聲及一道男聲同時問。

  「因為很丟臉呀!他看到……看到我最醜的一面,而且我的表現很失態,只會一直一直說對不起,他一定覺得我很不得體……要是再看到他,我還是不知道要說什麼,見面次數太頻繁的話,我很怕他會覺得我纏上他……」葉子蔻將自己心裡所有顧忌都坦白,想要讓黎秀珍體諒她的彆扭,才抬頭,想要給黎秀珍最後一記哀求的眼神,後頭那句話卻緊緊卡鎖在喉頭——她除了看見黎秀珍一臉不認同之外,還看到在她身後那張露出同樣神色的漂亮中性臉孔!

  店……店長?!

  「呀——」葉子蔻整個人由半蹲的姿勢彈跳而起,貧血的暈眩感立即衝上腦門,讓眼前倏地一片黑幕籠罩的她就快摔到人行道上,比黎秀珍搶救速度更快的是唐若谷的長臂,他一把抓住她的膀子,那只看起來纖細的手十分有力。

  「你怎麼老是在摔倒?」而且摔倒的原因都很相似,連驚叫詞的頻率高低也沒差半階,罪魁禍首也都是他。

  「對、對不起……」天,又在他面前丟臉一次,現在看到他的優雅,只讓她更自慚形穢。

  唐若谷維持方才為了拉她一把而握在她手上的姿勢,直接將她往咖啡店裡帶,黎秀珍自然是跟在後頭。

  葉子蔻被牽著鼻子走,只能辛苦追著他的步伐跑。

  他很高,又高又瘦的,標準衣架子身材,黑長髮放了下來,不像下午見到他時那般整齊束著,整個披散在他的肩上、背上及手臂上,偶爾幾綹頑皮發尾滑過她的鼻尖,讓她差點忍不住伸手去摸。

  所謂的長髮如瀑就是指眼前的美景吧?

  他真的好美麗……

  「店、店長先生……」葉子蔻一直到被安置在咖啡廳裡的座位才又嚇得回神,想奪門而出,唐若谷一掌壓住她的肩,笑了。

  「你方纔那番擔心的話,沒有一項會成真,放輕鬆。」

  咦?這……是安撫嗎?

  「喝桔茶好嗎?」他同時問向葉子蔻及黎秀珍。問歸問,這咖啡廳裡也挖不出其他食物。

  「好!」

  「好……」

  同一個字,由葉子蔻和黎秀珍口裡說來,已經壁壘分明。

  「蔻子——他好美噢!我剛剛偷偷看仔細,一流的!」黎秀珍下巴貼著桌面,壓低聲音和腦袋,趁唐若谷去櫃台倒桔茶時,悄悄和對面的葉子蔻咬耳朵,大拇指豎得半天高。

  「嗯,我也這麼覺得。」她同意。

  「好可惜噢,他喜歡男人。」讓她們女人只能乾瞪眼,唉。

  「他沒說呀……」

  「我說了,他是『女王受』,跟你打賭。」哪有男人會願意打扮得那麼中性,不是品味有問題就是性向有問題。

  「不要……這有什麼好賭的。」葉子蔻不想跟黎秀珍一塊鬧,也不想去證實……他愛的是男人。「說不定他有女朋友的……」自我欺騙。

  「店長,你有女朋友嗎?」黎秀珍看著唐若谷端茶過來,率性地問。猜測不如求證,雖然她比較想問的是——你是嗎?但似乎太直接了點。

  「沒有。」唐若谷替兩人擺杯子,倒茶。

  桔茶味好香,刺激味蕾,讓葉子蔻忘了在幾個小時前,她才被這壺澄黃黃的玩意兒整得胃部翻騰劇痛。

  「為什麼不交呢?」是因為你喜歡男人嗎?黎秀珍對葉子蔻擠眉弄眼,她看到黎秀珍的唇形補上無聲的那句,差點一口桔茶沒入喉就噴出來。

  「我這類型的男人可能在你們女孩子眼裡不算帥哥吧,所以沒機會。」

  對,因為你太美了,沒有人會用「帥哥」來形容你。葉子蔻和黎秀珍從彼此臉上看到了相同的心聲。

  「你沒有想過把頭髮剪短嗎?」

  黎秀珍很會找話題,和葉子蔻不發一語的小家子氣很不一樣。

  唐若谷發現葉子蔻雖然安安靜靜,但態度似乎比較輕鬆自在一點,或許是有同伴壯膽,她鑲著小小的笑,帶些小心翼翼,隨時隨地都在看人臉色似的。

  「沒有。」

  「可是男生留長髮很怪呀!」

  「不會很怪的……」葉子蔻持相反意見插嘴,一說完,接觸到兩人目光時又趕快低下頭,最後那句「很好看」消失成一句無聲咕噥,讓他不得不懷疑她是不是想把自己浸到桔茶杯子裡去溺斃。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女生?」黎秀珍又殺來一個問題。

  「對眼就好。」

  「那男生呢?」黎秀珍立刻快狠準切入正題。

  「秀珍……」太失禮了!真的太失禮了!葉子蔻趕快出聲阻止她,桌面上僅此而已,桌面下的暴力一踢沒人看到。

  黎秀珍搔搔頭,舌尖一吐,「抱歉。因為剛剛我們看到有個男人送花給你嘛,所以才會以為……」她大剌剌的性子很輕易就化解了一場可能的尷尬,幸好,唐若谷也沒什麼不悅表情。

  「我還滿多男人追的。」唐若谷打趣道,不過這是實話。

  「這點我相信,你太極品了。」黎秀珍一點也不驚訝,要是他說他沒男人追,她才覺得不可思議咧!

  唐若谷笑了笑,坐在葉子蔻旁邊位置,交迭起長腿,為了瞧清她的臉,他跟著彎身,兩人靠得很近。

  「妳呢?沒有問題想問我?」

  小腦袋左邊右邊晃了晃。

  雖然她心裡是真的想問他……問什麼呢?好多好多,可是真的要她發問,她卻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那換我問了?」

  小腦袋遲疑了幾秒,沒動靜,他的問題有黎秀珍頂著就好,她還是乖乖在角落品嚐好喝的桔茶,再說,她不認為他的問題會牽涉到她身上,畢竟她從踏進店裡開始所講出來的句子,五隻手指就數得完,他剛才那句話,應該是對秀珍講的吧。

  「妳叫蔻子?」

  咦?問她?

  「她叫葉子蔻,大家都叫她蔻子,我叫黎秀珍。」回答的是黎秀珍。

  看吧,她可以不用動口呢。

  「你好像時時刻刻都繃得很緊張?」

  還、還繞在她頭上打轉?

  「她在我們書局也這樣,所以她沒辦法站收銀,通常都是倉管。」面對人時,葉子蔻的腦袋很難超過度,低垂垂的像排成熟稻穗。

  「噢?」

  唐若谷還沒發問,黎秀珍話匣子已開,滔滔不絕如江海倒灌。

  「不過也不能怪她,她的家庭有問題,被打了將近二十年,換做是我,我可能不會只像蔻子這樣,說不定我還得去精神治療哩,哎喲,好疼!你不要踢我啦,你擠眉弄眼做什麼?呀?不……不……能……說?」黎秀珍讀著葉子蔻的唇語,拼湊出來。

  唐若谷並不想瞭解太深,怕的就是現在這樣——想像她臉上身上的傷,一塊一塊的青紫是怎麼被毆打出來;想像她眼中每每瞅著人時就像受驚兔兒的惶恐,是因為她必須學會看人臉色,要是稍有差池,落在身上便是拳打腳踢……

  「你過二十歲了吧?還不能保護自己嗎?」如果是未成年的小孩,在家暴之下無能認力,他能理解,她都已經是個大人了,怎麼還是處理得一塌糊塗?

  「還好還好,蔻子現在有一個英勇的男朋友保護她噢。」

  唐若谷耳裡聽著黎秀珍的回答,眼裡卻看著葉子蔻絞擰著膝頭處裙料的無措十指。

  男朋友?

  唐若谷輕揚一雙柳葉眉,記起第一次見到葉子蔻時,她是與一男一女相約咖啡廳,聊些什麼他沒仔細去聽,不過那場景絕不是單純喝咖啡聊是非。

  葉子蔻瞄到他的探索目光,眉心一收,討厭被他看穿。

  「她男朋友真的很不錯,很勇敢給蔻子當靠山,我給一百分!」

  「那很好呀。」他沒漏看葉子蔻臉上一閃而過的難堪苦笑,心裡的猜測似乎有了證實,但他沒多說什麼。

  「店長,你為什麼叫店長?蔻子說,你只是來咖啡廳代班的,應該不是這家店的店長吧?那麼你是哪裡的店長?又是什麼店?」黎秀珍吱吱喳喳再投來好幾個問題炸彈,有她在,氣氛總是很熱鬧。

  對呀,她也想知道他為什麼叫「店長」?在開店嗎?是什麼店?來替別人代班不會影響自己的工作嗎?

  「我自己有開店,『店長』是那時候大家就這麼叫,現在也習慣了。至於是什麼店……」他笑覷兩個女孩好奇心旺盛地等他接續,不自覺將視線多停駐在葉子蔻臉上,原來,當她滿臉染上困惑的表情時,也滿可愛的。

  「是什麼?是什麼?」黎秀珍催促。

  「賣化妝品。」他解答。

  「美體小鋪那種店嗎?」

  「類似。」他還是模稜兩可帶過,對於自己,他從不多談。

  「難怪你化妝技術很贊,原來是做這行的。你教我化妝,順便推薦一些好用的化妝品和保養品給我,要算我便宜一點噢!」

  「下回吧。」他從大衣口袋取出懷表看時間,「再過幾分鐘我就要關店了。你們住哪裡?我送你們回去。」

  「順不順路?」

  「只要有心,哪裡都順路。這麼晚了,要注意安全。」夜歸女子向來是歹徒覬覦下手的對象。

  「我倒覺得歹徒如果看到我們三個人走在一塊,他一定會第一個撲上你。我們應該先保護你平安回家才對。」無論是看到背影還是正面,歹徒都會挑最可口的那只下手。

  葉子蔻十分贊成地猛點頭,她百分之百同意黎秀珍的話。

  三個人裡,就屬他危險性最高。

  「我會將這句話當成讚美的。」他等她們兩人喝完桔茶,才將杯子放到流理台。

  「我幫你把杯子洗起來……」葉子蔻勞動成性的性格又展露出來了。

  「我明天再洗,我必須在五十七分之前關店。」因為過了這個時間,就會有好幾隻「蒼蠅」追著要送他回家、請他吃消夜,蒼蠅拍也打不完,煩死了!

  「呀?」

  「走吧。」他關掉整間店的電源,按下鐵門開關,領著兩人到不遠處的停車格。

  整排停車格第一格先停放了計程車,她們本來以為那輛車就是他要用來送她們回家的交通工具,但他繞過去了,往第二輛貨車前進,咦?也不是?難道是違規停在停車格的機車嗎?唔?又略過?不會吧?是那輛破舊腳踏車?!

  但唐若谷還是沒在腳踏車前停步,繼續往前走——

  「?!」兩個女孩看著他停在高貴跑車前,確定他那兩條修長的腿沒再往其他車輛挪動的跡象。

  「向別人借的。」他替她們打開車門,讓兩個女孩鑽進後座,他才坐上駕駛座,取出細框眼鏡戴上,文雅造型的眼鏡讓他的氣質增添一些書卷味道。

  「誰呀?這麼凱!改天介紹給我認識。」黎秀珍驚呼。她也想借看看有沒有百萬名車來開。

  「我想,你應該不會想認識那種人。」方才兩個女孩報上的地址,先送黎秀珍回去最順路,所以他開往她住家方向。

  「哪種人?」

  「見面的問候詞就是——你的鼻子太塌,我可以替你墊;你的眼睛太無神,我可以替你割雙眼皮;再不就是大腿太粗,考不考慮抽脂?」

  黎秀珍一臉厭惡,葉子蔻則是輕聲笑了出來。

  「要是真有這種人,不要介紹給我認識。」她怕她會拿折凳攻擊對方。在女人面前千萬不可以直接點名她身體上的缺點,那是大忌。

  黎秀珍的住家離咖啡廳並不遠,大概十分鐘的車程,所以聊沒幾句,目的地就到了,黎秀珍向兩人道完晚安才下車,唐若谷沒有立刻開車,停在原地。

  「你坐到前座來。」他指指葉子蔻,又指指旁邊的座位。

  「呀?噢……」想想,兩個人在車廂裡,一前一後,好像把他當司機一樣,滿不禮貌的。葉子蔻提著小包包下車,再坐到他右方的前座,扣好安全帶。

  黎秀珍家裡的電燈亮了起來,她跑出陽台,向兩人揮揮手,唐若谷才將車子駛離。

  葉子蔻知道他是在確定黎秀珍平安抵達家中,這個男人真小心,連樓梯間的危險也考量到了,如果等太久沒等到黎秀珍探出陽台揮手,也好搶在第一時間救人。

  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舉動,但她覺得他很貼心。

  車行間,很安靜,他沒有開音樂,只有冷氣聲呼呼在吹。

  她很害怕這種冷場,剛才黎秀珍還在,場面很熱鬧,她不發一語也不會讓人覺得奇怪,可是現在,超尷尬……

  「……你近視?」她硬找到話題,但開口之後就後悔了——廢話,他都戴起眼鏡了,難不成她以為他晚上開車還戴墨鏡嗎?

  「現在全台灣要找到沒近視的人還比較困難吧?白天還好,我近視不深,但晚上開車一定會戴眼鏡,不只是保障自己的安全,也顧全其他無辜路人。」他知道她在硬找話題,所以回答的字數也多些,讓她不覺得自己問了蠢問題。

  「怎麼……不戴隱形眼鏡?」

  「戴眼鏡方便,要摘下就摘下,工作時方便。」

  「摘下眼鏡不是比較不清楚嗎?」

  「我的工作就是要有點『不清楚』最好。」他停頓,她卻沒接上話,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貝齒咬著唇,很努力很努力蹙眉想說話,唐若谷繼續說下去:「化妝帶點距離會比較好,因為人第一眼看彩妝不可能會貼在臉邊看,一定會有一段距離,我需要以這樣的基礎來替人上妝。」摘下眼鏡,度數的矇矓反而讓他工作起來得心應手。

  「幫人化妝很辛苦吧?」

  「還好,我一年化不到幾張臉。」今年大概就只替她畫了。

  「那你……沒有經濟上的困難嗎?呃,我是說,化一次幾千塊,一年不到幾張臉,那等於沒賺幾千塊……」她屈指數著。

  「你忘了,我在賣化妝品。」他露齒笑,教人聽起來像玩笑。

  「……那你幫別人顧咖啡店,自己的店怎麼辦?」

  「當然是再找別人幫我顧呀。」

  「噢。」

  唐若谷自小巷內駛至大馬路,話題也轉移開來:「今天和你一塊來店裡的男孩,就是你朋友口中說的英勇男朋友?」紅燈,煞車。

  怎麼突然從輕鬆話題轉到這裡?葉子蔻甫放鬆的神經又緊繃起來。

  「她不知道妳和男朋友分手了?」唐若谷轉向她,那目光讓她額際幾乎要冒出幾顆冷汗。

  他、他怎麼知道她和男朋友分手的事?難道他今天在咖啡廳偷聽到什麼嗎?為什麼她在他面前總是沒有半絲形象,或是優雅些的舉止?不是摔倒就是被拋棄……

  「……我沒說,因為秀珍會擔心。請你……也別在秀珍面前提,好嗎?」她沉默很久,囁嚅道。

  「我如果要提,早在她今天吹捧你男朋友的好之時,我就提了。」

  「……謝謝你。」

  「少了男朋友這個靠山,你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她一時之間沒聽懂,傻傻反問。

  「不是說你前男友會保護你嗎?現在分手了,你自己一個人能熬得住嗎?」他以為像她這種怯懦的個性,應該會為了失去男友而覺得全世界都毀滅,不該像這樣半堅強半自憐地怕好朋友擔心。

  葉子蔻懂他的意思,心裡很謝謝他的關心。

  「我從以前就一直是自己熬的,男朋友是這半年才出現,在那之前,都是我一個人,我……當然可以。」她想回給他一個自信的笑容,可是腦袋好沉,根本抬不起來,只能看著自己胡亂揪扭的十隻指頭。

  雖說弱肉強食,但是弱者也有弱者的生活方式。

  「不考慮搬出來自己住嗎?」

  她搖搖頭。

  唐若谷想問為什麼,但手機卻在此時響起,他道了聲歉,按下藍芽無線耳機接聽。

  葉子蔻不是故意要偷聽,而是耳機中傳來的聲音太大——她聽到好淒厲的嚎啕大哭,又是求救又是哀泣的。

  「現在?」唐若谷皺眉,沒再說話,切斷通話。

  號志燈轉綠,他油門一踩,在前方的迥轉道來個大回轉——

  葉子蔻沒做好心理準備,整個人幾乎被拋撞出去,貼著車門小聲尖叫。

  「店、店長先生——」

  她家不是在這個方向呀!

  唐若谷臉上掛著安撫的笑容,腳下催油門的狠勁卻和這副無害模樣完全不搭嘎,直踩到底。

  「抱歉,我現在有工作了,可能得麻煩你先陪我走一趟。」

  第三章

  葉子蔻下車時,雙腿發軟地站不直身子,最後還是依賴唐若谷扶撐著她的腰,才讓她不至於癱軟在地。

  「還好吧?」看她嚇得臉色發青,連妝都快蓋不住。

  「說假話……還好。」她心臟還卜通卜通直跳,聲音也在抖。

  「說真話。」

  「……一點也不好。」

  「事關人命,不得不超速開車。」他撥開她一低頭就會自動朝臉前聚集的劉海,從自己袖子上抽出兩根黑夾子,替她夾好——這個動作他老早就想做了,好幾次看到她額前頭髮像兩塊幕簾一樣,她腦袋一壓,它們就跟著自動「閉幕」,礙眼。

  「可是……我不能太晚回家……」葉子蔻被他半摟著,踏進一棟辦公大樓,話還沒說完就被推進電梯,眼見電梯門關上,她小聲歎息,「也會出人命的。」

  超過十二點,阿姨就會自動將大門鎖上,就算她有帶鑰匙也進不了家門,只能窩在樓梯間等天亮,而天一亮,她爸一定會對她的晚歸大發雷霆,皮肉挨疼又是不可避免的事了……

  「你如果有事,那我自己搭車回家就好……」數著電梯上升的樓數,葉子蔻試探地開口詢問。

  「不會花太久時間,等我。」唐若谷摟在她腰上的手沒收回,感覺自然而然放在她身上,她有些羞赧,他卻老神在在。

  叮!電梯停在三十五樓。

  電梯門一開,就有一名彪形大漢摔進來,時間算得超准,唐若谷眼明手快——或許該說是經驗豐富,摟著她避到危險之外的另一端。

  「瑟斯頓,晚安。」唐若谷還悠哉向跌得很難看的彪形大漢打招呼。

  「!來了!」彪形大漢不顧自己滿頭滿臉的排骨便當殘渣,連便當蓋都還掛在他光禿的腦門上,就準備衝過來擁抱唐若谷。

  「你別過來,會弄髒我的。」長腿一頂,抵住瑟斯頓的肚子,要他保持這個距離就好。

  「好好好!我不過去,你趕快進去,裡面亂成一團了!」

  唐若谷怡然自得揚揚手,出了電梯,準備推開一扇貼有「外人勿入」警語的門,葉子蔻光在門外就聽到裡頭鬧烘烘的叫罵和泣嚎聲,她想轉身逃開,可是唐若谷一察覺到她的退卻,扣在她腰肢的手掌似乎更施力。

  她抬頭,哀哀望著他,唐若谷卻突如其來俯身,帶笑的薄唇朝她咬得死白的下唇一沾,輕輕的、匆匆的,像採花的蝶一樣,弄亂了一切,卻優雅展翅飛遠。

  「你……」葉子蔻漲紅了臉,她的唇上留有自己咬出來的齒印,其餘的,什麼也沒有,他那不算吻,根本只是輕輕碰觸,可是他為什麼要這樣……這樣對她?!

  「蔻子。」

  「呀?」突然覺得她的名字由他口中念起來,變得好高貴……

  「等我。」方才侵犯完她的薄唇微微揚起,露出潔白的牙齒,嗓音沉沉的。

  葉子蔻怔怔聽著他說話,腦袋彷彿被催眠一般,點了點。

  直到門打開,葉子蔻才被裡頭追追打打的血腥場景給嚇得回神,她想退後,唐若谷卻一意孤行往前走。

  屋子正中央的大桌上,站著一個身材火辣卻滿臉淚痕,將所有彩妝都糊成一片調色盤的女人,她手裡拿著一罐罐的玻璃化妝品朝在場所有人身上砸,塗上紅艷口紅的嘴裡流利罵出一長串一長串葉子蔻聽不懂的字句,各國語言交雜,但從她的表情來猜,那些話絕對不會是問候語。

  「雀兒喜。」唐若谷走近,輕喚瘋狂毀壞室內設計的美艷女人。

  發飆的雀兒喜正舉著膠原蛋白活膚露往她的助理臉上倒,聽到唐若谷的聲音時,像猛地被人按下靜音鈕,所有嘶叫聲都消失不見,緩緩、緩緩回過頭。

  紅唇抖動,蠕抿又蠕抿,像含著千言萬語,欲語還休。

  「——」哽咽大叫,彩蝶奔舞過來。

  唐若谷右手扣在葉子蔻腰後,空閒的左手展開,摟住從桌上一躍,飛撲而來的雀兒喜。

  葉子蔻抽息,看著兩人在她頭頂上方不到二十公分處熱吻。

  這場面真的太詭異了,他手裡還摟住她,嘴裡卻吻著另一個女人,跟剛剛他蜻蜓點水「碰」她的情況不一樣,那是扎扎實實的接吻,有著纏膩吸吮聲及濡沫交染的曖昧,那個女人的手,甚至爬上唐若谷的腦後,十指穿梭在他的長髮之間——

  葉子蔻還來不及整理自己紊亂的思緒,就雙掌一伸,將雀兒喜推離開唐若谷身上,待她發現自己做了什麼時,已是唐若谷和雀兒喜打趣地瞅向她。

  她手足無措地看著兩人。

  「呀……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擾你們的……」葉子蔻自責又羞愧地小聲道歉,低著臉,視線只敢看向自己的腳丫子,好像上頭多長了一隻腳趾頭,讓她死也要研究出它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她……怎麼會出手推人?他和雀兒喜接吻是他們的事情,與她何干?她只是旁觀者,要是害羞不敢看,只要別開臉就好,說什麼也不能推人呀!

  葉子蔻掄起雙拳,讓指甲刺入手心裡,用泛起的疼痛處罰自己的失禮。

  「,我不知道你帶女朋友來,。」雀兒喜自知闖禍地吐吐舌,整個人蹲在地上,仰頭才正好能看到葉子蔻的臉。「我和鬧著玩的,我們都是這樣噢,我和他沒有半點曖昧,清清白白的,你千萬不要罰他跪算盤。」她朝葉子蔻猛眨眼,淚痕仍在的臉,狼狽得很可愛。

  「雀兒喜,別鬧她了。蔻子,你先到沙發上去坐著,我不會花太久時間,別偷溜噢。」唐若谷把她安置在一旁單人沙發上,而他隨即被好幾個人拉到大鏡子前,眾人七嘴八舌地搶話,葉子蔻聽不太清楚,也就不費心思去聽,環視這間一片狼藉的大屋子,已經開始有人在收拾殘局。

  她大約拼湊那些人的對話得知,滿屋子的混亂起源於雀兒喜——首席當紅模特兒的一頭寶貝秀髮被技術不良的髮型師給剪壞,「暴亂」於焉展開,又氣又難過又惱羞成怒的雀兒喜化身為被剃光毛的公獅,撲咬每一個在她面前出現的傢伙洩恨。

  直到唐若谷的出現,暴怒獅子變成柔順小貓,乖乖坐在鏡前,讓他補救她一頭狗啃似的亂髮。

  葉子蔻捧著瑟斯頓遞給她的水杯,視線重新定在唐若谷身上,喝了口白開水,發現紙杯上有唇印留下來。

  他之前替她畫的唇蜜,早在晚上吃便當時就褪得一乾二淨了,那……這個是他唇上的顏色?

  他為什麼要吻她?不,也許對他而言,那不算吻,他與雀兒喜的才算,可是……為什麼呢?他對每一個人都這樣嗎?他把這個當成打招呼的友情表現?

  那是……沒有意義的嗎?

  但她為什麼這樣在意?為什麼沒辦法像雀兒喜瀟灑笑道——

  只是鬧著玩的。

  目光跟著唐若谷,他正岔著剪刀柄,不用「剪」,反用「削」的方法,將雀兒喜參差不齊的頭髮削成層次,利用髮型師失敗的髮型為基底,修整成流行前衛的時髦風格,鏡面反照出來的雀兒喜反悲為喜,露出好甜美、好滿意的笑顏,唐若谷在她耳邊好像又說了什麼,雀兒喜笑得更燦爛,兩人臉貼著臉,感情熱絡極了。

  噢……胃又疼了……

  葉子蔻揪住腹部的衣料,桔茶……明知道要忌口的,卻又忍不住被它的香味、它的顏色所誘,就好像他……明知道最好只是遠遠欣賞,最後卻還是被他迷惑。

  「唔……」咬住呻吟,她不想讓別人聽到。實際上,她不需要如此的,因為屋子裡很熱鬧,眾人圍在唐若谷附近,一句句讚美、一句句褒揚,沒有人會聽見她細微的痛吟。

  胃藥吃完了,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分不清楚,胃疼的起因到底是桔茶的刺激,還是瞧見鏡裡兩人……

  疼得有些迷迷糊糊,她半坐半癱靠在沙發椅把,閉起眼,喘著氣。

  這個姿勢好像比較舒服一些些……葉子蔻脫掉涼鞋,方便她將兩條腿縮到沙發上,可能是胃部被擠壓,沒有太多空間容納痛楚,她吁吐幾口大氣,決定就維持這個姿勢好了……

  調整好位置,葉子蔻仍沒睜開眼,反正張眼也是追著唐若谷跑,那麼勢必要看到他幫雀兒喜打理髮型的模樣,那溫柔的模樣……她不喜歡。

  眼瞼合上不過半分鐘,她就緩緩進入夢鄉,偶爾被幾句大聲點的對話給吵個半醒,但立刻又沉入昏睡。

  睡著了,就不覺得胃疼……

  「,下星期的走秀你來不來?」雀兒喜在唐若谷替她修額前層次時問。

  「下星期我還在賣咖啡。」

  「咖啡?你的新香水名稱嗎?」雀兒喜興奮挑眉,「要先送我一瓶試用噢,我會給你使用後的心得報告!」

  她最喜歡唐若谷調配出來的香水,味道獨特,不會香濃得令人作惡,調香師具備的敏銳嗅覺、對香味的記憶力、表達情境的獨特想像力,他一樣不缺,只缺了個「調香師」的名號,因為他懶得去考照。

  「是真正的咖啡。」哪有人會用咖啡來替香水命名的?太大膽創新了。

  「你去賣咖啡?開玩笑的吧,你賣一瓶香水的錢,足抵你賣一個月的咖啡好不好!」雀兒喜吃驚叫道。

  「是真的。所以那場走秀我不去,你好好表現。」唐若谷拂掉環在她脖上的布巾,抖去上頭削掉的頭髮,輕輕在她頰邊烙個淺吻。

  他習慣在完成彩妝或是造型時,滿意成果就送個吻,好比藝術家完成畫作後,最後簽下大名。

  「你還玩呀,不怕你帶來的女伴生氣?」雀兒喜雖這麼說,還是送上自己的臉頰,然後也回吻他。

  唐若谷回頭望去,葉子蔻已經睡熟,像條小蝦米蜷在單人沙發上。

  他望望表,起身。「太晚了,我必須送她回去,改天再見。」

  「嗯。,。」她指的是她的髮型。如果不是他的話,她大概在頭髮長回原樣之前都不會出門見人——包括她之後三個月內所接下的工作。

  「不客氣,希望你收到帳單時也能笑得這麼美。」他可是從來不做白工的,除了……替葉子蔻化的那個妝。

  「值得的啦。」雀兒喜本來就是個甘願為美貌砸下大筆金錢的女人,何況唐若谷的手藝還替她救回本來差點會毀約的工作,怎麼算都值得!

  唐若谷抱起葉子蔻,右手長指勾住她脫掉的涼鞋鞋帶,將鞋子拎著。

  「這個女孩子,感覺跟你很不搭嘎,好像一天一地,不會湊上邊似的。」雀兒喜說出她看到唐若谷抱著葉子蔻時的感覺。「應該說,是你太亮眼了,你的光芒,會讓人黯然失色。」

  就連她在公開場合都不太敢和他站在一塊,生怕自己為之失色,連配角的存在都不如。

  唐若谷看著葉子蔻的睡顏,他並不認為她遜色,巴掌大的臉蛋若去掉青青紫紫的淤傷,實際上,她是個很清秀順眼的女孩,要和雀兒喜這種超級名模相比自然還差上一截,但絕不黯淡。

  「每個人都是星辰,明亮程度都不一樣,有人黯淡,有人燦亮,我並不需要另一個人來陪襯我,我的光芒是屬於我自己的,何必覺得有壓力?我也會佩服努力散發微光的星星,小小的勇氣……在發光。」

  一大片的夜幕黑暗裡,忽明忽暗的閃耀是恐懼的顫抖,害怕夜的吞噬、害怕自己的不存在,燃燒殆盡,也要發出光芒。

  

  葉子蔻感覺自己睡了很久,精神已經饜足,身體很放鬆。

  好香的香味……是什麼呢?

  微微瞇著的眼縫裡,隱約看到溫暖熏香燈在床頭,香味是從那裡飄出來的。

  她側翻過身,沒忘記床鋪是窄小的單人床,要是翻太過去,會摔到床底下的……

  好好聞的味道……

  鼻頭動了動,好像有東西在鼻尖搔弄,有些癢。

  葉子蔻用手指去揉,指上卻纏勾到東西,湊到眼前一看——

  長髮,髮質又柔又細的黑長髮。

  視線拉長,唐若谷的睡顏正與她鼻眼相對,長長的黑髮鋪在枕上,別有一番慵懶風情,這幅景象太撩人,讓她忘了自己應該先驚聲尖叫,為自己此時和一個男人躺在同一張床上,而且這張床還不是她家裡那張——

  葉子蔻不敢光明正大碰觸他,即使他好像睡得很熟,不會知道她對他毛手毛腳,她還是不敢,但她不阻止自己的目光流連。

  「好美……而且你的美,不單單是外表的美,還有自信的美。外表的美,可以靠打扮出來,可是內在的美,是別人學不來的……」

  那麼獨特又耀眼。

  「要做到,並不難。」唐若谷沉笑道,緩緩張眼,看到她滿臉被抓包的慌亂。

  葉子蔻瞬間慌了手腳,這時才知道要緊張。

  「你……你醒了?呃……我、我怎麼會在這裡?昨、昨天不是……」她笨拙而僵硬地轉移話題。

  雖說唐若谷是甫睡醒,長髮微鬈凌亂地散在身上、床上,但看上去半點也不狼狽,低笑的模樣非常……漂亮,有些邪氣。

  「你不是應該先掀開被子看看,你身上是不是光溜溜的?」天使的容顏,惡魔的笑容。

  「呀……對噢。」拜他提醒,葉子蔻才想到自己應該要檢查一下衣著是否完整、是否被他侵犯……不過她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危險。

  「你的表情像在說——我是個對女人沒興趣的,怎會對你不規矩?」

  「呃……我……對不起。」她腦中瞬間閃過的念頭確實如此,但……事實不也如此?她現在身上衣服沒少半件,完整得就是她昨天穿上的樣子,沒被人脫掉,只有睡皺的痕跡。

  「我真的是個男人。」他坐起身子,長髮一握,攏向胸前,全黑睡袍襯托出他的頎長高瘦,他突地靠近她,補上一句:「而且是個對女人有興趣的男人。」

  他距離她太近,他身上獨特優雅的味道沁入鼻問,薄美的雙唇輕吐著句子,讓她想起了他的那個吻,加上這句好曖昧的暗示,葉子蔻小臉竄紅,瞧他也不是,不瞧他也不是,進退之間,無所適從。

  女人臉紅,是天底下最頂級的腮紅,那是多高級的質地都刷不出來的效果,如果她臉上少掉花花綠綠的顏色,不知道會有多嬌艷。

  看葉子蔻臉蛋壓低到都快重新躺回枕頭去了,唐若谷也不讓她為難,替她解答最原先的疑惑。

  「抱歉,昨天是我拖太晚。你在沙發上睡著了,我抱你回車上,本來想送你到家門口再叫醒你,不過你睡得太熟,我只好抱你下車去按你家電鈴,但是你的家人不開門,我總不能把你放在門口,所以就帶你回我家。」他解釋道。

  「噢……原來是這樣。」低低的腦袋又點了點,瞭解。

  她家的門禁——只用來禁制她的門禁——十二點一過,鎖門鎖得毫不手軟,多一秒都不等,任憑電鈴按得多凶、叫門叫得多急,屋裡也不會有半個人替她開門,所以她不意外他會吃閉門羹。

  「給你添麻煩了……對、對不起。」她在床上就忙著對他躬身道歉。

  「不麻煩,你一直乖乖在睡,又不吵又不鬧,同一個睡姿可以維持兩小時以上,乖巧得很。」也不會滾到他身上,或是跨來一隻玉腿,安安分分躺在那一半的床位。

  「呀?你怎麼知道我兩個小時沒換姿勢?」

  這回換唐若谷無言以對。

  他怎麼說出口知道她睡得好乖巧,是因為他盯著她的睡相整整一夜?

  「店、店長先生?」為什麼不說話了?這樣她會覺得很尷尬……

  「我姓唐,唐若谷。」

  「呀?」

  「上頭還有個哥哥,叫唐虛懷,合稱『虛懷若谷』,不過似乎我們兩兄弟都違背了自己名字裡的涵義。」沒有一個懂得什麼叫謙虛內蘊。

  「噢……」為什麼突然冒出這一段「自我介紹」?但是……能知道他的名字,她心裡滿高興的。

  「記住。」

  「好……」她絕對不會忘,就算他不要她記住,她也不可能忘的。

  「先去洗個臉,昨天你睡著了,我只能簡單替你卸妝,彩妝一定要卸得很乾淨,否則對肌膚傷害很大。」他拿給她一條乾淨的毛巾。

  葉子蔻聽到這裡真想埋進棉被裡呻吟。

  他替她卸妝,那就表示她從醒來到現在都是用那張青青紫紫的難看臉孔面對他,天呀……她還以為自己臉上掛著他昨天贈送的「魔法」……

  一張白晰潔淨的臉。

  而魔法早就消失,她還不知道……

  「你要不要順便洗個晨浴?我這裡有你能穿的衣服。」他問,卻也直接動手塞了條浴袍給她,擺明不給她拒絕的空間。

  葉子蔻點點頭,只想趕快溜到浴室去避難,不讓他再多看一眼她的醜態,所以也沒思索在男人家洗澡是件多尷尬的事。

  「浴室在右手邊,盥洗用具裡面都有。」

  葉子蔻沒多聽什麼,直朝他指點的方向小跑步奔去。

  五秒後,她從浴室裡慌張地奔出來。

  「我、我的臉……」原本就音量小又結巴的聲音,在此時更加含糊難辨,「我的臉變得好恐怖!昨、昨天還沒這樣的,是不是過敏——」

  葉子蔻除了在自己那張剛睡醒、惺忪得很邋遢的蒼白臉孔上看到一塊一塊的淤傷外,還發現有好多詭異的深褐色浮現在皮膚上,看起來好恐怖!

  「我趁你睡著時幫你上藥的,是優碘。」他優美一笑,一點也不訝異她的反應如此激動。

  「呀?」她的小手還掄在他的睡袍襟口上,臉上的失措現在只剩下愕然。「優……優碘?」

  「不然你認為我應該替你補妝嗎?」

  「呃……也對……我以為自己的臉怎麼會突然變成那樣,有點嚇到了……」還以為上天看不慣她只被打了滿臉淤青,還賞她莫名其妙一臉「病變」。

  她鬆了口氣,發現自己還揪著他衣襟,十指像觸電般彈鬆開來,囁嚅道了謝,又小跑步回到浴室。

  門關上同時,他聽到她氣惱自己大驚小怪的哀吟,而她,聽到他的輕笑。

  討厭討厭討厭……

  在他面前,她怎麼就不能聰明一點,再不,正常一點也可以呀!而不是像個傻子,一遍又一遍重複做出讓她想挖地洞鑽進去的蠢事。

  鏡子裡的她很狼狽,可是表情怎麼很……滿足?

  她看著鏡面,鏡裡的人也看著她,兩方都抿著唇笑,優碘及淤青之外的皮膚浮現淡淡紅潮,染開一片羞色。

  會喜歡上他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是她以為那只是一種追逐光芒的沉醉,除了欣賞之外,不應該還有其他的,但……事情是不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才認識他不到兩天呀!心裡有一道聲音在說。

  可是她好喜歡他修長的手指在她臉上溫柔地滑動,還有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他的眼神、他的唇……

  不是才剛失戀嗎?那道聲音鍥而不捨,努力阻止她繼續細數他的好。

  對噢……她才剛失戀,應該要有失戀的沮喪,還要自怨自艾半年以上,好表現自己的多情,否則會被指著鼻頭罵花癡的,但是……

  有什麼好但是的?想想,之前岳奇峰不是也對她那麼好、那麼溫柔,然後呢?她忘得了他第一次拳腳相向時,她整顆心像死去般的絕望嗎?岳奇峰是怎麼說的?

  看你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就欠揍!

  可憐兮兮……曾經是他心疼她的理由,不是嗎?

  他說,那樣的她,讓他捨不得,讓他想好好保護,結果呢?

  他認為她挨盡了拳腳,也不差他一個,是嗎?

  鏡前鏡後的葉子蔻都掉下了眼淚,無法控制自己打起冷顫。

  粗暴的傷害絕對不是最殘酷的折磨,最讓人忍受不了的,是曾經待你好的人,用他知道你最害怕的方式傷害你。

  那道聲音,成功地讓葉子蔻心裡的悸動平靜下來。

  「是,我欣賞唐若谷的自信,也羨慕唐若谷的自信,只是欽佩他而已……就只有欽佩,什麼都不可以多想了……你也看到雀兒喜吧?她好美好美,你怎麼會以為眼前有個美人時,自己的存在還會多顯眼呢?對,你可以把他當成明星崇拜,要要簽名、要要合照,其他的,什麼都沒有了。」

  她催眠自己。

  「等會兒洗完澡,穿衣服,開門,朝他敬禮,謝謝他收留一夜,然後離開,就是這樣……」

  決定了步驟,葉子蔻匆匆洗完戰鬥澡出來,身上套著的,不是他給的浴袍,而是原本自己穿著的衣裙,好方便她道完謝就閃人。

  「洗這麼快?我還正想拿這罐精油給你泡泡澡,喏。」唐若谷一見到她,馬上又遞給她一瓶香精油,二話不說,再把她推進浴室,在門外朗聲道:「慢慢泡,那是茶樹精油,強化免疫系統、收縮毛細孔、調理油性肌膚,抽像點的功效還有平衡過度興奮和提升意志力,你應該會喜歡這種香味。」

  葉子蔻再度回到浴室,方才寫好的劇本完全被打亂,手裡握著他塞來的香精油,她一臉無辜,只好重新脫下衣服,到浴缸裡扎扎實實再泡一回澡。

  「沒關係……我還是一樣可以泡完澡,穿衣服,開門,朝他敬禮,謝謝他收留一夜,然後離開。」

  二度擬好完美計畫,葉子蔻放心沉入浴缸裡,鬆懈精神,從小罐子裡滴出幾滴精油,淡黃的液體比桔茶顏色還要淺些,混入水裡,散開,味道也不一樣,但似乎是他手上複雜香氣裡的一種……

  他也喜歡用茶樹精油泡澡嗎?

  好好聞……她決定也去買一罐茶樹精油回家,天天泡……

  她喜歡這種味道……他的味道。

  不過,在家裡,她沒有閒情逸致像現在泡得這麼舒服,要是十分鐘不離開浴室,不知道又會被阿姨罵到什麼狗血淋頭的地步……

  不是才剛睡醒嗎?為什麼又覺得好放鬆、好放鬆,放鬆到想睡……

  「蔻子。」

  門外喚著她。她沒回答,但覺得他聲音好好聽……

  「蔻子,你泡三十分鐘了。睡著了嗎?再不回答,我要進去救人囉!」門板又叩叩兩聲。

  瞌睡蟲因他一句要進來救人而一隻隻被拈除,葉子蔻瞬間瞠大昏昏欲睡的眼皮,才發現自己泡的那缸水已經由熱轉冷,正如他說的,三十分鐘過後。

  「我……我沒睡著,馬上就出去了……」浴室裡有撥動水聲,聽起來匆匆忙忙。

  「小心一些,不要滑倒。」

  「噢——呀!」

  砰!重重摔跌的聲音。

  「你沒事吧?」他是在告誡她,不是想一語成讖。

  「沒、沒事,我及時捉住浴缸邊緣……」只可憐先著地的屁股,腰也好像閃到了,嗚。

  忍痛穿好衣服,葉子蔻很想用爬的出去,但礙於形象,她還是強挺直腰,佯裝無事人一樣離開浴室。

  「摔到哪裡了?」唐若谷就站在浴室外,身上的睡袍已經換成黑白直條的襯衫,衣領和袖子部分點綴著素雅簡單的蕾絲,那種蕾絲不是少女專用的浪漫夢幻類型,而像是某種圖騰,非常適合他。

  「沒、沒有……」

  「臉色都發白了還說沒有?」他伸手輕擰她最疼的腰骨,使她重重抽息。

  「好痛……」飆淚。

  「真懷疑你怎麼能活到現在?」唐若谷拉著她,讓她趴在床上,在她驚呼出聲前撩起她上衣背部。「別在這種時候害羞,女人的背,我看過太多了,多你一個不算什麼。」他還幫全裸美女量身訂做過衣服哩。

  「可是……我又沒讓男人看過我的背……」哪有辦法做到他這樣習慣成自然,葉子蔻含糊反駁。

  「好像沒撞出傷,你腰後的淤青不像是剛剛撞到,我想,是你的舊傷。」他還是替她輕輕推拿,並且上了些冰涼的藥。「受虐兒,還記得我上回報給你的電話嗎?」

  「、和嗎?」

  「有需要記得打。」

  「噢。」她聽話點頭。

  「我不是在跟你說笑,你的『噢』太敷衍了。」要不是顧念她帶傷在身,他真想敲敲她的腦袋。

  「哪有……」

  他上好藥,她急急想拉下衣服,被他一掌拍開多事的手。「才剛塗好藥,衣服一蓋就擦光了,手縮回去。」

  唉,看都看光了,算了。

  就如他說的——女人的背,他看過太多,多她一個不算什麼。反正她也不會是所有女人裡最讓人驚艷的,說不定還是最差的。

  「自己無能為力時,向外求援不是什麼可恥的事。」他還在講和的事。

  「沒有你想的這麼嚴重……他們只是比較討厭我,並沒有到威脅生命安全的地步。」葉子蔻想輕描淡寫地帶過,他卻似乎有意延續話題。

  「為什麼討厭你?」

  她乾笑幾聲,以為這樣就能掩飾她的不快樂。「很老掉牙的故事耶,你要聽嗎?電視劇上常演的橋段,老套到我不太好意思說……」

  現實生活中也時常發生,也許好多人有和她一樣的處境……

  「嗯。」他要聽。

  葉子蔻輕吁,她很不喜歡說自己的故事,因為自卑,害怕同學、朋友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後,便會開始疏離她,或是覺得她來自一個不完整的家庭而嘲笑她……

  有時面對天天相處的朋友說不出口,但面對初認識,或是虛擬世界中的網友,卻可以侃侃而談,為什麼?她也不清楚……

  可能是躺在他的床上,被他的味道圍繞,讓她……心安。

  也可能是,如果他聽完她的故事會疏遠她,那麼,她就不用強迫自己去克制想看他、想靠近他的心情。

  「我媽十九歲生下我,產後兩個禮拜就跑掉了,被我爸打跑的,我爸是個沒讀什麼書的人,個性火爆又大男人,認為老婆小孩全是他的所有物,他可以用他的方式來對待他們,一不高興,椅子拿起來就往大人小孩身上砸,我媽那時根本還算是個大女孩,性子又懦弱,被打怕了,只想逃離開,幾年後,他們終於離婚,我爸再婚,娶了阿姨,也許是一物克一物吧,我爸克我媽,阿姨卻克我爸,她是那種我爸打她一巴掌,她會到廚房拿菜刀出來和我爸互砍的女人,跟我媽完全不一樣,很強勢。」

  趴著的姿勢,讓葉子蔻能夠只面對枕頭,不去看任何人的表情,她可以完全當自己在自言自語,說著自己一點也不完美的故事。

  「我知道我爸心裡是比較愛我媽的,可是他恨她的背叛,他沒去反省我媽逃掉的原因,卻怪她拋家棄子,越是愛,也越恨,這種情緒,爆發在她留下來的孩子身上;阿姨也知道我爸心裡有我媽的影子,所以她把我當成我媽的替身,我的存在,就像在告訴她,那個女人的陰影還留在這個家裡。」

  「所以一個因愛生恨,一個恨到極點,兩人聯手傷害你?」果然是老套的情節,過度悲慘,用在戲劇上有可看的衝突點,但用在現實上,是很殘酷。

  「我寧願相信他們是愛之深,責之切。」葉子蔻有她自己的解釋方法。

  「真好的借口,而且還是你找給他們的。」被害人都替加害人想好了理由,難怪加害人更肆無忌憚。「你為什麼不搬離家?你成年了,有行為能力,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白白留在家裡讓人欺負,讓人想同情都同情不起來。

  「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是要做到不是那麼簡單的。」那個家,還有她留戀的東西在……

  「你前男友聽完你的故事之後,做何反應?」

  「他衝到我家和我爸爸及阿姨理論,吵得連鄰居都以為我家發生什麼事,圍在門外看熱鬧。」雖然已經是過去式,想起來還是覺得很感動,曾經有個人願意保護她,她衷心感謝。

  「那麼,我的反應太冷淡了嗎?」唐若谷垂著長髮,俯頭看她,髮絲搔得她有些癢。

  「……沒關係,我不需要有人再衝到我家去替我出氣,你的反應剛剛好。」實際上,可以再冷淡一點,再像路人一點,只要遠遠的供她觀賞,見到他的光芒,就夠了。

  「你父親和後母的確太過分了,但我做不來你前男友那麼英勇的事。」

  「對呀,我也不能想像你那麼兇惡和人掄拳叫罵的樣子。你太優雅了,開了很多玫瑰呢。」那種粗魯事,還是交給粗魯人去做吧,他還是漂漂亮亮喝著下午茶,蹺著修長的腿,構成美美的「美人品茗圖」就好。

  「玫瑰?什麼玫瑰?」

  「……你身後,像扛著一簍玫瑰,走到哪,開到哪,永遠都很美。」

  「你不覺得那很詭異嗎?扛著一簍玫瑰……畫面感覺真怪。」他自己就不認為何美之有。

  葉子蔻笑了,但沒笑出聲,他的手,支在她的臉頰旁,讓她看清楚他指節的纖長及有力。

  「我覺得很美。」

  「你的審美觀有待加強。」

  「……唐先生,我說出了我對你的觀感,能聽聽你……對我的看法嗎?」

  唐若谷挑眉。一答一問嗎?

  「我先說噢,我看不到你身上有沒有扛什麼花。」他沒有這種特殊能力。

  「我知道。」就算他看得到,她背後也不可能會有什麼鮮花存在。

  他彎下腰,躺平與她對視,將她中等長度的頭髮塞回耳後,露出脂粉未施的素顏。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澄目光眨也不眨,小小的臉蛋色彩同樣「精釆」,畢竟只隔一天的時間,她的淤傷沒痊癒得這麼快,他對她的印象也沒有改變。

  他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我覺得……你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葉子蔻怔了怔,眼神緩緩黯淡下來。

  她從他口中,聽到岳奇峰曾經說過的話……

  

  唐若谷送她回家的一路上,她都沒開口說半句話,頭始終低低的,最多只應幾聲「嗯、呀、欸、噢」打發他,聽起來非常敷衍。

  「送、送我到這裡就可以了……」這是她唯一說的話。

  「你家還要再過去一點。」他昨天有來過。

  「不用送我到門口,我可以自己走過去……」

  「我不差那幾秒鐘的時間。」他的車子才轉進巷口,就看到她家門口站著一名身著汗衫的中年男人,臉上滿佈憤怒。

  葉子蔻也看到了,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就打開車門,唐若谷見狀,猛踩煞車停住車勢,還來不及數落她這麼做的危險,就見她踉蹌奔到中年男人面前,不斷地彎腰道歉。

  她的示弱,並沒有讓中年男人的怒氣減少,唐若谷猜測中年男人就是她的父親,大概是為了她一夜未歸而大動肝火,他覺得有必要下車替葉子蔻講幾句公道話。

  啪啪!

  左右開弓的兩巴掌,電光石火,不僅葉子蔻來不及躲,連唐若谷都錯愕不已。

  「蔻子!」他追下車,她卻已被她父親拖進家門,阻隔的鐵門使勁甩上。

  只記得匆匆看到門關起來之前,她瞥向他的自卑目光,像在說——

  對不起,讓你看到這麼難堪的場面……

  他的一顆心,竟然也像被人猛力賞了兩巴掌。

  她的痛,他感同身受。

  第四章

  「蔻子,你又不去囉?」

  「欸……家裡有事。」很心虛的笑。

  「怎麼每天都有事呀!有什麼事會比看美男子重要?!」

  「真、真的有事……」

  「你已經好幾次都推掉了耶。」

  書店倉庫裡,又上演好幾次重複的戲碼——黎秀珍又哄又拉地想叫葉子蔻一塊到戀曲咖啡店去喝桔茶,然而葉子蔻也一再推托,推托到黎秀珍再也忍耐不住地跳腳。

  「你自己去和店長聊天不是聊得很愉快嗎?我湊在那裡也插不上話,你自己去就好了……」葉子蔻正在捆書,小小的身子幾乎淹沒在迭得比人還高的書海中,她想藉此逃避黎秀珍的要求。

  黎秀珍追在葉子蔻身後跑,偶爾接過葉子蔻遞給她的書籍幫忙分類,嘴巴還是沒停:「蔻子,你好像在躲店長耶。」她有很強烈的女性直覺。

  「哪、哪有?」葉子蔻連看都不敢看她,目光游移。

會結巴,那就是她猜對了。

  「那天我下車後,你和他在車上吵架了?」黎秀珍會這樣猜,是因為從那天之後,任憑她千請萬邀,好話說盡,葉子蔻都不願意再到「戀曲」,所以她想,「那天」是關鍵。

  「沒、沒有。」眼神飄呀飄……

  又結巴,果然「那天」有問題。

  「你不是一個會和人吵架的女生,店長也不像是個會對女孩子不規矩的人,你們有什麼好吵的……呀!」黎秀珍恍然大悟,立刻說出假設:「難道是他送你回家時被岳奇峰看到了,害你們小倆口產生誤會,所以為了避嫌,你就不敢再去看店長?」這個可能性最大!

  「呃……這個理由不錯。」葉子蔻不擅說謊,所以一直只敢推說家裡有事,現在聽到黎秀珍的猜測,她覺得這個說辭更好,所以在心裡咕噥完這句,腦袋瓜子立刻點頭如搗蒜,順著黎秀珍的話找台階下。

  「原來是這樣噢……好啦,你男朋友會吃醋就表示他還很在乎你。」黎秀珍終於不再追著她問,坐在一小迭書上。「真可惜,被定下來的女人就是這樣,看到其他可口的男人也不能垂涎,今天店長還問起你呢。」

  「問起我?」書本分類完,兩人開始拿塑膠套包言情小說,這是老闆不喜歡顧客在店裡一本接一本將書全翻爛了,所以吩咐她們在新書上架前要將所有的書包好。

  「應該說,我每次去,他都會問你怎麼沒有一塊去。」黎秀珍包書動作很俐落。

  「噢。」那應該是隨口問問的吧,畢竟她和秀珍是朋友,會聯想到她也是天經地義。

  她的確在躲唐若谷,從那一天開始。

  他的回答,就像魔咒一樣,在在提醒她——不要重蹈覆轍。

  她可不可憐,不要再成為別人接近她的理由,一時的同情,之後拍拍屁股走人,再傷她一回嗎?

  而那天,他看到她父親打她的畫面,也讓她好自卑——自卑到不想瞧見他臉上會不會浮現看輕她的表情。

  她自己都分不清,不見他,到底是因為他說出了岳奇峰曾經說過的話,還是因為這樣的自卑?

  「蔻子,我覺得,我好像喜歡上店長了耶。」黎秀珍此時的模樣,和她手上一本言情小說精緻書封的美人兒完全符合,粉嫩嫩地紅著臉。

  「噢……很正常呀。」要不喜歡上他,滿難的吧?至少在她看來,很難。

  「你也這麼覺得對不對?」找到同好的喜悅鑲嵌在黎秀珍的笑靨裡,「如果他喜歡的是女人就好……我會考慮跟他表白,為什麼好男人不是別人的老公就是呀?」嗚嗚。

  「他可能不是……」他對她說過,他喜歡的是女人……

  「他是,他真的是,而且真的是受君。」黎秀珍突地壓低音量,「今天有個男人到店裡找他——他們兩個人舌吻耶!」

  葉子蔻有些驚訝,但隨即又暗笑自己的大驚小怪。

  「上回的送花小弟?」

  「不是不是,是個有點像外國人,但有著黑髮黃膚藍眼珠的男人,滿高滿好看,穿著一身黑衣……兩人一見面就接吻耶!」想到那個畫面,還是讓她這個愛好女再三回味,把它當成經典。

  「那個吻對他來說應該沒什麼意義吧。」她也見過唐若谷和雀兒喜舌吻呀,那只是打招呼罷了。

  「可是他們兩個還亂配的,站在一塊很搶眼耶。」害她坐在旁邊都看傻了。

  「噢。」繼續包書。

  「不過我不會因為他是就歧視他,誰規定戀愛就一定要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呢?要是有個女人完全符合我的擇偶條件,我也會愛上她呀。」黎秀珍閒聊的口氣很悠哉,聽不出來是開玩笑多一點,還是真實心聲的吐露。

  「秀珍……你的擇偶條件裡沒有那條『一定要男的』嗎?」

  「沒有呀,那很必要嗎?」黎秀珍還反問她。

  「是沒有很必要,但一般人都會附加上去吧?」像她雖然不排斥同性戀,但冠在自己身上就是不行,即使如秀珍所說——完全符合擇偶條件,也不行。

  「蔻子,妳老古板噢?」

  「不是呀……」

  「難道你歧視異性戀以外的愛情嗎?」黎秀珍正好包到一本小說,真想塞給葉子蔻,讓她瞧瞧他們的愛情同樣轟轟烈烈。

  「沒有沒有。」葉子蔻忙著搖頭搖手。

  「嗯,沒結巴,我相信你。不然我就告訴店長,你是因為嫌棄他是,所以才表現得這麼疏遠。」

  「你不要跟他亂說……我才不是因為這樣……」葉子蔻咬唇。

  「好啦好啦,我現在知道你是因為岳奇峰吃醋嘛,我會去跟店長這樣說的。」

  「這種事不用讓他知道吧……」她和岳奇峰分手的實情,唐若谷是知曉的,要是黎秀珍拿這個理由去搪塞唐若谷,一定會引來他更大的懷疑。

  「可是他說他不懂自己做錯什麼事,你怎麼避他唯恐不及,我總得給他一個答案吧?而且你這個理由很好呀,女朋友為了讓男朋友放心,避開美型男的誘惑,店長聽到應該就會釋懷的,畢竟一個男人能讓人吃醋,表示他很有行情。不過,你再不去喝茶,以後也喝不到了。」

  「為什麼?」

  「你忘了店長只是替朋友顧店嗎?聽說咖啡店老闆下星期就趕回來了,所以之後他不會天天到『戀曲』報到,也恢愎成顧客身份囉,要遇見他得憑運氣。」黎秀珍將十本包好的小說搬到推車上,又搬十本過來。

  「噢。」

  對了,她都忘了這件事,他不是戀曲咖啡店的店長,代班完畢後當然是去忙自己的事情,哪可能時常在店裡坐鎮。

  好可惜……

  以後就真的不會再遇到他了,連偷偷經過咖啡店想偷瞄他,都變成不可能的遺憾……

  「但是,嘿嘿……」黎秀珍奸笑兩聲,想營造出吊人胃口的氣氛,不過她向來不是個嘴巴牢靠的人,所以只停頓不到幾秒,她自己又在葉子蔻還沒提問前就給了解答。「我要到他的手機號碼囉!」她很招搖地掏出手機炫耀。

  葉子蔻只是看了她的手機一眼,又低下頭去扯那捆粘在一塊的膠帶,越是扯,膠帶纏得越亂。

  「他說有空可以打電話給他。」

  「噢。」乾脆一把剪刀剪掉揪在一塊的那部分膠帶好了。

  「還可以約他吃飯。」

  「嗯嗯。」

  「你知道嗎?他的電話還真難要,每次都四兩撥千斤轉開話題,還好我臉皮厚,不是那種被拒絕幾次就不敢再試的女孩子,死纏爛打才拿到的,分你。」黎秀珍叫出電話簿裡唐若谷的手機號嗎。

  葉子蔻嘗過黎秀珍纏人的功力,她是非達到目的不死心的硬脾氣,所以也難怪唐若谷會受不了,乾脆自動自發交出手機號碼,以求耳根子清淨。

  「不用分我了,我不會打電話給他的,你自己留著就好。」葉子蔻笑笑婉拒,她都要盡可能避開他了,又要他的手機號碼做什麼?一點意義也沒有……

  「可是能拿到他的電話,你也有功勞呀。」黎秀珍不理會她的拒絕,自動自發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手機,嗶嗶嗶嗶地快速輸入號碼,儲存,完成。

  葉子蔻傻傻接回黎秀珍遞來的手機,「我有功勞?」她做了什麼嗎?

  「對呀,我可是拿我們兩個人的電話去換他一個人的,讓他佔便宜了。」

  「你……把我的電話告訴他?」葉子蔻不敢置信黎秀珍竟然為了男色而出賣好朋友。

  「蔻子,你不要這麼激動嘛,你以為像店長那種人會主動打電話給我們嗎?一定是我要自動自發打給他的好不好,我也知道你和他沒什麼話聊,那天看你和他在車上那種一句話也不多說的模樣,你還奢望他會打電話來和你閒聊噢?笨蔻子,送你一句——別作夢了。」

  黎秀珍老早全盤思考過,否則她哪敢把葉子蔻的電話留給店長,就是看準了他絕對不會打,最多逢年過節來封簡訊就是皇恩浩蕩了好不好。

  「可是……」葉子蔻兩字才脫口,就被阻斷。

  單調刺耳的手機鈴聲尖銳地傳出,和現在悅耳動聽的和弦鈴聲完全不同,葉子蔻一直捨不得換手機,但是每回她手機響時,她都對週遭的人很抱歉,因為這鈴聲連她都覺得好吵。

  幸好她的手機很少會響,幾乎只有很緊急的事情,或是爸爸、阿姨等不及她回家挨罵洩忿,先打過來數落她。除此之外,功能大概只剩下看時間而已。

  「萬年不響的手機竟然會響耶,好神奇噢。」黎秀珍調侃道。

  葉子蔻心裡也是這麼想的,但是低頭一看,小小的螢幕框裡跳動的來電顯示卻是剛剛黎秀珍輸進去的——

  店長。

  葉子蔻驚訝極了,但確定自己沒眼花。

  瞧見葉子蔻遲遲沒接電話,黎秀珍才收起笑,「不會是太上皇又打來轟你出氣吧?拿過來讓我替你出氣!」

  「不、不是,我去外面接……」

  葉子蔻摀住刺耳的鈴聲,趕忙跑到倉庫外頭去。

  怎麼會是他打來的?

  要不要接……

  可是手機鈴聲真的太難聽,連幾個在書局樓梯間抽煙摸魚的收銀小妹都皺眉注視她,葉子蔻逼不得已只好按下通話鍵,讓吵雜的鈴聲停止。

  「……喂?」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抖,很緊張。

  「是我。」

  「我、我知道……」要是來電顯示沒浮現他的名字,她聽到他的聲音也會立刻分辨出來。

  「你還好嗎?」

  「很好呀。」她以為他是客套的問好。

  「我是問,你那天被打兩巴掌的傷……還好嗎?」

  她聽到他說話時……好像很擔心。

  那兩巴掌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根本不算什麼。

  她反而不喜歡讓他看到她的家庭狀況,不知道……他心裡是怎麼看待她?

  「呃……謝謝你的關心,我沒事的。」

  聽見她的話,他似乎沉默了,好像也在輕歎,葉子蔻不是聽得很清楚。

  「今天過不過來?」

  她知道他問的是今天和不和秀珍到「戀曲」。

  「我家、家裡有事……」她不能再見他,不能讓自己有更迷戀他的機會。

  「好,我去接妳。」

  「不是!我家裡有事……」她以為他聽錯了她的話,誤把她的「不去」聽成「要去」。

  「同一個理由用七次就失效了,蔻子。」唐若谷的聲音終於轉為在笑,笑她說謊時是那麼容易被識破,沒有方才追問她傷勢的低沉。「為什麼不來?不想見到我?」

  不是不想見,而是她告訴自己——不要見!

  「店長先生……」

  「唐若谷。」他糾正她。

  據她所知,連黎秀珍都不知道他的全名,也只是店長店長的叫他。

  「唐先生……我最近要忙畢業考,有些學分我修得很危險,不多花心思的話,很可能畢不了業,那麼……我就不能找正職的工作……所以我沒有閒情逸致去『戀曲』……」她硬想出其他更冠冕堂皇的說法。對,她是學生,學生的本分就是好好用功讀書,怎麼可以荒廢學業?

  「我那天說了什麼?還是做了什麼?讓你氣到準備從此和我不相往來?」他無視她的說辭,一針見血刺入重點,絕不讓她唬弄過去。

  「呃……我沒有在生氣呀,只是……就像我說的,我要忙畢業考……」

  「葉子蔻,你學妹說你的功課在整個繫上是前三名的優等生,你要是畢不了業,全系的人都會陪著你,要是老師放水替全班成績開根號再乘以十,你一定會是的那一位,擔心畢不了業的權利請留給別人,?」他連全名一起叫,帶著嘲弄。

  「我……」秀珍怎麼連這個都講呀?!

  「你對我有什麼不滿意,當面告訴我,不要用這種縮頭烏龜的逃避方式,如果真的不想再見到我,就在我面前直說,只要你的理由我能接受,你不用躲我,我也不會再見你。」

  聽到他說出不會再見她,葉子蔻有說不出的不願意,再想到他說話的表情,讓她脫口而出:「我不是不想見你……我……」

  「今天跟你學妹一塊過來,你想講什麼就當面講,嗯?」否則他不會給她機會講話。

  「……好。」她無奈地被牽著鼻子走。

  「乖,待會兒見。」

  收了線,唐若谷看到玻璃上反射出來的自己露出輕笑,有著淡淡的釋然和鬆了口氣。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想見她,想到連這種威脅利誘的手段都用上。

  這一個禮拜來,黎秀珍天天上門喝茶聊天,他問的問題,永遠繞在葉子蔻身上打轉,他問她的近況、問她的喜好、問她的交友、問她的星座,甚至連她的鞋號都問出口,為的只是多瞭解她一點。

  以前,他常常笑虧戀曲咖啡店老闆的「情事」。

  守著一家店,傻傻等著一個沒有歸期的女人,永遠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結束折磨,在他眼中覺得很可笑,可是這幾天,他嘗到了這種滋味。

  店門上懸掛的鈴當聲響起,便會忍不住猜測是她,放下手邊所有的事情,只希望那聲「歡迎光臨」是送給自己在等待的女人。

  一次次期望、一次次失望,期望是她,卻失望不是她。

  他竟然能體會老闆的心情……

  「下次,少調侃他一兩句吧。」

  同病相憐嘛。

  

  葉子蔻緊張得胃又開始痛了。

  車子停在黎秀珍住家樓下,他坐在前座,她縮在後座——後照鏡照不到的死角邊邊。

  情況又重播到上回他送她與黎秀珍回家的橋段,車子裡,只剩下她和他。

  在她胃裡發酵的,除了今晚那杯她抗拒不了而再度灌下的熱桔茶外,還有不知如何和他開口說明不見他的緊張……

  「坐到前座來。」

  又是這句話,讓葉子蔻有「回到過去」的錯覺,回到「那天」的場景。

  她下車,再上車,從後座挪到前座。

  他側過身來,她以為他要替她拉扣安全帶,可是他造成的陰影始終籠罩在她身上,時間超過正常扣安全帶太久太久。

  她的視線從自己膝蓋上挪小小半公分,想看他究竟在做什麼。

  他專注看著她,漂亮的眼、漂亮的臉,全距離她很近。

  「你……」

  話才出口,就被堵回來,用他的唇。

  葉子蔻嚇得沒敢動,想呼吸,卻不敢;不呼吸,又想深深在肺葉裡填滿這股淡淡的香味。她屏息,相反的,有道氣息拂在她的臉頰,讓她每根寒毛都感覺到溫熱。

  他吻著她,不是淺嘗,而是深烈的掠奪,在她口中每分每寸烙著他的印記。

  她後腦抵在椅座,側轉開緋紅的臉蛋,勉強拉開兩人唇舌間毫無縫隙的貼合,從喘吁吁的嘴裡擠出她的拒絕。

  「我……不是你那些……把吻當成打招呼的朋友……」對她來說,接吻是親密的代表,不是對誰都可以的。

  她感覺到他的唇在退離,緊貼在頰畔的熱氣同樣移開了……

  這個吻,真的僅僅只是打招呼嗎?

  就在她以為他要結束一切時,他倏地重新噙住她的唇,比幾秒前的熱吻更鷙猛地吻住她,雙掌擒住她兩頰,這回明擺著連逃都不讓她逃開。

  葉子蔻眼眶濕潤,她說的不夠清楚嗎?她不苟同友誼之吻……

  「我不是在打招呼。」他的聲音比平常更沉,有些沙啞,貼著她的唇道。

  「那麼……這又算什麼?」一問,她才聽到自己的哽咽。

  「我不知道。」他又啄吻她,「從你踏進『戀曲』開始,我就想這樣做。」只是礙於黎秀珍在場,只能隱忍,所以黎秀珍一下車,他的忍耐便到極限。

  撥弄她及肩頭發,輕吻她的臉頰,嘴唇沿著她臉部線條一路往耳朵移動,而她臉上不減反增的淤青,讓他的唇不由得停駐更久的時間,像要藉此舔掉那些難看的顏色。

  「蔻子,你身邊沒有人,跟我在一起好嗎?」他停在她耳邊問,他想把她留在身邊。

  他突然的告白讓葉子蔻慌了手腳,她伸手去推他的肩,根本不敢看他。

  「我……不是來跟你談這個的……你說,當面跟你說……從今天開始別再見面的……」她心好慌,不懂他為何會……

  「你是來說這個的嗎?」

  「你說……只要我的理由能說服你的話……」她輕咬著被他吻紅的唇。

  「好,我聽聽你的理由。」他絕對不會剝奪她的發言權。

  理由……她想了好多個,從接完他的電話就開始思索要給他怎樣的理由,她知道,太薄弱的理由說服不了他,也說服不了自己。

  「……你太美麗了,在你身邊有很大的壓力……我嫉妒你……我、我討厭你……」這是她最後決定採用的理由。

  把自己說成小心眼的女人吧!說得越壞越勢利,他就會越排斥她……

  唐若谷抬起她的臉,「看著我再說一次。」

  他的黑眸映出她努力為難自己的神情,她不想說得這麼傷人,她不嫉妒他,也不討厭他,她只是怕受傷,怕自己愛上他……

  「你太美麗……在你身邊有很大的壓力……我嫉妒你……我討厭你……」視線停留十秒,趕快移開。

  「再說一次。」他重新逮回她,逼她看向他的眼。

  葉子蔻頓了頓,不明白他的用意,前一次重複,她可以當他是沒聽清楚,第二次再重複就讓她摸不著頭緒。

  「……你太美麗……我嫉妒你……」

  「再一次。」他像聽不膩。

  「我……討厭你……」她又不是在誇獎他,一遍一遍反覆聽,只讓她覺得越來越難以啟齒,相對的,字數也越來越少。

  「再一次。」

  「我已經說好多次了……」

  為什麼要她一直重複她的謊言?而且他的表情一點也沒有生氣,好像她說出口的話對他毫無殺傷力。

  「說服你自己了沒?」唐若谷唇邊有著抿笑的彎弧,他的唇薄,看起來非常美麗。

  「我……」葉子蔻這才知道他為什麼要不斷讓她重複那句話,因為他早就看穿,她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竟然還想拿來搪塞他?!

  「還忘不了前任男友嗎?」所以拒絕他。

  「我們兩個才認識幾天而已……」雖然她自己很清楚,時間長短並不能代表愛情萌不萌芽,因為就連她也……

  「我並不是現在就要拉著你上教堂結婚,這跟認識幾天有關係嗎?」

  「你……為什麼要選擇我?我又不漂亮……你身邊應該有更多美麗的女孩子才對……」葉子蔻自卑的情緒又湧上來,她外貌平平,個性又膽小,哪裡可取?他身邊圍繞的人都很出色,任何一個都遠勝過她,如果真要說她與那些漂亮自信的美人不同之處……就是她們沒有她可憐,無法滿足男人想當英雄的渴望吧。

  她苦苦一笑,再問:「你是因為可憐我嗎?」又用那種兔兒眼瞅人。

  唐若谷眉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在她的目光中尋找著她說這句話的真正涵義。

  他找到癥結點了。

  「你認為,我像是一個有同情心的男人嗎?」

  第五章

  不像。

  他如果有同情心,就不該在聽完她的故事後,只告訴她三支報案電話,要她自己看著辦。

  「那麼,你怎麼會覺得我在同情你?」唐若谷從她的表情看到他要的答案,繼續追問。

  「因為……」葉子蔻遲疑地抿了抿嘴,說出心裡的想法。「我不相信你會想跟我……在一塊。」

  她覺得他的眼光應該要很高,標準不及他的人種全數刪除,別說列入考慮了,連瞧都不瞧一眼才對。

  唐若谷略略退後,不讓她倍感壓迫。

  籠罩在身上的陰影褪去,葉子蔻暗暗鬆口氣,卻也……不捨。

  唐若谷長髮披垂,她印象中微鬈的髮型此時變得直順烏亮,別有一番味道,他靠回駕駛座的椅背,她想要得到的答案,同樣也是他想知道的。

  他當然知道她不美麗,但是異常順了他的眼。

  「那天,我看著你睡在我身邊。我告訴自己,多看一眼就好、多看一眼就好,可是——我一直到凌晨四點半才合眼睡著。」他說話時,神色有些扭捏,但又不顯得羞赧。

  「呀?你……看了我一整夜?」為什麼?因為很少看到有人臉上都快找不出正常膚色,覺得很新奇嗎?

  他跳過她的問句,逕自說道:「看著你的時候,我心裡閃過很多念頭,什麼樣的眼影最適合你?的?色號的珠光橘?還是植村秀色號的粉綠色?什麼樣的口紅最能將你的唇形優點表現出來?雙彩亮唇蜜應該不錯, 也很符合我想表現的效果, 呢?」

  「……那是化妝師的職業病,而不是對我有什麼……」他在意的,只是在她臉上能塗出什麼彩妝吧?

  唐若谷繼續無視她如蚊子振翅的細微嘀咕聲,眼神也沒看向她。

  「然後,我開始注意,你的嘴唇很漂亮,帶點天然淡櫻色;你的輪廓不深,但是好清秀;睫毛短短的,不過相當濃密;鼻子不高挺,小小扁扁的,卻很精緻,中等美女。」讓他完全忽略掉用彩妝遮蓋它們的想法。

  在他這種「高級帥哥」眼中,要構著「高等美女」的標準不知道多高噢?葉子蔻想著。

  「後來我有點睏,趴在枕頭上,以為自己就快睡著時,腦子裡浮現第一次在『戀曲』看到你的情景,你那時看起來好糟糕,摔得好狼狽,沒想到你爬起來之後,臉上的淤青和浮粉更讓我驚訝,你是第一個讓我忍不住動手替你化妝的女孩子。」

  「這種糗事你就不要再回想了好不好……」原來他第一眼對她的印象真的很差……

  「所以我爬起來,睜開眼睛再仔細打量你,實際上,你並沒有那麼糟糕嘛。」他笑,視線還是遠眺著車外。

  「……這算誇獎嗎?」或許她該慶幸自己給他第一眼的印象太差太差,導致後來還能慢慢加分。

  「我忍不住伸手觸碰……我摸著你臉上的傷痕,很害怕摸疼了你,我用比化妝更輕更輕的力道,卻還是怕。」

  那天看到她挨打,他心裡受到的震撼極大,雖然他早就明白她常被家人毆打,但是「知道」和「親眼目睹」的震駭完全不同。

  他是那麼害怕弄疼了她,她父親卻是出手毫不留情,讓他幾乎憤怒到無法控制情緒,想衝到她家大門去拍門大吼,想逼得她父親將她放出來——

  為什麼?他不是總能置身事外,不多事去理會別人,以優雅為名,行冷漠之實嗎?然而面對她,他卻無法遠遠的、無所謂的去看……

  他不懂那樣的心情,而聽完他陳述的哥哥只是一邊優雅地剝著葡萄皮,一邊丟來一句結論——

  「你心疼她。」

  心疼……嗎?

  「不然你白白替她化什麼妝遮醜?還因為她想學化妝遮傷痕而生悶氣,現在更為了她那天被打,以及好幾天沒出現在你面前,就像個走失小孩的媽媽,嘴裡心裡叨叨唸唸的全是她,擔心她是否被打到住院,或是發生什麼不測,你不是還打電話叫警察到她家去關心關心嗎?你這種症狀竟然還需要麻煩我這個心理醫師開導?」

  他大哥那雙天空般湛藍的漂亮眼睛,既精亮又嘲弄地看穿他,一連甩來好幾個問題,讓他招架不住,也讓他慢慢地檢視自己的心情。

  他一點也不會同情她,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也許是她的性格使然,或者是她的環境造就,她可以選擇勇敢改變它,也可以選擇堅定承受它,無論選擇哪一個,她都必須有全盤接受的準備。

  但是他心疼她,看她孤軍奮戰,想提供一處能讓她休憩放鬆的地方,讓她能面對下一次挑戰。

  「你……」葉子蔻並非不感動,她沒有想到能幸運獲得他的重視,她還一直以為只有她自己在胡思亂想。

  她想點頭,想大聲感激他的抬愛,甚至想抱著他,好確定這到底會不會是她在作夢,好想好想……

  可是心裡有道聲音在阻止她,不准她衝動、不許她回應,要她好好保護著自己的心,不要再輕易交出去……

  她好害怕那雙曾經細細地、溫柔地碰觸她每一寸肌膚的手,有朝一日會毫不留情地摑在它當初流連的地方,將她的美夢打碎。

  葉子蔻知道,她的拒絕若說出口,以後就連朋友都當不成了吧。

  唇瓣蠕動,她怯懦了。

  「我……很謝謝你這麼溫柔,可是……我現在只想一個人……不想要任何人陪在我身邊……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她沒辦法站起來朝他抱歉地鞠躬,只能在座位上不斷彎腰低頭。

  「那麼也表示,我還有備選的機會?」他轉回頭覷她,一點也不意外慘遭拒絕,因為真如他所料,她小小的勇氣還不足以支撐她接受他。

  「唐先生……」

  「現在只想一個人,不想要任何人陪在身邊,這個理由我接受,但是不構成和我老死不相往來的借口。」他沒有被拒絕的惱羞成怒,有的只是同樣淡淡的笑容。「勇氣,是要慢慢累積的,不急。」

  

  唐若谷送她到家門口,中原標準時間,十一點五十五分整。

  兩位葉家太上皇正佇立在門外,一人雙手環胸,看起來隨時能開打,一人雙手扠腰,看起來隨時能開罵,氣焰熊熊地等待小白兔回來練拳練嘴皮子。

  「我陪妳下去。」那陣仗看來不像是迎接,唐若谷主動提議。經過上回的「經驗」,他不認為她自己單獨下車會有什麼好下場。

  「不不不!不要,我自己去就好。」葉子蔻慌忙要下車。

  她家兩位太上皇很少會站在門外等她,上回是因為她晚歸,所以看到她父親火氣熊熊地杵在門口是可以理解的,否則其他時候他們會等門,只有一個原因——他們今天老大不爽,一肚子的氣沒地方發洩,偏偏又等不到出氣筒準時回家,這才氣上加氣地等在門外堵她。

  糟糕,應該先打電話回來探探他們的心情好不好,要是知道這樣,今晚說什麼她都不會到「戀曲」去……

  「沒關係,打聲招呼。」唐若谷也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她阻止不了,眼睜睜看他下車,朝她家兩位太上皇走去,只能無力地低吟,快步追上。

  「爸,阿姨,這位是我朋友……」她打算介紹完唐若谷,就叫他快快驅車離開,否則難保場面會變得難看,她不想……再讓他看到她家人對待她的模樣。

  「你那些豬朋狗友我一個也不想認識!你不是早就下班了嗎?!」太上皇吼聲如雷,小白兔誠惶誠恐地打寒顫。

  「今天算早了,前幾天不是連家都不回來嗎?」女太上皇音量不大,但卻是刺耳的酸。

  「……對不起。」小白兔標準台詞。

  「你女兒今天身邊又換人了耶,繼上回那個衝到家裡和你扭打的混小子之後,這次的『英雄』不知道又要怎樣『救美』了?」女太上皇繼續搧風點火,想挑撥起太上皇最大怒意,最好立刻一掌將小白兔揮到水泥牆上貼壁,那種顯而易見的敵意近乎病態。

  「就憑那個不男不女的傢伙?!我還嫌他不夠看!」太上皇掃向唐若谷的眼神既驚艷又鄙視。

  一信男人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能看嗎?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頭髮比女人長,腰肢比女人細,身上看起來沒幾兩肉,想充當英雄?養壯點再來吧!

  「他不是來找麻煩的!他只是送我回來而已……」小白兔不顧安危,立刻閃到他前方當盾牌,替他擋住怒焰火星。

  即使站在她身後的唐若谷幾乎可以聽到她上下牙關因恐懼而打顫的喀喀聲,即使她小小身軀抖動的程度已經不是普通的輕顫,根本是抽搐了,但她仍堅決地站在他身前——

  唐若谷忍不住想伸手去搭她的肩,不想放她一個人面對害怕,但還來不及碰到她,她的身子已從眼前一挪,被葉家太上皇一把揪住領子,扯到面前。

  「你用什麼口氣在跟我說話?!欠揍!」太上皇一巴掌呼過來,葉子蔻急閉眼,等待火辣辣、響呼呼的耳光烙上。

  但是預期中的疼痛並沒有降臨,她睜開半邊眼,瞇見父親一臉鐵青,但目光不是落在她身上,而是越過了她,遠遠落在——

  「喂,警察局嗎?我要報案,是,家暴案件,地址是——」她身後的唐若谷聲音只到此為止,手機被搶走,動手的人不是葉家太上皇,而是護主心切的小白兔。

  葉子蔻一臉冷汗,匆匆按掉通話鍵。「你……」

  「不用謝謝我,舉手之勞而已。」唐若谷佯裝不懂她臉上的慌亂。

  「這是我們的家務事,你管這麼多做什麼?!」女太上皇尖銳的嗓音像利刃劃過玻璃,發出令人雞皮疙瘩狂冒的「嘰」聲。

  「我沒想要管閒事,打通電話報案而已,不花太多工夫。」他也不怕被麻煩,別跟他客氣。

  「不要……拜託你……」葉子蔻哀哀請求,雙手緊握著他的手機,不讓他有機會再撥電話報警。

  唐若谷是想為難葉家兩名太上皇,但並不想為難她。

  他拿回她握在手裡的手機,收回長外套口袋裡,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不是說超過十二點就不能進家門嗎?還有三十秒,快進去。」唐若谷無視左右兩名葉家太上皇,將葉子蔻推進了半敞的家門。「我在這裡等你從房間窗戶向我揮手報平安,要是有什麼風吹草動,我會按下重播鍵,讓警察來關切關切。」最後那兩句話當然是說給太上皇聽的。

  惡馬惡人騎,他不信這兩個傢伙有膽挑戰公權力。通常只敢打小孩出氣的人,就是因為沒有更大的勇氣向更有力的人反抗,才會欺負弱小。

  上回他報警,警察到她家沒找到什麼確切證據而作罷,但今天,他是目擊證人,不會讓他們輕鬆過關。

  葉子蔻遲疑著不敢真正跨進家門,畢竟沒有太上皇的頷首答應,她做什麼之前都是小心翼翼,因為貿然行動的下場更慘。

  「不進去?還是你想在外遊蕩到十二點,被他們光明正大地擋在門外,再到我家窩一晚?」唐若谷壓低身子和聲音,輕輕在她耳邊笑道,嚇得葉子蔻差點跳起來,但手腕被他微微使力捉住。「這樣想想,我還真的不想放你進去。」

  來,開始陪他一起倒數,五、四、三……

  「別、別這樣。」她臉紅緊張得像一隻急於倒彈逃命的蝦子,雙腳往屋子跳,唐若谷達到目的,笑笑鬆開手之前,又將她一半的身子拉出大門,彷彿有什麼話沒說完要補充似的,她不由得湊耳過去聽,他卻是在她臉頰上偷個淺吻。

  「 。」他放開手,送她進門。

  葉子蔻用餘光瞟瞟父親和阿姨,他們的注意力全落在唐若谷身上,沒空理會她,她一溜煙跑進房間,緊張兮兮的趴在窗戶邊,心裡雖然知道等他離開之後,她還是得挨上一頓打,但此時她更擔心他,想在窗邊暗示他快快脫身回去。

  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強壯,根本承受不了她父親的一拳一腳。

  不對不對,她應該和他站在一塊,她皮厚肉硬,也習慣了挨打,至少能替他擋幾回暴力!

  葉子蔻才剛到窗邊,又打算再奔出去,但窗外那一幕,讓她停下腳步。

  她看到的唐若谷仍是那副噙笑的漂亮模樣,夜裡有風,輕緩吹拂他那頭柔順長髮,薄美的唇開開合合不知在說些什麼,聲音太小了,她在屋裡聽不到,但她知道他的聲音一定是同樣讓人沉醉,不過屋外的兩位太上皇似乎不這麼認為,他們聽完唐若谷說的話,一個個臉色難看至極,不肯在屋外多待片刻,立即掉頭走人,鐵門砰的甩上,巨大的響聲在靜夜裡更是嚇人。

  唐若谷望向點亮一盞小燈的窗,知道她就在那扇窗後,果然窗戶輕輕拉開,葉子蔻的小臉探了出來。

  想問他對她父親說了什麼,又怕聲音太大,驚動左鄰右舍。

  他站著沒動,按了手機,隨即,她包包裡的手機也響了。

  「沒事吧?」他問。

  「呃……」葉子蔻轉頭瞧著自己的房門,門外只有兩位太上皇經過時的響亮腳步聲和低咒摔門聲,反常的是……他們竟然沒衝進她房裡毆打她出氣?!她困惑地轉回腦袋,「好奇怪……沒事。」

  「果然只是兩隻欺負弱小的廢物。」他笑了。

  「……你對他們說了什麼?」

  「沒有,要他們好好照顧你而已。」再加上幾句讓他自己都覺得肉麻的英雄式宣言。

  「可是……他們沒有『照顧』我呀。」她所謂的「照顧」當然是指粗暴的肢體傷害。不是她欠打,而是向來習慣的結局突然改變,讓她有種不真實感。

  「我最多只能替你做到這種地步,其他的,要靠你自己堅強。我不能做太多,否則會超出我的『極限』。」

  窗外的他,表情有些難以辨識,也說著她不能理解的話。

  「呀?」極限?

  「很晚了,似乎不該再纏著你聊天。」話雖說得冠冕堂皇,行為卻完全悖離他的說辭。

  「那……晚安。」知道他不會再多解釋,她點頭,透過手機輕道晚安。

  「蔻子。」在她要掛電話前,他的聲音又逸出來,喚住了她的動作。

  「嗯?」

  「你擋在我前面的時候,非常勇敢。」

  他與她,隔了一段距離,可是聲音很貼近。他的聲音好似在笑,又像在低喃,即使貼在她耳畔的是手機,她卻彷彿能感覺到他的氣息吹拂,讓她不由得紅了臉。

  「我……」被他一提醒,她才想起剛剛為了怕父親對他動手,她沒敢花時間思索什麼,整個人就往他身前擋。

  她當然也怕挨揍,可是更怕他受傷……

  他好像知道她臉紅,故意讓口氣更輕、更緩、更柔、更逗人。「非常、非常的勇敢。」

  「謝、謝謝。」聽到他的聲音,竟讓她……燥熱難當。她有些尷尬地道謝。

  其實,被他看到父親和阿姨的嘴臉,她才正覺得自卑,根本沒覺得自己有什麼勇敢可言。

  「加妳十分。」從零分起跳。

  「呀?」加分?加什麼分?

  「累積到六十分及格有獎品,每加十分再多打個賞。」他的要求不會一下子就訂高標準,先求 就好。

  「……獎品是什麼?」雖然沒弄懂遊戲規則,但最先感到好奇的部分一定是他提供的獎品。

  「六十分,再替你化一次妝。」

  「真的嗎?」他的好手藝,讓她覺得這個獎項非常值得。

  「七十分,替妳做一身造型。」他腦子裡已經完全設想好要如何「料理」她,她的髮型、她的衣著、她的配飾,他無一不想。

  哇!她的雙眼亮了起來。

  「八十分,出借我家浴室供妳泡澡。」等她勇氣到達八十,在他家泡澡大概也能泡得極端享受,而不像上回摔撞到腰臀。

  「我才不要這個……」葉子蔻嘀咕,臉色更紅了。

  「九十分,我的床借妳,再加上我陪睡。」一想到她的勇氣變成九十,兩人同躺一張床,說不定早上醒來,還能給彼此一個甜蜜的早安吻。

  她不說話了,因為她的記憶回到那天兩人睡同一張床,先醒的她看到他的睡顏,被他深深吸引著……

  這個男人,太會用美色勾引人了。

  「那……滿分……怎麼辦?」她咽嚥口水,心裡又是惶恐又有期待地問。

  「等你勇氣到達滿分時,你還有什麼獎品不敢要的?」唐若谷爽朗一笑。那時,她想要什麼,就不再是由他來決定,而是她會清楚地告訴他。

  葉子蔻對他的回答似懂非懂,卻很明白他的用意。

  他在等她變勇敢,勇敢去接受他。

  第六章

  小小的記事本上畫下「+」的記號,葉子蔻盯著它,傻笑好半晌。

  表面上好像對它一丁點也不在乎,可是實際上卻珍視的不得了。

  分的勇氣呀……

  那個從零到滿分的表格還有好大半的空白,在等著她逐步填上去。

  如果她拿到滿分,要叫他拿什麼當獎品呢?雖然距離滿分的日子還很長遠,不過先幻想一下獎品總不為過吧?這是參賽者的權利呀,就像每個買樂透的人嘴上最常掛著的就是——要是我中了頭彩的話,我就怎麼樣怎麼樣。那個「怎麼樣怎麼樣」當然是任憑大家填入夢想。

  人因夢想而偉大嘛。

  如果可以的話……

  「我想摸摸他的長髮。每次他長髮搔拂在臉上、手上時,有些癢有些想笑,可是又好舒服,像匹絲綢一樣,還香香的呢……」不像她的髮質,粗粗硬硬。

  討這個賞會不會太過分了?

  唔,她先聲明,這是「夢想」,可以隨她所欲、天馬行空的想嘛,所以……她可以再過分一點吧?

  「還是叫他出借他的手一整天,讓我可以握著往我臉上貼……他的手很溫柔呢,也香香的……」想著想著,想像自己手裡已經握住他的手,開始在自己臉頰磨蹭,憨傻的笑容咧得更大。

  好,要是她能拿到滿分,就叫他打賞這個了。

  「蔻子,你現在的表情好淫蕩噢。」

  黎秀珍蹲在葉子蔻面前,雙手支頤,一臉打趣的觀賞模樣,不知道已經原地瞧她多久了。

  俏妍臉蛋驀然火紅。

  「秀、秀珍,你你你什麼時候來的……」捉回飄遠的三魂七魄,葉子蔻收拾混亂的思緒,面對探索目光銳利到讓人很難不尷尬的黎秀珍。

  「眼兒彎彎、眉兒彎彎、唇兒彎彎,標準戀愛中女人的味道。」黎秀珍站起來,「真奇怪了,你和岳奇峰談那麼久的戀愛,怎麼現在才在發情呀?」

  「什、什麼發情……好難聽……」

  「那,思春?」換個說法也行。

  「秀、秀珍!」

  「結巴罵人很沒有氣勢噢。」黎秀珍根本沒被嚇到,還是很有調侃人的好心情,「以前都沒覺得你氣色特別好,現在竟然還會自己坐在腳踏凳上傻笑。幹嘛?岳奇峰比之前更疼妳噢?我還以為感情應該會越談越平淡,趨近家人那種親情哩,沒想到你們是倒吃甘蔗,漸入佳境呀?幸福的小女人。」她曖昧地用手肘頂頂葉子蔻。

  「不是你想的那樣啦……」她怎麼說得出口,「岳奇峰」這三字已經好久沒被想起過。

  「還說不是?你手機最近響的次數也變好多,幾乎快是以前總和起來的量了,又不是重新追求你,岳奇峰砸什麼電話費呀?」下回得好好糗他一下了,嘻。「而且,他是不是又到妳家去英雄救美了?」

  「呀?沒有呀。」

  「那你臉上向來很難等到痊癒而不添新傷的淤青跑哪去了?」黎秀珍指腹輕刮過她的臉頰,上頭沒有半點遮瑕的彩妝。

  「……不知道,我爸和阿姨最近都沒再動手,可能是他們的心情還不錯吧,不然就是家裡接的製衣工作比較滿,所以沒空理我。」葉子蔻也不清楚是什麼原因,只知道這一小段日子,她的生活過得相當平靜。

  會不會是唐若谷那天要他們好好照顧她的請求感動了父親和阿姨?

  才這麼想,葉子蔻隨即苦笑否認,她的父親和阿姨豈是因為幾句好聽話就會改性的人?

  「我還以為是我們的岳英雄又殺出去抗敵救公主了咧。」

  沒有英雄了,公主當自強。

  「看你這麼幸福,讓我好嫉妒噢,偏偏身邊沒有人陪,唉,漂亮的店長又沒在『戀曲』,上回我去,裡頭的帥哥已經走樣,好失望,人生的調劑品不見了,好乏味噢。」黎秀珍一提到店長,整個人就像消了氣的皮球。

  「你怎麼不打電話給他?他不是有留給我們嗎?」雖然她自己也沒主動打過,但是黎秀珍和她是不同個性的女孩,黎秀珍比較活潑又外向,打電話約唐若谷出來,應該不會像她這樣彆扭。

  「想呀,可是不知道要用什麼名目約他出來,總不能劈頭就說:『嘿,我好想你噢,出來喝杯茶吧!』感覺多怪呀,起碼也要像是生日這類的借口。」

  「……我去約他好了。」看黎秀珍沒精打彩的模樣,葉子蔻脫口而出。

  「真的?」

  「……嗯,應該沒問題。」最近他時常會打電話和她閒聊,可能因為習慣了吧,她也已經能陪他有一句沒一句,天南地北的說說笑笑,有時聊聊她自己,想像他聆聽時的專注,掛上電話後,還會回想起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個反應而傻笑一整晚。

  明知道他要追她,她心裡卻沒有太多壓力,因為他的態度不會使她不自在。

  聽黎秀珍這麼一說,她才發現,自己也很想念他呢。

  「蔻子,我以為你不敢主動打電話給店長,不,我以為你根本不想和他有瓜葛耶!每次去『戀曲』都是我強拉你去的。你怎麼了?轉性囉,不怕男朋友生氣嗎?」黎秀珍驚訝地問。如果不是她強迫,葉子蔻應該連見店長一面都不會呀!她轉念一想,「對了!有一天店長送我回家時,車子在樓下停了好久,我在樓上一直揮手你們也沒反應,那時你和他到底——」

  「呃……我去打電話。」葉子蔻哪可能還留在原地讓黎秀珍嚴刑拷打,她追問的就是他在車裡吻她那天呀!

  葉子蔻飛也似地抓起手機就跑。

  到了茶水間,她撥起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害她連深呼吸做準備的機會都沒有。

  「蔻子?」他輕揚的聲音帶些疑惑。

  「嗯。」

  「我看到螢幕上的來電顯示時,心裡還抱著一絲絲不敢置信,沒想到真的是你,你主動打電話給我?加十分!」

  聽到唐若谷驚訝中挾帶喜悅的聲音,葉子蔻不由得也想笑。「呀?這麼簡單就加十分?分數這麼好拿噢?」

  「因為你的勇氣值得獎勵。」他不會吝嗇這種事情的。「怎麼,有事找我?還是想聽聽我的聲音?」

  「秀珍說好久沒看到你了,出來跟她見個面好嗎?」是有事找他,也是想聽他的聲音。

  沉默。

  「葉子蔻,我要倒扣你二十分!」他再開口,好心情已經被她破壞光光。

  「呀呀?!我、我做了什麼——」葉子蔻緊緊握住記載著「勇氣加分表」的小冊子,以為這樣就可以挽救他一句話就把分數歸零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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