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天天都坐在椅子上吧,該不會有人一天到晚站著吧,看過木偶的人應該記得在我們搬離老屋後,住進了外婆家,那是我第一次認識到什麼叫做椅子,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我第一次看到了長輩喜歡坐的搖椅,我終於知道為何人那麼喜歡椅子,因為它代表了權位,代表了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的重要性,外婆家的搖椅,據母親說是以前是外公坐的,但那時我們都還小每個人都特別喜歡上去坐上一坐,尤其是我和二姐,因為日子已經非常久遠了,坐墊上被磨得精精亮亮的,一開始母親總會斥責我們,但漸漸地也接受了我們的舉動,或許是煩透,亦或許日子已讓她掩埋了對那張椅子的祟敬感,因為那張椅子事實上代表是一種權力的象徵。
搬入後一個月,母親生了一場重病,父親便央求奶奶代為照顧我,因為那時我尚還未上幼稚園,家裡人沒空照顧我,奶奶幾乎是半騙半拐將我騙離了家,我就這樣在公車的代領下住進了北港,那個宗教的勝地,也是父親的故鄉,在我進到祖屋的第一天我又看到了搖椅,我才驚覺到原來每個年老的長輩都喜歡搖椅,尤其是家中的男主人更把它視為一種權威的同等名詞,但也就家中的習慣,我一進到老屋就爬上那張搖椅,安安穩穩地坐在上頭,搖晃著雙腿把自己想像成一個古老城堡中的王者,在擺動中回憶許多腦海中的童話故事,這時奶奶滿臉驚慌衝了過來,一把拉住我的右手,將我拖離了那個地方,我疑惑著雙眼望著她,她搖搖手說:
「那是阿公坐的,阿公會不高興的?」
我沒有看過爺爺,小時候的印象仍是模模糊糊的,但這時爺爺走了過來兩眼望過來,看到了我,奶奶臉上帶著一種敬畏的神色,但爺爺卻露出了笑容說:
「小迪坐沒關係!」或許那時我是所有兒孫輩最小的一個,因此我也這樣擁有了這個權力,我看著爺爺,感受到他內心的慈愛、溫和,原來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父母口中那位嚴厲、要求甚高的老人。二個月後我還是吵著回家,奶奶我謊言已經被我看穿,大伯的推拖也失去了效用,終於在她們肯定地告訴我,帶我回家。
六七年過去了,每年過年、清明我們都會回去團圓,但年紀漸長我也開始有了顧忌,我已經不敢再坐到那張搖椅上了,而且爺爺離開那張椅子的時間也愈來愈少了。在我小學六年級的一天下午回到家後,母親打電話回來通知我,爺爺已經過世了,或許是長期地域的分隔,又或許是那時的年紀,我並沒有很深的感覺,第二天回到祖屋,爺爺的身體躺在大廳,那張搖椅靜靜地放在他的身旁,那麼地孤寂,一切的威望似乎離它愈來愈遠。
爺爺死後,祖屋在改建的浪潮中變賣脫手,父親的堅持並沒有發生作用,因為父親是家中最小的么子,而那張搖椅也因搬遷不易,而留在原地,聽說後來被一個古董商收購,但是追悔已經沒用了。
又過了十年,我在上大學時有一回經過學校前頭的走廊,那日清晨我剛作完一日的作業,一個人靜靜地走向勝利路吃早餐,就在愛玉湖的前頭我被那個情景嚇了一跳,一個老婦人坐在一張搖椅上,清晨三點鐘的天色,讓人更覺詭異,那張搖椅就像過去在祖屋所見一模一樣,她精亮的雙眼與她的年紀相當不襯,在搖椅的晃動中我似乎又看見了過去在爺爺眼中所見的孤寂感,或許在他們的心中所要的並不是權威,也不是敬畏,只不過是無法忍受失去親情滋潤的孤獨,我望著她心中湧起了莫名的悲哀。
清晨四點時我再經過那個地方,老人不見了,我心中有著疑惑,這樣的清晨,這樣的老人或許正代表這個世界的疏離感吧。早晨十點鐘我又經過那個地方,一位三十多歲的年輕人正準備搬走那張搖椅,我忍不住問了他一句:
「你為何要搬走它呢?」
「我媽三天前過世了,放在這兒也沒人會坐,因此我決定將它賣掉?」
我心中終究是嚇了一跳,但是心中所有的卻是更多的感傷,人為何總是重覆這樣的循環呢?惟有在失去時,甚至在失去很多年後才會了解它的真義呢?或許人總是在重覆著錯誤,但又有多少人會在錯誤中尋求解決之道呢?適時的表達與溝通或許才是改變事實惟一的途徑,不要讓自己再活在追悔與孤獨之中了。那人眼中有著哀傷,說:
「我們一直很忙,沒空陪她,唉!就這樣無聲無息的過去了。」
老人的意念傳達了給我,為何她卻不肯說出她心中真正需要的呢?或許人總是在重覆著錯誤,要解開這個問題並不是想像中的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