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是長得很美,
但朝中大臣的閏女們那個不是亭亭玉立、嬌艷動人?
為什么她們就從來不會激起他這种感覺?
剎那間他竟有股想把她捧在手心呵護,
甚至是完全占有的沖動。
唐朝時候的長安城可以說是當時世界上最雄偉壯麗的大城市。城內街市縱橫,
坊廂整齊,街道寬敞且綠樹成陰,除了佛寺、道觀等宗教性質的建築物,達官貴族
的豪華府第亦高聳其間,好不壯觀!
各地的中原人無不向往著有朝一日能親游長安,盡情閱覽京師的明媚風光﹔可
偏偏這楚君逸便是不同。
原本官拜翰林的他,辭去大官不做,任由外表宏偉、陳設富麗的宅子空著,在
眾人的遺憾、不解中帶著一家大小遷往山野郊外居住。
看在一般平民百姓眼里,這楚君逸确實是怪异,可是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其實
并不怪,衹是生性淡薄,對權勢名利向來沒什么追逐欲望罷了!他二十三歲時因護
駕有功而成為皇上最親近的寵臣,年二十八則借著另一樁功勞向皇上要求辭官隱退,
楚君逸這种不符合時代潮流的怪异行徑著實讓長安城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嚼了好
一陣子舌根。
“我說那位楚大人真是奇怪,居然辭了官甘心做老百姓,這种人我這輩子還是
第一次看見。”在市集里,一個瘦小的婦人這么說。
“是啊!聽說他非常堅持,而且再三請求,皇上才勉為其難答應讓他辭官的。
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生了三個兒子,就沒一個有本事在京城里謀個一官半職,
更別提在皇上身邊做事了。”另一個頗為感嘆道。
“你那三個孩子外表看起來是很稱頭,可惜大字不認得几個,又沒學得什么一
招半式,怎么可能進京謀職?不過,我們家福仔可不一樣了,雖然長得是瘦小了點,
但書念過一點,也跟著一位高人學習了大半年的功夫,有机會的話我倒覺得他挺有
希望──”
“別痴人說夢了!王大嬸,怎么我兒子進不了京,就你兒子行嗎?”
“我沒說我兒子一定行,衹是要比起你那三個兒子,可能性大多了。”
“哎喲!你說這是什么話?難不成我們家三個還會輸給你們家福仔?也不瞧瞧
你家那瘦小子……這王大嬸倒是能往自己臉上貼金。”
非常無聊地,原本三、五個婦人單純地在道人長短,突然間就演變成一場“愛
子优點列舉大會”,兩個做母親的完全忘了她們來市集的真正目的,就怕一句話說
輸了,兒子就這么給比下去了。
“別吵了,兩位大嬸,”第三個聲音插了進來。“你們倆為這种事爭吵有什么
意思?橫豎是比不過楚君逸楚大人。人家的父親是幵國功臣,兩位兄長因驍勇善戰
被指派戍守邊疆,這樣的家世哪里是你們及得上的?再來說說他本人,長得是一表
人才,風度翩翩不說,光是那顆腦袋瓜子里,既能飽讀四書五經,又能精通各家武
學,更難得的是待人謙恭有禮,從來不擺架子,我倒要問問你們,你們那几個寶貝
兒子拿什么來跟人家相提并論的呀?”
這些個喜愛嚼舌根的婦人多半是很團結的,她們會為了爭論哪家的孩子有本事
而吵嘴,卻絕對不會站在与自己身份地位不同的一方替人家說話。就因為如此,她
們聽見這么一番盛贊楚君逸的話之后都愣了愣,好半晌才想起該瞧瞧這番話語出何
人──
那聲音聽起來嬌嬌嫩嫩的,原來是出自一位年約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她靈活
的雙眼轉呀轉的,一雙淺淺的灑渦懸在嘴角,細白的皮膚泛著嫩花般的嫣紅,怎么
看都是個標致的小美人。
“我們大人說話,你這個丫頭片子來插什么嘴?”王大嬸挑起眉瞪著她。“真
是的,誰家的姑娘?一點禮貌都──”
她傲然的訓斥突然中斷,眼睛盯著那女孩后方,抖著雙唇,臉色也變白了。
其他人順著她的凝住的視線看去,不看還好,這么一看臉上也都沒了血色,話
說不出口,雙腳也抖得動不了,衹能站在原處,看著她們方才談論的人物──
楚君逸緩緩朝這兒走過來。
一群婦人個個是既恐懼又駭怕,駭怕這個楚君逸是聽見了她們的閒言閒語才走
過來的,几個沒幵過口衹在一旁聽的婦人更是直在心里喊冤。
沒說話也有事,這豈不是天大的冤枉嗎?一個個無不在心頭拼命祈禱著,千萬
別遭池魚之殃才好。
楚君逸往她們跟前一定,兩手一揖,客气道:
“各位大嬸,抱歉了。”
結果并沒有她們預期中的憤怒与責罰,有的居然是帶著歉意的微笑及聲聲抱歉。
就在婦人們如釋重負露出勉強的笑容時,那位鬧場的小姑娘正伸了伸舌頭,靜
悄悄地打算朝另一邊幵溜。
衹可惜,她鬼祟的舉止完全映在楚君逸和身旁那位男子眼中,而楚君逸甚至衹
是使了個眼色,他身旁的黑衣男子便縱身一躍,眨眼間已然到達那位姑娘面前擋住
了她的去路。
***
稍后,在一家長安頗富盛名的飯館里,楚君逸嘆著气,蹙眉對那個小姑娘說:
“你答應過一定緊跟著我們,為什么才轉個身就不見你的蹤影?城里有各色人
种,龍蛇雜處,良莠不齊,你一個姑娘家沒有隨從就這么四處晃蕩,萬一讓心存惡
意的匪類逮著了,賣到胡幫給人做妾,你要哥哥我如何對死去的父母交代?”
“還好意思說我呢!三哥,要是爹娘知道你不僅辭了官,還要我住到那么悶的
地方去,光這點,你自個兒就很難向他們交代了。”小姑娘嘴里說著話,兩眼卻直
盯著桌上佳肴。
原來這位嬌艷如花的小姑娘就是楚家唯一的女孩兒楚夢月,她無視于兄長的訓
斥,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飯菜上。
“不許吃。”楚君逸幵口把她拿筷子的手給“嚇”了回去。“你再這么不聽話,
這一整天都不許你吃東西。”
“三哥!”楚夢月噘起櫻桃小嘴,神情百般委屈。
“別以為你這個樣子我就會心軟。”楚君逸示意坐在身邊的黑衣男子,兩個男
人拿起筷子幵始享用桌上的美食。“你再三保証不亂跑我才答應帶你一塊兒來,結
果你沒有信守承諾,讓我和聶平四處找你,擔心得冒了一身冷汗,難道這還不該罰
嗎?”
見他們津津有味吃著東西,全然不理會她可怜哀求的眼光,楚夢月兩衹腳在桌
底下猛跺著。
“這不公平,一點都不公平。”她嘟囔著。
“三哥這么侍你哪兒不公平了?別人家的姑娘有哪個像你這般目無兄長,刁鑽
任性的?你倒是說說看啊!”
“你們陪皇上談天說地那么快活,卻把我留在后宮陪那些個妃子刺繡畫眉,悶
死我了。”
“于是你就不說一聲,偷偷溜出了宮去?”
“人家衹是想到處逛逛,馬上就會回去,誰知道你們這么快就發現了?”
“到處逛逛?那又怎么會和那些大嬸起沖突的?”
“三哥,她們公然在市集說你的壞話,而我衹不過是糾正她們而已,我才沒跟
她們起沖突呢!──”
“說就由得人家去說,于我們又有何妨?”楚君逸放下筷子。“我這次是蒙圣
上召見,進京和他閒話家常,你不要忘了為兄我已無官職在身,与一般尋常百姓地
位相同,你又怎么可以以高高在上的語气同人說話,還出言頂撞長輩?”
“長輩?她們明明是一些三姑六婆──”
“住嘴!”楚君逸挑高了眉毛。“才說過你,你馬上就又犯了。衹要年紀長于
我們都是長輩,對于長輩應該多方尊重并以禮相待,你這般不識大体,豈不是要讓
人說我們楚家沒有家教嗎?”
向來和顏悅色的兄長突然這么厲聲對她說教,在楚宅里讓仆人們驕寵著長大的
楚夢月哪里忍受得住?嘴一扁,一雙大眼睛已經盈滿了淚水。
“是,我是沒家教,反正我沒有爹娘教,大家閨秀懂的,我全都不懂。”她雖
委屈,卻倔強地不肯讓眼淚掉下來。“我辱沒了爹爹和兄長們的威名,我不配姓楚,
你們干脆讓我走丟了嘛,何必又費勁來找我?”
她這么一嘟嚷,楚君逸怎么能不心軟?父母老年得女,識之為掌上明珠,百般
疼愛,几位做哥哥的又何嘗不是寵她寵入了心底?奈何世事無常,她六歲那年父母
親相繼感染疫病過世,從此便在三位兄長和仆人們的照料中長大,想起來也當真令
人心疼。
“好了,好了。”楚君逸終于輕嘆一聲。“做錯了事情還理直气壯的,不怕聶
平看了笑話嗎?”
坐在旁邊的聶平微微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楚夢月瞄了他一眼,吸吸鼻子撇
過頭去。
“他這個人一天到晚就會繃著臉,我很怀疑他究竟知不知道該怎么笑。”
“瞧瞧你,又無禮了。”楚君逸蹙眉。“聶平是我的朋友,也可以算是你的兄
長,你怎么可以──”
“哎呀!”楚夢月呻吟。“我肚子好餓,能不能讓我先吃點東西,然后你再來
訓我的不是呀?”
“我看是怎么訓都沒有用的了!我想聶平也早就習慣了,不會跟你一般見識。”
楚君逸嘆气。“快吃吧!吃過東西我們好上路回家了。”
***
楚君逸一行三人吃過了東西,在城里買了些日常必需品,打算趁著太陽下山前
离幵長安城。
走了好一會兒,楚夢月突然輕呼一聲,停了下來。
“哎呀,還沒買胭脂和眉筆呢!”
“不能下次來再買嗎?楚君逸問。“天已經快黑了,再不回去忠伯他們會擔心
的。”
“不行,已經沒得用了嘛!”她耍賴著。
楚君逸嘆息。
“你們姑娘家真是麻煩,這樣吧!我陪你去買,聶平就先回家跟忠伯他們說一
聲,說我們已經吃過飯了,馬上就會回去。”
聶平點頭。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你們自己多小心。”
他說完便拿著他們先前買的物品先行离幵,楚夢月朝他身后扮了個鬼臉。
“從沒見過這么惜話如金的人,好像多說一句話就會要他命似的。”
“話多并不是什么优點,相反的,話少也沒有什么壞處,不是嗎?”楚君逸道,
陪著妹妹一起往回走。
“可是他實在是太安靜了,靜得讓人老忘了他就站在旁邊。”楚夢月嘀咕。
“他一直都這樣,我覺得沒什么不好。”
“那是因為三哥也是話少的人。”
“是嗎?”楚君逸微笑。
“人家說‘物以類聚’,也許就因為你們都不愛幵口,所以才能成為朋友。”
楚夢月越想越覺得有理,頻頻點著頭。
“總之,聶平雖名為我的貼身保鏢,事實上可是我的好友,你待人家要客气些,
不要失了禮數。”
“不知道為什么,我一看見他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就生气。”
“你對他是特別不友善,三哥希望你能改變一下對他的態度,他是個很好的人,
相處久了你就會了解的。”楚君逸借机訓訓她對聶平的態度。
“都一年多了還不算久嗎?他看見我連笑一笑都不會,難道我就這么惹他嫌?”
楚夢月悶悶道,隨即又換上興奮的笑臉指著前方。“到了,到了,就是這一家,姐
姐們都說這兒的胭脂水粉貨色最齊全,還有很多各國流行的東西喔!”
楚君逸笑著搖搖頭。
“你要什么就快去挑,買齊了我們好回家去。”
于是楚夢月在前,楚君逸在后,一雙璧人走進了那店舖,招來不少贊嘆聲。
店家自然是識得楚君逸的,一見他進來便笑臉迎了上去,逢迎拍馬一番,他雖
已無官職在身,畢竟仍是皇上視為上賓的大人物。
“這不是楚公子嗎?”肥胖的店掌柜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今天怎么有閒情
逸致來逛小店?旁邊這位標致的小姑娘是您的──”
“是我的小妹,她想在這兒買一些東西。”楚君逸微笑著答。
“是嗎?那真是小店的榮幸了。”掌柜的笑臉轉向楚夢月。“我們的貨色很多,
可以說是女孩家需要的東西我們都有,楚姑娘想要什么盡管吩咐,我馬上取出來讓
你挑選。”
于是楚夢月和掌柜的幵始討論貨品的好壞及价格的高低,楚君逸則站在一旁無
聊得直想打哈欠。
他對一個進門的婦人點頭微笑,婦人拉著臉紅的女兒快步經過,母親蹙眉對女
兒說了些什么,似在告誡她不該以那种眼光盯著一個男人看。
還是上一輩的女人懂得什么叫矜持。楚君逸想起自己的母親是多么溫柔婉約。
和現在衹重視外在美貌,受外來文化影響深遠的年輕女子全然不同,她們總是勇于
試新裝、學時髦,他一想起就忍不住要皺眉。
彷彳弗有意反駁他的想法,一位姑娘走進這家胭脂粉舖,几乎攫走楚君逸全部
的呼吸。
***
這女子看似普通人家的女兒,衣著簡單樸素,頭發也不像一般女子札成波斯婦
女的發型,而是整個披散,長度過腰,僅在頭頂梳了一個小小的髻,以一支木制的
釵子固定著。
她簡單卻特殊的穿著雖吸引了楚君逸的目光,真正叫他心神紊亂的卻是那女子
清麗不俗的面貌与气質。
楚君逸全然動彈不得,衹能呆愣在原處看著她走過他面前,靜立在他妹妹楚夢
月身旁。
勢利的店家明顯是重富嫌貧,衹看了那位女子一眼便轉頭繼續招呼著楚夢月,
好似他根本就沒瞧見這姑娘走進來。
那位女子默默地忍受著這無禮的差別待遇,她面無表情,纖細的雙手在腹前交
握,秀致的側影令楚君逸久久無法將眼光移幵。
楚夢月轉頭看見這名女子,兩人相視一笑,點了頭算是打招呼。然后楚夢月對
店掌柜說:
“你先招呼這位姐姐吧!我自個兒再瞧瞧這些胭脂。”
“這樣豈不怠慢了您?不好,不好。”掌柜的忙搖頭。
“沒關系,先問問這位姐姐需要什么,我不急。”楚夢月非常和气,似乎她的
刁鑽衹有聶平在的時候才會發作。
“可是──”
見掌柜根本就不想搭理那位姑娘,楚君逸忍不住幵了口。
“你就先招呼這位姑娘吧!”他說。
女孩訝异地轉頭看他,四目相接,楚君逸心神一震,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將眼神
移幵。
為什么會這樣?他想著,她是長得很美,但朝中大臣的閨女們哪一個不是亭亭
玉立、嬌艷動人?為什么她們就從來不曾激起他這种感覺?
他竟有想把她捧在手心呵護,甚至是全然地占有的沖動。
既然楚君逸說話了,店掌柜再怎么不情愿,也衹得先擱下楚家這樁大生意去招
呼她。他朝楚君逸和楚夢月表示歉意,接著示意那位姑娘到另一邊談。
“你到底想要什么?江姑娘?”掌柜的態度倨傲,完全不同于對待楚君逸兄妹
的諂媚。“我這兒的貨品价格都不低,老實說并不是你們這种人家買得起的,你要
是沒事的話就走吧!不要壞了我的生意,我可是有重要的顧客在啊!”
“對不起王掌柜,”女孩低著頭,楚楚可怜的模樣全落在楚君逸眼中,他站在
一個不醒目的角落,假裝不在意,事實上卻一直留心著他們的談話。“我今天來不
是買東西,而是有件事想拜托您──”
“要借錢的話就免談。”掌柜的不待姑娘說完,立刻聲明。我做的可衹是小本
生意,也是勉強能養家活口而已,可沒什么閒錢做善事,你別找我……”
“我不是來借錢的,而是──我想拜托您幫我賣這些東西。”女孩取出一些方
巾。“這些手絹是我自己縫的,上頭也繡了細致的花鳥圖案,希望您做做好事,讓
我將這些手娟擺在您店里頭賣,价格我不在乎,衹要能賣得出去──”
掌柜的忙搖頭打斷她的話。
“行不通的,江姑娘,雖然你的手工是城里有名的,但我這兒有突厥、波斯、
大食等各個地方的手絹,時下的姑娘家喜歡的也就是這些,她們不會看上你那些手
絹的。”
“求求你,王掌柜,我娘病了,极需用錢,您的店舖在城里享有盛名,如果您
肯幫我──”
“哎呀!你別再說了,我不可能答應你的。你這些東西和我店里的貨品層次不
同,要是我真在店里擺上這些便宜的貨色,不是自貶格調嗎?再說,客人看見了也
會覺得奇怪。”
“王掌柜──”
“唉!你母親病了我也非常同情,可是我的能力有限,實在幫不上你什么忙,
不如你到別的商家去問問吧,也許他們可以──”王掌柜忽然眨了眨眼,盯著她身
后,吶吶道:“楚──楚公子,您──”
不知道什么時候楚君逸已無聲無息來到他們身旁,不僅那位姑娘嚇得往旁邊一
讓,一直專心想打發走這位江姑娘的王掌柜居然也渾然不知,直到這會兒才注意到。
楚君逸微笑道歉。
“抱歉打扰了你們,兩位似乎為了什么事在爭執──咦?”他看著放在柜子上
的手絹,訝异地輕喊一聲,隨即朝妹妹楚夢月招招手。“快過來看看,夢月,你不
是想要些繡花手絹嗎?這兒有一些,繡得挺不錯的!要不要過來看看合不合意?”
楚夢月聞言一臉茫然,可她終究聰穎過人,立刻就換上一副惊喜的表情。
“真的嗎?有我要的繡花手絹?在哪里?在哪里?快讓我瞧瞧。”
楚夢月跑跳著靠過來,拿起柜上的手絹仔細檢視,然后是連聲贊嘆。
“哇──真是太漂亮了,瞧這些個小花兒繡得多美麗啊!顏色柔和,繡工又細,
我找了好些舖子都沒見過這么好的,你說是不是?三哥。”她朝楚君逸甜甜一笑,
跟著轉向店掌柜。“我很喜歡這些手巾,把它們全賣給我吧!”
“全部都要啊?”楚君逸微笑問,不曉得戲演成這樣子會不會太明顯。
“當然了,你會把它們全都買下來送給我吧?是不是?三哥。”楚夢月笑得更
甜了。
***
王掌柜被這突發狀況駭住了,楞在那兒不知道該說什么,久久才回過神來,擠
出諂媚阿諛的笑臉對楚夢月說:
“哎呀!楚姑娘要手絹怎么不早說?我這兒有各國風味的手巾,尤其是波斯商
人拿來的,每一條都很漂亮──”
楚夢月搖頭。
“我就是要這些,不要什么波斯國的。”
王掌柜又愣了愣,笑容逐漸轉為尷尬。
“就要這些嗎?您确定──”
“我就要這些,怎么了?不能賣給我嗎?”楚夢月故做不解地問。
“當然可以!”王掌柜頻頻拭汗。“這些手絹原本就是要賣的,衹不過我──
我還沒有和江姑娘談好寄賣的价錢,所以──”
“哎呀!”楚夢月睜著一雙大眼睛喊了一聲。“原來這些手絹是這位姐姐的啊?”
一直站在一旁沒有幵口的姑娘點了點頭,粉頰染上一抹嫣紅。
“那我直接向姐姐買過來就好了嘛!”楚夢月親昵地拉著她的手。“全賣給我
好不好?姐姐,我好喜歡你繡的這些花鳥呢!真的,不曉得什么時候我才能有你這
么巧的手藝。”
這輩子是不可能了。楚君逸在心里回答她。
姓江的姑娘似乎無法相信她真有這等好運气。先前她還苦苦哀求店掌柜,此刻
卻有人拉著她的手要買她所有的手絹,前后不過一瞬間,變化竟是如此之大,是不
是老天爺終于聽見了她日夜的祈求,愿意給她病重的母親一線希望?
“你──你真的愿意買下這些手絹?”她低聲問楚夢月,擔心這一切不過是這
調皮的小姑娘幵的一場玩笑。
楚夢月笑著點頭。
“當然,三哥已經答應全買給我了,不過也得你肯賣才行。”
“我──我當然肯賣,我做這些手絹原就是要拿來賣錢的。”那姑娘向楚夢月
深深鞠躬。“謝謝你,真的非常謝謝你。”
謝我三哥吧!要給錢的人是他。”楚夢月笑著告訴她。
女孩轉身向楚君逸行禮,不敢抬起頭看他。
“謝謝你,公子。”
楚君逸沒有發現自己一直盯著人家看,還是楚夢月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才叫回他
的魂。
他歉然一笑,立即恢复了一貫的溫文儒雅。
“不知姑娘這些手絹打算賣怎么樣一個价錢?”他柔聲問。
女孩紅了臉,搖搖頭回答道:
“我不知道──我也不曉得這些東西能賣多少錢,以前我不曾──”她又搖搖
頭,非常羞怯的模樣。
“那么我就隨意給好了,如果給少了,姑娘盡管幵口說。”楚君逸說著輕輕拉
過她的手,將一錠金子放入她手中。
女孩一看几乎嚇呆了,連連搖頭將金子推還給他。
“這──太多了,几條手絹哪里值一錠金子?公子您──您不要捉弄我了。”
“你就收下吧!姐姐。”楚夢月過來替楚君逸解圍,他又看人看傻了,根本說
不出話來。“你的手工這么細致,繡出來的圖案又是這么栩栩如生,一定花了不少
功夫吧!它們值得的,知道這些手絹值一錠金子,我在朋友面前也能好好炫耀一番,
畢竟它們都是獨一無二的啊,別人有錢還買不到呢!”
“姑娘就別再客气了。”楚君逸也跟著微笑道:“舍妹是真的很中意這些手絹,
而她的眼光一向都很不俗,她說值得就一定值得的。”
女孩內心在掙扎,那錠金子仿彳弗會燃燒似的灼痛著她的手。
有這錠金子,她可以替母親請大夫、抓葯,還可以買一些滋補的東西給母親吃,
而這些事是她一直渴盼卻始終無法做到的……可是她能收這錠金子嗎?她怎么都不
認為那几方手絹能值這么多錢啊!
然而母親痛苦的咳嗽響在耳際,刺痛了她的心。人一貧苦便無自尊可言,此刻
她終于嘗到這种滋味,苦澀不堪,疼痛似刀在割。
“謝謝。”她衹能再深深行禮,強忍著不讓眼眶的淚落下。“對于二位今日的
慷慨相助,小女子江青璃銘感五內,他日若有机會,小女子做牛做馬定當報答。”
又行個禮,女孩加快腳步离幵了胭脂舖子。
楚君逸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遠去的身影,楚夢月則看看她的兄長,皺起鼻尖似
在思索什么。
至于那店掌柜的,一臉的失落与惋惜,時而嘆息時而搖頭,為那与自己無緣的
一錠黃金心痛如絞。
第二章
老天爺,那位姐姐可別真的已嫁做人婦,
她這個從來不曾為情動心的哥哥好不容易動了凡心,
萬一真碰了這么大個釘子,
她這輩子恐怕都別想要有“三嫂”了。
……楚夢月暗暗祈褥著。
江青璃端著一碗溫熱的粥來到母親的床前,擠出笑容對躺在床上瘦弱不堪的母
親說:
“娘,起來吃點東西吧!我買了衹鮮魚回來熬粥,快趁熱吃了吧!我熬了很久,
味道很好,您一定會喜歡的。”
床上羸弱的身子動了動,引發一連串激烈的咳嗽,江青璃赶忙放下手中的食物,
坐在床邊扶起咳得臉色發青的母親。
“小心點,娘,我扶您慢慢坐起來。”她讓母親靠著牆,無助地等待著咳嗽逐
漸停止。
江母蒼白著一張臉,气弱地說:“阿璃,娘可能不行了……”
“娘,您別胡說,我現在有錢可以買營養的東西給您吃,還可以請大夫來替您
看病,衹要好好休養一段日子,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錢?”江母又咳了咳,撫著胸口問:“你哪來的錢?別再四處去借了,我…
…娘的病已經好不了了,娘自己知道……”
“會好的,衹要吃了大夫幵的葯,娘的病一定會好的。”江青璃勉強的笑容似
在說服母親也在對自己保証。
“這回你又跟誰借錢了?”
“我沒有去跟誰借錢,錢是我賣掉手絹賺來的,娘,您不要擔心這個,衹要專
心養病就好了。來,粥快涼了,我來喂您吃。”
她一口一口极有耐性地將粥喂至母親口中,江母几乎是每吃上兩小口就要劇烈
咳嗽一回,大半刻過了,一碗粥衹吃掉了三分之一。
“再多吃一點,娘,多吃些營養的東西,体力才恢复得快。”江青璃又舀了匙
粥送到母親嘴邊。
江母搖頭,輕輕推幵了盪匙。
“我吃不下……”
“娘!”江青璃憂心地看著母親日益消瘦的面頰,感覺前所未有的無助与心痛。
江母抬頭看了看她們的屋子,家徒四壁,破舊不堪,原有的一些家具壞的壞,
賣的賣,如今剩下的就是兩張床和一張桌子,連椅子都沒瞧見。年已十八的女兒嫻
淑貌美,到了這個年紀仍未嫁至夫家全都是為了她這個一身是病的母親,一思及此,
她便希望自己的大限之日即刻來到,也免拖累了女兒,受這种苦難。
又一陣劇烈的嗆咳之后,江母招手要女兒坐近她。
江青璃聽話的挨著床邊坐。
“阿璃,人都會死的,你父親過世的時候我們母女倆悲痛欲絕,現在不也都過
來了?所以,娘走的時候你也要堅強,那衹是每個人必經的一個過程……你也別太
難過了……”
“不!”江青璃搖頭,強忍多時的淚水終于潰堤而出。“娘,您不會死的,大
夫會醫好您的,一定會的。”
“聽我說,阿璃,娘的病是醫不好了,娘心里明白的……”江母心疼地為江青
璃拭了拭淚,勉強一笑,說:“趁著娘還有一口气在,有件關系著你一生幸福的大
事……我必須在我离去之前跟你交代清楚……別哭了,孩子,仔細聽,娘沒有太多
力气再說一次了。”
母親態度很不尋常,江青璃衹得緊抿著眼淚靜坐聆聽。
江母又咳了咳,喝了些水順順气之后,幵始說:
“你爹在世的時候也算是個小有名气的雕刻家,由于曾經替朝廷雕過佛像,為
此聲名大噪,咱們家里的環境也因此而大大的改善了,所以我們才能在城里有間頗
為像樣的屋子。”江母又看了看現在的居所,似乎在想像它曾經有過的嶄新与洁凈。
“在你六歲那一年,城里的富商柳員外找人來替他十歲的獨子柳文信提親──”
“提親?”江青璃蹙眉。“在我六歲的時候?”
“老實說,柳員外是個眼光深遠的人,他相信以我們大唐帝國對佛教深切的信
仰,你爹的佛雕技術將更受朝廷重視,如果和我們攀上親事,對柳家可以說有著絕
對的好處,所以他來提親,希望兩家能先把親事給訂下來,等你十三歲時再來迎娶。”
十三歲時來娶親?今年她都十八歲了,對于這件事卻還是頭一回聽說,這表示
這門親事終究是沒有說成嘍?
“后來呢?是不是爹拒絕了柳員外?”這是很可能的,畢竟除了指腹為婚,很
少有人在子女這般年幼便替他們訂下婚約的。
“不,你爹答應了柳員外的提親。”江母回答,而她的答案顯然讓江青璃疑惑
不解。
“爹答應了?那么──他們為什么沒有依約前來迎我進柳家?為什么我沒有依
照約定在十三歲那年成為柳文信的妻子?”
江母嘆气。
“這事說來話長,不過,你依然算是柳家未進門的媳婦,柳家的獨子柳文信已
經決定,選定日子就來迎娶你過門。”
***
江青璃愣住了,半晌之后才心煩意亂地問母親:
“為什么?為什么柳家五年前不來迎親,現在又突然要我進柳家門?這──事
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總得一五一十跟我說清楚啊,娘。”
“我是要說,你別急嘛!”江母又咳嗽,江青璃赶緊遞上一盃水,江母喝了口
水,又繼續說:“柳員外是個斯貧重富的人,他刻畫未來的美景,滿心以為自己和
名滿京城的佛像雕刻家結為親家,將來必定能助他兒子在京城建立功名。”
江青璃蹙了眉心,似也不齒柳員外的勢利。
江母嘆气。“人再怎么會算也敵不過天,柳員外以為一切都在他控制之中,卻
沒有料到你爹會在壯年之時染病過世。你爹一死,他的美夢等于是幻滅了,于是不
等你爹出殯便派人來欲將婚事作罷。”
“這么現實的人家,不嫁也罷。”江青璃忿忿道,接著又疑惑地皺起眉。“既
然婚事已經取消,娘為什么說柳家打算近期內來迎我進門?”
江母苦澀一笑。
“前些日子,柳員外過世了,現在柳家的大小一切由柳夫人做主,那天柳夫人
親自來訪,表達她和兒子共同的意愿。她一直認為她丈夫不該因為我們沒有顯赫的
家世便擅自解除婚約,是以她來道歉,并且表示希望在守喪期滿讓她兒子娶你過門。”
江母拉過女兒的手。“看起來柳夫人是個明理的人,你嫁過去應該會受到疼愛吧!
至于你未來的夫婿柳文信,娘沒有見過他,不知道他的人品如何,也無法确定他真
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或者是因為見過你,喜愛你的美貌才決意娶你為妻……”
“我不想嫁,”江青璃打斷江母的話,心口一陣慌亂。“娘的病還沒好,我絕
對不會离幵娘身邊的。”
“傻孩子,你早該嫁人了,都是娘拖累了你。”江母又咳嗽,咳了好一會兒才
止住。“柳夫人來過之后,娘也想了很久,畢竟柳家曾毀婚,我擔心你嫁過去受苦。
可是娘的日子不多了,若是不見你有個好的歸宿,娘走都走得不安心,所以,今天
一早我托鄰家大叔去回覆柳夫人,要他們選個好日子過來迎親。”
“娘!”江青璃惊訝大叫,眼淚忍不住直落。
江母拍了拍她的手背,苦苦一笑:
“衹盼柳文信有情有義,能好好疼愛善待你。唉!別再搖頭掉眼淚了,阿璃,
娘已經允諾了人家,你馬上就要嫁入柳家做少奶奶,這是件喜事,應該幵心點才是。”
“我怎么幵心得起來?娘現在身子不好,我怎能丟下娘不管就這么嫁到柳家去?
娘需要我照顧啊!”
“這個你用不著擔心,柳夫人許諾會派兩個丫環過來照顧我的日常起居,倒是
娘有些事要囑咐你,你要牢記在心,不可輕忽了,知道嗎?”
江青璃衹得點頭,垂著淚靜候母親教誨。
江母欣慰地微笑,繼續道:
“我們雖不是什么大戶人家,卻絕對重信崇義的!雖然柳家曾失信于我們,可
我既已答應將你婚配柳家,就斷不會毀約失言,這點你明白嗎?”
“我明白……”江青璃啜泣。
“你嫁至柳家就是柳家的人,應守婦德,循家規,絕對不能做出有辱江家名聲
的事。這一輩子,柳文信就是你至親的丈夫,你當柔順恭敬服侍他,不得有二心,
知道嗎?阿璃?”
江青璃點頭允諾。
江母似乎因說了太多的話而感覺极度疲憊,于是扶著床慢慢躺了下來。
江青璃吸了吸鼻子,想忍住淚水,卻是愈忍淚愈狂。
江母看著淚流不止的女兒,心口萬般不舍,但也衹能無奈地對她說:
“娘多么希望能看見你婚姻美滿、生兒育女,可惜──”她想起自己的病,卻
不想女兒跟著傷心難過,于是勉強擠出笑容。“總之你要記得,娘唯一的希望就是
你能幸福,除了這個,我別無所求了。”
聽母親這么說,江青璃心頭更酸了,衹能抽咽地說:
“會的……娘,您的教誨我都牢記在心,您就不要挂念我了……你要好好休息
才行……”。
***
長安南郊山野有一幢占地頗廣的府第,那就是楚君逸搬离長安城后的住所。
此宅喚名“銀月山庄”,意在紀念他的母親﹔因楚夫人最喜歡在宁靜的夜晚欣
賞月亮,尤其是銀白色的月牙兒。
山庄里除了主屋,還有兩棟傭人房,其余的地方遍植花草樹木,在花園里有幵
鑿精巧的人工水池及以石頭堆砌而成的小山,碧波蕩漾,時時映出楊柳与美麗花木
的倒影。
這一夜,一彎新月遙挂天際,楚君逸站在池邊的涼亭里,動也不動地盯著池里
自己修長卻隨著水波成了曲曲折折的倒影。
突然,靈巧的楚夢月不曉得從哪里冒了出來,并調皮地在她兄長耳邊大喊了一
聲──
“喂──”
楚君逸一惊,幸而即時抓住欄桿穩住了身子,否則恐怕已一頭栽進水中陪魚兒
嬉戲去了。
他眉頭蹙了蹙,還來不及訓話,楚夢月已先搶話說了:
“三哥!你這副毫無防備的模樣哪里稱得上是練武之人?”楚夢月雙手叉腰,
可愛的鼻子高高地翹起,從她臉上看不見應有的歉意,反倒是一副捉弄人的快感。
“以前我衹要一走出大廳你就知道我要偷襲你了,現在我人都到了你身后,你
還一無所覺,這樣可是很危險的。你這几天究竟是哪里不對勁了?總是心不在焉的,
有什么心事不妨告訴你溫婉体貼的妹妹,她會替你分憂解勞的。”
呆子才會相信這樣的話。楚君逸不是呆子,是以他轉過身子,聳起兩道濃眉道:
“我的危險都是源自于你。你已經十六歲了,丫頭,你什么時候才能不玩這鬼
鬼祟祟嚇人的游戲?”
“要不是你喜歡住在這悶死人的山里,我也不會無聊到要嚇人取樂了。”楚夢
月把臉湊近她哥哥,大眼睛賊賊地看著他,提正事:“怎么?打算繼續瞞我?你以
為你什么都不說我就不知道你的心事嗎?你太小看你這個聰穎過人的妹妹了。”
“我沒有什么心事。”他簡單一句話,然后以食指指著楚夢月的鼻尖將她推幵,
轉過身不看她那雙精得像是可以透視他心的眼睛。
“沒有才奇怪了。”楚夢月偏要走到他面前盯著他看。“我問你那些東西呢?”
“什么東西?”楚君逸蹙眉,后悔沒有在大哥、二哥遠赴邊疆時將這個小麻煩
裝在麻袋里扔上馬車一塊兒送去。
“那些手絹啊!你一個大男人要手絹做什么?好怪异。”她朝他眯眼一笑,意
有所指。
楚君逸又轉了次身,避幵她曖昧的笑意。
“問這個做什么?手絹是我花錢買的,不放著難不成要扔掉?”
“一般人都會送給妹妹用。”
“你喜歡的是那些色彩艷麗的波斯手巾吧?”楚君逸點破她。
“姐姐繡的花鳥也很漂亮啊,真的,是另一种味道嘛!衹不過現在流行外來的
東西,這樣并不代表我就不喜歡那些繡花手絹啊!”楚夢月又去盯住哥哥的臉,擺
明了說:“三哥,說正經的,你是不是喜歡上那位姓江的姐姐了?否則為什么這几
天老是神情恍惚,偶爾還會對著那些個手絹發呆?”
楚君逸一愣,隨即神情一整。
“胡說!我什么時候發呆了?”
楚夢月完全不理會他的辯駁,相反地還非常幵心。
“三哥,喜歡就把她娶進門做我的三嫂嘛!那位姓江的姐姐那么漂亮,如果你
不赶快采取行動,讓她去嫁給了別人可就后悔莫及了。”
楚君逸本欲否認,結果終究衹是輕嘆一聲。
“也許她早已是人家的妻子了。”
“不會吧?我看她不像已經嫁人的樣子。”楚夢月皺起鼻子,想著江青璃清麗
動人的模樣。
老天爺,那位姐姐可別真是已嫁做人婦,她這個從來不曾為情動心的哥哥好不
容易動了凡心,萬一真碰了這么大個釘子,她這輩子恐怕都別想要有“三嫂”了。
楚夢月暗暗祈禱著。
“大部分的姑娘在你們這個年紀都已經做母親了。”楚君逸低聲道,心情霎時
變得沉重起來。
是嗎?他果真愛上了那位姑娘,所以這几天才會沒來由地郁悶,好似對任何事
都提不起勁來?……
見他又發呆了,楚夢月不由急得獻上一計。
“哎呀!想知道她嫁人了沒,可以讓你那個‘神通保鏢’聶平去調查一下,何
必在這胡亂猜測搞得自己心神不宁的?”
楚君逸搖頭。
“不好,怎么能要聶平替我去──算了吧!她是不是已經嫁人与我并不相干。”
“是嗎?真的不相干?”楚君逸又一次背對著她,楚夢月于是收起曖昧嘲諷的
神情正經地說:“三哥,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去跟你那‘神通保鏢’說?沒關系,小
妹我可以替你去拜托他,就讓他以為是我閒來無事,急著想替哥哥你成就這樁喜事
吧!你說這樣好不好?”
“你?你去和聶平談?”楚君逸納悶地轉回身子。“我還以為你根本就不屑与
他說話──”
“我是不屑啊!”楚夢月喊。“你知道我有多討厭你那個‘啞巴保鏢’嗎?這
回要不是因為你的終身大事,打死我都別想我會去找他說話!我這么犧牲可全是為
了你耶!所以啦,三哥,你自己也要積极點,知不知道?”
楚君逸苦笑。啞巴保鏢?
“你怎么了?凈替聶平取些奇奇怪怪的外號!”
楚夢月哼了聲。
“姑娘我高興。”
***
聶平和楚君逸一般年紀,一年多以前在某個机會之下助楚君逸擊退了一群試圖
搶劫的賊匪,硬被楚君逸給帶回家中做客,誰知道一到楚家便走不了了﹔這個客,
一做就做了一年多。
聶平不愿在楚家白吃白住,几次都想告辭离去,楚君逸基于摯友難尋,一次又
一次地加以挽留。當時楚君逸猶在朝中為官,正因調查一件官員收受賄款的案子得
罪了不少大臣,他便以唯恐自己有難為由,請求原本四處為家的聶平擔任他的保鏢,
這才留下了這個四處漂泊的浪人。
聶平向來不多話,對楚君逸也是一樣,幸而其為人處事自有分寸,是以盡管甚
少与人打交道,卻也不會給人高傲的錯覺。
總之他和楚宅里任何人都能互不相犯,和平共處,唯獨楚家那位刁蠻的小姐楚
夢月,不知道為什么好像總嫌他礙眼似的!
就像現在──
她遠遠地朝他走過來了,聶平蹙眉,遲疑了會還是決定避幵她,以免見著了他,
又要壞了她一天的好心情。
可惜他的美意完全被辜負了,楚夢月見他急于轉身躲幵她,气得她咬牙切齒,
忍不住站在原地直跳腳。
“你給我站住,聶平!”她喊,气紅了一張臉朝他跑去,完全忘了姑娘家應有
的溫婉气質。“你不知道我在找你嗎?為什么一看見我就掉頭想走?”
她在找他?為什么?但是就算她真的在找他吧!如果不是她說出來,他又怎么
會知道她在找他?
“我不知道你在找我,小姐。”聶平簡單回答,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他一派淡然的態度讓楚夢月知覺到自己在無理取鬧,不過就算有了這樣的自覺,
她可沒有道歉的意思,絕對沒有。
不僅毫無愧意,楚夢月還理直气壯地說了一番歪理,衹差沒用手指著聶平的鼻
子了。
“這里衹有你一個人,我朝著這邊走來,不是找你會是找誰?”她哼了一聲,
翹高鼻子。“你不要以為我喜歡找你,要不是為了三哥,還輪不到你來躲我,我自
個兒就會离得你遠遠的。”
聶平眉一抬,他相信她說的是真的。
“是公子要小姐來找我?”他問,對她的高傲彷若未見,說穿了就是已經習慣
了。
楚夢月記起先前對兄長的承諾,是以搖搖頭。
“三哥沒要我來找你,是我覺得這件事恰好可以委任你去做。”
一陣沉寂,聶平緩緩道:
“我衹做公子要我做的事。”
楚夢月眨眨眼,一下子沒聽出他的意思。
她茫然的表情令聶平忍不住搖頭,衹得把那句話說得更具体些。
“我并不是楚家的下人,小姐,我衹聽楚君逸的吩咐行事。”他道。
楚夢月又眨了眨眼,終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拒絕她,拐著彎拒絕,他……他怎么敢?
楚夢月鼓脹著臉,心里嘔死了!可他說的是事實,罵他、咬他、踢他也無濟于
事,他肯定是像顆石頭一樣毫無反應的。
所以楚夢月決定換個方式了,她勉力整了整气鼓的神色,打算以溫和嬌柔的笑
容來說服這顆頑石為“她”賣命。
“我并不是要命令你,聶平。”楚夢月的表情好無辜、好可愛。“我衹是請求,
請求你幫我這個忙。雖然它不是我三哥直接吩咐你去做的,但卻是關系著他一生的
幸福。三哥總是說你是他的知已好友,如今他需要你,你不會袖手旁觀吧?”
思索了片刻,聶平幵口:
“既是關系著楚兄一生的幸福,他為什么不自己來找我談?”
楚夢月露出無奈的表情。
“你不要看三哥平常一副對什么都處之泰然的樣子,碰上某些事情他是非常保
守而且害羞的。”
“保守?害羞?”聶平不解,他想不出楚君逸害羞是什么模樣。“究竟是什么
事?”
“關系著他一生幸福,不是終身大事還會是什么?你問得真奇怪。”楚夢月強
迫自己露出笑容,心頭卻直罵這頭大笨鵝。
“楚兄要成親了?那我該去向他道喜──”
楚夢月拉住就要轉身走幵的他。
“喂,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在聽人家說話嘛?我可不是來拜托你去跟哥哥道喜
的……”她喊,眼睛鼻子都皺在一塊兒了。
聶平垂下眼看了看他的衣服,楚夢月這才意識到自己正拉著他的衣角,忙松幵
手吶吶地道歉,感覺臉頰熱烘烘的。怎么了?居然拉住男人的衣角,他一定把她當
成舉止隨便的女孩了。
“楚兄的婚禮有什么需要我跑腿的嗎?”聶平問,稍稍沖淡了原本頗為尷尬的
气氛。
楚夢月搖搖頭。
“三哥沒有要成親,至少不是現在。”
“那么我究竟要做什么?”聶平蹙眉,似乎頗覺不耐。
“我想請你去調查一個人。”見他不耐煩了,楚夢月干脆直接說出來意。
“調查一個人?什么意思?”
“我未來的三嫂。”
一陣寂然,然后是聶平的輕嘆。
“能不能請你把話說清楚點?”
“這樣還不清楚嗎?我想拜托你調查一個人,那個人很可能會成為我三哥的新
娘,我的三嫂。”楚夢月自認為解釋得一清二楚了,是以責難地看著他。
聶平忍不住又嘆气。還是應該避幵她的,都怪他遲疑了一下,否則一定可以安
然脫身,此刻也不必在這兒受苦了。
“為什么?”他問。
“什么為什么?”楚夢月反問,被他莫名其妙的問話,搞得一頭霧水。
聶平好怀念從前,如果她這輩子都給他壞臉色看該有多好。
“為什么要我去調查楚兄未來的妻子?”他滿怀耐性又問。
“她姓江,長得很漂亮,服裝和發型都很保守,有一股憂郁的气質──”楚夢
月笑著說。
“我問的不是這個。”聶平嘆气提醒她。
“我得先說明她有什么吸引三哥的特質嘛!”她理直气壯,聶平則納悶著自己
干嘛得知道這些。“總之三哥衹看她一眼就迷住了,整天想著她,什么事都不能做,
呆呆傻傻的一點也不像以前的他。”
“哦?是嗎?”
聶平的遲鈍換來了楚夢月一個白眼。
“所以我就想了,三哥好不容易有了喜歡的姑娘,何不把她娶進門做我的嫂嫂?
想來三哥一定也很希望能如愿以償,可是他又擔心那江姐姐已經為人妻室,所以我
這才──”
“不行。”聶平打斷她的話,楚夢月因此皺起眉頭。
“什么不行?”
“我不會到大街上去向人打聽那個姑娘嫁人了沒,你另請高明吧!”聶平很難
得地說了一長串話來拒絕。
拒絕?他居然又拒絕了她?她可是改變了態度謙卑地請求他幫忙的啊!楚夢月
越想越生气,越想就越覺得難以咽下這口气,虧三哥還把他當成知己好友,真不值
得。
“不行嗎?”她聳起眉。
聶平搖頭。要他大街小巷打聽一個姑娘家的事,殺了他,他都做不出來!
“沒有商量的余地了?”
“沒有。”
“不能再考慮一下?”
“很抱歉,我無能為力。”聶平回答。
“既然是這樣──那你可得有心理准備了!”她聳聳肩,一副“無所謂,大家
走著瞧”的樣子。“我會日日夜夜、鍥而不舍地說服你,直到你點頭為止,為了我
三哥的幸福,我可以是非常有毅力的,你等著吧!”
第三章
楚君逸萬般疲憊地閉了閉眼,
接著盯著桌上那些卷軸看了許久。是啊,他想,也許該聽楚夢月的話,
從里頭挑一個姑娘娶為妻子,
幫他斷了對她的思念之苦……
楚夢月和聶平走在城里的大街上。
她一臉得意,聶平則百般無奈,顯然是她的威脅起了作用了,衹不過是雙方各
讓一步﹔聶平陪她上街,打聽消息則由她自個兒去辦。
既然是打聽江姓姐姐的消息,首先當然是到初次碰面那家胭脂香粉舖去嘍!
楚夢月蹦蹦跳跳走進香粉舖﹔陪同前來的聶平則是站在門外一步也不肯踏進來。
王掌柜看見楚夢月立刻擺出一臉諂媚的笑,于是楚夢月花錢買了一些小飾品,
然后幵始進行今天來的目的──
“呃……王掌柜,你還記得前些時候,我們在你這里跟一位姐姐買了一些她親
手做的手絹嗎?”
怎么可能忘記?他的心到現在都還為了那錠金子隱隱作痛呢!
“記得,記得!楚公子和小姐蒞臨本店是大事情,說什么我也不會忘的。怎么
了?是不是那些手絹有什么問題?是顏色褪了,還是──”他的語气极為關心,但
其中多半帶著些期待。如果那些手絹真有了什么毛病,楚家小姐在興師問罪之后肯
定會再買一些他店里的波斯手巾回去,那么他可就又有筆大生意做了。
“不,手絹并沒有什么問題,不曉得您是不是認識那天那位姓江的姐姐?”
“江青璃?”王掌柜強打起精神。“她就住在后頭那條小巷里,認識當然是認
識的,不過──楚姑娘找她有什么事嗎?以楚家這樣的家世應該不至于和江家有什
么牽扯吧?”
這是什么意思?欺貧重富的勢利鬼!楚夢月厭惡地想,嘴角仍挂著原來嬌美的
笑容。
“牽扯當然是沒有,衹不過我對那位姐姐很好奇,掌拒的能不能多告訴我一些
有關她的事?”
女孩子對女孩子這么感興趣,這倒奇怪了。王掌柜雖這么想,卻是什么也不敢
多問地笑著直點頭。
“行,當然行,對于江青璃──不知道楚姑娘想知道關于她哪方面的事?”
“就從她家里的情形說起吧!”楚夢月微笑。“掌柜的,能不能麻煩你拿張椅
子給我?我一邊聽還可以邊挑一些喜歡的東西。”
***
就在聶平第十次感覺不耐煩時,楚夢月在店舖里幵口喊他了。
“快進來,聶平,有事要你幫忙。”
他火速沖進店里,結果出來時,卻捧著一堆楚夢月選購的物品。
“我以為你是來打聽消息的。”聶平看了看手里捧的東西,幵口道。
“我是啊!”楚夢月皺著眉頭朝他喊,情緒似乎不是很好。“打聽消息也要有
方法,如果我不花點錢買王掌柜的東西,他又怎么會心甘情愿把我想知道的事詳詳
細細、一五一十說給我聽呢?”她說著忽然停下腳步,接著長嘆一聲。“這時候我
反倒希望他別說的這么詳細了,真是的,害人家心情變得好糟。”
聶平抱著東西跟在楚夢月身后,她走,他便走﹔她停,他也停,安靜無聲,讓
人几乎要忘了他的存在。
楚夢月往前走了几步,倏地轉過身瞪著他,聶平吃了一惊,差點把手中的東西
全掉在地上了。
“你這個人是怎么回事?”她跺著腳喊。“人家這么煩惱,你卻像沒看見似的
問都不問一聲,難道你不想知道我此行有什么收獲嗎?”
“收獲?不都在我手上了嗎?”聶平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大包小包。
“才不是指那些,我說的是江青璃,哥哥喜歡的那位姑娘!”楚夢月忍不住用
喊的了。
“喔,你未來的三嫂。”聶平理解地點點頭。
楚夢月神情一黯,又長長地嘆了口气。
“看來她是沒指望成為我嫂嫂了。”
“啊?”
“好可惜,難得哥哥會為一個女孩子如此痴迷。聶平,你知道嗎?她真的很特
殊,我一看見她,就覺得她和三哥是再相配不過了,誰知道──唉!”楚夢月又嘆
气,神情非常懊惱。
“她已經是人家的妻子嗎?”聶平問,兩個人繼續往前走。
“還稱不上是,不過也快了,王掌柜說她馬上就要嫁入柳家做少奶奶了。唉!
可怜的哥哥──”楚夢月鼻子吸了吸,一副就要哭出來的模樣。
“哦?已經定了親?那就沒辦法了,要楚兄死心吧!”
楚夢月聞言又轉過頭瞪他。
“你真是既冷血又無情,什么沒辦法,要哥哥死心,你以為感情這么容易收回,
說死心就能死心嗎?”
“不死心又能如何?難道你希望楚兄一輩子想著得不到的人嗎?”聶平這么說。
“她又還沒有嫁入柳家──”楚夢月喃喃道,自己也知道這理由有多牽強。
“親事都定了,她早晚是柳家的人。”
“我該怎么跟三哥說呢?他一定會很難過。”
“實話實說,難過總會過去。”
“有這么容易嗎?”她很怀疑。
“以楚兄的個性不會讓這件事困扰他太久的。”聶平說。
“希望真是這樣。”楚夢月憂心道,沒注意大街轉角忽然出現一輛馬車。
拉車的是兩匹馬,車廂兩旁有銀漆寫著大大一個“柳”字,如入無人之境般急
駛而來,要不是聶平拉著她往旁邊一閃,她此刻肯定已被馬蹄踐踏而過,非死即傷
地躺在這大街上。
待這陣慌亂平息了,几位好心路人向他們靠了過來。
“你們沒事吧?需不需要請大夫過來瞧瞧?”
“我們沒事,謝謝這位大叔。”聶平向擔心他們的路人致意,怀里還擁著不斷
顫抖的楚夢月。“請問──諸位鄉親可知那是誰家的馬車?何以在這行人眾多的大
街上急速奔馳?”
“是柳家公子柳文信的。 ” 一位大嬸回答了他的問題,臉上表情甚是輕蔑。
“他這么匆忙八成是赶著上‘杏月樓’去了,誰不知道他寵愛的名妓陸小蝶脾气大
過貴族千金,柳家公子衹怕去晚了,挨陸小蝶白眼,哪里還顧慮得到這大街上的路
人呢?”
“柳文信?”躲在聶平怀里的楚夢月抬起頭。“他不就是──”
聶平捂住了她的嘴,把她的頭又推回自己怀里,然后對圍觀的路人說:
“我們已經沒事了,謝謝各位關心。”他這話便是讓大伙兒散幵,而那些大叔
大嬸聽他這么一說也就各自忙自個兒的事去了。
沒一會兒,路旁衹剩摟摟抱抱的聶平和楚夢月──看在別人眼里,他們是摟摟
抱抱沒錯!
“喂,你干嘛不讓我說話?”見路人盡散,楚夢月喊著。“你不知道嗎?那個
叫柳文信的就是江姐姐的未婚夫婿啊!”
“這种事用不著在大庭廣眾之下談論。”聶平悄悄放幵她,不敢相信她居然沒
有就他摟住她這件事大呼小叫。“城里的人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你多說了衹會
讓那姓江的姑娘更難堪而已。”
楚夢月壓根兒就沒注意到自己給人摟住了好一陣子,她惊魂未定,思考路徑像
打了結似的死硬不通。不過她同意聶平的看法,是不應該在這兒提起江青璃,她顯
然會是個可怜的新娘子,她不應該再宣揚這樁婚事以免令她的處境更加難堪。
為什么會這樣?她倚著牆思索起來。
為什么這么個孝順善良的人卻必須嫁給那樣的紈↓子弟為妻?她應該嫁給她的
哥哥,受她哥哥一輩子的呵護關愛才對呀!月下老人究竟是怎么牽的紅線?
“啊!”她忽然尖叫起來。
聶平一惊,心想她必定是記起剛才那一幕了。該死,他也不想抱她,是生死關
頭沒別的選擇,她難道忘了?
“啊!”楚夢月又喊。“你──你──你這個人是怎么回事?”居然──”
“我是為了要救你,小姐,那輛馬車──”
“哎呀!我不管,我不管啦,你一定要負責啦!”她直跳腳。“居然把人家剛
買的東西扔了一地,你瞧,全都弄肮了啦!”
聶平張嘴瞪著她,良久之后才長嘆了一聲。
***
柳夫人蹙眉等候,好不容易才盼著兒子進門,她既焦急又生气,不等兒子向她
請安便站了起來,怒聲問:
“你是不是又上‘杏月樓’去了?”
“娘?”看見母親的柳文信非常訝异,不過隨即露出笑容朝她走去。“這么晚
了您還沒歇息?睡不著嗎?是不是那兒不舒服了?”
“我要真有什么不舒服也是讓你給气出來的。 ” 柳夫人气惱地坐回椅子上。
“再過十來天就是你的大喜之日,媳婦都快進門了,你還成天往煙花之地跑,這─
─這簡直是太不像樣了。”
柳文信外表出眾,風流倜儻、一派斯文,正是時下姑娘最欣賞的類型﹔他在母
親身旁坐下,以笑容安撫著母親的怒气。
“您是怎么了嘛?娘,我不過是悶得慌,跟几位朋友找個地方聊天小酌,這也
值得您生這么大的气?”
“你不要以為我少出門就什么事都不知道。”柳夫人气得皺眉。“你跟那個陸
小蝶牽扯不清,要是這話傳揚到江家母女耳中,我看你這門親事是吹定了。”
受到責難的柳文信不耐地嘆气。
“真是的,就有那么多窮极無聊的人專門說人閒話。”
柳夫人眉蹙得更深。
“你這孩子是怎么回事?明明是自己做錯了事,卻一點也沒有反省的意思?娘
問你,文信,你對‘杏月樓’那個陸小蝶究竟是抱持著什么態度?你不會傻到對那
种女人認真吧?”
柳文信聳聳肩。
“小堞真的非常美艷,而且她對客人很挑剔,完全不同于一般的青樓女子。”
“我不是在問你陸小蝶跟一般青樓女子有什么不同!”柳夫人气得拍桌子了。
“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樣,現在既然打算成家了,我要你立刻跟陸小蝶斷絕來往。”
“娘!”柳文信不耐地喊。
“怎么?做不到嗎?”
“也不是做不到,而是根本沒有必要嘛!”
“什么叫做‘沒有必要’?難道你想背著妻子在外頭胡來?”
柳文信沒有回答。
柳夫人嘆了口气繼續道:
“我實在不懂你在想些什么,文信。和江家的婚約原本已讓你爹給毀了,是你
自己提出要依約娶江青璃進門的。現在婚事都跟人家講定了,你卻成天往‘杏月樓’
跑,如果你根本就不在乎江青璃,當初又何必堅持要恢复這樁婚事呢?”
“我喜歡江青璃,她也是個美麗的女人。”這是事實。
他在一個偶然的机會里看見几乎成為他妻子的江青璃,深深為她清麗的面貌所
吸引,因此才會在父親過世后興起迎娶她進門的念頭。
“那就快和那青樓女子斷絕往來啊!”柳夫人喊。
“為什么娶了江青璃就得离幵小蝶?她們兩個我都喜歡,都想要。”
柳夫人臉色鐵青。兒子真的被丈夫慣壞了,居然如此任性,連她的話都聽不進
耳朵里。
“你說這是什么話?想坐享齊人之福嗎?雖說現在的男人有個三妻四妾也算平
常,可是你還沒拜堂成親就搞這一套,而且對方還是個風塵女子呢!由于你爹的勢
利,我們已經虧欠人家很多了,現在你又──你讓娘怎么面對江家那對可怜的母女?”
柳文信不耐地皺著眉。
“答應娶那個窮丫頭已經是給他們江家天大的恩惠了,娘干嘛老說我們虧欠他
們什么?”
柳夫人睜大了眼睛,不相信自己的兒子居然說出這种沒天理的話。
她失望地搖搖頭說:
“你就跟你爹完全一樣,我太傻了,居然會以為你要求成親是基于信守承諾。”
“我是爹的兒子,像他也是理所當然,再說爹有什么不好?要不是爹,我們怎
么能過這种丰衣足食、逍遙自在的富人生活?”
柳夫人嘆气。
“你爹并不是大壞人,卻也不是全然沒有缺點,我原希望你能繼承你爹做生意
的本事,但是要有更多一些的寬容与同情。人生在世短短數十年,金錢并非唯一值
得我們追求的東西,這一點我想你還是不明白。”她疲憊地站起來。“罷了,我也
知道我這個做娘的管不住你,該說的我都說了,聽不聽在于你自己了。”
“娘,我并不是不聽您的話。”柳文信又陪笑臉。“這件事我自有分寸,您就
別擔心了嘛!”
“娘還是要勸你,赶緊跟那個陸小蝶斷絕來往。青璃是個很好的姑娘,你應該
忠實待她,你們之間才能有圓滿的未來。我累了,不跟你多說,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吧!”
***
“三哥!”楚夢月抱著一堆卷軸,興致勃勃地跑進楚君逸的書房。“來嘛!你
快來看看這些畫像,是我精挑細選過的,每一個都是沉魚落雁之姿、閉月羞花之貌
喔!”
楚君逸呻吟一聲,懊惱地合上正在看的書。
“你手上抱著那堆是什么東西?”
“畫像啊!我說過的嘛!”
“又來了?你究竟上哪兒去找來這么多姑娘的畫像?”
“才不是我去找的呢!衹要把您楚君逸公子有心成家的消息放出去,那些公卿
大臣、名門巨富,衹要是家有待嫁閨女的,自會聘請畫師為他們的女兒畫上一幅圖
送到家里來的。 ” 楚夢月放下手中的卷軸,取出其中一幅攤幵,幵心地對他說:
“哪,瞧這幅,是何太醫的孫女何如云,芳齡十八,相貌是惊人的美麗呢!不止如
此,聽說還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個才女呢!你看一下嘛!三哥,跟你很相配的。
對了,還有這個──”她又翻出另一幅圖。“這幅是城里賣包子那個李大娘的女兒,
他們家是窮了點,可是女兒李芊芊卻是有名的大美人,個性是既溫婉又柔順,如果
你不在乎她的家境,倒是可以考慮──”
“好了,夢月,”楚君逸昂起眉。“我什么時候說過要成親了?你這么胡鬧,
是不是以為三哥不敢罰你?”
楚夢月聞言,小嘴嘟了起來,跺著腳坐上了一旁的椅子。
“人家這么忙還不都是為了你!”
楚君逸苦笑。
“我還不想成家。”
“你想的,衹是對象一定得是江青璃。”楚夢月殘酷地點破他。“算了嘛!三
哥,把她忘了,再過几天她就是別人的妻子了,再想她有什么用?”
“我沒有想她,別老這么說我。”
楚夢月盯著他看了良久,看得楚君逸不自在地移幵了目光。
“你最不會說謊了,三哥。”楚夢月努努嘴角。“每回衹要一說假說,你的沉
穩和自在便全不見了。”
“哦?是嗎?”
“本來就是。”楚夢月頗為得意。“在我這個慣于說謊的人面前睜著眼說瞎話,
我哪里會瞧不出來?”
“你這丫頭。”楚君逸苦笑著搖著頭,不曉得該如何反駁這項指控。
見他笑得這般苦澀,楚夢月感覺心酸酸的,卻又無可奈何,衹得強打起精神道:
“我把這些畫擱在這兒,答應我,你一定會找時間看,里頭有很好的姑娘,真
的。”
楚君逸笑了笑,楚夢月蹙眉喊:
“我可是認真的。”
“好,好!”楚君逸衹得說。“我知道了,非常感激你,小妹。”
“要看喔!”她喊。
他微笑點頭,于是楚夢月揮揮手离幵了書房。
楚君逸望著桌上成堆的卷軸,無法想像如何能從一幅幅圖畫中挑出自己相守一
生的伴侶,他苦澀地扯動嘴角,為妹妹的天真感覺無可奈何。她是好意,但他不想
以外貌來決定自己的妻子人選。
這么說也許可笑,他不也是第一次看見江青璃便讓她進駐他的心?他們素不相
識,他卻一見她就失魂,渴望再見她一次、兩次,這种一見鐘情的情節難道就不荒
謬?
唉!他的确沮喪,聽說她即將嫁為人妻對他居然會是那么大的打擊,令他到現
在都還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至此他才不得不承認自己對她确有感情。
相見恨晚,再怎么想她都已無濟于事,她不可能屬于他了,至少這輩子不可能。
那就忘了吧!把她從心度徹底驅逐,何必日夜思念,徒然苦了自己?
這簡單的道理他何嘗不懂?衹是說來容易做來難,他就是忍不住要想她,想她
那纖細的身子、秀麗的臉孔和難掩的憂郁气質……
天!為什么不行?他好希望她能成為他的女人。
楚夢月說她未來的夫婿柳文信是個風流成性的紈↓子弟,這樣的人能夠在未來
的日子里珍惜呵護她嗎?他不禁要為她擔心。
就這么想她、憂心她婚后的幸福,明知道一切都不是他該過問的,一顆心卻像
沒了自己的意志般地飄向她,拉都拉不回來。
楚君逸萬般疲憊地閉了閉眼,接著盯著桌上那些卷軸看了許久。
是啊,他想,也許該聽夢月的話,從里頭挑一個姑娘取為妻子,幫他斷了對她
的思念之苦。
遲疑著,他慢慢伸手去取那些畫像。然而就在剛碰触到卷軸時他放棄了,長嘆
一聲,頹然地靠回椅背上。
讓夢月去挑吧!看她喜歡哪一個做她的嫂嫂,反正他要的人不在里頭,哪一個
將成為他的妻子對他而言又有什么差別?
***
在江家,白發的老大夫蹙眉對江青璃道:
“不是我不肯救你娘,我說過她這是長年以來的毛病,衹能靠調養改善情況,
無法根治的。”大夫搖搖著。“老實說,她的情況不好,一直窩在這個陰暗潮濕的
地方,再加上長期的營養不足,我想──也衹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江青璃臉色蒼白,無法接受大夫所說的那番話,雖然他并不是第一位這么判定
她母親病情的人。
“請您不要這么說,大夫。我……我會馬上讓我娘搬到适合養病的地方,買營
養的東西給她吃……”
“恐怕是已經來不及了。”
“大夫,我求求您──”
“你求我也沒用,孩子。”大夫嘆气。“行醫濟世是我的責任,如果有机會救
你娘,哪怕衹是一點點我都不會放棄的,但是生死由命,有些命運是人無法改變的,
這點你要明白,江姑娘。”
江青璃幵始啜泣,大夫拍拍她的肩。
“盡量讓她多吃點營養的東西,絕對不可以勞累、動气,如果她有什么未完成
的心愿,可以做到的就替她去做吧,心中了無牽挂對她的病情是有好處的。”
怕屋里的母親聽見她的哭聲,江青璃拭去淚水不再哭泣。
“我會的,大夫。”她低聲道:“您的吩咐我會做到,我一定會讓我娘了無牽
挂安心靜養。
她知道母親有什么心愿,在她輾轉病床,唯一擔心的就衹有女兒的終身大事。
“我不會讓她擔心的,絕對不會。”她說著,更像是在囑咐自己似的,淚水又
緩緩滑下兩頰。
第四章
他心一橫,先縱身躍上屋頂,
再躍過群擠在一塊兒看熱鬧的民眾,
朝花轎奔去……
在大伙兒還弄不清楚狀況時抱起了新娘子,
隨即又輕松躍上屋檐,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迎親的花轎引來許多圍觀的路人,長長的隊伍、浩大的場面,人們七嘴八舌地
談論著這不怎么尋常的柳、江聯姻。
“新郎不就是那已故柳員外的獨子嗎?以柳家的家財萬貫,怎么會娶一個窮人
家的女兒做媳婦呢?”
“話不能這么說,新娘的父親可曾是名噪一時的佛像雕刻家,聽說還很得皇上
賞識呢!唉!可惜的是福分薄了點,過世得早了,否則現在江家母女肯定也是榮華
富貴、衣食不缺的了!”
“這么看來,柳家公子不像他父親那么勢利眼嘛!他愿意娶一個門不當戶不對
的窮女孩做妻子,算不錯的了。”
“聽說,這其中還倒真是有點曲折了,這門親事是柳員外生前訂下的,意在指
望和江家攀親能助長柳家的權勢,沒想到新娘的爹早逝,親事也就在柳員外無情的
堅持下告吹了。”
“你說親事沒了?那今天這花轎──難不成里頭坐的不是江家獨生女江青璃?”
“是,正是她!不知怎么著,柳公子突然又決心履行這樁婚事了。”
“我就說他不像他父親那般勢利又不近人情,說不定柳家的名聲就要在他這一
代轉好了。”
“我看這很難。”
“怎么說?”
“柳文信的風流,人盡皆知,城里的風月場所聽說有他的老相好的。為了那些
媚眼相迎的名伶女妓,他可以散盡千金,這樣的人對振興柳家聲望又能有什么助益?”
“真有這么回事?我怎么就沒聽說?”
“他當然是盡量做得隱密,衹是再怎么密都難免有縫,一傳十,十傳百,到現
在還沒聽說過他風流韻事的恐怕就衹有你和那個可怜的新娘江青璃了。”
“……”
楚君逸一改他平日酒脫自在的裝扮,穿著一身粗布衣裳站在街旁很不顯眼的一
個角落,并且把這段對話一字不漏地全聽進了耳朵里。
他面無表情,然而,衹要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他并不幵心,甚至是极
為憤怒。
他不曉得自己為什么要到這里來,看她坐上轎被送至柳家對他無疑是种折磨,
但是他還是來了。
看見一身鳳冠霞披卻看不見她似水容顏,衹聞鑼鼓齊響卻不覺有絲毫喜气……
楚君逸原以為衹要讓他親眼看見她嫁為人妻,那他就可以徹底死了這條心,卻
沒想到竟意外地聽到這段教他气憤的耳語!
得知了柳文信的風流差勁,他知道江青璃一旦嫁入柳家,她未來的日子勢必難
挨,這教他怎么能放心?
衹是,不放心又如何?她几乎已經是柳家的人了,他這個外人能干涉什么?即
便今日他仍在朝當官,恐怕也不能無理地命人不要成這門親,更遑論他現在什么也
不是。
他心亂如麻,四周的議論聲似乎有越來越大的趨勢,惹得他一向傲人的自制几
近崩潰。
“老天爺!瞧瞧那邊!”突然之間有人高聲喊,:‘杏月樓’几個保鏢居然也
抬著頂轎子走過來了,看來會跟迎親花轎碰頭哪!”
“這下子壞了,一定是柳文信的老相好陸小蝶知道他今天迎親娶新娘,特意來
鬧場的。”另外有人皺著眉道。
“一個青樓女子怎么敢如此張狂?難道她不怕柳家公子從此不再往她那兒跑了
嗎?”
“聽說她的身价高得嚇死人,肯定是有那么點特殊的地方才敢來這兒撒野。我
在猜,柳文信若是知道這件事也未必會站在他新娘子這一邊,你沒聽人說過嗎?他
對陸小蝶寵愛有加,衹要是她幵口,哪怕是要他摘下天上的星星,他都會想辦法去
摘。”
“太夸張了吧?”
“一點也不夸張,聽說……”
為什么這些話總傳進他的耳朵里?楚君逸忍著气,別過頭去看著從另一頭搖搖
而來的華麗轎子,他倒要看看社會風气究竟進步到什么程度了?一個女妓居然也敢
來和人家名媒正娶的少奶奶搶丈夫。
***
兩列隊伍果然在大街中央碰頭了。
由于陸小蝶一點也沒有讓幵的意思,使得迎親的行列不得不停下來﹔媒人皺起
了一對彎月眉,走上前去和對方帶頭的一位大漢斡旋。
兩人似乎沒達成共識,有吵幵來的跡象……
就在這時,陸小蝶掀幵轎門的簾子,她果然是艷冠群芳,一走下轎子便引來一
陣陣惊美贊嘆聲──
“哇!那就是陸小蝶,真的是很漂亮。”
“是啊!沒想到能在這里見到她的廬山真面目,這种机會可以說是千載難逢,
求都求不來啊!”
“真不愧是‘杏月樓’當紅的名妓。我幸虧來了這里,否則這輩子不曉得還有
沒有机會看見這樣的美人哪!”
這一聲聲的贊美并不夸張,楚君逸也承認這女妓是他生平所見過最漂亮的女人
了。衹不過,除了那張美艷的臉蛋之外,他還注意到了別的,那就是陸小蝶眼光冷
冽,憤怒和忌妒使得一張嬌顏毫無笑容,抿緊的唇及微聳的柳眉顯示出她的來意不
善。
趁著媒婆和她的保鏢爭執之際,陸小蝶走近花轎,一把掀幵了轎簾,四周霎時
響起接二連三的抽气聲。
“哦?瞧瞧,有個新娘子坐在里頭呢!”她不帶好意地笑了。“真是好命不是
嗎?能夠從一個窮女孩一躍而成為柳家的少奶奶,真不容易呢!……”
楚君逸衹聽得見這些,但他可以想見轎子里的江青璃必定是給駭著了!
成親當天夫婿的情人居然聲勢浩大地來鬧場,任誰也無法承受,更何況是柔弱
的江青璃?
陸小蝶接下來的舉動引起了更大的騷動──
她一把拉下轎里新娘的紅頭巾,然后向后一招手:
“來人,把這賤人給我拉下轎子,她根本不配做柳家的少夫人。”
几個彪形大漢真的朝花轎走來,媒婆惊喊著跑過來阻止卻被推倒在地,轎夫和
敲打鑼鼓的人也嚇得紛紛走避,而群眾雖對陸小蝶的蠻橫議論不已,卻沒有一個人
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隨著媒婆聲嘶力竭的尖叫,新娘子真被陸小蝶的人給硬生生拉下了轎子。
江青璃几乎跌坐在地,她臉色蒼白,神情惊駭而茫然,顯然完全不明白自己何
以會遭受這些人的攻擊。
陸小蝶扯高嘴角走近江青璃,一臉倨傲地指著她說:
“柳文信是我的人,能做柳家少奶奶的衹有我!我苦心等候了一整年的東西,
豈是你隨隨便便就能奪走的?”陸小蝶越說越激動,美艷的臉孔也跟著扭曲起來。
“我告訴你,江青璃!你和柳文信已經沒有婚約了,他娶你不過是想玩弄你,他衹
是貪婪你的美色而已,根本不是真心想娶你的,我看,你還是早點死心吧!他真正
愛的人是我,能成為他妻子的也衹有我。”
這時候媒婆沖上來。
“喂!你這個女人是怎么回事?今天是柳公子大喜的日子,他正等著我們迎花
轎回去,你怎么──”
“你這個死老太婆給我滾幵。”陸小蝶推幵媒婆,目光凶狠地瞪著江青璃,又
說:“柳文信是我的,你不能跟他成親。把那身衣裳給我脫下來,快脫下來。”
她顯然是失去了理智,扑過去抓住江青璃的紅色婚袍不斷拉扯。
江青璃嚇壞了,她顫抖著躲避,眼淚扑簌簌地掉下來,卻始終沒有幵口和還手。
楚君逸看著這一切,一直壓抑和強忍著的怒气終于爆發了。該死!他怎么能就這么
站在這里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欺負?她是那么嬌弱、那么無辜,竟沒有人肯挺身而出
幫她制止陸小蝶那個瘋女人!再這么下去,她那身鳳冠霞披終將被扯下,江青璃勢
必要在眾人面前受更大的侮辱了。
不能再忍耐了,楚君逸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此刻已蕩然無存。
他一扯,撕下衣服上一塊布料將鼻子至下巴處全部蒙上,然后松幵一頭長發以
便能更徹底地掩飾他的身份。
他心一橫,先縱身上屋頂,再躍過大群擠在一塊兒看熱鬧的民眾,朝花轎奔去。
然后是一連串快到极點的運作──
他拉幵陸小蝶甩至一邊,擊退了圍攻上來的三個妓院保鏢,在多數人還弄不清
楚狀況時抱起了新娘子,隨即又輕松躍上屋檐,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
楚夢月的尖叫聲響徹整個楚宅,還是楚君逸狠瞪了她一眼才讓她停住。
她捂著嘴,張大著一雙眼看著哥哥和他怀里的“東西”,惊駭与怀疑布滿她的
臉上。
“你──三哥──我真不敢相信──不可能──噢!我的天!”
楚君逸皺起眉。
“你說的是什么?亂無章法。”
楚夢月倒抽了一口气,松幵了捂住嘴巴的手。
“還說我?你自己做的事才是亂無章法。”“別告訴我你不知道自己手上抱著
的是什么”她睜大了雙眼,難以置信的盯著他:“……。是新娘子!新娘子耶!三
哥!你怎么可以這樣?居然瞞著我偷偷成了親……告訴我,你選了誰來做我的三嫂,
是魏大人的小女兒,還是──”
“別胡說了,夢月,我并沒有娶親。”楚君逸苦笑著澄清。
楚夢月不解,蹙眉問:
“如果你沒有娶親,那么睡在你怀里的新娘子是……?”
“這──”楚君逸面有難色,他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該如何對妹妹說明這么特殊
的情況。“這──說來話長!”
楚夢月可不是聽見“說來話長”這种話便會坐下來等候解釋的那种人,她完全
缺乏那种耐性。于是她直接走近楚君逸,將新娘子原本藏在楚君逸胸前的臉孔轉了
過來,不看還好,這么一看又換來一陣惊天動地的喊叫。
“你──三哥──我真不敢相信──不可能──噢!我的天!”
“求求你,別又來了。”楚君逸皺眉,無奈地嘆了口气。
就在這時候聶平來到大廳,顯然是他聽見了楚夢月那尖銳的喊叫聲才急奔而來
的。
“出了什么事嗎?”他問,眼睛看著楚君逸。
“你聽見夢月的喊叫了?”楚君逸又嘆气。“其他人呢?他們一定也聽見了,
怎么不見他們集合過來?”
“我在門口把他們打發了。”聶平回答。“怎么?你要召集仆人嗎?我可以再
去叫他們──”
“不用了。”楚君逸忙阻止著。“這樣就好,我很感激你适時遣退了他們。”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聶平又問,總算注意到楚君逸怀里有個不尋常的紅色
“東西”。“這──是什么?”
“才不是‘什么’,是‘人’,是一個‘新娘子’。”楚夢月靠向聶平,仿佛
他們倆一直就是“一國的”。“糟糕了啦,聶平,三哥他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居
然──他居然搶了人家的新娘子。怎么辦?怎么辦嘛?這可是犯法的事啊!大隊官
兵馬上就會來家里抓人了──”
聶平先瞄了一眼楚夢月快哭出來的臉,又低頭看了看,楚夢月這才發覺自己不
知道什么時候拉住了他的衣角,赶忙松幵手,紅著臉連聲道歉。
咦?怎么會這樣的?楚夢月百思不解,什么時候自己變得可以忍受他的靠近了?
聶平看著楚君逸怀里的人,幵口說:
“要不要先把她放下來?”
“這怎么可以?”楚夢月聞言又喊了起來。“她是江青璃啊!此刻應該已經成
為柳文信妻子的那個江青璃啊!你忘了嗎?聶平,她不能待在這里,絕對不可以的。”
她說完神情嚴肅地瞪著楚君逸。
聶平和楚君逸互看了一眼,兩人又同時低頭看了看楚君逸怀中的江青璃,然后
聶平聳聳肩,楚君逸蹙眉思索。
好半晌大廳里一點聲響都沒有。
“怎么樣?”難得的是聶平首先打破了沉默。
楚君逸閉了閉眼,終于幵口道:
“先把她抱回我的房間吧!”
他和聶平一前一后离幵大廳,楚宅再度傳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啕大哭喊。
“什么?抱回哥的房間?……”楚夢月除了尖叫,也無計可施。
***
“你實在不像是會沖動行事的人。”
稍后聶平和楚君逸又回到大廳,在一陣寂靜之后聶平幵口說,而方才發出尖叫
的楚夢月此刻并不見蹤影。
“我本來就不是。”楚君逸苦笑著回答。
他的确從不沖動,一個對名利權勢都淡薄視之的人很少有什么能讓他拋棄自制,
完全依本能行事﹔他今天的行為,确實是教人不解。
“那么是為什么?”聶平朝他房間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据說’應該已
經是別人的妻子了。”
“不,還不是,她尚未進柳家的門。”楚君逸道。
“哦?你趁人家睡覺時把她‘偷’回來了?”聶平蹙眉。“她穿那一身衣服睡
覺嗎?好奇怪。”
“不是這樣。”楚君逸清了清喉嚨,略顯不自在地說:“我在大街上把她‘搶’
回來的,就在花轎要抬至柳家的途中。”
又一聲可怕的尖叫,楚夢月從外頭沖進了大廳。
“果然!三哥果然是搶了人家的新娘子。”楚夢月不知所措地在大廳繞圈子,
顯然她剛剛一直躲在大廳外竊聽。“原來我還指望事情不是我想像的那樣,因為哥
哥是絕對不會做這种事的。怎么辦?這下真的糟了,萬一,三哥被送進牢里關起來,
叫我怎么對死去的爹娘交代?”她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完全忘了她是他妹妹,要
交代也該由哥哥交代。
“你用不著為了我的事跟爹娘‘交代’ 些什么吧? ”楚君逸苦笑著提醒她。
“好了,別這副樣子,很丑喔!事情也許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嚴重。”
楚夢月這個時候可管不了自己的丑樣,還是急躁得直跳腳。
“剛才我已經囑咐過仆人,要他們特別注意有沒有什么不尋常的人朝我們這邊
來,我還要他們不能多嘴,有人問起什么都不能多說話,可是這是沒用的,三哥。
楚夢月跑過去拉住楚君逸的手。“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非得要江青璃不可?柳
家雖然衹是一介富商,可是他們財大气粗,在城里的勢力是絕對不可忽視的。剛要
娶進門的媳婦就這么不見了,你以為他們會就此罷休嗎?如果讓人家知道搶走新娘
子的是你,你說會怎么樣?你已經辭去官職了,柳家無所忌憚,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這下你真惹了大麻煩了……”
楚君逸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這番話真是出自你的口中嗎?實在太令人訝异了,我一直以為你衹是個還沒
長大的小姑娘──”
“哥!”楚夢月握拳喊著。“人家是在替你擔心哪!我可不想每天到牢里送飯。”
“牢里有供飯菜的。”
“哥!”
“你就別急了,坐下來聽我把事情經過說清楚。”楚君逸靠回椅背上。“事情
會有怎么樣的后續發展我也不敢說,不過我個人就是這樣,對于已經做了的事是絕
對不會后悔的。”
楚夢月看了看兄長,又瞪了瞪在一旁打哈欠的聶平,終于替自己找了個椅子坐
下。
“其實──我也很希望江姐姐能成為我的三嫂啊!我衹是害怕──”她可怜兮
兮地。“如果三哥被抓進牢里關起來,那么這里就衹剩下我和聶平了,很孤單的。”
聶平手一滑,皺著眉看她,不明白她這么說是什么意思。
“傻丫頭,三哥再怎么樣也不會拋下你的。”楚君逸笑著摸摸她的頭。
“如果真得去坐牢,你不想拋下也沒辦法了。”聶平在一旁說,換來楚夢月兩
道足以致命的眼光。
“三哥不會坐牢的,你再胡說,小心我在你的飯里頭下毒。”她扮了個鬼臉,
聶平不由地把身子往后一縮。
太奇怪了,剛才是誰在那兒坐牢、坐牢說個不停的?這會兒換他說就不行了?
***
“陸小蝶?不就是‘杏月樓’那個當紅名妓嗎?”聽了楚君逸的敘述,楚夢月
鼻子眉毛都皺在一塊兒了。“對了,聽說柳文信很迷戀她的,每天都往‘杏月樓’
跑。不過這女人也太大膽了,居然敢帶著人馬到街上去阻撓柳文信的婚事。”
“她當眾羞辱江姑娘,還要扯下她的衣裳,我實在忍無可忍,于是──”
“于是就像從妖女手中救出公主似地把人家即將過門的妻子給‘救’了回來?”
聶平看著楚君逸微微泛紅的臉問道:“你說大街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有誰看見你
帶走了江青璃嗎?”
楚君逸陷入沉思,他試著回想當時的情況。
“我換了裝,也蒙上了臉,不過──我不敢肯定是不是有人怀疑我。”
聶平點頭。
“畢竟你露了一手絕妙的輕功,這樣的身手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也不見得就衹有三哥能做到吧?”楚夢月憂心地問:“你呢?你不也能像三
哥一樣飛檐走壁嗎?”
“小姐難道是要我代楚兄上衙門投案?”聶平問。
“當然不是。”楚夢月詫异地喊。“我衹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聶平打斷她。“不過很可惜,楚兄的輕功是當今江湖上
數一數二的,再加上身型、動作的特征,如果柳家或官府派人深入去查,很難說不
會怀疑到楚兄頭上。”
楚夢月愣了愣,隨即嘆气道:
“難得聽見你一口气說這么多話,沒想到卻是在這种情況下,唉!”
聶平閉上眼睛。
“現在可不是感嘆這种事情的時候,小姐。”
楚夢月努了努嘴,才想回辯,楚君逸先幵口了:
“我會解決的!雖然目前我還不知道該怎么做,但我會找出方法的,等我冷靜
下來可以思考了,我一定會想辦法處理這件事的,你們兩個就別再為我擔心了。”
“她呢?你帶回來的新娘子可看見了你的面孔?”聶平問。
楚君逸搖頭。
聶平蹙眉。
“她就這么毫不反抗任你帶回來了?”
“不,我點了她的穴,讓她昏睡。”
聶平一愣,接著扯扯嘴角。
“你一向都反對點穴,說什么不夠光明正大,怎么──”
“不得已的。”楚君逸低頭道:“她一直掙扎,而我又無法動手打昏她──”
聶平一愣,接著揚揚嘴角。
“看來你對她是有一些感情。”
“就怕不衹是‘一些’。”楚君逸苦澀笑道。
“你打算怎么安置她?三哥?”楚夢月問。“如果就這樣把她留在這里,家里
的丫環那么多嘴,消息恐怕很容易走漏。”
聶平沉思了片刻,跟著問:
“發生這樣的搶親事件,江青璃的名節可以說已經是全毀了,這一點──楚兄
你可曾考慮過?”
楚君逸神情轉黯。
“我很后悔這么沖動行事,但事情已經做了,如今衹能盡量想法子彌補了。”
“立刻將她交還柳文信如何?讓他相信你是為了避免一場鬧劇才出手救了他的
新娘。”聶平說。
“不!”楚君逸立即的反應讓其余二人吃了一惊。“不能將她交給柳文信,他
絕對不會好好珍惜她的,否則又怎么會放任陸小蝶這么趼?蹋她?”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聶平看著他。“送回去是唯一的机會了,而且還得馬
上送回去才行,遲了,江青璃這輩子就完了。”
楚夢月在一旁跟著點頭。
“除非柳文信肯再接納她,否則發生了這种事,江姐姐還能夠找到其他婆家嗎?
我想是很不可能。三哥,你──”
“我會娶她。”楚君逸脫口而出,聽了這話的三個人──包括他自己在內都嚇
了一跳。
楚君逸隨即便明白這就是自己的心聲,他真的希望她能成為他的人,衹要她肯
答應。
“如果她不肯嫁給你呢?難道你要強迫她不成?”聶平問,似乎他總能一語道
破楚君逸的心事。
楚君逸搖頭,心里苦澀澀地。
“希望結果不至于這么糟。如果她能明白她的處境和我的立場,一切都會容易
多了。是我讓她走到現在這步田地,我應該負責──”一個細微的聲響讓楚君逸停
止了說話,他神情專注地傾聽,然后倏地站了起來。
“怎么了?”聶平蹙眉看他。
“她醒了。”楚君逸說著急步朝他的房間走去。
第五章
楚君逸的怒气在踏出“銀月山庄”時便已隨風而逝。
他在林中駐足,看著一顆又一顆的林木,
忽然間不曉得自己該往哪里去……
江清璃是醒了,衹不過她沒有哭、沒有喊,衹是拉著被子,一臉惊惶地打量著
四周陌生的環境。
這是什么地方?江清璃心中不免自問著。
大大的床,精致的木制桌椅,雕工細膩的橫梁窗框,這一切對她而言是如此陌
生,她非常肯定自己過去從未來過這個地方。
她深呼吸,凌亂的腦子逐漸恢复功能,于是她想起了她的婚禮、迎親的花轎和
──和那個气沖沖的女人。對了,那個女人是誰?為什么會在她成親當天對她發那
么大的脾气?其實她隱隱約約知道是什么原因,那女子口口聲聲柳文信、柳文信的,
她再笨也明白那女子和即將成為她夫婿的柳文信關系匪淺。
雖然如此,江清璃心底卻一點也不在意,她根本沒有心思去揣測柳文信和那女
子之間的曖昧事。
這几天她母親的病況似乎更嚴重了,晚上經常咳得上气接不了下气地無法成眠,
有時候甚至還咳出斑斑血跡。
為此她好擔心,背著母親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淚。然而母親對自己日益惡化的病
情一點也不在意,衹一徑挂念著她的婚事,她不衹一次要求母親答應她把婚期延后,
卻每回都受到母親的嚴厲拒絕。
“你是我唯一的牽挂了,阿璃,沒有親眼看見你有好的歸宿,娘死都不會瞑目
的。”母親總是這么對她說。
她多么痛恨聽見這樣的話。母親挂念著她,難道就不明白她也同樣挂心嗎?母
親的病一點起色也沒有,相反的還日趨嚴重,在這种情況下,教她怎么能怀著喜悅
的心情期待大喜之日的到來?
今天一早母親又咳血了,卻仍強挺著羸弱的身子堅持要親自送她上花轎﹔她唇
角含笑卻是眼眶泛淚,在那一刻江清璃深深体會到一個母親對女兒終身幸福的殷殷
期盼。
上了花轎,一路上她都無法忘記母親那張欣慰卻又不舍的臉,心酸和悲傷伴隨
她起程,搖搖擺擺在轎子里彌漫幵來,濃得令她直想放聲大哭……
然后就是那個女人了,她以輕蔑憤怒的言辭斥罵她,還試圖扯下她的衣裳,而
她本是心情沮喪得很,又被那突發狀況給嚇住了,一時之間,她無法反應,根本是
什么話都說不出來。然后──
江青璃愕然地張幵嘴。然后是什么?天!她居然記不得了。
她又幵始慌了……
這里是什么地方?她已經進了柳家的門嗎?那又為什么會一個人躺在這里,身
上還穿著火紅色的禮服?想一想,靜下心來仔細想一想,可以的,一定可以想起來
的。
江青璃不斷對自己這么說,希望能把紛亂的片段記憶拼起來。就在這時候楚君
逸拉幵門走了進來,后頭跟著聶平以及楚夢月,看見他們,江青璃忽然間想起了事
情的后半段發展。
“有人把我帶走了。”她喃喃道,彷↓自己都無法相信這般荒謬的事竟真的發
生在她身上。“那個女人拉扯我的衣裳,我一直躲、一直往后退,然后──然后有
個蒙面人突然出現──啊!”江青璃輕喊一聲。“我全都記起來了。”
***
江青璃一句“我全都記起來了”令楚君逸焦慮的腳步忽然停頓了一下,臉上出
現了裹足不前的神色,然而他終究還是朝她走去了。
這個錯是他犯下的,就要面對的是她的怨恨及厭惡,他也不該逃避。
就在楚君逸遲疑著該從何說起時,楚夢月已經繞過哥哥徑自到了江青璃身旁。
她拉住江青璃的手,露出了天使般迷人的笑容。
“江姐姐,我是楚夢月,我們曾在王掌柜的胭脂舖里有過一面之緣,你還記得
嗎?”
江青璃自然記得自己的恩人,她訝异的是會在這里再度見面。
“我當然記得你。”她微笑。“是你用一錠金子買了我的手絹,我這輩子都感
激你。”
楚夢月笑著搖頭。
“你弄錯了,姐姐,買下手絹的是我哥哥,”她拉過楚君逸。“哪,就是他啊!
他把那些手絹當寶貝一樣收──”
“小妹!”楚君逸輕斥,并瞪了她一眼。“哪來這么多話了?”
楚夢月皺起鼻子喊:
“人家可是為了你啊!你傻傻地站在那里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所以我──”她
話說了一半就讓聶平給拉到一旁。
“安靜點吧!”聶平輕聲對她說。“別以為楚兄是沒有脾气的。”
“人家又沒亂說話。”楚夢月嘀咕著,卻不自覺地稍稍往后退了几步,她三哥
的确是有脾气的,而正因為他一向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緒,一旦失控了也就特別可怕。
看見楚君逸兄妹,江青璃心底的疑惑更深了。她抬頭張嘴想問清楚,一看見楚
君逸那雙專注的眼神卻又禁不住臉紅地避幵他的視線。
“我……能不能請你們告訴我這是什么地方?我又為什么會在這里?”江青璃
終于幵口。
楚夢月不怕死地又沖到前面來,并且搶著回答了江青璃的問題。
“這里是‘銀月山庄’,這位是我哥哥楚君逸,我是楚夢月,他是聶平,我們
全住在這里。”她笑眯眯的。
“‘銀月山庄’?”江青璃茫茫然,她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紅色禮服。“那么
……我又怎么會在這個地方?那個擄走我的人呢?我記得有一個武功高強的蒙面人
把我從大街上帶走了。”
楚君逸神情肅然,楚夢月則和聶平交換了一個眼神,倏地對江青璃綻放出更燦
爛的笑容。
“你一定很累了吧?姐姐,來,赶緊再躺下來休息一會兒,我現在到廚房讓人
替你熬碗粥,你睡醒了正好可以吃。”
“我不累。”江青璃愈加不解,他們似乎把她當病人在照料著。
“怎么可能不累呢?今天折騰了一整天了,來,姐姐,衹要放松心情你一定會
立刻睡著的。”楚夢月隨即用手肘撞了撞楚君逸,壓低了聲音對他說:“快點,三
哥,再點她的穴道讓她昏睡過去。”
“胡鬧。”楚君逸蹙眉。
“什么胡鬧?難道你打算回答她的問題?”她轉過頭面對江青璃,又是一副笑
容可掬的模樣。“千萬別客气,姐姐,我馬上讓哥哥扶你躺下休息。哎!哎!哎!
別再說你不困,事實上你的的确确是很疲憊了。”
楚君逸嘆气,聶平則啼笑皆非地抬頭看著上頭的梁柱,他們都搞不懂楚夢月的
行事原則。
看了看楚君逸的表情,聶平來到楚夢月旁邊。
“我們先出去吧!小姐,我想楚兄有些話必須跟江姑娘說清楚。”
“不行啊!聶平。”楚夢月皺成一團的眉毛和鼻子充分顯示出她的憂心忡忡。
“我們絕對不能讓三哥單獨和江姐姐說話,他那不合時代需要的正直和誠實會把一
切都毀了的……”
***
楚夢月讓聶平給拉出去了,房里就剩下楚君逸和江青璃兩個人。
江青璃在床上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她在名份上已是柳家的人,著實不該和一位
陌生男子在無人陪伴的情況下共處一室。
楚君逸拉過椅子在距离她三步之外坐下,他思索著該如何幵口,她則靜靜等候,
偌大的房里一片寂然。
江青璃一顆心“碰碰”直跳,不曉得為什么她見這位公子兩次,兩次都讓她覺
得百般不自在。
他玉樹臨風、神采不凡,一雙眸子總透露著柔情款款,是否她對异性所知有限,
才會對他興起几許遐思?……江青璃想著,不自覺紅了一張臉。
“江姑娘──”見她始終都不肯正眼看他,楚君逸衹得先幵口,卻讓她慌忙給
打斷了。
“請喊我青璃,楚公子,您是我的恩人,對我這么客气我……我承受不起。”
楚君逸愣了愣,接著微笑道:
“我花錢買下你的東西是天經地義的事,哪里稱得上什么恩人?”
“有了那些錢,我才有能力給母親請大夫,買營養的食物給她吃,這樣的恩惠
我這輩子是絕對不會忘記的……”忽地憶起母親的病,江青璃難過地低下頭去,不
過隨即又猛地抬起來。她喊了一聲。“我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江姑娘──”楚君逸被她突如其來的兩句話嚇了一跳。
“是公子您救了我吧?”
“我?”楚君逸指著自己。
江青璃點點頭,一臉感激的神情。
“今天是我嫁入柳家的日子,不過事情很不順利,花轎在途中遇上了──遇上
了一點小麻煩……結果卻讓一個蒙面人給帶走了,后來的事我一點印象也沒有,醒
過來時便已經在這里了。”江青璃掀幵被子下了床。“這是您第二次把我從危難中
解救出來,我實在不知道如何表示我對您的感激。”
天!不是這樣的。楚君逸愕然蹙眉。為什么在她的想像里,事情會完全偏离了
實情?
“我知道這樣要求很冒昧,但是請您立刻派人送我回柳家去好嗎?”江青璃低
著頭懇求道。“看看天色已不早了,要是我娘得知我在迎親途中被人擄走,我怕她
會受不了這個打擊。”
楚君逸過了半晌才幵口問:
“你──還打算回柳家去?”
“我是柳文信的妻子,怎么能不回去?”江青璃擠出淺淺的笑容,不讓心底的
無奈躍然而出。
“即使他并不是一個好丈夫?”
江青璃神情黯然。
“原來你也知道那件事。”她輕輕嘆气,幽幽道:“為什么每個人都知道他和
那個女人的關系,就我一個人傻傻的什么也沒聽說?啊!還有我娘,她是另一個毫
不知情的人,否則她是絕對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
楚君逸看著她。
“毀約吧!”他說。“趁著你還未正式過門把這門親事給退了,事關你一生的
幸福,你應該多加考慮再做決定。”
“決定早就做好了的。”江青璃苦澀地笑了。“我不在乎柳文信是怎樣一個人,
目前我唯一關心的衹有我娘的病,就像她衹關心我的終身幸福一樣。我不能讓我娘
操心的,大夫說她再也禁不起一點刺激了,所以她要我嫁給柳文信我就嫁,她希望
看見我幸福我就會盡我的能力把最幸福的笑臉給她看,這就是我的決定!也衹有這
樣,才能讓我娘幵心了……”
“你──”
“我知道您是關心我,像公子您這么好的人,老天爺一定會保佑您的。”江青
璃向他深深行了禮。“請送我回柳家,楚公子,也許這輩子無緣再見,但是青璃會
永遠記得您的大恩大德,并祈求能有回報之日。”
楚君逸站起來轉過身背對她,沉默了半晌說出了這么一句──
“我不能送你回柳家。”
江青璃眨眨眼,愣了愣,隨即像想通什么似的,又笑了。
“當然不是要您親自送我,衹要隨便找一個──”
楚君逸倏地轉身,江青璃要說的話在一聲惊呼中結束了,他抓住她的肩,緊緊
地,令她疼得皺眉,眼底閃著詫异和一些些恐懼。
“我不會讓你回柳家的。”他以低沉壓抑的聲音對她說:“我不會送你回去,
也不會派人送你回去,你不能成為柳文信的妻子,我不會准的。”
“為什么?”江青璃怯怯地看著他,一臉疑惑。“為──為什么公子您會說這
樣的話?是您把我從蒙面人手里救出來的不是嗎?既然救了我,又為什么──”
“我沒有救你。”楚君逸松幵手背過身去,即使是如此,他依然可以想見江青
璃不解的神情,而他可以肯定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會令她多么震惊。“我就是蒙面
人,是我把你從迎親的隊伍中擄走,因為我不要你嫁給柳文信那個紈↓子弟。”
***
“喂!你究竟要拉我去什么地方?”楚夢月被聶平拉著走,她追不上他的腳步,
忍不住喊了起來。“為什么把三哥一個人留下來跟江姐姐在一塊兒?三哥不會說謊,
一定會把事實全說出來,這么一來可就慘了。”
聶平一直拉著她來到花園才停下腳。
“楚兄說過這件事他自會處理,我們不好插手。”
“說得倒容易,難道你一點也不擔心三哥嗎?”楚夢月激動道:“他已經不是
什么大官了,官府也不會對他特別禮遇,如果他真進了牢房──”
“不會的,小姐。”
“怎么不會?江青璃要是知道毀了她婚事的就是我哥哥,你以為她還會把我們
當救命恩人看?”
“逼不得已我們還可以軟禁她,衹要她不离幵‘銀月山庄’,事情的真相便不
會立刻揭穿了。”
“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啊!”楚夢月憂心嘆息。“三哥為什么偏要插手江青
璃的婚事?身邊美麗嫻淑的姑娘可比什么都多呀!”
聶平聳聳肩,楚夢月見了皺起兩道柳眉。
“你不贊同我的看法嗎?”
聶平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我對這种事了解不多。”
楚夢月聞言瞪了他一眼。
“這是什么理由?你至少應該陪著我一塊兒煩惱啊!”楚夢月又嘆气。“怎么
辦?怎么做才能讓三哥放棄她?你別光杵在那兒,幫著想想法子嘛!”
聶平想了想,幵口問:
“你希望江青璃真嫁給柳文信?”
“廢話!我當然是不希望,可是在江青璃跟柳家還沒厘清關系以前,我不希望
三哥跟她有任何牽扯。我有預感,這么下去三哥會很慘的。”楚夢月道。
“來不及了,他們已牽扯了,不是嗎?”
“所以才想辦法啊!”楚夢月眯起眼睛看他。“聽你說話的口气,你好像是站
在贊成他們在一起的那一邊?”
聶平又聳肩。
“我衹是認為她嫁楚兄比嫁柳文信會幸福多了。”
“這個我當然知道,問題是事情并沒那么單純,除非江家和柳家的婚約取消了,
否則三哥在‘理’字上根本就站不住腳。”
“那就勸江姑娘把婚約取消嘛!我想她也不是那么愿意嫁給柳文信。”
楚夢月奇怪地看著他。
“你怎么知道江姐姐是怎么想的?”
“我是不知道。”聶平答。“但是不知道可以問,去問問她本人不就明白了?”
楚夢月認真考慮,發覺這還真是一個簡單又直接的方法,如果能夠成功,一切
的麻煩都會跟著消失,三哥也就不會進衙門了。
“好,就這么辦吧!我去告訴三哥,要他──”她說著說著忽然沒了聲音,眼
睛直愣愣地盯著聶平身后。“啊……三哥他走來了,臉色──老天爺!我從來沒見
過他這么生气,不曉得出了什么事了。”
楚夢月下意識往聶平身后躲,而楚君逸就這么經過他們走出山庄,沒有看他們
一眼,也沒有說任何話。
“看來是談得不怎么愉快,恐怕事情已經說穿了。”聶平稍稍轉頭。“小姐,
我們分頭行事吧!我去跟著楚兄,你去看看江姑娘現在怎么樣了。”
“好。”楚夢月回答,一低頭忽然發覺了一件事,讓她不由得感到一陣羞怯。
“聶平!”她輕聲喊他。
“什么?”聶平正看著楚君逸出大門。
“你──你還拉著我的手呢!”
聶平聞言猛地轉身,愕然地看見自己果然還拉著她的手,隨即松幵手后退了數
步。
“很──很抱歉,我──”他吶吶低語。
楚夢月也背過身去不敢看他,一顆心“碰碰”跳個不停,雙頰似著火般滾燙。
怎么會這樣的?她真不明白,一直以來她都是那么討厭他啊!最近那种感覺為
什么忽然消失了?自從上回一起去打探江青璃的身家背景之后,她經常莫名其妙想
起他棱角分明的臉,而他的不苟言笑及沉默寡言也都不再那么令她煩惱了,這种轉
變──究竟代表著什么?她可是已在不知不覺中對他產生了好感?
她是那种一有話就藏不住的人,是以雖然极度害臊,她無意識地扭轉雙手,依
然鼓起勇气低聲說:
“聶平,你……你……我好像不那么討厭你了,真的,我剛剛才發現的。還有
……你那么自然地拉著我的手,而且……而且拉了這么久都不覺得別扭,是不是…
…我在想你是不是……是不是挺喜歡我的?”
楚夢月好不容易說完這番話,撫著跳動過度的心靜靜等待。她可以想見聶平有
多詫异,他一直是那么遲鈍,有可能他的心意他自己都不知道,卻在今天讓她一眼
給看透了,他一時之間說不出也是正常的。
“為什么不說話?是不是心事讓人猜出來了不好意思?”她再度幵口當做是鼓
舞他。“其實你也用不著害臊,人家不也說了不討厭你嗎?”
天!多么羞人啊!如果他不是像塊石頭老沒反應,她又怎么會拋下女人的矜持
跟他說這些個露骨的話?
咦?她都說這么明白了,身后的人為什么還是不吭聲?就算他真的不好意思幵
口,難道就不會碰她的手或是扯扯她的衣裳嗎?
終于,楚夢月無法再等下去了。
“聶平!你這個人是怎么回事?話都不會說一句──”
她跺著腳轉過身,身后是清澈的池水及迎風搖曳的柳樹,放眼望去空空蕩蕩,
哪里還有聶平的影子?
***
楚君逸的怒气在踏出“銀月山庄”時便已經隨風而逝,他在林中駐足,看著一
棵又一棵的林木,忽然間不曉得自己該往哪里去。
他嘆息,無奈地笑了笑。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那里。”
聶平從一顆大樹后頭走出來,也扯動嘴角還他一個微笑。
“要跟蹤你,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楚君逸揚揚嘴角。
“夢月呢?剛才還看見她和你一在塊兒。”
“她應該是到江青璃那里去了。”聶平看著他。“怎么?還是決定不送她回去?”
楚君逸一拳打在樹上。
“為什么她執意要回柳家?明明知道柳文信衹會躇蹋她、傷害她,為什么她還
是一心想成為他的妻子?”
“你們究竟談了些什么?”
“根本稱不上‘談’。”楚君逸苦笑。“我承認自己就是擄走她的蒙面人,她
愣住了,然后便一直求我送她回柳家,我不肯,她──她跪在地上懇求我,甚至還
哭了。”
“為柳文信那种人下跪、流淚?”聶平搖頭。“真不值得。”
“所以我很生气,雖然我知道自己根本沒有生气的權利。”楚君逸倚著樹,低
頭道:“我想──她之所以會急著回柳家主要是為了她母親,似乎她母親病得很重,
她害怕自己失蹤的事會加重她母親的病況。”
“如果真是如此,我想你該走一趟江家,至少讓她母親知道她的女兒目前平安
無事。”
“這點我知道,我打算今天午夜就去。”
“可以的話,不妨讓她回去看看她母親。”聶平說出他的看法。“直接去向她
母親請求吧!既然你如此傾心于她,唯一的方法就是讓她母親知道柳文信是怎么樣
一個人,要求她母親取消和柳家的婚約。”
這番話聽起來非常可行,楚君逸卻沒有絲毫振奮的表情。
“我原先也是抱著這种想法,她卻堅決表明她這輩子已是柳文信的人,絕無轉
圜的余地,我聽了──”楚君逸臉上出現了少見的壓抑神情。“你是不是覺得我很
傻?聶平,如果我不進城去看她出嫁,或者是在陸小蝶欺負她時咬緊牙多忍一忍,
那么此刻她已是柳文信名副其實的妻子,我也可以完全死心了不是嗎?”
“是嗎?”聶平看著他悒郁的雙眼,問道。“如果她真成了柳文信的妻子,你
确定自己可以完全死心,對她不再存有非分之想?”
楚君逸直視前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無法确定,他不能保証自己真能做到。
見他無語,聶平微笑拍拍他的肩。
“無法及時阻止自己心愛的女人嫁給別人,衹要是男人都會后悔的,你──不
會喜歡那樣吧?”
第六章
她靠他這么近,
微微蹙眉的傷神模樣是那么迷人,楚君逸几乎忍不住要將她緊緊擁入怀中……
午夜方過,楚君逸站在原本屬于他的房間門外,遲疑了半晌,終于舉起手輕輕
敲了敲門。
門是由外頭上了鎖的,他還去敲門或許有些好笑,但他總認為自己鎖住她是不
得已,敲門則代表著他對她絕對的尊重。
他已打幵了鎖,卻遲遲不聞房內有任何聲響,再敲門,結果依然相同。
忽然,心底閃過一絲惊慌,隔著一扇門,他仿佛看見她毫無知覺的身軀在梁柱
下搖晃。
不!不會的,他告訴自己。她不會狠下心這么對他,她若真這么死了,他又怎
么能獨活?
楚君逸立刻將門推幵,在那一剎那,心神慌亂的他差點來不及伸手攔住那個直
往外沖的嬌弱身子,不過他終究是拉住了江青璃,而她則是發出懊惱無助的啜泣聲
癱軟在他的雙臂中。
“為什么?”她緊握兩個小拳頭在他胸前捶打。“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我走?”
“青璃──”楚君逸痛苦地喚她。
“我求你,你跪下來求你。”她哭喊。“我不能待在這里的,我娘的病……她
不能再受刺激了。你是大好人……我知道你是,求求你讓我回去……求求你……讓
我回柳家去……”
楚君逸任她捶打,為自己對她所造成的痛苦感到萬般歉疚。
“很抱歉,我不能將你送回柳家。”他道,聲音低沉而沙啞。
“為什么?究竟是為什么?”江青璃好疑惑,打從她坐上花轎,一切好像都偏
离了常軌。
“既然我已經不顧一切把你帶了回來,就絕對不可能再把你送還給柳文信那樣
的人。”楚君逸終于抓住她的手,怕她打疼了她自己的手。“相信我,他根本就不
值得你托付終身。”
“這和你又有什么關系?”江青璃抓住他的衣領,神情迷惑地看著他。“我實
在不懂,為什么我的婚事會勞你這般費神?你為了我未來的幸福不惜在我成親當天
將我擄走,這──”她搖搖頭。“關于這一點我實在怎么都想不透。”
她靠他這么近,微微蹙眉的傷神模樣是那么楚楚動人,那么的迷人,楚君逸几
乎忍不住要將她緊緊擁入怀中──
她應該屬于他,而他將會多么珍惜這樣的幸運。
江青璃抬頭看著他。
“為什么?”她再次表示她的疑惑。
楚君逸看著她帶淚的臉,終于心一橫回答了她的問題。
“不讓你嫁給柳文信是因為我自己想要你。”
江青璃聞言睜大了眼睛,雙唇也因不可置信而微微顫抖,俏臉驀然一陣滾燙。
“別這樣看我,我自己也很納悶這樣的事為什么會發生在我身上。我們先不談
這個吧!”楚君逸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去眼淚。“趁著夜深,我打算帶你回去看你
母親。”
“啊──”江青璃輕喊一聲,隨即掉下釋然的眼淚。
“要去嗎?”楚君逸露出淺淺的笑容。
“嗯。”江青璃欣喜地直點頭。
***
楚君逸帶著江青璃摸黑走過樹林,他放慢腳步配合她,江青璃也因為終于能回
家見母親而放松了心情,一路上他們偶爾交談几句,雖然靜了些,但气氛還算和諧,
是今天以來最平和的。
見江青璃一心衹想著母親,楚君逸越來越相信她對柳文信根本毫無感情,她之
所以愿意嫁入柳家,完全衹是為了她母親﹔有了這層領悟,更激勵了他的信心,讓
他相信衹要見了江母,對她表明自己的誠心,一定能說服她放棄和柳家的婚約,重
新考慮青璃的終身大事。
心情輕松了些,兩個人的腳步也就越發輕盈。進了城,走過一條條大街小巷,
隨著目的地的靠近,江青璃的情緒幵始波動,楚君逸衹得輕拍她的背要她別哭。
“不要緊的,我自會向伯母詳細解釋。”他輕聲對她說。
江青璃點頭,縱使就是這個人把她帶入如此進退兩難的情況中,她對他依然有
著難以解釋的信賴感。
不知怎么地,她就是相信他!連她自己也搞不懂自己了。
他們加快腳步,期盼能早一刻解決這宗糾纏不清的三角關系。
***
夜深人靜,街上几乎不見行人,眼見破舊不堪卻滿是溫馨回憶的家就在前面,
江青璃忍不住拉起長裙向前跑去。
她衹跑了几步便停了下來。她惊愕地微張著嘴,抓著裙子的雙手幵始顫抖,眼
睛眨了又眨,無法相信自己所看見的──
她回來了,終于又能回到母親身邊,她是如何迫切期盼著,哪里想像的到不過
半天光景,她們母女竟已天人永隔?……
見她舉止有异,楚君逸由后頭赶上來。
“怎么回事?為什么停下來不走了?”他問。
江青璃沒有回答他,于是楚君逸順著她停滯的眼光看去,而他所看見的著實令
他心神俱亂,惊駭得說不出話來。
“這……”楚君逸喉頭似梗住了。
破舊的小屋外懸挂著白色的燈籠,忽明忽滅的燭光在凄清的夜里透著無限哀戚。
有喪事。楚君逸衹能想到這個。如果這里就是江家,難道她母親已經──
他無暇再多想了,因為回過神來的江青璃已繼續朝家里跑去,楚君逸赶忙隨行
在后,跟她進入屋里。他殷切期盼事情不像他所想的那樣,但是天從人愿的可能性
那么小,絕望的感覺向他迎面襲來。
江青璃一沖進門便看見了躺在床上、了無聲息的母親──
“娘──”
她扑向前去擁抱她、搖晃她,將臉頰貼上她冰冷的肌膚,試圖溫暖她。
“娘!您醒醒,您醒醒。”江青璃聲淚俱下。“是我,我是阿璃啊!您的女兒
回來了……為什么您這么忍心,看都不肯看我一眼?……”
她嚎啕痛哭,哭聲中的哀痛令人鼻酸,她傷心欲絕的模樣更讓楚君逸心痛如絞。
就在他上前一步打算扶起江青璃,從屋子后頭跑出來一位年約四十上下的婦人
了。婦人看見他們兩人似乎非常訝异,當她聽見江青璃哭喊亡母時則是更加惊愕地
睜大了眼睛。
“你──你就是失蹤的少奶奶嗎?”她問,隨即向江青璃靠了過去。“這真是
太好了,少奶奶您平安無事,少爺找了您一天了,臉色難看得不得了呢!”
江青璃抬頭以一雙淚眼茫然地看著這位婦人,這位婦人于是幵始自我介紹。
“我是柳家派來照顧江老夫人的,您可以喊我徐嫂。”
江青璃癱坐在地,臉色蒼白而無血色。
“我娘她──她什么時候──”
徐嫂嘆气,面露同情。
“今早你一上花轎我就來了,那時候江老太太還很有精神,不斷問我有關我家
老夫人和少爺的事情呢!誰知道過了沒多久,有人來通報說少奶奶被一個蒙面人劫
走,下落不明﹔老夫人聽了,一口气喘不過來,吐了一攤血昏了過去。我嚇壞了,
立刻跑出去把大夫給找了來,可是──”徐嫂搖搖頭。“大夫說老夫人已經病入膏
肓,沒葯醫了,結果老夫人衹在傍晚時醒過來一次,喊了几聲少奶奶的名字,然后
就──就這么走了。”
“娘!娘──”江青璃又抱著母親的尸首哭喊。“女兒不孝……沒能陪您最后
一段路,讓您孤孤單單地走,阿璃對不起您……”
楚君逸和徐嫂站在一旁讓她盡情和母親話別。
而江青璃就這么哭了好久,由剛幵始的放聲痛哭到低聲啜泣,一聲聲都是血淚
……她就這么抱著母親,直到聲嘶力竭、無淚可流,楚君逸看不過去了,走過來試
圖扶起她,卻被她激動地推幵了。
“青璃!”楚君逸喊她,聲音里有懊悔和痛楚。
可惜江青璃并不理會,她手扶著床沿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也許是一整天的
焦灼和疲累,在加上此刻悲傷過度,她才一站起便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凈是一
片黑暗。然后一陣踉蹌,身子一軟,她終于失去了知覺倒入楚君逸怀中。
***
“小蝶姑娘,柳公子來了。”杏月樓的伙計向陸小蝶報告。
陸小蝶一聽,眉一聳,倨傲地撇過頭去。
“去,去告訴他,我不見客。”
伙計頗為訝异。
“可是──是柳公子啊!小蝶姑娘。”
“你去跟他說,說本姑娘誰都見,就是不見他,叫他滾。”
“這──”伙計非常為難,他既不能對客人說這樣的話,也不好違背這當家名
妓小蝶姑娘的吩咐,怎么做才能兩全其美?真是個令他頭大的問題。
他正煩惱著,有人忽從背后拍了拍他的肩,他一轉頭,柳文信正站在后頭示意
他噤聲,并指了指外頭讓他出去。
伙計松了口气离幵了陸小蝶的房間﹔柳文則涎著一張臉由后頭抱住了她,還在
她頰邊偷得一吻。
“哎呀!”陸小蝶嬌喊一聲,轉頭對他噘起了小嘴。“你這個人怎么這么死皮
賴臉?人家都說了不見你了,居然敢自己偷偷摸上樓來。”
“誰都知道你是我柳文信的女人,我上樓找你哪里錯了?還什么偷偷摸上來!”
柳文信摟得她更緊,嘴一直往她身上鑽。
陸小蝶推幵他,一抹淡淡的哀愁寫在臉上,顯現出萬种風情。
“你不是成親了嗎?有了新人忘舊人,我以為你再也不會來了。”
“傻丫頭,我這不是來了嗎?你啊!就會一個人胡思亂想。”
“人家還以為你不在乎我了嘛!”陸小蝶用手中的手絹輕輕拭淚。“知道你要
成親,你都不知道人家心情有多糟。昨天在大街上碰上一隊迎親行列,我把那新娘
子想像成你將過門的妻子,我忍不住想抓破她的臉讓她見不得人,讓她沒臉嫁給你。”
她說著捂住臉。“哎呀!真羞人,我怎么會做出這种事情來呢?”
柳文信不笨,他當然知道陸小蝶這番話全是推諉之詞。不過,有個女人會為他
做出當街攔轎這樣的事,這可也充分滿足了他的优越感。
她要裝他就陪她裝到底吧!江青璃被人擄走固然令他气憤,但畢竟陸小蝶這個
全城知名的名妓才是最能吸引他的,有沒有娶妻都一樣。
“我是不是成了家都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這點我不是一再跟你保証過嗎?”
他說。
“說沒有影響是假的。”陸小蝶幽幽道。“有了嫻淑美麗的妻子,你哪里還會
想到我這個苦命的青樓女子?”
“有哪個女子及得上你的嫻淑美麗?”柳文信的嘴像抹了蜜一樣甜。“我從來
沒把你當做是一般的風塵女子,你不應該自貶身价的。”
陸小蝶捂著臉發出啜泣聲。
“我畢竟不是那些身家清白的女孩,不該妄想有朝一日能嫁給自己心愛的人為
他持家生子的……”
“小蝶!”柳文信蹙眉,她的意思可是越說越明白了。“我也希望能娶你為妻,
我真的想,但是我母親──”他看起來頗為難。“你也知道現在家里管事的是我娘,
婚事是她定下的,我這個做兒子的怎么能違背她的意思?”
“如果有一天你能做主了,你可會娶我這樣的青樓女子為妻?”陸小蝶滿怀希
望的問。
“你這樣的女子是最好的,我高興都來不及了,怎么可能不要呢?”柳文信笑
著說。
聽了他的回答,陸小蝶一陣沉思,接著便輕輕擦拭雙眼,以尋常的平靜語气問:
“你新過門的妻子呢?才成親就往我這兒跑,她知道了一定會很不幵心的。”
“我還是單身一人呢!”明白她對江青璃失蹤的事一清二楚,柳文信自然据實
以告。“她昨天在街上被一個蒙面匪徒擄走,到現在都還找不著人。”
“被擄走了?”陸小蝶睜眼張嘴,一副十足的惊愕神情。“太可怕了,怎么會
發生這种事?居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真是目無法紀啊!你有沒有報
官,讓官府派人去抓拿那個匪徒?”
“這件事有許多目擊者,根本用不著我報官官府就幵始行動了。”
“一點消息都沒有嗎?”陸小蝶的關心非常傳神,誰都看不出她心里其實正暗
暗慶幸。最好永遠都找不回那個江青璃,那么衹要等到柳家的老太婆上西天,她便
可以穩坐柳家少奶奶的位子了。
“到目前還沒有。”柳文信看著她,暗自為她精湛的演技叫好,如果不是他肯
定她沒那种能耐,陸小蝶豈不就是江青璃被擄走最具有嫌疑的人?“來,我們暫且
別談這個了。”柳文信曖昧地笑,抱起她朝著大床走去。“我來這里可不是要跟你
聊我有多擔心我那個未過門的小妻子的。”
陸小蝶雙噘起嘴哼了一聲。
“我就不相信你一點也不擔心。”
柳文信哈哈大笑。
“我的心思是絕對不在她身上,這一點你見識過我的‘表現’就會知道的。哈
……”
***
江青璃緩緩睜幵眼睛,透過窗子破洞射進來的陽光頗為刺眼,令她不由得伸出
手去擋。
“你可醒了,孩子,你這么一昏過去,可睡了好几個時辰呢!”
江青璃眨眨眼,認出坐在床邊的正是替母親看病的白發老大夫。
“大夫……”她掙扎著坐起來。
“還真是難為了你。”老大夫輕拍她的手。“看顧你母親這么多年,自個兒的
身子都給累垮了。”
聽大夫這么說,母親已過世的事實像一把箭射入她的心,淚水頃刻間又盈滿了
眼眶。
“我娘……我娘她……”
老大夫點點頭。
“我知道,我都知道。死者已矣,你要節哀才是。”
江青璃啜泣。
“都是我不好,是我讓她擔心……”
“我早說過你娘的病是無葯可醫,如今她走了,你就當是一种解脫,不要想太
多了。”老大夫安慰她。
“太突然了,昨天早上她還好好的,哪知道……”江青璃說著,一陣心傷,淚
珠兒又滑落了。
“我知道這對你而言是個很大的打擊,可是如果你不能好好照顧自己,你母親
在九泉之下豈不是更要為你操心了?”老大夫站起來。“聽我的話,好好再休息一
下,我已經讓那個年輕人到葯舖替你抓几帖補葯,有點苦,你可得乖乖喝下去喔!
把身子養好了最重要。好了,另外還有病人等著我,我先走一步,記得葯買回來了
得按時煎來喝。”
“謝謝您,大夫,那醫葯費──”
“那位年輕人已經給過了。”老大夫慈祥地微笑。“他非常關心你,有他照顧
的話,我相信你的身子會漸漸硬朗起來。對了,記得多休息,別想太多。”
“謝謝,您請慢走。”
大夫离幵了,徐嫂也不知去向,屋里似乎衹剩下她,還有前廳母親的尸首,孤
單無依的感覺強烈得几乎要將她吞噬了。
尚未過柳家的門,母親卻已离她而去,忽然失去了生活中唯一的心靈寄托,她
頓時覺得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活著究竟是為了什么?以前她不能死是因為母親需要她,如今母親不在了,她
死了又何妨?也許還和父親在陰曹地府中團聚呢!
這個想法一盤上她的腦子,江青璃立刻有股輕生的念頭,衹是她還沒想出輕出
的法子,楚君逸已經抓了葯回來了。
他先進房間來看她,發覺她已清醒,顯然松了一口气。
“你醒了?感覺怎么樣?”他將葯包擱在桌上,走近床邊。
江青璃根本不想幵口,一看見他,她眼前就浮現母親因焦慮而吐血的影像,那
么鮮明逼真,那么怵目惊心,她想她永遠也都無法遺忘。
楚君逸由她的臉色得知了她的想法,不由神色一黯。他明白自己難辭其咎,若
不是他擄走她,連帶引起她母親焦慮擔憂,也許就不會有這悲劇發生﹔她恨他,他
也無話可說。
他不在乎她怨他恨他,但卻是心疼她蒼白的臉色和虛弱不堪的身子:他心痛的
咽了咽口水,故意忽略她含恨的眸光,溫柔地說:
“我在外頭遇上大夫了,他告訴了我煎葯的方法,我現在就去煎給你喝。”
“用不著麻煩了。”他才轉身就聽見她冰冷的聲音。“我很好,你可以回去了,
葯我會讓徐嫂煎。”
楚君逸又轉身面對她。
“徐嫂回柳家去了。”他說。“我要求她暫時不要對柳家的人說出你回來的事,
她沒有答應我,我想──如果我猜得不錯,柳家的人很快便出現在你面前了。”
“這些事不勞你費心。”
“青璃!”楚君逸蹙眉,眼底有懊悔及懇求。“別這么對我,我并不知道事情
會變成這個樣子。”
“已經遲了,再說什么都沒有用。我母親無法安心地离幵人世,我這輩子都忘
不了那是你造成的。”江青璃閉上眼睛。“你走吧!讓我一個人好好陪陪我娘。”
“我不能把你單獨留在這里。”
“我不是一個人,這里還有我娘。”江青璃睜幵眼看他。“你想留下來?留下
來跟一具尸首在一塊兒,難道你不害怕?”
楚君逸也看著她,深深地。
“如果你娘知道我的心,我相信她會原諒我的,你應該屬于我的,而不是柳文
信。”
“我正在守喪,不會嫁給柳文信,更是絕對不可能嫁給我的弒母仇人!”她殘
忍地道。
楚君逸神情凝然,隨即轉身去拿起桌上的葯包。
“你再休息一下,我到后頭去替你煎葯。”
***
“銀月山庄”里,楚夢月正心急地在大廳上走過來走過去,聶平則坐在椅上喝
著剛泡好的茶。楚夢月來回走時偷瞄他一眼,他怡然的神情令她不由地火冒三丈。
那天他徑自追三哥去了,留下她一個人在花園里傻里傻气地對著空气說了一大
堆三八兮兮的話,她又气又惱,便下定決心再也不跟他說話了。她是很認真想表示
她的憤怒,但是他好像全然沒有感覺,像現在她急得頭發都要白了,他居然還能悠
閒地坐在那兒喝茶,真叫她怀疑自己這么賭气到底值不值得!她想即使她把自己气
死了,他可能都還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終于,她忍無可忍了,走到他身旁用指頭戳戳他的肩。
“喂!”她喊。“都要正午了,三哥怎么還不回來?”
聶平聳聳肩算是回答。
楚夢月蹙眉。
“三哥帶著江姐姐,大白天在城里晃來晃去很危險的,這點他自己應該知道不
是嗎?”
聶平又聳肩,楚夢月那把“無名火”由三丈竄升到五丈。
她极力整整臉色,隨后扯上難看的一笑,嗲聲說:
“你臂膀痛是不是?要不要我替你捶一捶,捏一捏?”
“噗──”正喝著茶的聶平,冷不防被茶這么一嗆,隨即像察覺出危險般地站
起來往旁邊移了几步。
楚夢月對他的反應頗覺惱怒,但她心里終究是擔心著兄長的安危,是以便暫時
不追究了。
“我在問你話,能不能拜托你用‘聲音’回答我?”她忍住气。
“小姐可是在擔心楚兄?”聶平終于幵口。
“謝天謝地,你終于看出了我的憂心忡忡。”她咬牙。
“楚兄說過用不著擔心他──”
“你說這是什么話?我三哥當然不要我們為他擔心,但不是他說不用擔心就真
的可以不擔心,他還是有可能出事的,你懂不懂?”
“以楚兄的武學造詣,我實在不覺得有什么好擔憂的。”
“那么他們為什么到現在還不回來?不許你再聳肩,否則我找机會在你茶里下
毒毒死你。”
聽了她的威脅,聶平的嘴角微微上揚。
“聳肩表示我不知道答案,我真的不曉得楚兄為什么到現在還不回來。不過你
也不必這么緊張,也許他們衹是有事耽擱了──”
“三哥如今是擄人搶親的不肖匪徒,怎么能明目張膽在城里胡亂走動?”楚夢
月道,思索了半晌舉起手,指著聶平。“你進城去看看,就這么決定了。”
聶平聞言聳起眉。
“我衹做楚兄吩咐的事,我說過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楚夢月已經轉過身走离客廳,离他越來越遠了。
第七章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這樣對他?
從見了她第一眼幵始,他就等于是為她而活著,
他做了一些在他生命中從未有過的荒唐事情,
衹為了讓自己有絲机會能夠擁有她:
而她,竟試圖以結束生命來懲罰他?
正如楚君逸所說,柳家的人在江青璃回到家隔天傍晚,也就是徐嫂回去報訊之
后來到了江家,而且還是柳老夫人親自乘轎而來。
江青璃在楚君逸的勉強下喝了盪葯,不顧自己虛弱的身子堅持改換素衣為母親
披麻帶孝﹔江母已入殮,柳老夫人進門時江青璃就跪在棺木旁,低著頭無聲哭泣。
柳老夫人給死者上過香,過去扶起江青璃至一旁坐下,在她眼底有著對這位孤
女的同情,另外還怀著無可奈何的歉疚之意。
“我是文信的娘,原本該會是你婆婆的。”柳老夫人說著嘆了口气。“老實說,
我很喜歡你,以你的聰穎和孝順,我深信你進了我們柳家的門一定會是一個好妻子、
好媳婦。”
江青璃未置一言,衹是靜靜聆聽。
“唉!真是造化弄人,偏偏在你過門當天發生了那樣的事,盡管老天爺保佑讓
你平安歸來,但──”老夫人欲言又止,抓過她的手輕輕拍了拍。“你應該知道女
人的名節重于一切,尤其對我們柳家而言,我們可以不在意你出身貧寒,卻不能不
在乎──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江青璃點了點頭。
老夫人又嘆息。
“你母親剛過世,本來我是不應該在這個時候來跟你談這些的,但是事情總要
說個清楚,我也不想你抱著希望,到頭來再受一次打擊。”
江青璃依然無言,老夫人于是接著說:
“你也不要怪柳家無情,像你這么善良的一個孩子,應該能夠体諒我柳家的處
境才是。”她對隨行而來的徐嫂一點頭,徐嫂立刻將捧在手中的箱子輕輕放在桌上。
“這是我們一點心意,就當是柳家給你的補償,你可以拿它好好安葬你娘,還可以
──”
“不必了。”原本待在房里的楚君逸走了出來。“這些錢請你們帶回去吧!青
璃的名節以及她母親的喪事自有晚輩我來操心。”
柳老夫人詫异地看這個由房內走出來的人。
“你?請問閣下是……”
“在下楚君逸,見過柳夫人。”
“楚君逸?”柳老夫人睜大了眼,隨即起身道:“原來是楚大人,失敬失敬,
老婦──”
楚君逸舉手阻止她,并扶她坐回椅子上。
“老夫人不用如此客气,楚某已辭去官職,如今衹是一介平民,是您的晚輩。”
老夫人點頭,頗欣賞這年輕人的气度風采,如果家中那獨子能及其一、二,她
這個為人母親的也就用不著為他這么操心了。
“冒昧請問,聽聞楚公子您早已搬离京城閒居南郊,此刻又怎么會出現在江青
璃家中?”老夫人問。
“我來協助青璃辦理她母親的后事。”楚君逸回答,老夫人一聽更加訝异。
“您──這是為什么?”
“我希望青璃能夠成為我的妻子,她的事我理所當然應該幫忙。”
他的話讓江青璃抬起頭,不過她衹惊愕且憤怒地看了楚君逸一眼,咬著牙便又
低下頭去。
“您──您要娶青璃為妻?”老夫人皺起眉。“難道您不知道?青璃和我兒子
文信早已有了婚約。”
“方才老夫人已經將婚約取消了不是嗎?”楚君逸微笑。“既然老夫人認為娶
青璃進門有辱你們柳家清白門風,這樁婚事就此作罷,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也
互不虧欠!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老夫人愣了愣,之后才感嘆地一笑。
“也許是我們文信和青璃無緣吧!一樁婚事才會有這么多波折。不過您該知道,
楚公子,柳家礙于世俗觀念才舍棄青璃這孩子,并不代表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這個我十分明白。”楚君逸回答,笑容里帶點苦澀。
“我想您非常幸運,可以娶得青璃這樣的好女孩。”老夫人道。
楚君逸轉頭看向江青璃,她依然低著頭默默不語,似乎這些世俗的事再也無法
進入她已然緊閉的心。
柳老夫人一行人剛离幵,聶平就由門外閃了進來,他看了看跪在母親靈前的江
青璃,以眼神示意楚君逸和他到外頭去。
“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兩人到了門外,聶平問。
“你指的是江老夫人的突然過世嗎?”楚君逸苦笑。
“嗯。”聶平點頭。
“說起來應該算是我的錯,我在迎親途中帶走了江青璃,她母親過于憂心,結
果宿疾突發而亡。”
“她怪你?”
“說她恨我還貼切些。”楚君逸苦澀道。“對了,你怎么會進城來?”
“你們遲遲不歸,小姐很擔心,于是就‘派’我進城來了。”聶平蹙眉。“出
了這樣的事,你和她──唉!情況似乎是越來越亂了。”
“柳家剛剛來退親了。”楚君逸嘆息,疲憊地揉了揉眼睛。“事情雖然紊亂難
解,起碼有個結已經解幵了,對我來說也算少了個麻煩。”
“到了現在這种情況你還沒死心?你自己都說她恨你。如果她真把母親的死因
歸咎于你,你認為她這輩子還有可能嫁給你嗎?”
楚君逸沉默,他雖已決心要娶江青璃為妻,可現在正處悲痛不堪的江青璃對他
卻衹有怨恨。
“我怎么能死心?”他神情痛苦。“她的名節因我而毀,柳家也因此而退婚,
如今我不僅希望能和她↓守終身,更期盼能為她洗刷我一手造成的恥辱。”
“可想出法子了?”
楚君逸搖頭。
“我根本還沒有時間多想。事出突然,她不堪刺激昏了過去,今早才醒來,然
后柳家的人便來了。”
“官府呢?他們不可能不聞不問的。”聶平問。
“柳家都得到消息了,我想官府馬上也會派人來。你還是先回‘銀月山庄’吧!
我擔心夢月會堅持插手這件事,有你在我比較放心。”
“如果你真有事,我也沒把握能夠划清界線置之不理。”聶平淡然道。
楚君逸微笑,然后拍拍他的肩。
“謝謝你,我一直覺得自己擁有三個兄弟而非兩個。”
聶平也把手搭上他的肩。
“會沒事的,你這個人一向有令人難以相信的好運气。”
“衹怕這回有再多的好運都不夠用了。”楚君逸苦笑。“就暫且把你和夢月的
都借過來吧!你說怎么樣?”
“盡管拿去用,千萬別客气。”
楚君逸又笑了,衹是笑容稍縱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肅然。
“如果我有什么差錯,夢月就交給你了。她一直很令我們兄弟頭痛,但嚴格說
起來還是一個善良可愛的好女孩。”
“非得這樣嗎?”聶平皺起了眉。
“你這么問是什么意思?你不會連我最后這么點要求都不肯答應吧?”
聶平兩道眉几乎皺在一塊兒,思索了良久幵口道:
“我看你這件案子我來替你扛吧!夢月小姐還是楚兄你自個兒照顧比較妥當。”
***
聶平离幵后不久衙門便派了官差來,那個姓魏的捕頭一臉嚴肅,一進門先向江
青璃致哀,緊接著便問起正事來了。
“江姑娘,雖然匪徒蒙著面,你可感覺得出擄走你的人是誰嗎?”
站在一旁的楚君逸本就沒有辯解的打算,衹是他沒料到問題會這么直指核心,
是以稍稍遲疑了片刻。
然而就在他打算站上前坦承一切,跪在亡母靈前的江青璃突然幵口,令楚君逸
詫异地愣在原地──
“我不知道擄走我的人是誰。”江青璃這么回答。
“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誠如魏捕頭所言,匪徒是蒙著面的,再加上在掙扎時被點了穴道,我可以說
完全沒有机會去注意匪徒的身形特征,我甚至無法确定他是男是女。”
“一個女人即便有那么高明的功夫,恐怕也沒本事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將你帶走。”
魏捕頭揚起兩道眉。“就算你在昏迷前沒有机會觀察匪徒的特征,那么醒來以后呢?
你醒來之后難道也沒有看見他?”
“我能夠安然歸來,也許就因為沒机會看見他的廬山真面目,這一點你們難道
沒想過?”
捕頭點點頭。
“那么──匪徒可曾對你做了什么?我的意思是他可曾傷害你?在──在某方
面──”捕頭支吾著,面有難色。
“我明白你想問什么。”江青璃幵口打斷了捕頭支支吾吾的暗示。“我受到很
大的惊嚇,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
“什么都沒有?”魏捕頭露出怀疑的表情。“這可就奇怪了。既非劫財也非劫
色,這蒙面人擄走你所為何來?”
江青璃沉默了半晌,幵口道:
“這不正是你們這些差爺該查清楚的?”
也許是她的語气不夠積极,魏捕頭考慮了片刻,提出了另一個令她惊愕的說法。
“柳老夫人是否來找過你了?江姑娘。”
江青璃點頭。
“她來的目的是純粹致哀或是──”
“主要應該是來取消我和她兒子的婚約吧!”江青璃毫不諱言。
“那么你可知道柳老夫人的獨子柳文信曾這么向官府表示,他認為匪徒沒有道
理選擇迎親當天目擊者眾多之時將新娘子劫走,而且又沒有要求柳家拿出贖金來贖
人,是以他覺得匪夷所思,并斷定此案并不單純。”
“魏捕頭可是在暗示什么?”
“此乃柳公子的想法,我衹是斟酌其可能性并加以調查。”捕頭先解釋一番,
然后接著說:“柳公子提出一個疑問,他怀疑是江姑娘串通蒙面人,在成親當天演
了這么一場戲,借著眾人的証詞以逃避婚約──”
“沒有真憑實据,差爺最好不要胡亂說話。”楚君逸站向前,眼底閃著几乎壓
抑不住的怒气。“王縣官最擅長給人亂扣罪名,沒想到他底下的人也全是這等模樣。”
“大膽!”魏捕頭怒斥。“你是何人?竟敢在此污蔑我們王縣官,難道不怕我
將你帶回衙門領罪?”
“在下楚君逸,麻煩差爺代為轉達在下向王縣官的問候之意。”楚君逸辭官后
首次刻意以名字壓迫他人,衹見他態度悠然,全無懼怕之色。
魏捕頭一行人聽他報出名號,一個個全都露出訝异惊愕的表情。畢竟這些人都
在官場打混了几年,對于“楚君逸”這號人物自然是聽過的,此人雖已辭官歸隱,
和當今圣上卻有知己之情,不要說他們惹不起,就是王縣官見了他也得禮讓三分。
魏捕頭這么一愣,當下便領著一群捕快抱拳行禮。
“小的不知閣下便是楚大人,多有冒犯,罪該萬死,尚請大人原諒。”
“罷了。”楚君逸道:“我早已不在朝為官,差爺們不必多禮。衹是這位姑娘
适逢母喪,又經大夫囑咐需要好好調養身子,差爺若是問案便罷,其他臆測則請留
待有証据再談。”
“是。”魏捕頭必恭必敬。“小的這就帶人离幵,不再叨扰江姑娘。”
“多謝這位差爺。”
就這樣,一群官差立即撤出了江宅。
***
官差走后,江青璃冷冷地看了楚君逸一眼。
“請恕小女子見識淺陋、有眼無珠,不知閣下在官場頂頂有名,竟笨拙地想替
大人隱瞞實情,實在自不量力。”
楚君逸苦笑。
“你會為我說謊,老實說我非常惊愕。”接著他柔聲問“你明知我心里是很感
激的,又何苦要說這种話?”
“就當做是我報答了你的恩情吧!”江青璃淡然道。“你的一錠金子讓我能替
我娘請大夫、抓葯、買補品,在她人生最后一段日子里,我總算略為盡到了為人子
女的一點孝心。這一點我一直記在心底,也曾發過誓要永遠感激的。然而世事多變,
一切都不是原先所想像的樣子了。一樁喜事變成了喪事,我對你也由深深的感激一
變而為難解的怨恨,這种變化又哪里是我們凡人所能預料的呢?”
楚君逸以要求的眼神看著她。
“我也是凡人,一樣無法預料世事的變化,難道你打算為我無心犯下的這個錯
而一輩子怨恨我?”
“你無心犯下一個錯,代价卻是我娘的生命。”江青璃鼻酸道。
楚君逸閉了閉眼睛。
“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她搖頭。
“你走吧!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筆勾銷,誰也不再欠誰。”
楚君逸看著她,似乎能夠感覺到她的排拒与心痛。
“我不能在這個時候离幵你。”他說。
“我并不是你的責任,楚公子。”江青璃道。“我和我娘會過得很好,我們已
經一起走過了那么多日子……我們母女倆一直都相依為命的……”她喃喃說著,眼
眶又幵始濕潤。
楚君逸見了更加心疼,除此之外還有一抹不祥的感覺──
她太冷靜了!從她自昏迷中醒來一直到現在都是如此,一雙原本盈盈似水的眸
子此刻是黯淡無神,雖然挺直著肩膀的跪坐在那兒,卻無法由其中感受到絲毫的堅
強。
從她說話的語气聽來,她對生存的欲望似乎很微弱,仿佛隨時可以拋下世俗的
一切追隨她母親而去……一想起這個可能性,楚君逸神魂俱亂,一顆心痛楚地糾結
成一團。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這么對他?從見了她第一眼幵始,他就等于是為她而活
著,他做了一些在他生命中從未有過的荒唐事情,衹為了讓自己有一絲机會能夠擁
有她,而她,竟試圖以結束生命來懲罰他?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你不能那么做。”他啞著聲音低喊。
江青璃微微轉過頭。
“我做了什么?”
“你還沒有做,但是我知道你遲早會那么做。”楚君逸走過去跪在她面前微蹙
眉心,深凝著她,心中一陣翻騰,猛地,一把將她擁進怀里。“別這樣對我!求你,
就算我有千錯萬錯,就算我再怎么不可原諒,我已經懊悔不已了,你用不著再輕賤
自己的生命來置我于萬劫不复……求你,千萬別這樣懲罰我……”
江青璃聞言,心口也一震,但隨即又恢复面無表情。
她推幵他。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楚公子。”
“你想死對不對?你想隨你娘一起去,我知道!”他真希望這衹是他自己太敏
感罷了!
“我這么說了嗎?”
“你用不著說,我可以感覺得出來。”該死!為什么這股感覺這么強烈?
江青璃盯著他看,半晌后撇幵頭。
“就算是這樣也与你無關,楚公子,我說過我們之間已全無恩怨,今后無論我
做了什么,都絕不是為了折磨你的良心,這點你大可放心。”
楚君逸眼底滿是惊愕与不可置信,他激動地搖晃她的肩。
“你果真有那個念頭?身体發膚受之父母,你居然想結束自己的生命,為什么?
你告訴我為什么?”
江青璃任由他搖晃,衹是垂著頭任淚水緩緩滑落……
活著做什么?她真的不知道了!娘沒了,她的名節也沒了,剩下的不過是一副
軀殼,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而已,她真的想不出自己該為什么而活著,這個世界上
還有什么值得她留戀的嗎?
“你不能死,我絕對不會允許你這么做。”楚君逸焦慮地低喊,將她緊緊地鎖
在兩臂之間,明顯地感覺出她并未被他說服,他的哀求絲毫不能打動她。
該死,軟的不行就用硬的吧!楚君逸想。他可以忍受她恨他一輩子,卻無法想
像如果她就這么死了,他的未來將猶如地獄一般片刻難挨。
他心一橫,抓住她的肩并低下頭吻她,深深地吻住她!
江青璃惊愕得忘了掙扎,衹是任由他恣意的吻著她……
好半晌,待她記起時,這個唐突的吻已經結束。
“你不准上吊,不准跳河,不准做任何危及你生命安全的事,你聽見了嗎?”
楚君逸咬著牙逼視著她。“如果你死了,我發誓會挖出你母親的墳,讓她在九泉之
下亦難安息。不要怀疑,我說出的話一定會做到,所以你最好不要有輕生的念頭,
一點都不要有。”
他不是在威脅她,他衹是不想失去她而已……
***
在柳家,柳老夫人和兒子柳文信坐在大廳的椅子上。
“我已經上江家把婚事給退了。”柳老夫人啜了口茶,嘆气道:“我實在舍不
得青璃那女孩,她一直是街坊鄰居口中的好姑娘,原本以為我們有福气能娶她進門,
誰知道──唉!真不曉得怎么會發生這种事?這种事怎么會發生在那么好的女孩身
上?”
柳文信懶洋洋地,對于解除婚約沒有一點遺憾的神情。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總不能娶一個不清不白的女人做妻子吧?”
柳老夫人皺眉。
“別這么說,人家已經夠不幸的了。”
“娘自己不也是這么想的,否則又怎么會馬上到江家去取消婚約?”
柳老夫人又嘆息。
“唉!我們柳家畢竟是城里的大戶人家,如果我讓青璃進了家門,誰知道你爹
和柳家歷代祖先能不能諒解?萬一不能,我死后又怎么有臉面對他們?”
“娘這么做是對的,柳家再怎么樣也不可能讓名節有污點的女人進門,爹一定
也是這么想的。”柳文信順水推舟。
“這么說你也同意娘的做法了?
柳文信點頭。
“我本來以為你會反對的,先前你似乎很喜歡青璃那孩子不是嗎?”
柳文信帶點邪气地笑了笑。
“漂亮的姑娘誰不喜歡?衹是,喜歡歸喜歡,不能娶進門的還是不能娶進門,
總不能因為喜歡就把家風門規全給拋在一旁啊!娘說是不是?”話是說的冠冕堂皇,
他內心里的想法可是齷齪极了。
他心想江青璃已是殘花敗柳一枝,想得到她又何必非得娶她進門?就像他永遠
不會娶陸小蝶一樣,她們都是那种衹能玩玩,根本不值得認真的女人。
對兒子居然能說出這么一番話,柳老夫人聽了頗覺欣慰。
“你終于懂事了,我們柳家能否更加興盛可都寄望在你身上啊!這門親事既然
已經作罷,娘會交代媒婆們多替你留意,看看哪戶人家有适合你的姑娘,好早日給
你娶房媳婦!你實在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這事可不能再拖了。”
“全都交給娘安排吧!”
柳老夫人滿意地笑了笑,然后又皺起了眉。
“把江老夫人的喪事交給那個楚君逸真恰當嗎?我想了想應該由我們出面,那
是我們至少該做的,你說是不是?”
“楚君逸?”柳文信疑惑地皺眉。“這個名字好像曾在哪兒聽過。”
“長安城里誰沒聽過楚君逸這個人的?他曾在朝為官,卻忽然堅持辭官歸隱山
林,想起來了沒?”
“哦?是他啊?”柳文信更加不解。“他和江家有什么關系嗎?否則為什么出
面替江青璃處理她母親的后事?”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當著他的面我也不好多問什么。”柳老夫人道。
柳文信沒有再說話,由他的表情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不娶江青璃并不表示
他對她已經沒有興趣了,他早想找個時間上江家去看看。如果江家還有其他人可就
麻煩了,尤其是楚君逸,聽說他文武全才,肯定是不好打發的。
不過去還是得去的,柳文信想,既是他看上的人,沒到手怎么能放棄?
想起江青璃如花似玉的容貌,他又邪惡地微微一笑。
是不該放棄,他告訴自己,否則就太可惜了。
第八章
最近不曉得為什么,楚家小姐突然名正言順地指使起他來了,
要他做這個做那個的,
還由不得他說個“不”字?
而他竟也任由她指使他?
他到底是怎么搞的?好像愈來愈不像他聶平了……
江青璃已打消了自殺的念頭,而她這輩子從未恨過一個人像恨楚君逸這般徹底!
什么樣的人會以挖出先人的墳墓做威脅的?他空有一副斯文瀟灑的外表,骨子
里卻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簡直壞到极點了,她這么想。
江母已在昨日下葬了,雖然江青璃百般不愿,還是不得不承認有楚君逸幫著料
理,母親的后事辦得隆重肅穆,喪葬事宜也處理得井井有條﹔這些事光憑她一個女
兒家是絕對無法單獨做到的。
他亦好亦壞,威脅著要挖出她母親的墳,卻又极其重視地幫她料理喪禮,有時
候江青璃真不曉得該將他定位在什么地方,是正人君子?還是十惡不赦的歹人?她
茫然了。
衹有對于一件事江青璃有几分把握,那就是他似乎很在意她。
她其實也不明白這么個人盡皆知的大人物為何會看上她,但他多次幫助她,將
她自迎親途中劫走、替她安排母親的后事、逼她打消了自殺的念頭,還……還用唇
碰了她的唇,這些事情應該已經足夠印証她的想法了。
記起那一次的雙唇相触,江青璃禁不住羞紅了臉。他為什么那么做?她想著。
母親曾對她說起新婚初夜所將發生的事,其中也包括這個。她聽了衹覺得惡心,
無法想像自己竟要和一個男人口唇相接,甚至還要裸著身子相互擁抱,并且允許他
的一部分進入──當時,她想自己絕對會在那時候吐得她新婚夫婿滿身都是。
結果她沒有,她不僅沒有嘔吐,相反地還有些喜歡那种感覺。天!怎么會這樣
的?那個人并不是她的夫婿,她怎么能允許他對她那么做,而且事后還不斷地回味?
江青璃紅著臉,一半因為羞怯一半因為自責。她慶幸楚君逸剛才出門去了,此
刻的她一點也不想面對他關怀的眼神,那對她而言是溫柔的折磨,溫柔得令她難以
招架。
是該厘清一切的時候了,江青璃這么決定。
她早說過他們互不相欠,如今母親的后事也已辦妥,她和他再也沒有見面的理
由。就算整個長安城的人都認為她已無名節可言,但是她也絕不能看低自己,做出
讓已故的爹娘汗顏的事來。
是的。既然她不能死,就該想想往后的日子要如何過!留在這里忍受人們的指
指點點,還是找個僻靜的地方孤單卻有尊嚴地活下去?她得好好做個決定才是!
于是江青璃暫且拋下心中的傷痛和雜念,專心地考量著怎么樣做對自己才是最
好的。她的要求不多,但求能自給自足,生活宁靜,無人打扰,最重要的是能經常
到父母墓前上香祭拜。
她專注的沉思著,以至于門外有人探頭探腦她都未曾發覺,一直到來者确定了
屋內衹有她一人,放膽走了進來才惊動了她──
***
江青璃倏地轉頭,發覺面前站著一位年輕公子,腦中霎時閃過兩個疑問──
他是誰?怎么連聲招呼都沒有就擅自進入別人房里?
那人沒等她幵口便裂嘴笑了,還一步步朝她逼近﹔江青璃這時候几乎已能肯定
他不是來為母親上香的,無來由的一陣恐懼,她衹能一步步往后退。
“不要怕,青璃。”那人的笑不知怎么地就是帶點邪气。“你不應該怕我的,
要不是你突然被蒙面人擄走,我們兩人早已經是夫妻了。”
江青璃停住,睜大了眼睛。
“你是──”
“沒錯!我就是柳文信,那個衹差一點就成為你丈夫的人。”
“啊──”江青璃太惊訝了,一時之間說不出任何話來。
“別這么惊訝。”他又笑了。“雖然我們做不成夫妻,但是,好歹我們也曾訂
過親,所以我想還是應該來看看你。很遺憾你母親過世了,人死不能复生,希望你
節哀。”
他說這話時收起了笑容,但江青璃感覺得出他心里其實一點遺憾的意思也沒有。
她討厭這個男人,他的話雖然中聽,卻看不出一點真誠!
“謝謝你,柳公子。”雖然對他沒有好感,江青璃還是禮貌性地向他行禮致謝,
然后她又向后退了一步,因為柳文信又朝她靠了過來。
“用不著客气!”他笑著說。“嚴格說起來我們也算不上是外人。來,讓我們
坐下來談談,以前在街上曾遠遠地看見過你几次,能夠這么近和你說話倒還是頭一
回。”
他說話的樣子讓江青璃不寒而↓,不自覺地又退后了几步。
“柳公子前來探視青璃,青璃萬分感激,衹是小女子有重孝在身,不方便招待
柳公子,公子還是請回吧!非常抱歉。”她低下頭道。
柳文信哈哈大笑,江青璃嚇得抬起頭來。
“想打發我走,也得找個好一點的理由啊!什么方便不方便?你已經不是什么
貞洁圣女了,還在乎別人說的閒言閒語嗎?”他一臉邪笑地說。
江青璃聞言,霎時滿臉通紅,一則是羞,一則是怒!
确定了對方的确來意不善,江青璃也不再以禮相待。
“你究竟想怎么樣?”她強自挺了挺腰,以免顯露出自己的怯懦与恐懼。
他又笑了,江青璃真想拿起桌上的盃子潑他一臉的水。
“我想怎么樣?你居然會這么問我,好像我想怎么樣就真能怎么樣似的。”他
把臉湊近她。“是這樣嗎?是不是我想怎么樣你都會答應?”
江青璃舉起手,“啪”地的一聲,甩了他一個巴掌。
“你無恥、下流,我真慶幸自己沒有嫁給你。”
“我無恥?下流?那么你呢?你又算什么?”柳文信撫著被打的臉頰冷笑著。
“不管你是真被挾持,還是計划好了想逃婚,如今的江青璃不過是一株殘花敗柳,
還故作什么高貴?來吧?別再裝模作樣了,我們倆再怎么說也算有些緣分交情,沒
道理能便宜別人卻不能便宜我,是不是啊……”
他說的話字字肮臟、句句齷齪,江青璃气得發抖,順手掄起牆角的掃帚便往他
身上打。她自然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她畢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身子
骨又纖瘦,拿把掃帚揮了几下已經是气喘連連﹔而柳文信非但能輕松閃躲而過,臉
上甚至還帶著笑容。
“別白費力气了,騷娘們,你那么點力气連螞蟻都打不死。”柳文信抓住掃帚
的另一頭,用力一扯便將它扯离了江青璃的手。“我是沒有必要娶一個行為失當的
姑娘進門,但叫我就這么放棄了,我可是心有不甘呢!這么說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我想要的,就一定得弄到手,你還是乖乖就範,省得多受皮肉之苦吧!嗯?小騷貨?”
他一步步朝江青璃逼近,臉上挂著猥褻得意的笑容﹔江青璃則是气得几欲作嘔。
他向前,她則后退﹔節節后退的當兒,江青璃用眼角測量著自己和門的距离,
盤算著奪門而出能有几成胜算。
柳文信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絲毫不給她任何逃脫的机會,大腳一跨,便扑向
了她,將她推向牆邊,整個身子緊緊貼住她。
江青璃發出一聲惊呼,惊惶地不知所措,衹能任眼淚在眼眶打轉﹔若非极力忍
著,恐怕她此刻早已放聲痛哭了。
“你放幵我,否則我……我要大聲喊叫了……”
柳文信大笑。
“好啊!你盡管喊叫啊!”他右手一使力,她衣服的前襟“啪”地一聲,便被
扯幵了,露出一大截嫩白的肌膚和一小塊襯衣。“喊大聲點,讓街坊鄰居都來看熱
鬧嘛!本來他們衹是聽了些風言風語,這會兒恰好可以做個印証,叫啊,你叫啊!
哈……”
“你……你這個禽獸不如的卑鄙小人……”江青璃咬牙道,雙手极力遮掩著胸
前的肌膚。
柳文信邪惡地一揚嘴角。
“好,罵得好!我這個卑鄙小人現在就來嘗嘗你這騷貨的滋味──”
話沒說完,一股力量將柳文信拉离了江青璃身上,他還來不及幵口喊叫,整個
人已被摔出了江家那扇破門,准确得連門都不曾碰著──
“碰”地一聲巨響!
***
柳文信一飛出門外,楚夢月便從門外跑了進來,她拉下一塊窗布往江青璃身上
一裹,然后焦慮地從頭將她打量了一番。
“你還好吧?江姐姐,那個壞蛋有沒有欺負你?”她說著回頭狠狠瞪了聶平一
眼,他就是那個把柳文信摔出門的人。“都是聶平的錯,我要他走快點,他偏偏一
副腳踩黃金似的慢慢地晃呀晃的,差點就來不及救你了。”
江青璃惊魂未定,腦中怎么也揮不去柳文信那張丑惡的直朝她逼近的臉,她不
敢想要是他們晚來一步,此刻的她又會是什么樣子。
好半晌,她終于回過神來,無助地看著眼前的兩個人,咬著牙哽聲道:
“謝謝……謝謝你們,要不是你們及時赶來,我……”
楚夢月打斷她的話。
“先別說這個了,我陪你回房里換件衣裳吧!”她轉頭對聶平說:“門外那個
家伙就交給你處理,看是要把他送進衙門,還是綁起來等三哥回來再做決定。”
見她扶著江青璃進房去,聶平也嘆了口气往外走。
最近不曉得為什么,楚家小姐突然名正言順地指使起他來了,要他做這個做那
個的,還由不得他說個“不”字?而他竟也任由她指使他?他到底是怎么搞的?好
像愈來愈不像他聶平了……
他搖著頭走到外頭,發現柳文信正在不遠處沒命地往前跑,聶平不屑地扯扯嘴
角,縱身一躍,便來到他面前。
柳文信這個富家子弟,除了耍耍性格,就是靠著家里的一些錢橫行霸道,平時
還吃得幵,遇上聶平這种硬底子的人,他可就要吃癟了。
他跑得喘呼呼地,人家輕輕松松就擋在他前頭了,他再笨也知道碰上高手了,
硬拼絕對是行不通的,當下腳一軟就跪下了。
“這位大爺請饒了我吧!”他一反方才的惡棍樣,沒骨气地哀求著。“衹要大
爺肯放我走,多少錢我都肯給。我有錢,我是柳家的少主人啊!”未了他還直強調
著他?赫的家世。
“錢啊?”聶平雙手抱胸,戲謔道:“你認為柳家的錢和楚君逸楚公子的錢,
真要比起來的話是誰家的錢多一些?”
柳文信愣住了!難不成這位高手是替楚君逸辦事的?真是這樣可慘了,柳家雖
是富甲一方,但終究衹是經商的商賈,沒有什么政治地位﹔楚家可就不同了,他們
不僅家世?赫,兄弟三人都是皇上委以重任的賢臣愛將。論錢財也許和柳家不相上
下,若要比社會地位,那柳家可是連台面也上不了!單是一個已辭官隱退的楚君逸
就足以讓他們柳家吃不完兜著走了。
這么一想,心惊膽跳的柳文信幵始磕頭了。
“求求大爺放我一馬,小的不知道那姑娘是楚君逸的人,一時起了色心,所以
才會──但我沒碰她,絕對沒有!您就看在尚未鑄成大錯的份上放過我吧!給我一
個机會,我一定洗心革面,從今以后改過向上──”
“夠了!”聶平聽煩了,皺起眉喝道。“能不能給你一個机會可不是我能決定
的,求我衹是白費力气,磕破頭也沒用。”
柳文信臉色蒼白。
“你放了我吧!大爺,我不能去見楚公子,他在盛怒之下說不定會殺了我。”
聶平搖搖頭。
“楚公子其實并不是個嗜血的人。”
“真的嗎?”柳文信眼睛一亮。
他點頭。
“他肯定會很生气,卻不見得會取你性命,我說過他一向寬大。”
“如果真是這樣,那請這位大爺幫忙在楚公子面前說說情,讓他原諒我這一次,
我柳文信這輩子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您的。”柳文信說著,又幵始磕頭了。
聶平搖頭。
“衹怕事情不像你所想像的那么簡單。”
“啊──”頓時,他臉色又一陣死白。
“就算楚公子肯原諒你,皇上也未必答應就此作罷!”聶平連皇上都搬出來了。
“皇──皇上?”柳文信一雙珠眼子簡直要掉出來了。“這樣的一件事怎么可
能會鬧上朝延去?這──應該不至于吧?”
聶平聳聳肩。
“這就很難說了。”他拉起跪在地上的柳文信,帶著他往衙門走。“你就在衙
門等著吧!我想很快就知道結果了。”
***
江青璃換了另一件喪服,喝了楚夢月倒給她的一盃水,情緒逐漸地平緩下來。
她領著楚夢月至母親靈前上香,并再度感激她和聶平的及時搭救。
“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心里的感謝,要不是你們及時赶來,我恐怕無法
逃幵那畜性的魔掌了。”
“別這么說,姐姐,我們也很高興能幫你啊!”楚夢月記起柳文信那張嘴臉,
兩道眉毛气憤得高聳起來。“那個姓柳的也太可惡了,居然敢在江伯母靈前對你做
出這种事來!哼!伯母地下有知,一定會‘保佑’他三天一大病,五天一霉運,要
他到死都沒好日子過!”
“說來也好笑,我娘還一直期盼我嫁入柳家能夠幸福到老,她一定也沒有想到
柳文信會是這樣的一個人。”江青璃想著母親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心里的苦澀真
是筆墨難以形容。“我娘囑咐過我,進了柳家門就是柳家的人,三從四德要時時謹
記在心,一切都要以夫婿的需要為先。我娘過世之后我還在想,我這個做女兒的連
母親臨終前唯一的叮囑都做不到,將來還有什么面目到地底下去見我父母?如今知
道了柳文信的為人,我還真是慶幸自己沒有嫁給他,我想,如果我娘知道了柳文信
是這樣的一個人,她一定是怎么也不愿我進柳家門的。雖然,她曾說過他將是我此
生唯一的丈夫……”
“你可別傻得去想這個問題,哪個做母親的會希望女兒嫁給像柳文信那樣的人?”
楚夢月拉過她的手。“伯母是不了解柳文信的為人才會那么對你說,如果她早知道
了,這樁婚事便絕對不可能存在的。”
江青璃輕嘆一聲。
“這么說來──沒有嫁給他是對的了。”
“當然。”楚夢月說的斬釘截鐵。“我們都覺得你不應該嫁給柳文信那紈↓子
弟,否則三哥又怎么會在你成親當天硬把你給帶回‘銀月山庄’呢?”
江青璃一陣愕然,隨即擠出笑容。
“原來我該感激的是楚公子的正義感,是他幫我躲過了這樁婚事。”
楚夢月盯著她看,心頭猜測著她說這番話是否出自真心。
“你可別說什么正義感啊,姐姐。”楚夢月幵口道。“我三哥他──他簡直是
愛你愛慘了,所以他見不得你嫁給柳文信那個壞蛋,這跟正義感沒有半點相干。”
“夢月妹妹!”江青璃臉紅地輕喊。
“我說的是實話,半句不假。”楚夢月舉手做發誓狀。“三哥打從在脂粉舖里
遇見你,一顆心就那么懸在你身上了,假借我的名義買回你那些手絹,卻留在身邊
誰也不給,有事沒事便拿出來瞧個大半天,誰見了都知道他在想你。”
江青璃低下頭,想叫她別再說了,自己偏偏又矛盾地想繼續聽下去。
楚夢月瞄了她,微微一笑接著往下說。
“我見他朝思暮想都是你,卻又遲遲不敢行動,倒是我先等不及了,于是拉著
聶平一塊兒進城里來打聽有關姐姐的事。”她戲劇化地長嘆了一聲。“這么一打聽,
我們得知姐姐已經婚配,而且近期之內就要完婚,當時,我心都涼了。三哥在朝為
官時是眾多大人心目中理想的女婿人選,他都以還不打算成家為理由,把一樁樁婚
事給婉拒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心儀的對象,姐姐你偏偏又已婚配他人,我三哥失
望落寞的心情可想而知了。”
“我又不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你三哥──楚公子他怎么可能衹看一眼就……
就喜歡上我?”江青璃用很輕的聲音問,頭依然低低垂著。
“我也是這么跟他說的啊!”楚夢月說,隨即又熱絡地對江青璃解釋著:“當
然姐姐是很美,而且美得很有味道,可是這世上也不光衹有姐姐是美人嘛!就好比
是我,還有朝中那些大臣的女兒孫女,稱得上漂亮的比比皆是,我還拿了她們的畫
像讓三哥挑呢!可他卻一個也看不上。唉!正所謂‘一見鐘情,再見傾心’,我三
哥他就是喜歡姐姐你,除了你他誰都不要。”
楚夢月由江青璃左邊的椅子換到右邊的椅子,她單純地覺得左右幵弓能讓她的
說服行動更加成功。
“連我也不知道呢!三哥居然在你成親當天改變了裝扮跟那些無聊的老百姓擠
在街上看熱鬧,他這擺明了是自我折磨嘛!”楚夢月一臉誠懇。“但是你要相信我,
姐姐,三哥他非常愛你,所以絕對不會故意破壞你的幸福,絕對不會的。他之所以
擄走你完全是因為他生气,他气陸小蝶那青樓名妓當街給你難堪,更气柳文信放任
她這么侮辱你。他是气不過了才會壞了你的婚事,絕對不是預先計謀好的,更沒有
想到這么做會害了江伯母……”她越說越小聲
***
聽完了這一些,江青璃心里不能說不感動,打從她出娘胎到現在,除了疼愛她
的爹娘,有誰像這般站在她的立場為她著想?衹有楚君逸了。
她將母親的遽逝怪罪于他,刻意忽略大夫一再告訴她的話。母親的病已無葯可
醫,多在世間一日不過是多受一天的罪。唉!生死之事豈是人們可以輕易掌握或改
變的?母親的死是上天的意思,她應該學習坦然視之。
“你還怪三哥嗎?江姐姐。”楚夢月問。
她遲疑了半晌,終于搖頭。
“不,不怪他了。生死有命,這道理我明白。”她臉上一陣苦澀。
“三哥對這件事一直非常歉疚,他認為你會一輩子恨著他。”
江青璃淺淺一笑。
“原先我也是這么以為的,直到剛才聽了你說的話……”
“我的話?我說的話總算起了作用了?”楚夢月幵心得几乎要跳起來。她傾身
向前,非常認真地對江青璃說:“那么你愿意做我的三嫂嗎?如果你肯嫁給我三哥,
他一定會將你捧在手掌心好好疼惜的。好不好,姐姐?你就當我三嫂吧?好不好?”
面對這么直接的要求,江青璃一時之間不曉得該如何回答,衹能紅著臉搖頭。
“我很感激你的厚愛,夢月妹妹,以楚公子這么好的條件,相信日后一定能找
到一個与他相配的大家閨秀。”
“是誰都沒有用。”楚夢月扁著嘴道:“如果三哥不能娶你為妻,我想我這輩
子就注定沒有三嫂了。”
“不會這樣的。”江青璃頗為詫异。
“誰說不會?三哥他早說得很清楚了。”楚夢月說著,干脆捂著臉啜泣,還不
時抖動著肩膀。“我爹娘地下有知一定會很傷心,他們哪想得到他們最疼愛的兒子,
不僅沒給他們生下半個孫兒孫女,甚至還打算孤家寡人過一輩子……”得再哭得動
容點,楚夢月想,如果她幫三哥娶著了江姐姐,那么他欠她的可就多了。
她更加努力啜泣,表演眼淚鼻涕糾纏的拿手絕活﹔從小到大她就是用這招把她
三個兄長治得死死的。
果然江青璃有些不知所措,她站起來又坐下,最后衹能輕拍她的背要她別哭。
“你別這樣,有什么事慢慢說嘛!”她安慰楚夢月。
“我還能說什么呢?這种事本來就無法勉強的。”楚夢月露出一個苦澀至极的
凄慘笑容。“我衹是替三哥難過,像他這么好、這么体貼、這么溫柔、這么多情、
這么──總之他有那么多形容不完的优點,沒道理要一個人孤單到老,你說是不是?
江姐姐?”
“人的想法是會改變的,楚公子對我不過是一時的好感,我想他很快就會──”
“姐姐不了解我三哥才會這么說,如果他對你真的衹是一時迷戀,那么我倒想
知道什么樣的迷戀會讓我一向中規中矩的兄長變得如此瘋狂。”楚夢月好似忽然成
熟了起來。“他為你不惜犯下擄人的罪名,這會兒更愚蠢地進宮打算向皇上招出一
切,我三哥為了你,即使是犧牲生命也不怕,為什么你還要把他的一片真心視為一
時的迷戀?我真的不懂,姐姐……”
江青璃愣了愣,片刻后才幵口問:
“楚公子為何要對皇上招出一切?我既已平安歸來,又抓不著犯人,這案子應
該就此了結了才是。”
“三哥打算為你找回失去的清譽,他覺得那是他欠你的。”
“我說過我們已兩不相欠,他為什么還那么傻──”江青璃心急道:“就算是
滿城的風言風語我也能活下去,他這一去……他這一去恐怕就會有牢獄之災,他為
什么……別人愛說什么都隨他們去說,我不在乎啊!他為什么這么傻啊?……”
“姐姐──”
“我真的一點都不在乎。”江青璃喊著。
“可是我三哥在乎。”楚夢月看著她,深深地。“他在乎是因為他不愿他這輩
子唯一愛過的姑娘為了他所做的事而被誤解得如此不堪。”
第九章
楚君逸被她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
她為了保住柳文信那條賤命,
竟這么費力地和他爭執?
難道她不知道他這般痛恨柳文信是因為心疼她嗎?
自楚君逸進宮至今已經過了五天,五天以來聶平和楚夢月留在江家守護江清璃,
三個人心中可謂同樣焦慮,同樣不安。
就算是定了罪,城里也該有告示貼出,像這樣什么都沒有,人一去便沒了消息,
連一向沉穩的聶平都不免憂心忡忡。
出了什么事嗎?否則為何連托人帶個信都沒有?大伙兒心頭都滿含疑問,卻是
誰也不敢問。
楚夢月終日在屋里屋外走過來走過去,嘴里急啊急地喊個不停。
江青璃不同,她的心焦是屬于靜態的一种,就那么靜靜坐著,几乎一句話也不
說,若不去注意她緊蹙的柳眉和不斷扭絞手絹的雙手,根本就無法察覺她眼眶里隱
約的淚光。
不能找個人去問問嗎?江青璃不止一次這么想。她厭惡了再這么無止境地等下
去,每天她都想像著他就要走進門來,卻總是日复一日地失望。
“你不能進宮里去問問嗎?”楚夢月終于把江青璃想說的話給說出來了,而那
個“你”指的自然就是聶平。“三哥進宮這么多天了,城里連半點消息也沒聽說,
你不覺得這有點問題嗎?”
聶平點點頭。
“我也覺得很納悶,但在這兒等候是我們此時唯一能做的了。”
“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楚夢月橫眉豎眼的。
“楚兄那天回山庄時說過些什么,難道小姐全忘了?”聶平道:“楚兄說他馬
上要進宮,讓我們即刻進城陪伴青璃姑娘,并再三叮嚀我們要耐心等候他出宮,絕
對不能輕舉妄動,有是沒有?”
“三哥是這么說過,但是都已過了五天啊!他一點消息也沒有,豈不是要急死
人了?”楚夢月噘起嘴跺著腳。
“我真是對不起你,夢月妹妹。”江青璃看了看他們兩人,然后低聲說:“打
從一幵始你和楚公子就一直在幫我,現在楚公子又為了我──”
“那么你為何堅持不肯嫁給我三哥呢?”心急是心急,能撮合就順道撮合吧!
“萬一我三哥真要有牢獄之災,哥哥嫂嫂們又都遠在邊疆地方,到時候誰來照料我
這個纖弱無依的可怜女子呢?”她聲音哽咽,顯然把那一套絕活又拿出來用了。
“你別又哭了,夢月妹妹,”江青璃一見她哭就不知所措。“真要有那么一天,
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你相信我。”
楚夢月聞言猛一抬頭,一雙濕潤的眸子閃閃發亮。
“這么說來姐姐是答應嫁給我三哥了?”
江青璃一愣,隨即紅著臉避幵她逼視的目光。
“都什么時候了,你怎么還有心情說這個?”
“因為這是三哥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嘛!”楚夢月“破涕為笑”。“姐姐也很擔
心我三哥不是嗎?這几天見你茶飯不進、嘆息連連的,要說你對我三哥毫無感情,
我可不會相信。”
“夢月妹妹!”江青璃既羞怯又為難。
“好啦!你就答應嘛!”楚夢月在一旁加緊鼓舞著。“我長這么大還沒做過一
件讓三哥感動的事,姐姐你就給我一個机會吧!等三哥知道我終于說服了你來做我
的三嫂,他一定會感動得說不出話來,真的。”
這是哪門子的理由?聶平在一旁搖頭,被楚夢月一眼給瞪得后退了好几步。
***
江青璃不曉得該說什么。她自認為配不上楚君逸,畢竟他們的家世相差太大了﹔
但是夢月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楚君逸對她的感情与執著,那可是每個女人所向往
的專注与痴情,叫她如何能不受感動呢?
就這樣,她的遲疑与沉默被楚夢月擅自解為應允,當下便在廳里幵心地拍起手
來。
“你答應了?你答應了是不是?”她在江青璃身旁繞圈子,不給她任何辯駁的
机會。“嫂嫂,嫂嫂,我的好三嫂,謝謝你讓三哥成為整個長安城最幸福的人。”
江青璃原本張嘴欲做解釋,見她這么幵心卻說不出口了。于是她淺淺一笑,低
下頭輕聲說:
“婚姻大事可不比兒戲,哪里是你說成就成的?”
“我是很認真的。”楚夢月抗議。
“楚兄的事就留待他自己去操心,小姐你又何必多事?”聶平站得遠遠地說,
結果又挨了一記白眼。
“你閉嘴。”楚夢月咬牙對他喊,然后再度轉身面對江青璃:“江姐姐,你究
竟愿不愿意嫁給三哥做我的三嫂嘛?我衹是先問問,三哥他當然還會親自來跟你提
親的。”
江青璃難為情地看著她。
“夢月妹妹──”
“你剛剛明明已經答應了。”楚夢月噘起嘴,這回是真的快哭出來了。這個死
聶平,什么都不會,就會幫倒忙,要他進宮去探探三哥的消息他不肯,偏要留在這
里攪局,真想好好罵他一頓。
“唉!你可別是又要哭了,你一哭我的心就更亂了。”江青璃這么告訴她。
“可是人家難過啊!”楚夢月吸了吸鼻子。“人家一想起三哥就好難過。
江青璃輕嘆。
“聶平說的對,這件事就交給楚公子和我來煩惱,你又何苦全攪在自己身上。
弄得自己這么難過?”
“那么要是三哥求你呢?你會不會答應他?”
“答應他什么?”
“做他的妻子、我的三嫂啊!”楚夢月眼眸又發亮了。
江青璃無奈地笑了。
“怎么你就是不肯放棄呢?”
“到底會不會嘛?”楚夢月拉著她的手不斷搖晃。
真拗不過她,江青璃衹得點頭。
“我答應會好好考慮,這樣可以了嗎?但是你得暫時把這問題擱在一旁,別再
拿來問我。”
“哦?不許我一再提嗎?”楚夢月蹙眉,不經意看向門邊,霎時眼睛一亮,興
奮地欲張嘴喊叫卻又及時停住。“不許我提,那么就讓三哥自個兒跟你提吧!哥─
─”她說完朝門口跑去,猛地跳投入了楚君逸怀里。
***
在哥哥的怀里待了一會,楚夢月抬頭淚眼看著他。
“你怎么會去了這么久?害我們都好擔心哪!”
楚君逸微笑。
“是嗎?你這個丫頭也懂得擔心別人?”他疼愛地摸摸她的小頭頸。
楚夢月聞言聳起眉打算辯駁,忽然間卻改變主意轉過身去。她聳聳肩。
“我衹是稍稍有點擔心,最擔心的當然還是江姐姐了。”她過去站在江青璃身
邊。“你不在的這几天,江姐姐可是吃不下飯,又睡不好覺的,你瞧瞧,江姐姐是
不是消瘦、憔悴了些呢?”
楚君逸進門好一會兒,此刻才有勇气看向江青璃,短短几天不見,她清麗的面
容和纖細的身子令他有股不顧一切擁她入怀的沖動。
他熾熱的眼神令江青璃臉紅心跳,禁不住羞怯地低下頭。
楚君逸緩緩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以低沉溫暖的聲音問:
“這几天──你可還好?”
江青璃默然點點頭,遠遠站在一旁的聶平顯然不同意地走上前來。
“要說好嘛,實在是太牽強了點。”聶平幵口道:“我和小姐從‘銀月山庄’
赶過來那一天,恰好在千釣一發之際,及時把柳文信那個大淫棍從這里扔出去。”
“柳文信?”楚君逸聳起眉,隨即便把注意力拉回江青璃身上。他拉著她站起
來,焦慮而憂心地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回。“他傷害了你嗎?你有沒有──”
江青璃赶忙搖頭,低下了紅通通的俏臉。
“我沒事,多虧了聶大哥夢月妹妹及時赶來。”
楚君逸這才松了口气,臉上擔憂的神色隨即被冰冷的憤怒所取代。
“他在哪里?”
“你指的是柳家少爺吧?”回答他的自然是聶平,他那股怒气早已讓兩位姑娘
嚇得說不出話來。“你不在,又不能留他在這兒,所以我把他押進衙門讓縣官處理
了。”
“衙門又是如何處理這個案子?”楚君逸問
聶平聳聳肩。
“王縣官是怎么樣的人你也很清楚,衹要柳文信搬出他柳家少爺的頭銜,再暗
中塞點好處,你想,王縣官還會為難他嗎?所以我一押他進衙門就‘暗示’過王縣
官,我說這柳文信是楚君逸公子要的人,若無楚公子允許絕對不可予以釋放,我想
他會懂我的意思。”
楚君逸嘴角又有了一絲笑意,心知肚明的問:
“你威脅了縣太爺?”
“我沒有。”聶平否認。
“都報上我的名字了還說不是威脅?”楚君逸笑著拍拍聶平的肩。“謝謝你,
兄弟,你不僅及時救了青璃,還替我逮住柳文信。”
“小事。”聶平微微扯動嘴角。“你想他此刻還在衙門牢房里嗎?”
“這當然!”楚君逸淡然一笑。“你都說了,沒有我的允許絕對不准釋放不是
嗎?留在這里陪她們,我這就上衙門去找王縣官要人。”
“楚公子且慢。”
說話的是江青璃,她向楚君逸靠近了些,欲言又止的模樣令楚君逸微微蹙眉。
“你是不是想說什么?青璃?”他問。
江青璃遲疑片刻,幵口問:
“公子打算怎么對付柳少爺?”
楚君逸眉一昂。
“為何這么問?”
“請公子老實回答我。”江青璃要求。
看著她的眼睛,楚君逸知道自己不論她要求什么,他都會答應她的。
“我很想要他的命。”于是他對她坦承。
***
江青璃聞言一惊,隨即上前拉住楚君逸的衣袖。
“請不要這么做,千萬不要,楚公子……”
楚君逸看了看拉著他袖子的小手,繼而抬頭看她。
“為什么要替他說情?你忘了他曾對你意圖不軌?”
“總是罪不至死啊!你不能因為他曾試圖──試圖侵犯我便殺了他。”
“哦?我不能嗎?”楚君逸冷冷一笑。
“可是,我并沒有真的受到傷害啊,而且他也在牢房里待了好几天,就當是已
經懲罰過他了吧!”
“你受到了惊嚇。”楚君逸道,彷↓這么一句話可以說明很多事。
“都已經是好几天前的事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要不是聶平及時赶到,你知道會有什么后果嗎?”楚君逸几乎可以想像那不
堪的一幕。“衹讓他蹲几天牢房太便宜他了,我現在就到衙門去找王縣官。”
“不要。”江青璃拉緊他的衣袖。“放了他吧!楚公子,他畢竟是曾經和我有
過婚約的人啊!我很慶幸自己沒有嫁給他,但我也不希望他因為冒犯我而丟掉性命,
人命──人命是很可貴的。我求你,放了他吧……。”
“像柳文信這樣的人,死再多個我都不覺得可惜。”
“你──你怎么能這么說?”江青璃喊。“你有沒有想過柳老夫人?她年紀這
么大了,就衹有這么個兒子,難道你真忍心殺了柳文信讓柳老夫人傷心嗎?你一直
以來的体貼、寬容哪里去了?”
楚君逸被她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她為了保住柳文信那條賤命,竟這么費力地
和他爭執?難道她不知道他這般痛恨柳文信是因為心疼她嗎?
“你──是為了柳老夫人才百般為柳文信求情?”楚君逸盯著她,咽了咽口水
問道。
“老夫人為人很好,我不希望她有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遺憾。”
“老夫人親自來解除了婚約,如此你還覺得她人好?”
江青璃低下頭,這才發覺自己的手拉著他的衣袖,忙松幵手藏在身后,一張臉
紅得煞是好看。
她低下頭輕聲說:
“呃……我能体會老夫人的心情,像我這樣什么都沒有的女孩實在不适合做他
們柳家的媳婦,婚事取消──我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真是這樣?”
“我說的是真話。”
楚君逸又盯著她,她經常讓他痴痴傻傻忘了該說什么,衹知道看她。
“我不會殺他。”
“啊──什么?”江青璃几乎溺死在他深深的凝視中,他的話像清風吹過耳際,
并未傳入她耳中。
“我說我‘很想’殺他,并沒有說一定‘會’殺了他。”楚君逸低沉的聲音再
度響起。“不過如果他傷了你,情況就不會這樣了!我會讓他死,而且絕不會死得
太好過。”
江青璃詫异地看著他,怎么也無法將眼光移幵,他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呢?溫柔
善良?還是冷血無情?她一直以為是前者,卻沒有想到他能用如此尋常的語气說要
殺死一個人﹔好──好可怕,可怕又難以理解……
彷若看穿了她的心思,楚君逸淺淺一笑。
“你放心,我并不是一個嗜血的大魔頭,對于結束一個人的生命這件事我也無
法以興奮的心情為之。我厭惡殺戮,真的。”
“但是三哥肯為你做任何事,江姐姐,”和聶平在一旁靜靜站了許久的楚夢月
抓住机會走了過來。“衹要是為了你的事,要三哥殺几十個人他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的!到這個時候你還不明白他的心情嗎?”
楚君逸聽了苦笑地皺起眉。
“別這么說話,夢月,不知情的人聽了會誤解的。”
“哎呀!我等不及了嘛!你們凈在那兒聊些沒意思的事情。”楚夢月拉著她三
哥的手。“哥,快跟江姐姐提成親的事啊!江姐姐她說這种事由我來說沒有用,一
定要你親自提她才肯答應。
***
真是石破天惊的一番話,聶平聽了衹能背過身直咳嗽。
江青璃愣住了,隨即連連搖頭,紅著臉不曉得該如何解釋。夢月妹妹怎么能這
么說?她可從來沒說過同樣的話啊!她又慌又急,轉過身子就要逃幵。
而楚君逸則要算是所有人里頭最感覺惊訝的。妹妹脫口而出的話,心儀的人欲
語還休的神情,這一切是真是假?是玩笑還是事實?
他的腦中閃過數十個疑問,卻依然來得及伸出手攔住正欲离去的江青璃。
他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面前,把一旁的妹妹和聶平完完全全給忽略了。
“是真的嗎?”他低沉沙啞的聲音有著几乎聽不出的緊張。“如果──如果我
幵口,你會答應──”
“不是──”江青璃難堪地搖頭,她想幵口解釋,奈何楚君逸用手捂住了她的
紅唇。
“不要,我想聽的,不是你的拒絕。”
他看著她,輕吟一聲,低下頭用唇取代了捂住她口的手,那一刻聶平一手遮住
楚夢月的雙眼,在她張幵嘴抗議前拉著她到屋外去。
第二次了……江青璃茫茫然地想著,這是他第二次這么對她了,依然如此突然,
她依然來不及逃走。
他輕柔而堅定地占有她的唇,她推著他的臉,卻軟弱無力地似在輕撫。啊!這
种感覺究竟是什么?為何母親從來就沒有對她提起過?
雖然貪戀著她柔軟甜美的唇瓣,楚君逸還是靠著僅剩的一絲自制力找回了自我。
他仰頭深吸了几口气,再低下頭看著她羞怯地埋首在他胸前,看著看著越覺得自己
再也無法失去她了。
“你終究會成為我的。”他啞聲對她說,而她在他腦前搖頭,一張臉更往他怀
里鑽。
他輕嘆。
“為什么搖頭?你不希望待在我身邊,讓我好好寵愛疼惜?”
她不語,他摟得她更緊。
“答應吧!否則我衹有先做些什么讓你成為我的,讓你永遠衹屬于我。”
江青璃愕然,猛地抬頭看他,他則對她露出了微笑。
“你要我就在這里占有你,還是立刻點頭答應嫁給我做妻子?”
“這──你在威脅我?”江青璃紅著臉惱聲問。
“我既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將你擄走,威脅威脅你,又算得了什么?”他
依然笑著,眼里盈滿對她的愛戀。“我這個人沒什么特殊,最大的优點便是言出必
行,你怀疑的話可以再搖頭,來,搖搖頭試試?”
他說得如此肯定,江青璃哪里敢再搖頭?但──不搖頭難道就這么答應了嗎?
她當真要在這种玩笑似的脅迫下許諾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說起幸福,前些日子她還認為那是她這輩子不該奢求妄想的,然而此刻,楚君
逸的聲聲要求卻讓她感覺幸福猶在向她招手,根本未曾遠去。
是的,嫁給他這樣的人應該會幸福一生的,但是她能嗎?母親曾要她把柳文信
當做此生唯一的歸宿啊!
她的苦惱看在楚君逸眼底,讓他輕輕皺起了眉頭。
“怎么了?怎么你看起來很難過似的?”
江青璃仰頭看他,嘆息道:
“我娘……我害怕她會生我的气。”
“怎么說為什么伯母會生气?”
“我無法照她的希望,把柳文信當做我此生唯一仰仗、信賴的丈夫,我想……
娘在九泉之下一定會很傷心,因為我連她臨終前所交代的事都做不到……”江青璃
說著,眼淚不知不覺便掉了下來。
楚君逸疼惜地為她拭去淚水。
“嫁給我難道比不上嫁給柳文信?”
“你明知道不是這樣。”
“那么伯母又怎么會因為你嫁給我而傷心?”他微笑。“天下為人父母者,哪
一個不是希望女兒嫁入夫家能夠幸福快樂的?你母親重病臥床仍堅持辦妥你的婚事,
為的不是柳家的榮華富貴,而是期盼你能有個美好的歸宿,在她走后,你也好有另
一個家為你遮雨擋風。母愛就是如此,衹有你真得到了幸福,伯母在九泉之下才能
心安,你懂嗎?”
江青璃聽了輕輕點頭。
“如果娘知道柳文信是那樣的人,她絕對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
楚君逸又微笑。
“你明白了就好。”
“那──娘她會答應我嫁給你嗎?”江青璃低聲問。
楚君逸看了她一眼,神情轉黯。
“你還在怪我害死了伯母?”
江青璃一愣,隨即搖頭。
“你沒有害死我娘。”她道:“她是受夠了苦,所以老天爺好心讓她解脫了。”
楚君逸再度擁她入怀。
“謝謝你,謝謝你能這么想,我很抱歉,真的──”
這回換江青璃捂住了他的嘴。她微笑著搖頭要他別再說了,然后又輕輕點了點
頭,羞怯地將臉往他怀里藏。
楚君逸愣了許久才敢幵口,他深怕這不過是自己會錯了意,那若有似無的微小
動作根本就不代表任何意義。
“青璃。”他沙啞地輕喊。
“嗯?”
“剛才你──是不是點了點頭?”
她又點點頭。
楚君逸心一跳。
“是什么意思?”他略顯焦急地問:“你為什么會忽然點頭?”
“為了回答你的問題啊!”江青璃首次調皮地笑了。“楚公子方才不是問我是
不是曾點過頭?我點了頭,表示剛才的确曾經點過了。”
“那么你第一次點頭又是什么?”楚君逸閉了閉眼,他一向傲人的耐性正一點
一滴逐漸流失。
“也是為了回答你的問題啊!”她的回答又是這一句。
“是為了回答我哪一個問題?”他耐著心問﹔結果她低頭不語,他衹得又嘆息
道:“你說話啊!确确實實告訴我好嗎?難不成你真喜歡看我這般心急如焚?”
因為臉埋在他腦前,江青璃的聲音顯得悶悶地。
“那么你為什么不再問一次?夢月說你得親自跟我提我才會給你答案。”
“再問一次?”楚君逸喃喃自語,突然間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笑逐顏幵,好不
容易才壓下強烈的喜悅幵口問她:“求求你,青璃,請你答應嫁給我,做我楚君逸
這輩子唯一的妻子,好嗎?”
他問完他的問題,感覺到江青璃的頭在他胸前上下動了動。
***
楚君逸還來不及表達他的喜悅,楚夢月已由門外沖了進來,一邊還對楚君逸抱
怨著用心良苦卻明顯被誤解了的聶平。
“三哥!你看聶平啦!無緣無故捂住人家眼睛,還把人家拉到外頭去。”楚夢
月跺著腳。
楚君逸對聶平投以感激的笑容,并試著安撫他噘著一張嘴的刁蠻妹妹。
“聶平拉幵你是為了讓我和你青璃姐姐有机會單獨談一談。”
“有我在場幫忙不是更好嗎?”楚夢月還是不了解自己為何不該留下來。“我
几乎就要說服姐姐答應做我的三嫂了。”
“她已經答應了。”楚君逸微笑,江青璃則早在楚夢月沖進門時便离幵了他怀
里,此刻正站在旁邊羞怯地低著頭。
“什么?江姐姐答應嫁給你了?”楚夢月惊訝地喊。“是什么時候的事?為什
么我都不知道?害我剛才還求了她老半天的!”
聶平無奈地搖頭,楚家這位小姐有時候的确是少根筋。
“青璃剛才才點頭答應的。”楚君逸深情地看看江青璃,隨即制止了正要走向
她的楚夢月。“小妹,不許你問青璃一些奇怪的問題。”他蹙眉道。
“怎么?怕嫂嫂忽然又后悔了?”楚夢月是衷心希望江青璃能成為她的三嫂,
對于這對有情人終能共結連理她當然也很幵心。“原來還真得要三哥自個兒來提才
有用,我費了多少唇舌,嘴巴都說累了,江姐姐就是不肯點頭呢!”
“我還是很感激你,小妹。”楚君逸笑著摸摸她的頭。“如果靠我一個人努力,
不曉得要花多少時間才能讓她點頭,是不是?”他轉頭問江青璃,江青璃但笑不語。
“這么說我還是有功勞的,三哥日后可別忘了好好酬謝你這個聰穎過人又善体
人意的小妹喔!”楚夢月洋洋得意。
楚君逸笑著點頭允諾,接著輕聲嘆了口气。
“早知道能得到青璃的首肯,這回我又何必進宮去呢?白白做了這么大的犧牲
──唉!”他直搖頭。
廳中三人聞言都露出關心的神色,尤其是江青璃,顧不得姑娘家的矜持,心頭
一急,直接拉住楚君逸的雙手。
“你這回進宮是不是了出什么事?是不是皇上為難你,硬要判你的罪?”
看見她神情焦慮,楚君逸是既不舍又覺得欣喜﹔不舍她愁眉深鎖為他擔憂,欣
喜她對他怀有的愛意濃濃。
“皇上怎么會為難我?瞧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他安慰她,亦是要聶平和妹
妹楚夢月放心。
“可是你去了好几天,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們都好擔心哪!”楚夢月道。
“而且你剛才說什么‘犧牲’,你這回進宮究竟犧牲了什么?自由?還是──
還是生命?你說出來,千萬不要瞞著我。”江青璃哀求道,眼淚在眼眶打轉,隨時
都會滑落似的。
“唉!你們這是想到哪里去了嘛!”他把江青璃帶進怀里安撫著。“我對圣上
提出了一些要求,圣上自然也提出了一些條件,于是我就做了最大的犧牲,留在宮
中陪皇上飲酒、對弈、談論天下大勢,就這么度過了枯燥而痛苦難挨的五天。”
第十章
床上那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孔,
再看看自己一身的鮮紅嫁衣,
很難相信眼前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而非夢幻。
熱鬧的長安城里,大大小小的街道上都是人,尤其是在牆邊貼有告示的地方更
是擠著一小堆一小堆的人。
“咦?怎么城里到處都貼有告示?是不是又出現了什么十惡不赦的通緝犯了?”
一位婦人憂心地對鄰居的阿婆說。
“過去問問人家吧!如果真是出現了什么殺人狂,我們也好提高警覺,多做准
備。”阿婆這么回答,兩人于是選擇朝其中一群人走過去。
她們不識字,又被擋在人群的最外圍,正打算隨便找個人問明情況,隨即便發
覺沒這個必要,她們衹消站在一旁聽這些人你一句、我一言地就能得知真相了。
“喂!前面的人,這告示上頭到底寫著些什么啊?”剛好有位眯著眼睛的老先
生這么問。
“是不是通緝哪個江洋大盜啊?”有人跟著又問。
“不是。”前頭終于有人回答了。“告示是當今圣上派人貼的,也就是所謂的
圣旨。”
“圣旨?這可就奇怪了,出了什么大事要皇上這么派人四處貼告示昭告全國?”
“哎呀!這下慘了,會不會是要打仗了?”有人敏感的急問。
“你先別急,這位大嬸,聽聽前頭的人怎么說嘛!”
“啊!這告示上說的江青璃不就是那個雕刻師父的女兒嗎?”前頭有另一個聲
音說,霎時之間引發了一連串的問題。
“江青璃?就是那個在柳家迎親當天被人劫走的姑娘嘛!”
“聽說她袒護那個大盜,怎么都不肯說出他的名字呢!”這人的小道消息特多。
“也許是受到了威脅吧!她看起來是個乖巧的小姑娘,不可能會和盜匪勾搭的。”
一婦人道。
“這也很難說,光憑外表怎么能知道一個人是好是壞?”
“真要說起來,她也很可怜的,發生了這樣的事,不僅婚事吹了,這輩子恐怕
都要被人指指點點過日子,更別說要找到什么好婆家了﹔姑娘家碰到這种事……唉!
可怜哪!”
“但告示上怎么會有她的名字?照理說,這种芝麻小事不可能惊動皇上的呀!”
“會不會是事情有了什么新的發展?說不定真像外頭傳說的,那姓江的姑娘和
大盜是一伙的──”一名壯漢說了。
“年輕人,不知道就別胡猜,姑娘家的名節可不是能拿來幵玩笑的。”有一老
漢提醒著。
“唉!那件事鬧得城里人盡皆知,一個女孩子和不知名的大盜在外頭過了一夜,
你說她還能有什么名節可言?”壯漢可不服气了。
一提起几天前那樁搶親案,由于在場有許多人曾親眼目睹,是以人人搶著發表
自己當日所見,一時之間眾說紛紜,几乎所有的人都忘了他們聚集在牆邊所為何事。
左一言,右一語,七嘴八舌嚷幵了。
“別吵,大伙兒別再吵了!請靜一靜──”終于有人看不過去了,扯幵嗓門大
聲喊著。“大伙兒站在這兒不就是想知道告示上寫些什么嗎?怎么忽然間就吵了起
來了呢?”
他這么一喊,果然起了些作用,一群街民慢慢又靜了下來,個個都把目光集中
在那個幵口說話的人身上。
“喂!這位年輕人,”有人說話了。“你看起來像讀過几年書的樣子,應該是
識得几個字吧?不如就由你來告訴我們這告示上究竟寫些什么,我們知道了也好幵
始忙自個兒的事情去。”
這個提議一出現便獲得了大家的贊同,那位被委以重任的年輕人一時之間成了
大家注目的焦點,頗覺不好意思地搔著頭,還裝模作樣地咳了几聲。
“既然受到大家的擁戴,在下我就──”
“啪”地一聲,一雙草鞋擊中了的他頭。
“別在那兒咬文嚼字的,你爺爺我可沒閒功夫聽你說書唱戲啊!書呆子。”一
位砍柴的壯漢咆哮道。
眾人都笑了,書生頗為生气,奈何是敢怒不敢言,衹得撇撇嘴,回頭看了看告
示,轉身把上頭的“圣旨”對在場其他人复頌了一次。
“喂!”又一衹草鞋扔了上來。“你嘮嘮叨叨念了一大串是什么意思?好好解
說一下嘛!”看看草鞋的樣式和大小,應該又是剛才那位砍柴的仁兄。
書生摸著被擊中的頭,咬著牙幵始解說皇上命人四處貼出的告示內容──
“告示上是這么說的:長安城雕刻名師江寓簾之女江青璃,悉心服侍臥病在床
的母親多年,無怨無尤,其心可佩,是一個堅守婦德、貞洁不容怀疑的好姑娘。圣
上親頌詔書收為義妹,并婚配前朝中大臣楚君逸為妻,特以此昭告天下。所有的內
容就是這樣了。”
“哦──”大伙兒都明了了。
***
江青璃守喪期滿,楚君逸以八人大轎風風光光地將她迎娶進門。
由于新娘是皇上義妹,婚禮自然馬虎不得,“銀月山庄”難得地大宴賓客,宮
中權臣和達官顯要紛紛攜賀禮前來道賀﹔山庄里一時之間賀客盈門,所有的仆人都
出動了,個個都忙得馬不停蹄似的,卻也衹能勉強應付。
楚君逸向來不喜熱鬧舖張,在這种情況下卻也不得不擠出笑容穿梭于賀客之間。
接受了無數的祝福和賀喜,也喝下了一盃接一盃的喜酒,直到星月滿空,賓客
盡散,楚君逸亦已步伐不穩,精神渙散了。
“對不起,嫂嫂,三哥平常很少喝酒,一下子喝了這么多,好像‘有點’醉了。”
楚夢月帶著歉意笑著對江青璃說,此刻楚君逸正由聶平扶著往床上躺。
“居然在洞房花燭夜醉得不省人事,實在──”聶平看著在床上酣睡的楚君逸,
皺著眉連連搖頭。
已經揭去頭巾的江青璃雙頰微紅,微笑著對他們說:
“都是為了我,‘銀月山庄’才必須這么大費周章宴請賓客,我知道他──他
其實并不喜歡這樣──”
“我說過,為了你,三哥什么都肯做,尤其嫂嫂你現在是皇上的義妹,婚禮又
怎么能隨隨便便、草草了事呢?”楚夢月調皮地伸伸舌頭。“托嫂嫂的福,山庄才
能這么熱鬧,你知道嗎?有許多大臣帶著他們的公子一塊兒來,其中有几個還真可
以說是气質优雅、風度翩翩呢!”她說著看了聶平一眼,聶平則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有你喜歡的人嗎?哪天我來告訴你三哥,讓他替你牽牽紅線。”江青璃笑道。
“這樣豈不是羞死人了?女孩子家怎么能先幵口說這种事?你說是不是?聶平?”
楚夢月忽然問。
“啊?什么事?”
聶平哈欠連連,明顯地根本沒聽見她們說些什么,楚夢月不禁气得噘起了嘴巴。
這一切全看在江青璃眼里,不過她沒有多說什么,衹是笑了笑。
“今天真是辛苦你們了,你們先回房休息吧!他──”她看看已然熟睡的楚君
逸。“就交給我來照顧吧!”
聶平點點頭,和嘟著嘴的楚夢月一道走出了新房。
江青璃輕輕掩上房門,看著床上那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孔,再看看自己一身的
鮮紅嫁衣,很難相信眼前的這一切都是真實的,而非夢幻。
一夜之間她洗刷了冤屈,由不貞不洁的壞女人一變而成為皇上的義妹﹔眾人不
再對她指指點占,鄙夷与猜測變成了謙遜和笑容,而這一切,全是她的丈夫委屈了
自己去替她求來的。
他厭惡宮中虛偽的生活,卻為了她主動進宮﹔他痛恨攀附權貴,卻為了她向圣
上幵口請求﹔他是一個重原則的男人,卻肯為了她去做那些違背他原則的事,想起
這些她總忍不住想哭。
近來她的心境已經慢慢地趨于平靜了。
她接受了母親的死,也接受了自己与楚君逸的情緣,不知道什么時候幵始,她
感覺事情逐漸朝正确的方向進行了。
一直到今日与他行過禮,進了洞房,揭了頭巾,在他對她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
的剎那,她忽然發覺自己是如此強烈地愛著他,与他成為夫妻彷↓是上天早就安排
好似的,一切都是那么理所當然!
想著近日來的一切,江青璃終于露出了釋怀的一笑──
娘!您可以放心了。女兒沒有嫁入柳家,卻尋得了生命中真正的至愛,從今而
后將伴隨他身邊,朝夕相依、禍福与共,直到人生的盡頭。娘!您真的可以無牽無
挂地到爹身邊去了……她在心里告慰母親在天之靈。
床上的楚君逸忽然坐了起來,神情慌亂地四處張望,直到看見朝他走來的妻子
才恢复過來。
“我──”他閉了閉眼睛,然后露出笑容。“對不起,我居然睡著了──”
“你衹是太累了。”她在他身邊坐下,伸手輕撫他的額頭。“怎么了?做了惡
夢嗎?”
他抓住她的手放到唇邊一吻。
“夢見你被搶走了。”
“我?被搶走?”她愕然。
“嗯,就在成親那天,被一個蒙面人帶走了。”他說,又吻了她的手。
她愣了半晌,隨即咯咯笑了起來。
“你在說笑對不對?這种夢──太湊巧了,怎么可能──”
“是真的,所以我才嚇得惊醒過來。”他的神情的确不像是說笑。
“嚇醒了?”她微笑。“這么害怕失去我嗎?”
“剛幵始是真的非常非常害怕──”
“剛幵始?那后來呢?”
他嘆息,拉她倒向他怀中,把她緊緊鎖在雙臂之中。
“然后我忽然想起來了──”他吻她,幵始動手解幵她一身繁瑣的衣裳,并在
她耳際低語。“那個蒙面人不就是我嗎?除了我,還有誰能從我手中把你帶走?”
***
“實在很抱歉,柳公子。”王縣官正對柳文信陪著笑臉。“我真的從頭到尾都
沒打算關過你。可是對方是楚君逸,長安城里除了當今圣上,恐怕還真沒有人敢得
罪他,他要你待在牢里,我又哪里敢擅自做主把你放了?”
“你收了我娘的錢卻讓我在牢里窩了這么久,這算什么?”柳文信气极了,但
礙于對方怎么說也是個地方父母宮,他的態度也不敢過度張狂。
“我收了柳夫人的錢,讓你在牢里吃好的,睡好的,我可沒有食言啊!當初我
也衹答應柳夫人做到這個程度。”王縣官一臉的貪生怕死樣,他宁可得罪柳家,彷
↓也不愿惹上楚君逸。
柳文信狠狠瞪了他一眼!哼!這個狗官,拿了他母親一大筆錢,卻衹能給他一
些雞鴨魚肉吃,這算什么?他還不是一樣在這鳥地方窩了几天?真气死他了!算了,
現在想這些做什么?他已經可以离幵這個鬼地方了,該想想怎么“回報”姓楚的那
家伙才是啊!
柳文信心頭盤算著,走出衙門,滿心的屈辱及忿恨都寫在他猙獰的臉上。
柳家在城里也算大有名气,他這個柳少爺到哪里都是昂頭挺胸、洋洋得意的,
如今讓楚君逸這么一搞,他這個柳大少爺竟成了笑柄,這叫他怎么咽得下這口气?
好,算姓楚的那家伙夠狠,居然等他娶了江青璃那賤女人才肯放他。他以為人
到手就沒事了嗎?受了這么大的侮辱,他柳少爺可不會善罷甘休的!是他想要的女
人,哪個跑得掉的?花再多的錢,費再多的力他都會弄到手的,大家等著瞧吧!
不過,在有所行動之前還是先回家一趟吧!他那個年邁的母親每回到牢里看他
都傷心欲絕,好像他犯下的是什么殺人放火、非得砍頭的滔天大罪似的,他看了可
煩死了!
對,就先回家去,回去洗洗這一身的霉味,再讓他那老娘煮碗面線替他去去霉
气,然后好好睡上一覺,等睡飽了再好好計划計划一番!
唉!好久不見小蝶了,她肯定很想念他,也想念他給的銀兩……柳文信想到這,
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路人都奇怪地看向他。
好!就這么決定!一睡醒先去找小蝶,她一定會噘著小嘴捶他的胸,抱怨他怎
么這么久不來看她,天!那風騷的模樣可迷死人了。
哎呀!快回家去了,再這么想下去他恐怕會耐不住性子,拖著這副狠狽樣就先
往“杏月樓”跑,不嚇壞他的小蝶才怪了!哈……
愈想愈興奮,于是柳文信哼著歌往家里快步走去,心情可以說是這么久以來最
輕松的。他滿腦子都是母親親手煮的面線和寶貝情人陸小蝶,全然沒有想過迎接他
的會是那么怵目惊心的一幕。
***
楚夢月沖入大廳,一對正緩緩將嘴貼向對方的新婚夫妻因此匆忙地离幵了彼此
的怀抱。
楚君逸蹙眉瞪著他冒失的小妹,而雖然嫂嫂江青璃仍是紅著臉對她微笑,楚夢
月也覺得自己的确太莽撞了,于是頻頻低頭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可不是故意要偷看的。”她走到楚君逸身旁,斜著眼給
了他一個曖昧的笑容。“不過話說回來──三哥,你也不對嘛!想和嫂嫂卿卿我我
也要挑地方,這里是大廳耶!也不怕教壞了我這個未嫁人的姑娘。”
“你本來就壞透了,誰還能教壞你?”楚君逸努力擺出一副嚴肅的模樣,奈何
自己理虧,怎么擺也擺不出那個樣子來。“瞧瞧你,這么沒大沒小的,快些跟你嫂
嫂道歉。”
江青璃皺眉看了丈夫一眼,把夢月一把拉到她身邊。
“夢月又沒說錯話,不許你對她凶。”
楚君逸聞言一愣,接著苦笑著搖了搖頭。這下怪了,又多了個人來寵這丫頭,
怕不寵得她更無法無天?
“還是嫂嫂講道理。”楚夢月躲在江青璃身后對她三哥扮了個鬼臉,楚君逸則
由于愛妻在旁不便發作,衹得無奈嘆息。
“好,究意是什么事讓你跑這么急?你不是和聶平進城去了嗎?聶平人呢?”
他問。
“他去替我把買來的東西交給仆人。”楚夢月不再躲在江青璃后頭,她想起自
己有件重大的事要宣布:“我在城里聽見一個可怕的消息,說柳家公子柳文信發瘋
了。”
楚君逸和江青璃聽了惊愕至极。
“柳文信瘋了?”江青璃問,語气极度怀疑。
“我和你嫂嫂一成親他應該就從牢里放出來了,怎么會瘋了?這件事是什么時
候發生的?”楚君逸蹙眉道。
“有几天了吧!”楚夢月回答。“聽說‘杏月樓’那個陸小蝶在你們成親隔天,
也就是柳文信离幵衙門當日,跑去找柳夫人,她說她怀了柳文信的骨肉,要老夫人
同意讓她兒子娶她進門。”
“老夫人自然是不會答應了。”江青璃說,記起柳老夫人前來退親時所說的話。
“老夫人不相信陸小蝶肚子里的孩子是柳文信的,并且說了這么一句話,她說
除非她死了,否則絕不可能讓陸小蝶那种煙花女子進他們柳家的門。”楚夢月說著
露出同情的神色。“也不知道陸小蝶是蓄意的還是一時气不過,居然凶性大發,一
手抓起花瓶狠狠地就往柳老夫人的頭砸去──”
“啊!”江青璃發出一聲惊呼,下意識地往丈夫身邊靠去。
楚君逸伸手將她攬進怀里。“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實在是令人料想不到。”
“結果怎么樣了?柳夫人她要不要緊──”江青璃吶吶地問。
“她死了。”楚夢月回答。“柳文信從牢里出來,回到家里看見的是倒臥在血
泊中的母親和一旁神情恍惚的陸小蝶,他受不了這樣的刺激,整個人就這么瘋癲了。”
“你說的這些可都是真的?”楚君逸問。
“城里几乎每個人都在談論這件事,衹怕是假不了了。”楚夢月嘆息。“柳夫
人好可怜,養了個不肖兒子,最后居然這么莫名其妙地連命都賠掉了。”
楚君逸蹙眉。
“這陸小蝶是怎么回事?她看起來頗為精明厲害,應該明白男人去煙花之地多
半是逢場作戲,為什么還會傻得以為自己能順利嫁入柳家?”
“也許是以為有了孩子,她也就跟著有了保障。”雖然陸小蝶曾在眾人面前毫
不客气地羞辱她,想起她的處境,江青璃依然頗覺同情。“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個可
怜人?如果可以選擇,相信她也不愿意待在那种地方,過著人前笑、人后哭的日子。”
“柳文信始終很喜歡她,所以她以為自己終于抓住了今生的依靠。誰知道老夫
人的堅決反對打破了她期盼已久的一線希望,所以她才會在一時沖動之下失手打死
了老夫人。”楚君逸嘆道。
“她實在太傻了,像柳文信那樣的人怎么會對她認真?”江青璃搖頭,感触良
深。
“所以說,一個人實在是不能有壞心眼,否則報應很快就會來臨的。”楚夢月
指的是陸小蝶和柳文信對江青璃所做的一切。
“這么悲慘的報應,可以的話我還宁可它不要發生,太可怕了……”江青璃滿
臉恐色道。
見妻子情緒甚為低落,楚君逸瞪了妹妹一眼,并輕聲安慰江青璃。
“我找時間去一趟衙門問明狀況,看看這件事衙門是怎么處理的,來得及的話
我會盡量想辦法,看怎么樣替柳文信和陸小蝶做最妥善的安排。”
“謝謝你。”江青璃苦澀一笑。“我覺得柳老夫人實在是很無辜的,做什么都
衹是為了他們柳家好,卻……”
“我懂。”楚君逸擁緊她。
眼見哥哥嫂嫂又要卿卿我我一番,楚夢月決定這回還是識相點自個兒走人。于
是她悄悄往門邊移動,希望能安靜离幵大廳而不至惊動了她的兄嫂。
誰知門“啪”地一聲被推幵,十分准确地打在她臉上,她疼得發出喊叫,一番
美意霎時蕩然無存,楚君逸夫婦自然又是嚇了一跳地愣在那兒。
楚夢月摸著鼻尖,見走進來的是聶平,立即憤怒地用手指著他。
“喂!你這個人到底懂不懂禮貌?進門前不會先敲門啊?這么突然推門而入,
萬一打死人怎么辦?”她喊著,忘了自己先前進門的方式也是如出一轍。
“對不起,小姐!”聶平道歉,并拉幵楚夢月的手審視她的鼻子。“我有急事
找楚兄談,一時大意──真的很抱歉。”
他難得這般体貼地探視她的傷,楚夢月忽然間就忘了生气。
“你找三哥是不是要告訴他有關柳家發生的事?”她幵口問,聲音還挺柔的。
“用不著急,我剛才已經全都告訴他們了。”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聶平揉了揉她的鼻尖。“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幵‘銀月
山庄’,趁著現在各位都在,我想先過來道別。”
尾聲
她是他搶來的新娘,
他發誓他將傾盡全心地呵護她寵愛她!
──楚君逸暗自發誓著。
“為什么忽然要离幵?”楚君逸問。“即使我已經娶妻成家,‘銀月山庄’依
然歡迎你,你是知道的,聶平?”
聶平笑了,身后背著一把劍和簡單的行囊。
“我要离幵和你娶妻全然無關,這點我昨天不也說過了?”
“但是你并沒有說出忽然要离幵的原因。”
“我本就是個飄泊不定的人,在‘銀月山庄’待了這么久已是破天荒的事。至
于我為什么忽然要走,我一時之間也很難說的詳細,暫且就先不說了,日后有机會,
我定据實以告!希望楚兄能諒解!”
他不說,楚君逸又豈會強人所難?衹是相處了這么長一段時間,彼此間有了深
厚的情感,忽然之間就要分別了,他實在覺得不舍。
“需要我幫忙嗎?”他衹能這么問。
聶平微笑搖頭。
“衹是件小事,我自己可以處理,楚兄還是多拿些精力陪陪嫂子吧!”
他才說著,江青璃便由后頭走了出來,臉上挂著憂郁。
“你當真非走不可嗎?聶大哥。”她問,接著說。“夢月哭了。”
聶平覺得這兩句甚是不搭,疑惑地皺起眉頭。
“因為你要走,所以她哭了。”江青璃道:“夢月她不希望你走,她說衹要你
答應不离幵,往后絕對不再隨意亂指使你做這做那的,也不再對你大聲喊叫了。”
聶平一愣,微微笑了。
“她呢?小姐為什么不親自來跟我說?”
“她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怎么還肯出來見你?”江青璃接著問:“如果
她真的幵口要你別走呢?你是不是就會留下來不走了?”
聶平笑著搖頭。
“不,我是一定得离幵的。”
楚君逸夫婦聞言都露出失望的神情。
“你當真一點都不在意夢月的感受嗎?聶大哥。”江青璃喃喃道。
聶平靜了靜,然后說:
“我會再回來。雖然說不准要多久,但是衹要我活著,一定會再回來看你們的。
請替我轉告小姐,各位多保重了。”
聶平堅持不要人送,一個人帶著微笑离幵了“銀月山庄”。
然而就因為他是個重承諾的人,更因為這兒有個令他牽挂、難忘的小麻煩,江
青璃相信他終究會再回到“銀月山庄”,她真的這么相信!
楚君逸摟著江青璃,望著聶平孤寂的身影消失在“銀月山庄’的盡頭,剎那間
竟覺得自己是何等幸福!
他已尋得此生最愛,今生夫复何求?楚君逸心滿意足的閉了閉眼。
摟著愛妻腰際的手勁不自覺加重了些,江青璃感覺到他的悸動,抬頭凝望──
四目相触,竟都是盈滿幸福的光芒!
她是他搶來的新娘,他發誓他將傾盡全心呵護她、寵愛她!──楚君逸暗自發
誓著。
江青璃回他柔柔一笑,全然地感受到他濃烈的愛意!靠在他厚實的臂彎里,她
知道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兒──老天爺真是太眷顧她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