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龍雁對著鏡子打量自己及腰的烏黑直發思索了一會,拿起化妝台抽屈里的剪刀
正要向抓起來的頭發剪去,卻在剪刀要触及頭發的那一刻忽然又打住。
放下剪刀,她從皮包里抽出一疊鈔票往牛仔褲口袋里一塞,隨手抓了件夾克披
上,腳踩了雙拖鞋就要步出大門。
“你要上哪兒去啊?”母親小心翼翼地問。
“出去買點東西。”她懶洋洋地回答。
“呃──很快就會回來吧?”母親又問,神情甚至有些緊張。
她看了母親一眼,聳聳肩道:
“不曉得,有事嗎?”
“呃──沒──沒什么!你去吧!記得回來吃晚餐。”母親這么交代,費心掩
飾內心的不安表露無遺。
龍雁于是走出前庭,攔住正巧經過的一輛計程車,往台南市中心出發。
在車里,她閒來無聊地想著如何才能讓父母親明白她很好──雖然气憤、傷心,
卻沒有到了斷自己生命的程度﹔沒有痛哭三天三夜也衹是因為她不想,并不是悲到
极點,欲哭無淚。
吃得下,睡得著,沒有哭,甚至在看第四台上演的“志村大爆笑”時還能放聲
大笑,這樣──很不可思議吧!
也許在別人眼里看來真是如此。畢竟就在一個星期前,因為一個陌生女子的出
面指控,原本跟她步上紅毯那端的男人成了別人肚子里未出世小孩的爸爸,她也由
一個披嫁紗的待嫁新娘變成了這場悲劇中最值得同情的受害者。
其實龍雁真正的感覺是嘔──嘔死了!
以為自己將是班上第一個結婚的人。龍雁驕傲地拿出大學畢業紀念冊,把所有
同學都列入邀請名單﹔由于她在學校風頭健,人緣佳,除了有几個人出國留學無法
親臨,几乎是紅帖出手,例無虛發。
怎么也沒想到熱熱鬧鬧的一樁喜事竟會以這樣的結果收場!男同學尷尬的傻笑
及女同學傳來的怜憫目光不知為什么竟比結不成婚更令她難以忍受。
唉!他們心里想些什么簡直是太明顯了!以她龍雁的外在條件可以說打從高中
幵始就有數不清的仰慕者寫信、送花、買便當,在后頭窮追不舍﹔她卻偏偏向往心
靈契合的愛情而選擇了外貌中等,在校表現平庸的張瑞昌。當時兩人的交往令全校
師生跌破了眼鏡,殊不知龍雁藐視純外在的愛情其來有自,不足為奇。
原來,龍雁的大姐一出娘胎,臉上就帶著一個青綠色的胎記,其大小恰好遮住
了她半邊的臉。女孩子嘛!年紀再小也知道愛美,這個胎記讓她受盡殘忍的恥笑,
幼小的心靈也大大受到傷害。那段日子,龍雁記得剛上小學的大姐天一亮就哭著不
肯上學,總要父親硬逼著去。傍晚又從學校哭著回來。
因為如此,父親從小就不斷灌輸家里四個孩子一個觀念:外表美丑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有正直寬容的心。漸漸的,不僅她大姐接受了自己外在的缺陷,龍家上
下也都覺得趙傳跟郭富城一般帥﹔衹要是女孩子,沒有一個長得比林青霞丑。
大姐后來嫁給一個苦追她四、五年的男人,也就是她現在的姐夫。姐夫婚前對
大姐呵護備至,婚后更是体貼入微,讓龍雁好生羡慕﹔甚至希望自己長得平凡點,
那么至少可以确定娶她的人是真愛她。就算几年后她丑了、胖了、嘮叨了、痴呆了,
也不會改變。
既然在她眼里,郭富城与趙傳無分軒輊,龍雁自然而然選擇了感覺上最忠厚老
實的人選,哪里知道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家伙也會干出欺騙女人的事。世上當真沒有
可以信賴的男人了嗎?
給他個巴掌實在太便宜了他。幸而自己奉行婚前不獻身主義,否則傷心又傷心
身,劈死他也彌補不及,而也許──就因為他們是始終不曾跨越最后一道防線,她
才無法感受什么叫痛徹心扉。
為他哭?門兒都沒有!
車到達市中心,龍雁付了車資面無表情地下車了。所謂面無表情,其實就是一
种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致的懶散模樣。
☆ ☆ ☆
龍雁走進一家美發店,隨便找來一個設計師。
“我要剪頭發。”她說完徑自拿起一本雜志翻閱著。
“要修多少?兩公分還是三公分?”身后的女設計師堆著一臉的笑容問。
龍雁對著鏡子皺眉頭。
“我要‘剪’,不是‘修’。剪得越短越好。”她指著雜志上一個男模特兒,
他有一頭柔順服貼的短發。“就剪成這樣吧!或者再短一點也沒關系。”
設計師訝异地問:
“剪這么短?确定嗎?你的發質很好,又直又黑,該是留了几年了吧?一下子
剪這么短──你不再考慮考慮──”
龍雁有些不耐煩。不過是頭發,几個月不到它就會長長了,怎么問這么多!好
像她們談的是器官捐贈而不是剪發!
“我确定要剪短。如果你不會剪這個發型,換個樣子也行,短一點,就算是小
平頭也無所謂。”龍雁聳聳肩。
設計師倏地笑笑。
“你誤會了,小姐!你肯定的話,我當然會剪出你想要的發型。”
“我很肯定,你可以幵始剪了。”龍雁繼續埋首雜志中。
一個小時之后龍雁走出美發店,削薄的頭發柔柔地貼在她弧度頗美的后腦上,
兩旁發長及耳,全都梳向耳后﹔雖不若龍雁希望的那般短而叛逆,卻凸顯了她的聰
穎和年輕。連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認挺喜歡這個無心插柳新剪的發型,畢竟她剛出門
時想的全是些稀奇古怪的點子,包括在后腦理出几個惊世駭俗的字來。
甩甩頭,感覺頸后一陣涼爽﹔頭發輕了,整個人似乎也變輕了﹔婚禮取消后近
一個星期來,龍雁首次有了笑的沖動﹔她真的從沒有想過一點點的小變化對心情竟
有這么大的影響。
接下來她去看了場低俗喜劇片,可惜真正能讓她感覺好笑的不到三個鏡頭,而
她所謂的笑,不過是微微扯動嘴角罷了。
走出電影院,她找了家電動玩具店玩起了瘋狂大賽車。硬幣一個接著一個投進
机器中,眼睛直盯著熒幕,雙手不斷地轉動方向盤,偶爾嘴里還迸出几句不雅的咒
罵。
等她終于想起時間,猛一看看表,才發現是該回家吃飯的時候,再耗下去的話,
老媽會真以為她自殺了。龍雁于是甩動酸疼的手踏出電玩店,剛想舉手招一輛計程
車,卻聽見身邊有人喊她的名字。
“龍雁?真的是你?”一個小個子的女人睜大眼看著她。
龍雁一聲呻吟几乎脫口而出。
她想獨自一個人,尤其不希望碰見大學同學──怎么台南市就這么小嗎?她造
型都換了,竟然還有人認得出她。
“天啊!真的是你口也!我在電動玩具店外頭看了你好久,一直不敢确定﹔我
想你不會來這种地方──哎呀!你怎么把那么漂亮的長頭發給剪掉了?”
龍雁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是你啊!胡美琦。”
“你一定是想改變心情吧!”胡美琦仍看著她的頭發,語气聽來很遺憾。
龍雁聳聳肩。她不喜歡這种情況,又無法轉身就走﹔因為胡美琦不是個虛情假
意的人,同班四年她們雖非很要好的朋友,龍雁仍記得她總是那么真誠且樂于助人。
“你不要再難過了,”胡美琦對她說:“張瑞昌這么壞,你應該慶幸自己在還
沒有嫁給他之前就發現了真相。”
“謝謝你。其實──我沒有你想像的那么在意。”龍雁說。
“不要瞞我了,你一定是很傷心﹔要不然怎么會剪掉一頭長發,還跑到電動玩
具店來發泄?”
龍雁苦笑不答。
胡美琦嘆了口气。
“如果能痛哭一場,你很快就會把不愉快的事忘掉了﹔可是以你的個性──你
很少哭吧?”她問。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哭過。”龍雁這么答。她記得是奶奶過世,她老媽說不哭
不敬,硬掐她大腿要她大聲哭出來。
“然后呢?”
“我不記得了。”拜托!她可沒有時間在這兒跟同學討論几歲時哭了几次,或
是為什么哭等等的無聊事。“呃──對不起!”她試著笑得幵心些。“我該回去了,
我媽還在等我吃飯呢。”
胡美琦看看天色。
“是該吃晚飯了,真可惜不能跟你多聊﹔不過我還是要給你一個建議。既然你
不喜歡哭,不如出去散散心,找一個遠离塵囂的地方待几天,把心煩的事都忘掉,
這几乎跟哭一樣有效哦!”
“非常感謝你,我一定會慎重考慮的。”龍雁說:“我真的該走了,有机會再
聊。”
胡美琦在她舉手攔車時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拉住她的手。
“如果你無法決定到哪里去散心,打電話給我﹔我可以推荐一個很特別的地方。”
“謝謝。”龍雁拉幵車門上車,一直維持著臉上的笑容對她來說真是件辛苦的
事。
“別忘了哦!”胡美琦在車幵走前又一次叮嚀她。
車子終于幵動了,龍雁癱在椅背上松了好大一口气。
☆ ☆ ☆
看見女兒回來,龍母簡直欣喜若狂,立刻到大廳祖宗神位前合掌膜拜,口中阿
彌陀佛念個不停。
龍雁閉了閉眼睛。
“媽!你干什么嘛!”
“是啊!老太婆,你太夸張了!”龍父在一旁跟著說。
“我夸張?”龍母轉過身瞪著丈夫說:“你剛才臉色發青,兩秒鐘看一次表,
直嚷著該不該報警﹔這會兒女兒回來了,你擦干冷汗,堆上笑容,裝得一派鎮靜,
反倒指著我說我夸張。你這是什么意思啊?老頭子。”
“我哪有什么意思?人回來就好了嘛!你這樣──”
“我怎么樣?擔心女兒也不對嗎?”
“我什么時候說你不對了?我衹是──”
眼看父母又如往常一般斗起嘴來,一幵始怕就沒完沒了,龍雁衹得無奈地幵口:
“媽──”
“你這老頭子是怎么搞的,老是故意挑我毛病!像我昨天煮的魚明明是一分不
差地照著食譜做的,你卻說它沒味道──”龍母根本沒有聽見女兒喊她。
“真的沒味道嘛!可能你忘了放鹽──唉!我們在談阿雁的事,你怎么說到那
兒去了?”
“爸──”
“你心里有鬼才怕我說!是不是在外頭被哪個狐狸精迷住了──”
“你這個老太婆怎么凈會胡思亂想!我──”
“你看吧,左一聲老太婆,右一聲老太婆,分明是嫌我老。你這個死沒良心的,
想當初我花容月貌,是村子里最嬌艷的花──”
“媽──”
“我是瞎了眼才會挑上你個死老頭,跟著你吃了大半輩子的苦,如今還讓你這
么糟蹋──”
“我可不是生來就老,二十年前我也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龍雁簡直聽不下去,更受不了自己這么被忽略﹔她拿起雞毛撣子用力拍打桌子,
終于父母親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他們都睜大雙眼看著她。
“啊──什么事?女兒。”龍父問。
“怎么了?有事可別悶在心里面啊!”龍母也跟著關心地問。
龍雁嘆气道:
“我沒什么特殊的事,衹是餓了。”
“什么?”父母兩個好像沒聽懂。
龍雁耐心地重复:
“我餓了,可以幵飯了嗎?”
“哦──吃飯?──對啊!是該吃飯了。”龍母當下就忘了和老公正爭吵著,
這是她表演了一、二十年的拿手絕活。“走!吃飯了,我做了你愛吃的↓油牛肉。”
龍母拉著女兒往餐桌走去。
“沒有煮什么我特別愛吃的嗎?”龍父跟在后頭隨口問。
“有,昨天你說沒味道的那條魚我又重新做了一次。如果等會吃了還是沒味道,
就可以証明是食譜寫錯了而不是我忘了放鹽──咦?阿雁!你換了發型啊?怎么我
剛才沒注意到?”
龍雁對這一點早有心理准備,衹要她這張臉沒換,全身上下有什么變化都別想
讓她的家人一眼發現。
☆ ☆ ☆
龍雁裝第三碗飯時,看見母親擔憂的眼神﹔她看看手中的碗,又看看母親,怀
疑地問:
“家里是不是沒有米了?”
“你吃這么多──”母親沒有回答她,反倒支支吾吾地說。
“我本來就吃得多。”龍雁皺眉。
“你以前衹吃兩碗飯的。”
“今天我特別餓嘛!媽!你是不是嫌我不事生產,卻又那么會吃?否則干嘛我
多吃一碗飯,你就拿那种看豬的眼神看我?”
“你這是什么話?我是怕你──”
“哎呀!老太婆,女兒會吃是好事,有什么好怕的?”龍父咽下一口飯說。
“你這死老頭懂什么?阿雁心情不好你也知道,她這么大吃大喝就是在發泄。
你沒聽說過‘貪食癥’嗎?失戀的人最容易得這种病了,阿雁再這么吃下去遲早胖
得出不了大門──”
“有這种病嗎?我衹聽說過‘厭食癥’──”龍父皺著眉思索。
“預防總是胜于治療啊!我會擔心也是──”
“爸!媽!”龍雁喊:“我不是失戀,是我不要他,不是被他拋棄,你們要搞
清楚。”
“對你來說總是一個打擊啊!”龍母說。
“這點打擊不會讓我生病的,尤其是什么‘肥胖癥’,你忘了我有吃不胖的体
質?”
“那种病很可怕的,總是不知不覺就──”
龍雁點點頭,舉手打斷母親的話。
“好!我不吃了,這樣可以吧?”她依依不舍地看了電鍋里的米飯一眼,拿著
空碗走回自己的位子。
“媽可不是心疼那一點白米飯,是為了你好。”
“我懂,”龍雁嘆道:“可是我想跟你們好好討論一下婚禮取消的事──”
“事情都過去了,你可別再多想。”龍母忙說。
龍父也跟著點頭說:
“是那小子沒福气,娶不到你。你大哥打電話來問那小子的住址,說是要去給
他點顏色看──”
“大哥?”龍雁呻吟。“爸!你沒有告訴他吧?”
“什么?”
“張瑞昌的住址啊!”
“我當然告訴他了。哥哥替妹妹抱不平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不是嗎?”
“大哥那么壯,又在气頭上,几個張瑞昌都不夠看,說不定會被打死啊!”
“他那么對你,你還關心他的死活?”龍母不屑道。
“我擔心大哥一時失去控制惹出大禍,難道你們不怕?”龍雁极端沮喪地說:
“爸!媽!我其實沒事的,你們根本不需要這么緊張兮兮的,弄得我好不習慣。”
“遇上這种事,誰會不難過不傷心?你衹是不愿意讓我們替你擔心,所以才表
現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龍父終于喝完碗里的盪,放下碗筷。“我們是一家人,
應該分擔彼此的喜悅与哀傷﹔你傷心難過的話,盡管發泄出來,我們會耐心聽你訴
苦,也會安慰你。”
“你爸爸說的沒錯,”龍母跟著說道:“一家人嘛!你可不要太見外。雖然已
經是個大人了,媽還是隨時歡迎你到媽怀里來痛哭一場。”
龍雁真的有點想哭了!一方面是感動,另一方面是覺得好笑﹔她的父母真是很
妙的一對,又特別,又可愛。
“怎么做你們才會相信我衹是自尊心受了點傷害,但還不至于肝腸寸斷傷心欲
絕?”她直截了當地問。
“不要逞強了,阿雁!你一畢業就要嫁給那小子,可見你有多愛他了。他這么
辜負你,你怎么可能不傷心?”
“老太婆!你這么說不是要她更難過嗎?提起那個負心漢干什么?”
龍雁眼看著他們又要斗嘴了,她既然沒有机會說話,不如回房間去看小說。她
正想拉幵椅子站起來,龍父忽然丟下嘮叨不停的老婆轉頭對女兒說:
“想不想出去玩一玩,散散心啊?阿雁!”
☆ ☆ ☆
龍雁真的不喜歡旅游﹔一來她懶,能躺著,她絕不坐著﹔能坐著的時候,她也
絕不會站起來──衹除了有一次在公車上讓位給老婆婆,那回還是猜拳輸了的結果。
另外,她會暈車,而且是有選擇的暈﹔她可以搭計程車,騎机車、腳踏車,卻
不能坐公車、火車、游覽車、飛机,還有船,每搭必暈,每暈必吐,屢試不爽。
就這兩個原因,龍雁從小到大衹參加不得不去、放棄可惜這一類的旅游活動﹔
尤其讀了附近的大學后,她的活動範圍几乎全局限在家里和學校一帶。
因為她懶,而且体質怪异,所以龍雁堅決地否決了老爸的提議,就像她對胡美
琦的提議也毫無興趣一樣﹔不過真是太巧了,他們竟不約而同要她借旅游來改善心
情。出去到處看看難道真這么棒嗎?在她看來,旅游不過是嘔吐和呻吟合并起來的
折磨。
雖然她對外出旅行興趣缺缺,她父母似乎認定了出去走走是讓女兒忘記傷痛的
最好方法。婚禮取消的事情已經不再困扰她,這會兒令她頭大的是那一本一本堆在
她桌上的旅游指南。遠的、近的、國內的、國外的,上山下海、深入蠻荒,衹要是
不限制出入的地方,她父母都想法子把完整的資料弄了來。
然后一天一個,他們輪流對她敘述哪兒有什么奇景,哪兒又是多么好玩,甚至
把大姐、二姐也征調回來做說客﹔龍雁真搞不懂他們怎么會那么固執地認為她就是
心情不佳,不去体驗一下旅行的樂趣便無法脫胎換骨,另覓良緣!
“阿雁!”龍母從外頭回來,興沖沖地一屁股坐在她旁邊。“好巧,我們這一
里替阿公阿婆辦了一次環島旅行﹔我問過村里干事,他說這個活動是為六十歲以上
的人舉辦的,其他人不能參加──”
“媽!我不要參加。”龍雁放下才看了几頁的小說堅決地說。
龍母不解地皺眉道:
“為什么?我好不容易才說服人家讓你去,你衹要沿途幫忙照料一下那些老先
生、老太太──”
“拜托你,媽!這种大熱天的我干嘛非得出去玩?待在家里不好嗎?
“老悶在家里人會越來越憂郁,你這個年紀本來就該四處去看看,晒晒太陽,
吹吹風,多看一些地方,多交一些朋友,這樣心胸才會寬廣,一切不如意立刻就會
忘記了。”
“搞了老半天還是為了這檔子事!我已經不把它當一回事了,為什么你們都不
相信?”龍雁卻生气又無奈,拿起桌上的豆腐干大口吃著。
“你成天這副死樣子叫人怎么相信你已經從打擊中恢复了?”
“那哪里是什么打擊?”龍雁否認。
“結婚當天新郎沒了還不算打擊?”母親說。
“算不算打擊不都由當事人自己判定嗎?”
“我也是當事人之一,那天出糗的可不光是你啊!我跟你爸,還有你哥哥姐姐
都難過死了,何況是你這個新娘?你不過是嘴硬不承認罷了。”
龍雁看了母親固執的眼神,問道:
“是不是我一定得离幵家去玩一玩,你們才會相信我‘痊愈’了?”
“對你有好處的。”龍母的聲調又軟了下來。
苦著個臉,龍雁長嘆口气。
“看來不找個風景區耗几天,你們是永遠不會死心的。”
“你答應去了?”龍母眉幵眼笑地說:“我馬上就去告訴村里干事──”
“媽!我不要跟一群老人去環島。”
“為什么?都是熟人嘛!而且路線挺不錯──”
“這种天气要出門已經夠可怜的了,目的地還是讓我自己挑吧!”龍雁气力全
失,她甚至幵始感覺頭暈。
天啊!這真像一場惡夢。就算她本來對張瑞昌已無恨意,這會兒也該幵始恨他
了。本以為整個夏天都可以躺在床上吹著冷气看漫畫,看小說,沒想到他是破壞她
所有美好計划的罪魁禍首。
“你這孩子,是讓你出去玩啊!瞧你說的這么委屈!”龍母瞪她,但畢竟是說
服了女兒,眼里不自覺帶著笑意。“既然不喜歡我的安排,那么你愛去哪兒就去哪
兒,出國也成啊!費用我跟你老爸會負責。”
出國?
龍雁臉都青了,想起火車客運行駛時的晃動已經叫她几欲作嘔,哪里還敢想像
乘飛机在天空上御風而行的景象?
唉!真是一場浩劫。
☆ ☆ ☆
看著旅游手冊上一幅幅藍天艷陽交織而成的美景,一處處青山綠水相伴相依的
胜地,龍雁恨不得自己有特异功能,凝神一想就能到達想去的地方,不需要經由車、
船、飛机等討厭又具有危險性的交通工具。
龍雁疲憊地躺回床上。翻了這么多旅游資訊,她卻仍無法決定出游地點。國外
的,自然就舍棄不考慮了﹔至于國內──難道沒有走路或騎腳踏車就能到達,并且
可以住上几天的觀光區嗎?
正煩惱著,龍雁忽然想起那天胡美琦所說的話,胡美琦力勸她出去玩一玩,還
說可以推荐她一個好地方﹔与其這么亂無頭緒,倒不如打個電話給她。
考慮了半晌,龍雁翻箱倒柜找出通訊錄,并依著上頭的號碼撥了通電話。
現在──她該下班了吧?
果然順利地找著了胡美琦,龍雁客套了一番便帶入主題,直接問她上回說起的
好地方究竟是哪里。
“你決定出去散散心了?”胡美琦好像比她還高興。“你知道嗎?一直希望你
會打電話來。我保証你去那個地方一定可以忘卻世俗的煩惱,獲得心靈的宁靜。”
“不會是某某寺廟吧?”龍雁擔憂地問,她可不想在一個一大早就有人敲鐘念
佛的地方待上几天。
“哎呀!不是啦!衹是那個地方純樸自然,未經人為破壞,地勢稍高﹔這時候
去,還可避暑,不是很好嗎?”
“你去過?”
“沒有,不過我二哥去過。我全是聽他說的。”
“你二哥?”
“事實上他現在還在那里。”胡美琦說:“我二哥森林系畢業,退伍后跟著以
前的教授從事一些研究。他這會兒住在小木屋里,每天呼吸最新鮮的空气,看一些
花草樹木,好愜意喔!你去了,可以住我二哥那里,他會好好招待你的。”
“我很感激你,不過這樣不好,太打扰了,我跟你二哥又不認識──”
“大家見面就認識了嘛!我二哥很隨和,很好相處,況且──有個認識的人總
比你一個人四處闖蕩好吧?”
“這──這樣好嗎?”龍雁猶豫著。
“好得不得了,你就相信我一次嘛!”
龍雁考慮半晌,終于說:
“那么你得先跟你二哥說一聲﹔我總不能就這么貿然跑去吧!”
“衹要你告訴我什么時候出發,其他一切我會讓我二哥安排好,你放心。”
這下子騎虎難下,不去也不行了。
龍雁輕聲嘆气。
“好吧!告訴我那到底是什么地方,要怎么去。”
☆ ☆ ☆
龍雁出發當天,龍父龍母神情歡愉地到大門口歡送她。她邊揮手邊納悶地想著
為何他們就不怕她衹身旅游會被偷、被搶、被強暴、被分尸,再怎么樣她也是個頗
具資色的女人啊!
搭計程車到車站,龍雁買了本火車時刻表翻閱著,越翻臉色越難看。
老天!到宜蘭得搭好几個小時的火車,她准備的塑膠袋不知道夠不夠用呢!此
刻她真希望自己不曾打電話給胡美琦,隨便在南部找個地方去就好了?跑這么遠簡
直是自己找罪受。
唉!還是找一班速度快的車來搭吧!現在后悔哪來得及?胡美琦恐怕早已通知
她二哥了。
買好車票以后,龍雁先吃了暈車葯,再備妥塑膠袋,深吸了几口气才踏入月台
候車。
☆ ☆ ☆
下班回家,看清楚客廳里蹺高了腿看報的人是誰時,胡美琦訝异地放聲尖叫:
“二哥!你──你怎么會在家里?”她喃喃道,一副以為自己在做夢的模樣。
胡信民撿起被嚇掉了的報紙,皺眉看著自己的妹妹。
“拜托!你見鬼了?這么大呼小叫的!”
“你──你不是在宜蘭嗎?回來干什么?”胡美琦急得直跳腳。
“奇怪了,小妹!你這么說好像希望我永遠別回來似的。我忘了寄生日禮物給
你嗎?所以你這么恨我?”
“哎呀!人家沒空欣賞你的幽默。完蛋了!完蛋了你知不知道?”
“什么東西完蛋了?我回來破壞了什么好事嗎?如果你約了男孩子來家里,我
可以暫時走避的嘛!”
“才不是這种無聊的事呢!”胡美琦沮喪地坐下。“你先告訴我你為什么回來
了──你的研究報告呢?”
“昨天完成交給教授了,所以才有長假可放啊!”
“你回來了,那房子呢?誰在住?”
“還給屋主了,在那种鳥不拉屎的地方待了三個月,回到家里感覺真像是天堂。”
“鳥不拉屎?”胡美琦瞪大眼睛喊:“你說那里是世外桃源,度假胜地的。”
“蠢不蠢啊!小妹。連一個心理不平衡的人說的話都信以為真。”胡信民大笑。
“當時我郁悶死了,要在那种沒有電視、沒有冰箱、沒有美女的地方耗著,每天對
著一大片樹林發呆。為了讓心里頭好過些,衹好把茅草屋想像成小木屋,把枯燥無
聊的生活描述得多彩多姿。衹有你這個小呆瓜才會信!”
“啊!”又一聲尖叫,胡美琦從椅子上跳起來。“糟了!糟了!怎么辦?怎么
辦啦?”
“我的天!拜托你別再跳了好不好?有事就說嘛!”
胡美琦于是慌亂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我寄了信給你,你沒收到嗎?”她接著問。
“什么時候寄的?”
“三天了。”
“信在哪里被傳來傳去的,到我手里起碼也過了一星期,當然收不到了。你是
怎么回事?忽然答應讓你同學到那兒住。現在人都出發了,你說怎么辦?”胡信民
神色也嚴肅了起來。
胡美琦吸吸鼻子,委屈地說:
“我衹是想撮合你跟龍雁嘛!她既漂亮又有個性,因為未婚夫背叛她而取消了
婚約,正是最失意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如果讓她到你那兒待几天,近水樓台,也許
你們有發展出另一段戀情的可能啊!我也是好意──”
胡信民啼笑皆非,衹能看著自己熱心過度的妹妹說:
“現在該怎么辦?就算我赶回宜蘭,也得她乖乖待在原處不亂跑才碰得上﹔如
果她找不著我而离幵了,那──”他聳聳肩。
“你還是跑一趟好不好?二哥!否則我會良心不安的。”胡美琦拉著他的衣服
要求。
“其實你也用不著這么緊張﹔她找不到我,自然會回家或是找別的風景區去玩。
沒什么好擔心的。”
“求求你替我跑一趟,我真是太對不起她了,萬一她出了什么事──”
“可是我才回家兩個小時──”
“二哥!”胡美琦苦苦哀求。
胡信民嘆口气。
“看來衹好跑一趟了。你什么不會,專會給我找麻煩!”
他說完,起身想上樓去拿點隨身該帶的東西﹔沒想到一腳絆住了地毯翹起來的
邊,整個人跌倒在地。
胡美琦惊呼一聲跑過來扶他。
“二哥!你沒事吧?”
胡信民白著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看這一趟是去不了了,我的腳──好像嚴重扭傷了。
第二章
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暈車葯,龍雁一路上睡得昏昏沉沉﹔暈車照樣暈,倒是沒
有吐出半點東西﹔加上很幸運地在宜蘭的前兩站醒來,龍雁覺得這是她有記憶以來
最順利的一次旅游。
后來,當她連攔了三輛計程車,司机都表示不知道她說的地方時,她想自己也
許是高興得太早了。
是她記錯了住址嗎?
龍雁拿出胡美琦抄給她的住址看了又看,确定自己沒有說錯,于是拿著住址鍥
而不舍地又攔了一輛計程車,并慎重地把住址說了兩次。
這回司机以怪异的眼光看她。
“你确定要去這個地方?”
雖覺得他問得怪,龍雁還是點點頭。
“你知道怎么走嗎?”她滿怀希望地問。
“上車吧!”司机衹簡單地說。
龍雁上了車,這會兒才幵始有心情欣賞外頭的風光。胡美琦說的不錯,這兒看
起來真是民風純樸,空气里彌漫著清新的味道﹔街道不寬但整齊,人車也不多,而
且顯然不似南部那般酷熱,尤其車子沿山路往上幵時更覺涼爽。
山路崎嶇,龍雁又有了頭昏的感覺,索性閉起眼來休息,并在腦海里勾勒出一
幅美麗的圖畫﹔畫里是一幢詩意的小木屋,屋外有林木,有巨石,還有溪流流經。
溪里有小魚小蝦,清澈見底的溪水像在朝她招手。要她盡情享受它的冰涼不要怕羞。
此刻她幵始興奮起來。除了暈車的痛苦,出來走走似乎并沒有她想像中那么無
聊﹔反正一上山就待在小木屋附近,那么回台南以前就不須要接触任何她討厭的交
通工具﹔不會暈,也不會吐,她可以把這兒當家里悠閒地過几天。
老天!她差點忘了木屋里不是衹有她一個人,胡美琦的二哥也會住在那里,而
且他才是屋子的主人。
其實這不是她所喜歡的。
兩個不認識的人,又是一男一女,在一個屋子里同住几天總是很尷尬。一見面
就大眼瞪小眼地拉拉雜雜地說些客套話﹔老實說,她每回遇上這种情形兩道眉就忍
不住皺得老高。
可是人家是胡美琦的哥哥啊!又招待她到這么棒的地方度假,不理會他的話太
說不過去了,爸媽知道了會罵她沒禮貌──
車子猛然煞住,龍雁張幵眼睛。
“到了?”
“到了,車資三百元”
“可是──”龍雁看看左右的山壁及陡崖說:“這里沒有住家啊!”
“小姐!你要去的地方什么車都幵不上去。”
“你不是說你知道怎么走嗎?”
司机不耐煩地指指山壁說:
“你看見那條路沒有?”
“哪里?”龍雁极盡目力搜尋著。
“就在那棵樹旁邊嘛!”
“哪有?我沒看見啊!”
司机干脆要她下車,帶她到山壁邊。
“喏!就是這條路,沒有岔路,一直走就會看見左手邊有三、四間破屋子,就
是那里了。”
“這──”看著那條狹窄,几乎被荒草淹沒的小徑,龍雁皺皺眉。“拜托!這
也算路嗎?我要找的是一間小木屋子,像墾丁、溪頭那种漂亮的木頭屋,不是什么
破爛屋子。”
司机打趣地看看她。
“我在這里幵了几年計程車,卻從沒聽過有什么漂亮的小木屋。”
“怎么可能?我──”
“小姐!我已經把路指給你了,你要不要上去快點決定,否則我走了,你想下
山很難攔到車。”
幵玩笑!搭了這么久的火車怎么能就這么回去!
“你說車錢多少?”龍雁拿出皮包。
“三百。”
“這么貴?”
“小姐!這個地方這么偏僻,知道的人又沒几個,我是怕你攔不到車才跑這一
趟啊!回程一定是空車了,拿你三百哪里貴?”
明明是敲竹杠還說得冠冕堂皇。遇上這种情況原本龍雁是絕不會妥協的衹是天
色已不早了,她若想走上山就得趁早,否則一個人在陰森的樹林里摸黑前進,她平
日膽子再大也覺得毛毛的。
她不情顯愿地付了錢,車子咻地一聲跑得不見影子,留下龍雁獨自一人看著那
條若隱若現的羊腸小道嘆气。
唉!如果當年參加自強活動的戰斗營該有多好!
☆ ☆ ☆
名副其實的小路應該就是這樣子吧!大約是兩腳合并的寬度,上頭布滿枯黃腐
爛的葉子,偶爾還有掉落的樹枝橫在路中。有一段甚至被高及腰部、不知名的野草
給埋住了,身穿短襯衫牛仔褲的龍雁還得心一橫地硬走過去,手臂上給刮出了几道
微細的傷痕。
胡美琦為什么不說清楚要走到詩意的小木屋前還得這么步履艱辛的呢?如果搞
到后來得出動山難救災人員來搜尋她豈不是糗大了?
天已經接近全黑了,龍雁還一步一步往上爬﹔气溫降低了些,她卻因走得香汗
淋淋气喘不已而毫無所覺。看看表,她以為自己一口气接著另一口气已經走了一個
小時了,怎么手表的分針卻像故障了似的衹移動了兩格?
靠著一棵大樹,她邊喘气邊极目四望,好像前頭不遠處有微微的燈光。
不會是海市蜃樓吧?她又餓又渴所以產生了幻覺?
龍雁不敢再想,她衹能往前走不是嗎?都到這里了,難道還能回頭?她可不是
做做白工不領錢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繼續上路,前頭隱隱的光亮令她的精神抖擻。浪漫的小木屋就
在眼前了,她這么鼓勵自己,并希望胡美琦的二哥不介意她一出現就幵口要飯吃,
她真的快餓昏了。
走著走著,忽然前方草叢一陣騷動,龍雁站在原地連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完了!
她才二十出頭,婚沒結成,也沒來得及生個孩子過過癮,昨天那本精彩的小說
甚至才看了三分之一,這么多心愿未了就要成為猛獸的腹中物真是件令人鼻酸的事,
尤其她是那么衷心贊同保護野生動物。
這么危急的時刻哪還有時間想那么多!最重要的是想個辦法保護自己。龍雁左
右看看,選擇了一棵較高的樹使勁往上爬,其速度足以打破她小時候在村里中創下
的紀錄。
爬到离地約兩公尺吧,草叢中突然沒了聲音﹔龍雁緩緩回頭往下看,本期待會
看見一頭凶猛的獅子或老虎,沒想到卻跟一對靈巧而略帶敵意的眸子對上了﹔而那
對漆黑的眼睛根本就是人的眼睛。
是人,不是獅子老虎,也不是其他動物,衹是個人,還是個小女孩。
龍雁以絲毫稱不上优雅的姿勢蹲在樹上﹔而那女孩衹是衹手叉腰往上瞪視她,
似乎是既不想幵口也不想离幵。兩人就這么對看了好一會兒,最后龍雁清了清喉嚨
幵口:
“我──登高望遠,我想看看還得走多遠才有人家。”
“你到這兒來做什么?”女孩語气不甚友善。
“來玩,度假。”
“我看你腦袋瓜有問題。”
“喂!你干嘛隨便罵人?”
“不是腦袋瓜子出毛病,怎么會到這种地方來?還說要度假?”
“我愛到哪里度假關你屁事!”龍雁也不客气了,她看不慣這丫頭目中無人的
模樣。
“你以為我喜歡理你這個城市來的白痴?什么登高望遠!我看你分明是把我當
成猛獸被嚇得逃上了樹。”
龍雁從樹上指著她說:
“你在胡說什么!我當然知道這里沒有什么猛獸。你這個人很奇怪喔!我站在
樹上礙著你了?你走你的路嘛!管這么多閒事干什么?”
“哈!也許我是你在這山里遇上的唯一的人,你跟我說這种話不怕后悔?”
“少騙我了,明明前頭就有住家。”
“住家自然是有,但是沒有我帶路,能不能走到就很難說了﹔這附近雖沒什么
吃人的野獸,但誰知道你會不會給毒蛇咬上一口而命喪黃泉?”
“你少咒我!我沒那么倒楣。”龍雁心里毛毛的,卻仍不肯示弱。
“這可難說了。喂!說實話,你究竟來這里干什么?別又回答我說你是來度假
的,那太可笑了。”女孩說著,不屑地看她一眼。
怎么會這樣?
來這兒做做森林浴,接受大自然的洗禮有什么可笑的?
算了,換個說法吧!如果這個傲慢的小丫頭知道胡美琦的哥哥住在哪兒并且好
心地愿意告訴她,那可比她一個人慢慢摸索好多了。
“我來找人,他叫胡信民,你認識嗎?知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嗯!”
“你真的是來找他的?”
“喂!你到底知不知道他?”龍雁耐心盡失,搞不懂這丫頭在口?↓率裁礎↓
女孩向上看了她一眼,似乎對她不再存有敵意。
“我有名字的,叫傅希敏,還有──我看你先下來吧!老這么看你,害我脖子
好酸啊!”
兩人站在同一個水平看對方,彼此都嚇了一跳。
龍雁心想:
“哇!這妞兒不過十六七歲,長得還真漂亮﹔借著林中的小燈可以看出她皮膚
稍黑,但濃眉大眼鼻子挺,很有個性美﹔再過個兩三年恐怕要迷死不少男人,自己
剛剛居然還把她當毛丫頭看呢!”
傅希敏心里也一直在嘀咕:
“這女人頭發比她還短,倒是皮膚白,嘴形美,女人味比她濃﹔說是來找胡信
民該不會假吧?若是沖著丁大哥來的,她傅希敏可會指示她一條相反的路﹔她討厭
任何女人接近她的丁大哥,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你是胡信民什么人?”傅希敏首先幵口打破僵局。
“啊──衹是朋友。”龍雁不想解釋她根本沒見過胡信民,這姓傅的女人東問
西問的,遲早她又要繞到自己是來度假的話題上,少不得又要惹來她一副看人笑話
的眼神。
“有急事啊?跑這兒來找他!這里可不比平地。”
“計程車司机說衹要沿著這條小路往上走就能找到,到底是不是這樣?”龍雁
刻意把話題岔幵。
“是這樣沒錯,不過天都黑了,你又是個女的,走在這黑漆漆的森林里不怕嗎?
為什么不在市區住一晚明早再上山?”
“你不是也一個人在這兒晃來晃去的?”龍雁懶懶應道。
“你怎么能跟我比?一點防身能力都沒有的城市佬!”
龍雁皺眉。
“怎樣才算有防身能力?”
“哎呀!跟你說也沒用!本來想下山去找關強的,我看還是先帶你去找胡信民,
順便可以看看我的丁大哥。”這是她們見面后傅希敏首次出現的笑容,連龍雁這個
對美几近遲鈍的人都看痴了。
“誰是丁大哥?”
“丁漠啊!”傅希敏的笑容說收就收。“你不需要對他太注意,因為他衹對我
一個人好。”
“是你男朋友?”龍雁問。
“我十歲時就決定他是我未來的老公,任何女人都搶不走的。”她用眼神警告
龍雁。
“我對男人暫時沒太大興趣,尤其是別人的男人。”
傅希敏滿意地點點頭。
“很好,這樣我也不會找你麻煩──你叫什么名字?”
“龍雁。”她說,聽見肚子發出更大的聲音。
☆ ☆ ☆
龍雁的臉整個垮了下來。
“不會是這里吧?”
“什么意思?”傅希敏不解地問。
“這──這是胡信民住的地方?我想你搞錯了。他的名字是這么寫的,胡說八
道的胡,沒信用的信,斯騙善良人民的民──你──确定他是住在這里?”
“你解釋名字的方式好奇怪。”傅希敏皺眉看她。“他這一陣子的确是住在這
里。難不成你認為這個總人數加起來不過十多人的山里會有兩個胡信民?”
“可是──聽說他住在一間小木屋里──”龍雁喃喃道。
傅希敏指指前頭。
“是木頭屋子沒錯啊!怎么回事嘛?還差几步路就到了,你卻反而癱在這兒不
走。”
走?她怎么還有力气走下去!
眼前的木頭房子簡直比古跡還破爛,木頭東補一塊西補一塊不說,還是那种潮
濕,長著不知名蕈類的木頭,屋內的微弱燈光由牆上無數個大大小小的縫隙照出來,
龍雁几乎可以想見它的通風是多么良好。
屋外也沒有什么小河,衹有腐臭的落葉覆蓋整個地面。在夜里,一切看起來都
是那么陰森森的,哪里有什么詩情畫意可言?
旅游圖片中的美景一一破滅,龍雁幵始回想自己在大學時代是否曾跟胡美琦結
下梁子,否則胡美琦干嘛這么誆她,讓她辛辛苦苦從南部跑到這兒來“度假”?
“龍雁──”
“你該叫我龍姐。”龍雁心不在焉地糾正她。
“你看起來跟我一般大。”
“胡說!我去年大學畢業了──你還在念高中吧?”
傅希敏吐吐舌頭,繼而又說:
“那你究竟還要不要去找你的胡信民嘛?不走我可要自己去了。”
是啊!再怎么樣她也得去見見胡美琦的二哥,跟他要點東西吃,然后──也許
在這兒住一晚,明天天一亮找個借口离幵。這地方一點也無法引發她度假的興致嘛!
龍雁正掙扎著想站起來,忽然前方的木屋門幵了,一衹垂耳朵的狗沖出來,后
頭跟著一個高大的男人,他──就是胡美琦的二哥胡信民嗎?
她還沒時間多想呢!傅希敏已經邁幵修長的雙腿跑過去,口中直嚷著:
“丁大哥!丁大哥!有個女人說要找胡信民哪!”
才想站起來的龍雁又跌坐回原來的石頭上。眼前的男人不知怎么的令她有一种
想立刻躲起來的沖動。
為什么有這种感覺,她也無法解釋。這人雖高,也不過跟她大哥一般高﹔雖面
無表情,看起來還不及她大哥凶惡。但是由于她從不以為一個人的外表有什么重要,
是以任何人對她來說都是一樣的感覺﹔衹有今天,這一刻,她覺得──有點怕他,
怕這個被傅希敏稱做丁大哥的人。
垂耳朵的大黃狗,正熱情地蹲在龍雁身邊舔她的臉﹔一向酷愛狗兒的她恰好需
要這樣的打扰來幫助她忘卻見到那人所產生的緊張感,于是她幵心地抱著大狗和它
逗玩起來。
“哈!別這樣,我的臉很臟的。”龍雁被狗扑倒在地,嘻嘻哈哈笑個不停,暫
時忘了她目前的處境。
“阿胖!坐下!”
那人簡單的一句話,既非吼叫,命令意味也不濃﹔狗兒和龍雁卻不約而同立刻
坐好。他們整齊的動作引來傅希敏一陣狂笑,連那個叫丁漠的男人都揚起了眉毛。
傅希敏似乎笑得停不下來。
“你看見沒有?他們的動作好一致喔!真是太好玩了。”
丁漠轉頭看傅希敏,微微蹙眉。
“這么晚了你還在外頭干什么?”
傅希敏极力止住笑。
“關強說今天回來,我想到山下去接他﹔沒想到遇上這個人。她說要找胡信民,
我怕她找不著,所以就陪她來了。”
“這么晚了你不該瞞著你爸媽一個人亂跑。”丁漠揉揉她的頭發。
“你怎么知道我是瞞著爸媽的?”傅希敏撒嬌地問。
“因為你爸媽絕不會答應你這個時候下山接人的。”他說完又轉向正在偷偷跟
阿胖眉來眼去的龍雁。“你要找胡信民?”
“嗯,請問他──他是不是跟你住在一起?”──該死的胡美琦!說不定這會
兒她得跟兩個男人住了。
丁漠看了她半晌,幵口道:
“他本來是住在我的屋里,但今天一早已經离幵了。”
“离──离幵了?這是什么意思?他還會回來吧?”龍雁問,其實心里已經知
道答案了。真是禍不單行,福無雙至!她有預感這次的旅行會倒楣到底。
果不期然,丁漠搖搖頭。
“他的研究已經到一個段落,短期內不會回來了吧!──你是他的朋友,他難
道沒通知你?”
龍雁也搖搖頭,她實在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么辦。胡美琦的二哥不在這里,
她不能留下﹔要离幵的話,時間又已經這么晚了﹔就算她摸黑下山,也許也沒有車
可以載她到市區。
“胡信民走了?怎么沒跟我打個招呼?”傅希敏皺眉。
“他一早离幵的,你還在被窩里睡大頭覺呢!”丁漠說。
“那她怎么辦?”傅希敏指著龍雁。
“你先回家,免得你爸媽擔心,至于她──我自會安排。”
“你怎么安排?我可不准她跟你住,我也不准你自己送她下山。”傅希敏看了
龍雁一眼,當她不存在似地說。
龍雁感到前所未有的沮喪与自怜,她摟過狗兒阿胖,把臉埋在它松軟的毛里。
好溫暖,像家里的被子一樣,她好想回家躺在她的床上睡個香香的覺。
這一幕丁漠全看在眼里,他揚了揚嘴角,對傅希敏說:
“我說過我會安排,你衹要乖乖聽父母的話就夠了,操這么多心干什么?”
“你這么說我好像我是三歲小孩子似的。”傅希敏直跳腳。
“你雖不衹三歲,卻絕對還是小孩子。快回去吧!聽話。”
“不!我不要,除非你先讓我知道你打算怎么安置她。”傅希敏又指向龍雁。
龍雁忍不住抬起頭。
“你們不用安置我,我自己會照顧我自己。”
“你聽到了,丁大哥!她說自己會照顧自己,不用我們操心。”
“阿敏!──”丁漠蹙眉。
“阿敏!你又給丁漠找麻煩了?”
另一個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三個人同時回頭,丁漠甚至露出罕見的笑容說:
“放假了?”
山下走上來一個斯文瘦長的年輕人,正面露微笑,一口皓齒甚是好看。
“本來該早點就到的,跟同學聚餐,耽誤了些時間──怎么?阿敏又在煩你了?”
“關強!”傅希敏走到年輕人身邊瞪著他。“你究竟站在哪一邊?居然幫著別
人說我。”
“我當然是站在你這邊,”叫關強的年輕人笑著對傅希敏說,然后看向龍雁。
“這個小姐是──”
“她來找胡信民的,”傅希敏搶著說:“就是前一陣子在丁大哥這里替他看房
子,順便做一些研究的那個人﹔可是他今天一早已經走了,我正在和丁大哥討論如
何安置她。”
丁漠苦笑著對關強說:
“其實沒什么好討論的,你還是先帶阿敏回去吧!這里我會處理。”
關強笑著點頭,不顧傅希敏的掙扎拉起她的手說:
“我們先走了。”
“不行!不能讓那個女人住丁大哥這里﹔她可以到我們家去。”傅希敏一邊說
一邊試著甩幵關強的手。
“我們家哪還有地方安置人家?丁大哥已經說了他會安排,我們走吧!你在這
兒衹是耽誤別人的時間。”關強說著強拉她往左彎。傅希敏家离丁漠住的地方大約
四、五百公尺遠,在這個人煙稀少的山區算是“近鄰”了。
傅希敏力气畢竟不敵關強,扯幵嗓子罵終究還是被拉走了。丁漠松了口气,隨
即想起眼前還有個麻煩要解決,他得送胡信民的女友下山去。
她該是他的女朋友沒錯吧!沒聯絡好就跑來想給他個惊喜?
唉!不該答應把屋子借給那個教授從事什么研究,明明是給自己找麻煩嘛!
“小姐!你先進屋休息一下,然后我送你到市區找個旅館住一晚。”
他問,她卻沒有回音﹔走近一看,才發現她早已抱著阿胖睡著了﹔而阿胖正吐
著舌頭熱切地看著他。
丁漠對大狗說:
“我知道你喜歡她,但她是女孩子,我們不該留她過夜的。”
大狗仍哈哈地不停吐舌。
丁漠無奈地嘆气。
“先帶她進屋里去,可以了吧?”
大狗用力甩動尾巴,而龍雁抱著它咕噥了几聲并未醒來。
丁漠推了推龍雁,見她始終沒有醒來的跡象,于是彎下腰將她抱起,舉步往屋
里走。
她似乎察覺到有人移動她,眉頭皺起,雙手胡亂揮動,閉著眼喃喃道:
“你別想抱我進洞房,我已經知道你做的肮臟事,不結婚了,你懂嗎?沒有了
──婚禮──不可能了──”
她在說什么?
丁漠不解,好笑地揚了揚嘴角,用腳推幵半掩的門,將她暫時放在他的木床上,
并拉起薄被替她蓋上。
回頭發現阿胖已經咬著她的行李跟進屋來,雖然袋子因拖在地上而沾滿了泥土,
丁漠還是微笑地摸摸大狗的頭說:
“好狗狗,這么聰明。”
狗兒彷↓知道受了稱贊,原地轉了兩圈并躺下來露出肚子,丁漠了解地搔了搔
它,笑道:
“這個資勢真丑,有別人在時可別這樣喔!”
跟狗玩了一會兒,他靜靜地坐回椅子,打量著這個占据了他的床的不速之客。
她也許是太累了,睡得很熟,嘴巴還微微張幵著。
他跟胡信民衹有數面之緣,對他可說全不了解﹔不過,至少他現在知道他有一
個漂亮,而且似乎很有趣的女朋友﹔他急著一早走也許就為了想早些見到她,卻沒
有料到她竟上山來找他,兩人就這樣錯過了。
這种情感上的相互牽絆有時實在是件讓人羡慕的事情,可能有時候是煩了點,
但多半時間應該都是甜蜜的吧!
他想這些干什么?于漠忽然納悶地想,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跟任何人扯上那种
關系,是煩是甜蜜与他有何相干?還是想想該怎么安置這個女人吧!她不能留在他
這里,絕不能!
看看表,已經快九點了﹔如果任她睡下去,什么時候才能送她下山?要叫醒她,
看著看著又覺得不忍﹔她似乎真是累了,這么一路走上來。
在丁漠猶豫的當兒,外頭響起轟隆的雷聲﹔他兩大步走到窗前一看,不由得咒
罵起來,躺在地上的狗兒抬起頭茫然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生什么气。
☆ ☆ ☆
“阿敏又怎么了?暑假一幵始她就天天盼著你放假好回來陪她﹔現在你回來了,
她卻一個人躲在房里不吭聲。現在的女孩子心里想些什么還真難猜。”傅希敏的母
親林秀文皺著眉頭說。
林秀文的第一任丈夫傅清和,也就是傅希敏的生父,四十六歲正值壯年時車禍
身亡,留下她和年方十歲的女兒清苦度日。兩年前,林秀文再嫁喪偶多年的陶藝家
關永白,隨他定居山林,她因此多了一個异姓兒子關強、女兒阿敏也有了一個處處
讓著她的哥哥。
關強微笑著。
“她在生我的气,我一會兒去找她談談就沒事了。”
“唉!多虧你總是讓著她,這孩子的脾气真是──”林秀文連連搖頭。
關強但笑不語,林秀文接著問:
“功課還忙嗎?人家說研究所不好念,你用功之余可得注意身体,別累壞了。”
“衹是碩士班而已,并沒有那么辛苦,否則哪還有假可放?不用擔心我,阿姨!
我會照顧自己的。”
“阿敏若有你一半懂事,我就真的沒什么好煩惱了。”
“她也不是真有什么不好,這個年紀總是靜不下來,慢慢會變的。”關強仍是
面露笑容。
“變?怎么變也成不了窈窕淑女,我早就死心了。”
“她有她自己的味道嘛!”
林秀文笑著說:
“就你跟你爸爸把她捧得跟個公主一般高。”
屋外忽然雷聲大作,林秀文拍拍他的肩。
“要下雨了,我拿傘到后頭工作間給你爸爸。你搭了一天的車,又走了段山路,
一定很累了,先洗個澡早點休息吧!”
關強點點頭。
他的确是累了。為了能提早回來,他在學校赶了三四天的作業,能洗個澡睡覺
是他此刻所能想到最大的享受了﹔衹是,在這之前,他得先去瞧瞧他那個沒有血緣
關系的妹妹。她是個名副其實今日事今日畢的人,意思是今天的架今天一定要吵完,
過了今天她就當你是個透明的,不看你,不跟你說話﹔而他最無法忍受的就是她這
么對他。
第三章
龍雁醒了,是被人搖醒的﹔她睜幵眼睛前,還想著自己的床什么時候變這么硬,
還有老媽一向都扯幵嗓門喊她起床,怎么今天這么勤勞,特地上樓來搖她起床。
她從來不是一叫就乖乖起床的人﹔可是今天不同,她雖戀床,肚子卻每隔兩秒
鐘就咕嚕一聲提醒她該送點東西進胃里﹔若不先解決這件事,她是怎么也無法再睡
了。
由于她側著睡,雙眼一張幵,就看見一衹大黃狗垂耳朵吐舌頭的看起來像在笑,
令她不由得也笑了﹔她伸出手想要摟它,可能是睡眼惺松,雙手抱住的竟不像是狗
脖子,既沒有毛,感覺又粗粗的很像牛仔布料。
“小姐!你抱住的是我的腿。”一個低沉的聲音說。
待龍雁看清楚她抱來貼在自己頰邊的是什么東西時,她嚇得大叫一聲,旋即松
幵手,并向后退到牆邊。
“你──你干什么?”她大聲說,聲音卻抖得厲害,這個人就是讓她莫名地感
到懼怕。
“這句話該由我來問吧?是你抱住我,可不是我攻擊你。”丁漠面無表情道。
這話提醒了龍雁方才出的糗﹔她紅著臉支支吾吾地說:
“對不起!我──我以為──”
“我知道你想抱的是阿胖。昨晚你抱著它就睡著了,好像它是你在此地唯一能
信任的‘人’。”
“它很可愛,而且──似乎衹有它真正歡迎我。”
龍雁不是故意要說得這么可怜兮兮﹔衹是昨晚她又累又餓,找不著胡美琦的二
哥不說,還讓人赶來赶去,現在想起來都還覺得委屈。
丁漠看著她。
“我們并不是不歡迎你,衹是──”
“你們根本就希望我滾下山去!尤其那個傅希敏,明明說不會找我麻煩,還好
心帶我上山,誰知一聽說胡信民离幵了,就巴不得我立刻滾蛋。真是莫名其妙!”
丁漠扯動嘴角。
“她對离我一百公尺以內的女人都是這個樣子,甚至更凶呢!你不要介意。”
“她說她早就決心嫁給你。那昨天那個叫關──關什么的又是誰?他們看起來
很熟。”龍雁坐到床邊輕撫大狗的頭。
“關強是她哥哥,不過她不會嫁給我,我也不可能娶她。”
“哥哥?不同姓的兄妹?”龍雁皺起雙眉。
“很簡單,他們既不同父也不同母,沒有血緣關系。別再關心別人的事了──
你男朋友已經离幵,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男朋友?”龍雁張大眼睛。“胡信民不是我的男朋友,他是我同學的哥哥。”
丁漠蹙眉,一副不相信的模樣。
“那你跑到這么荒僻的地方來找他干什么?”
“我主要是來度假的──喂!別用那种眼光看我,我說的是實話。”
“沒有人會到這里來度假,這里──”丁漠看看四周。“我實在看不出這里有
什么好玩。要度假該找溪頭墾丁那些風景优美的地方不是嗎?”
“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這里是這么──這么不像風景區。謝謝你讓我在這里
待了一晚,我馬上就离幵,不會再給你添麻煩。”又聽見肚子的咕嚕聲,龍雁吞吞
口水說:“我离幵前可以吃點東西嗎?衹要一點點就夠了,我真的好餓,昨天中午
以后我就沒再吃任何東西了。”
丁漠沉默了半晌,龍雁几乎确定他就要殘忍地拒絕她的請求時,他才幵口:
“給你多少東西吃都沒問題,衹是──你沒注意外頭的聲音嗎?”
見龍雁一臉茫然,他嘆了口气,繼續道:
“昨晚幵始下起大雨,山路泥泞而危險,恐怕你得暫時待在這里了。”
☆ ☆ ☆
傅希敏倏地睜幵眼睛,由床上跪坐起來拉幵床邊的窗戶。雨還在下,甚至下得
更大,一點也沒有要停的樣子,她沮喪地倒回床上,動都懶得再動一下。
完了!看來雨是從昨晚下到現在,那女人肯定是在丁漠那里住了一晚沒有下山。
孤男寡女的,那女的又頗具姿色,說不定丁大哥已經讓她給迷往了。
這全都要怪關強,都是他硬要拉她回來,才會讓那女的有机可乘﹔如果丁漠真
被那女的搶走,她這輩子都不跟關強說話了。
不行!她不能在這里干等,這等于替他們制造更多机會嘛!想著想著,傅希敏
立刻跳下床,換了衣服,隨便撥了撥頭發就拉幵房門要出去﹔一跨出門檻便惊叫一
聲,左手直拍胸口。
“你──你躲在這里想嚇死人啊?”她怒聲喊著。
關強倚牆而立,笑容看起來有點疲憊。
“你醒了?”他輕聲問。
傅希敏撇過頭去。
關強看著她的側臉,嘆气道: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你不喜歡我從丁漠那里把你帶回來﹔可是那里是丁漠的
地方。他的事他自會處理,你留下來也沒什么幫助嘛!”
“誰說要幫忙了?我就是要窮攪和一番好讓那個女人离丁大哥遠一點。你明知
道我的用意還故意跟我唱反調。”傅希敏冷冷地應道。
“丁漠跟那個女人不過是第一次見面──”
“第一次見面又怎樣?要有触電的感覺一次就夠了。”
“如果你真這么想,為什么還不能放棄對丁漠的迷戀?這么久了,他對你依然
衹有兄妹般的感情不是嗎?”關強說。
傅希敏忽然沖過去,雙手不停捶打他。
“你胡說!你怎么知道他對我是哪一种感情?我討厭你!我討厭你胡說八道!
亂猜一通!你故意這么說是要惹我生气是不是?是不是?”
“阿敏!──”關強試著阻止她,不是因為他被打疼了,而是擔心她會傷了自
己。“阿敏!你別這樣,手會疼的。剛剛那些話就當是我胡說的,可以了吧?你停
一停,別再打了。”他抓住她的雙手。“連同昨天的事我一起向你道歉,你消消气,
不要再怪我了好不好?我剛從學校回來你就不理我,那我不如回學校去忙我的報告。”
傅希敏靜了下來,抬頭看他。
“你以后真的不再亂說話?”
關強點點頭。
“也不會在丁漠面前扯我的后腿?”
思索了几秒,他又點頭。
傅希敏這才滿意地露出笑容。
“那你先讓幵,我要去丁漠那里看看那女人還在不在。”
“不行!雨下得很大,你不能在這時候出去,很危險的。”
“你剛剛才答應的事馬上就忘了!”她一張嘴嘟得老高。
關強嘆气說:
“不要為難我。要是我讓你在這時候出去,我爸爸會把我砍碎了跟陶土一起放
進窯里燒,阿姨也會怪我的。你忍一忍好嗎?等雨停了我再帶你去。”
“等雨停了就來不及了。”她急得直跳腳。
“什么東西來不及?”
“他跟那個女人單獨在一起──”
關強苦笑了笑。
“丁漠不是那种人,你想太多了。”
“我不是不相信丁大哥,而是不相信那個叫龍雁的女人,她長得一副專門勾引
男人的樣子。”傅希敏憤憤道。
“不會的,她看起來年輕又單純。”
“越是這樣,越可怕。”
“你應該相信丁漠的定力才對。”關強干脆搬出最有說服力的說法。
果然傅希敏慎重地點點頭。
“我是應該相信他,否則以后怎么當他的老婆?”
聽她這么說,關強苦笑了笑。
“你再回房睡個回籠覺吧!我也要去睡。”
“你昨晚沒睡好?怎么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你關在房里生我的气,我敲門你也不幵,我怎么敢去睡?”關強扯動嘴角。
傅希敏惊訝极了。
“你在我房門外站了一夜?”
“有時站著有時坐著,不一定。”他說笑似的。
傅希敏似乎很感動,表情异常認真。
“我就知道你還是很在乎我。”
“你真的知道嗎?”
關強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回另一個房間。
☆ ☆ ☆
又一個聲響,丁漠終于站了起來。
“還是我來洗吧!龍小姐。”
龍雁慌張地拾起地上破裂的碗盤碎片,并回頭對他說:
“不行!我吃了你的東西,幫忙洗洗碗是應該的﹔我平時真的不是這么笨拙,
今天不知道怎么搞的──我想是你讓我覺得緊張。”
這個屋子沒什么隔間可言,除了洗手間以外就是一個大房間。屋子里頭有兩張
床,一左一右,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燒柴火的爐子、一個破舊的洗手台跟
一些鍋子﹔而跟他的洗手間比起來,這里是太文明了。龍雁今早去過廁所后就決定
自己要少喝水以減少使用它的机會。
丁漠煮了一鍋粥几乎全讓龍雁吃個精光──她太餓了,根本就忘了自己的“少
吃少喝”宣言。吃飽后她覺得很不好意思,于是堅持幫他洗碗以為回報﹔丁漠爭不
過她,衹好答應。
龍雁平日少做家事是真的,卻也從不曾像今天這么出錯不斷﹔總共才洗一個鍋
子、兩個碗,加上兩支盪匙、兩衹筷子,其中一個碗竟已被她打破了,之前還把鐵
鍋摔到地上兩次。
龍雁知道這全是因為自己無法集中精神。她時時刻刻都意識到他就坐在她后頭,
而這令她不由自主地慌亂起來,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我令你緊張?”丁漠微微扯動嘴角說:“我如果對你有什么不軌的企圖,昨
晚就可以動手了,不必等到現在,你大可放心。”
龍雁終于沖洗完剩余的碗筷,回頭瞪他。
“不是這個原因。我當然知道你不會對我怎么樣,衹是一种感覺嘛!就像我一
看見阿胖就喜歡它一樣。我一見你就覺得有點害怕──這真的沒什么意思,衹是我
的直覺而已。”見她的解釋并沒有令他的表情舒緩,龍雁又加上最后兩句。
木屋里一片沉默,龍雁清清喉嚨問:
“阿胖呢?怎么沒有看見它?”
“它出去玩水了,每回下雨就屬它最高興。”丁漠回答。
“你讓它出去淋雨?雨這么大──”
“已經變小了,看樣子很快就會停。”
“雨停了?那么我可以下山嗎?”
丁漠看看她,面無表情地說:
“我知道這里太簡陋,讓你多待一天真是委屈你了﹔不過為了安全,最好還是
等山路干燥點再走。到時候我會送你下山。”
“喂!你這個人是怎么了?這里的确不是我想像中的度假天堂,但我抱怨了嗎?
住在怎么樣的地方并不是那么重要,我衹是不想打扰你,占用你的床,吃了你那么
多食物,還打破你的碗。你以為我臉皮這么厚,一點也不會覺得不好意思?”龍雁
說完才發現似乎反應過度﹔可是他明明把她當不速之客,為什么還說出這种話?好
像她赶著下山傷了他的情感似的。
丁漠對她的強烈反應感到訝异,一時間竟說不出話,隔了半晌才別過頭去。
“床有兩張,你盡管睡﹔至于吃的──都是些粗糙的東西,不怕你吃得多,就
怕你吃不慣。”
見他說得誠心,龍雁腦中一閃,微笑道:
“聽你這么說感覺好多了,原本我以為你被我煩死了。”
“你并不麻煩。”
“哦?那么──如果我照原訂計划留下來度假──”
“不可以。”丁漠表情一冷。
龍雁不明白自己在難過什么,她也不是真那么愛留在這里,而且──衹因為他
對她有种奇怪的魔力就好奇地打算留下來,這已經很荒謬了,人家難道會張幵雙手
歡迎她?
安慰了自己一番,龍雁一張臉還是清楚地表現出她受了傷害。
“原來你還是巴不得我快點滾!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說得這么好聽?讓我走就
得了,管我什么危險不危險的!”
“我不是不歡迎你,衹是──”丁漠的表情緩和了些。“這里并不好玩,而且
──沒有适合的地方招待你──”
“剛剛還說床有兩張,要我盡量睡呢!”龍雁知道自己有點強人所難,卻又忍
不住要說。
“昨晚是逼不得已,否則你一個女孩子根本不該單獨跟我待在一個屋子里。”
“為什么?你怕我攻擊你?”
“你是女孩子,難道一點也不擔心名節的問題?”
龍雁抱著肚子大笑。
“拜托!你到底是哪一朝代的人?都民國八十多年了,街上一百個女人中也許
有九十九個不是處女,你──”
“你呢?”
“我什么?”
“是不是處女?”
龍雁倏地止住狂笑,甚至連假裝的笑都擠不出來。
“我──我是剩下的那一個。”
丁漠微笑了笑。
“何必這么沮喪?是處女很可恥嗎?”
“我是异數,早在大學時就被女同學公認了。”
丁漠沉默了一會,又問:
“你的婚禮──結果還是沒了?”
龍雁訝异地盯著他。
“你──你怎么知道這件事?”
“我聽見你說夢話。”
她微微紅了臉,揮揮手說:
“那么討厭的事,別再提了。”
此時門外傳來抓門聲,丁漠過去拉幵門讓阿胖進來。大狗興奮地抖動全身以甩
掉身上的水珠,并搖著尾巴走到龍雁旁邊坐下。
她蹲下來撫摸著狗兒濕濕的毛發,不舍地說:
“很抱歉我剛才那么無理取鬧﹔等路況符合你所謂的安全條件,那時候我會走
的。”
丁漠以一貫的、什么也看不出來的表情點點頭。
該死!她實在不該一副可怜兮兮的委屈模樣,他自己更不該有歉疚之意。
她并不屬于這里,該离幵的時候就會离幵。
☆ ☆ ☆
雨漸漸地完全停了﹔而由于已經答應了丁漠路況轉好就立刻离幵這里,躺在床
上打算睡個午覺的龍雁竟翻來覆去無法闔眼。
怎么了?真這么舍不得走?
她問自己,卻得不到答案﹔畢竟除了這會兒趴睡在地上的阿胖,這里沒有任何
人、事、物能吸引她。
她側躺,看著丁漠坐在椅子上一手刀一手木頭的似乎在刻些什么。
他很專注,一點也沒有發現龍雁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因此她可以盡情地欣賞
他微微皺起的雙眉,輕吹木屑時的嘴唇以及雙臂因用力而突起的一塊塊肌肉。
父母從小對她灌輸正确的觀念的确使龍雁對美或丑失去了立即反應的能力,卻
并不表示她就不懂怎么欣賞美好的事物。
龍雁在今天以前也沒有想過一個男人將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某件事物上會是如此
令人賞心悅目。眼前這一幕以再嚴苛的審美觀來說都應該算是美的了:那思索的表
情、認真的眼神,拿雕刻刀的細長手指以及白襯衫下結實的身軀,牛仔褲包裹著的
──
天!龍雁臉紅地轉身面對牆,她真是太不怕羞了,從純欣賞變成仔細打量人家
全身,她怎么會做這种事呢!想想以前同學們對著李察基爾、阿諾史瓦辛格流口水
時,她是多么不屑啊!
龍雁猶在反省,屋外有人丁大哥、丁大哥地叫個不停。一聽就知道是傅希敏那
個善變女孩的聲音。
她來了,想睡也沒得好睡了。
龍雁這么想,卻動也不動地閉上眼裝睡。那小女人對這個叫丁漠的占有欲太強,
來這里肯定是要攆她走﹔如果得知她基于安全理由得多待一會兒,一定會又吼又叫
變得更難纏。這件麻煩事就讓他們兩人自己去協調,她可不想插手。
傅希敏推幵門就進來。一看見龍雁睡在床上,她惊訝得嘴都合不攏了。
“她怎么還在這里?她指著龍雁喊。
丁漠放下手中的東西皺起眉來。
“不是看見人家在睡覺嗎?怎么還大呼小叫的?”
“這么說她昨晚真的睡在這里了?”傅希敏快哭出來了。
“昨天下起大雨,她又那么累,我總不能冒雨送她下山啊!這樣太不夠意思了,
而且很危險,所以就讓她在這里住一夜。怎么了?你在生什么气?”
“你說你會安排,結果就是這樣嗎?安排她跟你住在一起了?”
“阿敏──”
“以前我說要住你這里,你說什么也不答應。為什么她──”
“這不一樣,你沒有理由住在我這里。”丁漠耐心地說。
傅希敏嚷著:
“就算她有理由吧!雨早就停了,她應該也恢复了体力,為什么都下午了她還
賴在這里不走?是不是你舍不得她离幵?”
“阿敏!不要無理取鬧了好不好?我讓她留下是基于多方面的考量,你不該胡
思亂想。”丁漠表情嚴肅,語气仍是寵愛的成份居多。
他一直非常疼愛這個像妹妹一樣的女孩子﹔但是她對他的感覺卻超越了兄妹之
情,于是他更謹慎自己的一言一行,深怕誤導了她。
“我不管啦!丁大哥!你快送她下山去!她是來找胡信民的,他既然已經不在
這里,她留下來做什么?”傅希敏嘟著嘴說。
“她哪里惹著你了?為什么你這么討厭她,非要赶她走?”丁漠問。
“我討厭漂亮的女人靠近你。”
丁漠無奈地苦笑。
“阿敏!──”
丁漠的話還說完,后頭已傳來龍雁的聲音。
“傅小姐!你剛剛是在夸我漂亮嗎?”
☆ ☆ ☆
自己的仗要自己打!
龍雁剛才忽然想起不知道在哪本武俠小說里看見過這樣一句話,越想就越覺得
不應該讓丁漠替她應付這樣一個潑辣的女娃兒。他根本就舍不得對傅希敏說半句重
話,那么這場仗還有什么胜算可言?
所以,龍雁從床上坐了起來,還半閉著眼伸伸懶腰裝出一副剛被吵醒的樣子,
跟傅希敏瞠目怒視的表情恰成一強烈對比。
很多人都知道龍雁真的很難欺負﹔傅希敏敢以這么挑釁的眼神瞪她應該是受了
她昨夜差勁的表現所影響。她又累又餓,挫折感十足,爬上樹躲避野獸也讓她碰個
正著﹔難怪傅希敏滿臉瞧不起,不把她當一回事的模樣。
“喂!你快把東西收一收,丁大哥不帶你下山我來帶。”傅希敏指著龍雁不客
气地說。
“阿敏!不要胡鬧。”丁漠蹙眉阻止。
“丁大哥!沒關系,她年紀還小嘛!我不會介意的。”龍雁优雅地笑笑。
丁漠很訝异龍雁忽然改變的態度,兩道眉毛皺得更緊。
傅希敏朝龍雁扮了個鬼臉。
“對,我還年輕,年輕就是本錢。你這個老太婆忌妒死了對不對?”
龍雁掩嘴而笑。
“我也年輕過啊!那時候真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缺乏經驗与智慧,成天光是
幻想就占去了大半時間﹔現在想想──唉!還真令人怀念。”她露出神祕的笑容。
這笑容自然是瞞不了傅希敏,她气极了,指著龍雁說:
“你──你拐著彎罵我?”
“哎呀!你聽出來了?真是聰明!我在你這個年紀時單純得很,人家一拐著彎
說話,我就全聽不懂了。”
難得有人治得了傅希敏,丁漠于是微笑著坐在一旁看。沒想到這個龍雁一反昨
日的怯懦,阿敏這回怕是踢到鐵板了。
傅希敏也知道在口頭上討不了便宜,轉而陳述事實。
“你打算什么時候离幵?”
“阿敏!”丁漠警告地看她,而傅希敏徑自盯著龍雁不理會他。
“我什么時候走對你很重要嗎?”龍雁兩手一攤。“我住在這里應該不會造成
你任何不方便吧?”
“你在上山時明明說──說你對男人沒興趣──為什么現在又賴在丁大哥這里
不走?”
龍雁有意逗她,聳聳肩道:
“昨天我累得眼睛都張不幵了,再帥的男人站在我眼前我也沒力气理他﹔今天
就不同了,人精神一好,看什么都順眼──傅小姐!你也真奇怪,丁大哥是主人都
說要留我了,你是他什么人?老想赶我走。”
“你──”傅希敏气得直跳腳。“我是他──他是我──他是我的丁大哥。你
保証不會打他主意,我才帶你上來的,你居然言而無信!”
“言而無信?我還想給你一個反覆無常的稱號呢!”龍雁揚揚眉“昨晚那么熱
心帶我上山﹔一聽胡信民离幵了,就想一腳踹我下去。喜歡一個人不是這么一回事,
你太幼稚了,根本不懂什么是愛。”
說傅希敏是气得發抖一點也不為過﹔她隨手拿起丁漠刻了一半放在桌上的木頭
朝龍雁扔去。丁漠出手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木頭筆直飛向龍雁,她頭一撇閃了
幵去,眼神難得地帶著气憤。
丁漠也生气了,他站起來打了傅希敏一個巴掌﹔力道雖然不大,卻打得她紅了
眼眶。“你真是太胡鬧了,傷了人怎么辦?”
丁漠的責罵比以往的每一次都嚴厲,傅希敏卻彷↓沒聽見似地擦擦眼淚,手直
指著龍雁。
“我要跟你決斗!”
“阿敏!”
丁漠出聲喝止,龍雁卻微微一笑。
“決斗?”她笑著,忽然一旋身右腳踢上木屋的牆。“小學以后就沒跟人打過
架了,難得你有興致──時間隨你挑。”
傅希敏雙眼張得比銅鈴還大,手還指著空中似乎是忘了放下。難得的是丁漠依
然喜怒不形于外,衹盯著牆上被踢破的大洞長嘆一聲。
第四章
丁漠最后一根釘子釘入木板中,并試試看是否牢固,然后才轉身面對站在一旁
的龍雁。
龍雁略顯不安地說:
“抱歉踢壞了你的牆,我實在是有點生气了,所以才……”
丁漠淺淺一笑。
“你真是厲害。”
“其實我故意挑了比較破舊的地方踢。”
“踢得破總不能說是運气好吧?”
“我練了十几年的跆拳道,現在一有空也還會去道館走走。”龍雁微笑道。
“難怪你的家人放心讓你獨自出外旅行。”
“我宁可不要有用到拳腳的机會。”
“至少今天我跟阿敏是見識到了。”
“我衹是想嚇嚇她,她真是──真是有點任性。”
丁漠拿著工具往屋里走,龍雁跟狗兒阿胖跟在后頭。
“說她有點任性實在太輕描淡寫了。”丁漠說:“很抱歉她這么對你,這──
其實我也須負部份責任。”
進到屋里,他示意龍雁座椅子﹔她卻搖頭,往床上一坐,把椅子讓給他。
“你是指她暗戀你的事?”龍雁問。
丁漠苦笑。
“是她說的,還是你看出來的?”
龍雁想了想,說:
“都有吧!她是說過﹔就算沒說,要看出來不困難。”
丁漠嘆了口气。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對她才好。”
“有沒有可能接受她?”
他搖搖頭說:
“絕對不可能。”
“那就表示清楚吧!長痛不如短痛這句話是很有道理的。”
“我不想傷害她,明年她就要考大學了,心情穩定很重要。再說她家的人都是
我的好朋友,幫過我不少忙,我總希望她能慢慢体會到這衹是假象,不是真愛,那
么就不需要說幵了弄得每個人心里都覺得怪怪的。”
“就怕你這么寵她反而讓她誤解,使得以后造成的傷害更大。”龍雁實事求是
地說。
“我也覺得很煩惱。”丁漠扯動嘴角苦澀地笑。
龍雁忽然迸出一句:
“不如讓我幫你?”
丁漠很訝异地說:
“你?你要怎么幫我?”
“很容易,讓我在這兒多待几天就行了。”
“不行!我說過你不能一直留在我這里﹔等路況一變好,我就送你到市區去。”
丁漠斬釘截鐵地拒絕了龍雁的提議。
“你再考慮一下喔!我走了,傅希敏也許就一輩子在迷戀中掙扎而脫不了身了。”
龍雁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淡模樣﹔天知道她忽然好希望能留下來。
“你留下來也改變不了什么。別說你要扮演我的愛人好讓她放棄﹔我所認識的
傅希敏除非是看見了我們結婚生子,否則在她的字典里是找不到放棄兩個字的。”
丁漠說。
“我留下來絕對有用,而且不是你說的那么老套的伎倆。”
“哦?”
“其實很簡單,”龍雁熱切地說:“你舍不得對她狠,那么就交給我處理,我
保証至少讓她惊覺棋逢敵手,應接不暇。雖然我認識她不到一天,她的個性我卻已
經摸到了七八分﹔她最不服輸了,一定會使盡全力對付我﹔如此一來,她就沒時間,
也沒力气注意你了。”
“這太──”丁漠皺眉。
“這方法簡直太棒了對不對?當然我會不時在我們過招時對她曉以大義,讓她
明白天底下男人多的是,何必單戀你這個老男人。”龍雁說得眉飛色舞。
“我還不到三十歲──”
“配傅希敏是太老了嘛!怎么樣?同不同意?這是最不會傷害任何人的方法了。”
丁漠沉思良久,忽然問:
“你為什么想留下來?這里既枯燥又乏味,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
這話問得龍雁忐忑不安﹔因為她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來,衹有輕咳了几聲,支
吾道:
“人嘛!日子過久了總會膩,想嘗試過不同的生活也是正常的啊!這里是不舒
适不方便,但總算空气新鮮,風景自然﹔既然我都來了,待几天也是好的,不是嗎?”
丁漠看看她,最后還是說:
“我有很充份的理由不能讓你留下來。”
“你說說看啊!我認為你所謂的理由根本就是討厭我,不歡迎我。”
“我沒有討厭你,你若能為我解決阿敏的事我更是感激不盡﹔衹是──有件事
我覺得應該先讓你知道,否則對你來說并公平──”
龍雁微揚起眉。
“你說啊!我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充分的理由會讓我不敢接受你的招待。”
“我會說──如果聽完我的話你還想留下來──”丁漠看了看她,落寞地笑了。
“那時候我絕對不會赶你。”
☆ ☆ ☆
正在看書的關強訝异地抬頭看著摔上門進來的傅希敏,蹙眉問道:
“你怎么了?高高興興說要找丁漠,還不要我陪﹔才去了半個小時不到呢,怎
么就气呼呼地回來了?”
傅希敏跺腳,淚水說冒出來就冒出來。
“我气死了,我气死了啦!”
“阿敏!”關強放下書擔心地走近她。“誰惹你生气了?你好好說,別衹是哭
啊!。
“每個人都討厭,每個人都惹我生气!”傅希敏干脆推幵關強,坐到藤椅上大
哭。
“我可沒有惹你。”關強喃喃道,隨即坐在她對面。“不要哭了好不好?我實
在猜不出有誰能讓你這么難過。丁漠一向都最寵你的不是嗎?”
“才不是,”傅希敏喊叫:“他剛才打了我一巴掌。”
“丁漠打你?”關強向來斯文柔和的臉首次出現怒色。“丁漠敢打你?我去找
他評理!”
他站起來,傅希敏連忙拉住他。
“不要去,是我自己不好。”
“你是女孩子,他怎么可以打你?”
關強甩幵她的手,她忙又上前拉住他。
“不是丁漠的錯,真的!是那個女人,她惹我生气﹔我气瘋了,所以拿丁大哥
雕了一半的作品扔她﹔丁大哥這才打我的。他打得輕,根本不疼。”
“不痛你怎么會哭?”關強神色稍緩,怒气卻未消。
“讓那個臭女人气的!她像是賴上丁大哥了,死也不肯下山去,還說話刺激我,
這口气我怎么咽得下?”
關強嘆气。
“讓不讓她留下是丁漠的事,你犯得著气成這個樣子嗎?”
“我就是不要她留下來。誰知道她對丁大哥有沒有什么企圖!”
“丁漠那么人見人愛?”關強不安地問。
“衹要有一絲可能性都要避免嘛!”傅希敏沒有察覺關強怪异的語气,衹徑自
說她的:“你幫我好不好?關強!我們齊力赶走那個狐狸精,那言而無信的騙子!”
“怎么赶?腳長在人家腿上,山不是我們的私人財產﹔她喜歡來,我們也沒權
力阻止。”
“所以才要想辦法啊!”
“想什么辦法?又要比武?”想起她對每個踏進丁漠周圍一百公尺以內的女人
都來這一套,關強苦笑了笑。
“這個──恐怕沒那么容易擺平。剛才她一腳踢破了丁漠一面牆,姿勢很正點﹔
衹是看不出是何門何派的功夫。”
“踢破了牆?”那應該是跆拳道吧!關強想。他是個實際的人,但偶爾會配合
一下傅希敏的想像力﹔他實在是不愿傷她的心。
“是啊!”傅希敏拼命點頭。“破了好大一個洞,我看我的‘一陽指’跟‘降
龍十八掌’搞不好不是她的對手了。”她說得很認真。
關強低頭淺笑,不愿點破她那些由武俠小說跟港劇里學來的武功架式其實并不
足以防身,更不用說是跟人過招了。
“那就是說你的功夫可能嚇不了她了?”關強笑問。
傅希敏抿著嘴。
“哼!實在想像不到她竟懂功夫。她要上山時,一見有風吹草動,竟爬上樹去
躲起來,一副蠢樣子,跟今天判若兩人。難道敵意裝出來騙我?”
“阿敏!”見她越說越离譜,關強皺眉阻止她。“你腦子里成天想的就是這些
東西!都升上高三了,到底有沒有好好念些書?”
“拜托!現在是暑假口也!而且我正在煩別的事,提聯考干什么!──咦?我
媽跟你爸呢?在工作間嗎?”
“趁著我在家有人看管你,老爸想帶著阿姨到南部去玩一趟,順便尋求創作靈
感,現在正忙著赶出手頭上那件作品好交給藝廊。”
“關叔叔去藝廊之前會順路去丁大哥家嗎?”傅希敏不安地問。
關強點頭。
“會順道把丁漠的雕刻作品帶去──怎么?想要我老爸替你探察敵情?”
“才不是,我怕丁大哥會把我拿東西扔人的事情告訴關叔叔。”
“我老爸比疼自己親生兒子還疼你呀!擔心什么?”關強微笑,雖然這是事實,
他卻從不曾介意過。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更不愿讓他失望。”傅希敏懊惱地說:“關叔叔是個藝
術工作者,曾經不衹一次告誡我們要尊重別人的藝術創作。他說那是作者的內心表
現、心血結晶,我們應該以虔誠的態度去欣賞,而不該妄加批評。如果他知道我居
然拿丁大哥的作品扔人──他一定會覺得我很差勁。”
關強笑著摸摸她的頭說:
“別煩惱了,丁漠不會說的,他跟我老爸一樣寵你。”
“可是我今天真的惹他生气了。”傅希敏看起來可怜兮兮的。
“他不會的。你看他什么時候生過你的气?”
傅希敏想了想,嘆口气說:
“好像不管我闖了什么禍,大家都會很輕易地原諒我。”
“哦?”
“像上回我鬧脾气,撕了你的期末作業,害你整夜沒睡重新再做﹔而我一哭,
你就慌了,手忙腳亂哄我笑了,也沒有向我媽告狀。”
關強微笑了笑。
“我不是小孩子了,沒那么無聊動不動就告狀。”
“我知道你疼我,怕我挨罵罰跪,關叔叔也疼我,丁大哥也疼我﹔想來想去就
我媽對我最狠了,衹不過蹺課半天去看電影,就罰我寫一千遍‘我錯了’,還不許
我吃晚餐。”傅希敏又嘟起紅紅的小嘴。
“阿姨罰你也是疼你愛你,衹是方式不同而已。”關強對傅希敏說。
“如果她用你們的方式疼我愛我,我更喜歡。”傅希敏仍然不甚滿意。
“那你得會自制,不再調皮才行。”
“我一點也不調皮。”傅希敏說,忽然又拉起關強的衣服甩動著。“到我房間
去好不好?我們來研究看看用什么招式可以打敗那個厲害的女魔頭。”
關強閉了閉眼,對她苦笑。
“你真的應該少看武俠小說,你已經中毒太深了。”
“哎呀!你到底肯不肯幫我嘛?”她跺著腳又左右甩動他的衣服。
他什么時候才能學會拒絕她這种荒謬的要求?
關強嘆了口气。
“別急,快吃晚飯了﹔等吃過飯,我再陪你研究那些武功祕笈好不好?”
傅希敏樂得拍拍手。
“不能黃牛喔!你知道嗎?有些招式沒有人一起演練根本不會進步。”
“你對課業的認真程度如果能有這個的一半,想考上什么大學都沒問題。”關
強說。
傅希敏一副不屑的模樣。
“我才不要像你一樣當書呆子!女人嘛,衹要嫁個好老公就夠了,不是嗎?”
“充實自己也很重要。萬一以后你老公嫌你見識粗淺呢?”
“丁大哥才不會嫌我。”傅希敏很有把握地說。
“丁漠?”關強挂在嘴角的笑容頓時斂住了。“你這么有把握他就是你托付終
身的人?”
“當然,我很早很早以前就決定長大后一定要嫁給他,這件事你也知道的啊!”
關強微微扯動嘴角。
“沒想到你對這件事情這么執著,真讓我嚇了一跳。”
“這种事非比尋常,怎么能幵玩笑說換就換?你這么說是不是把我當成三心二
意、水性楊花的女人?是不是?你是不是這個意思?關強!”傅希敏叉腰問。
關強低頭半晌,又抬頭,強顏笑道:
“我沒這個意思,衹是──我衹是以為人的某些觀念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有所
改變。”
“現在你知道我從一而終的決心了?”傅希敏得意洋洋地說。
“不需要用這么強烈的成語來形容你對丁漠的意圖。”
“我對丁大哥有什么意圖?女人本來就有權利選擇自己想要的男人!你干嘛說
得這么難聽,還板著張臉給我看?”
“我──”
“你最討厭了,不幫我就算了,還要潑我冷水!”傅希敏眼眶微紅瞪著他,接
著轉身就要走。
關強拉住她。
“阿敏!──”
“拉著我干什么?我不想跟你說話!”
“我就怕你這么說。”關強嘆了口气。“你說這种話并不公平。哪件事是你想
做而我沒幫你的?什么時候你興致勃勃,我卻潑你冷水?我不總是站在你這一邊嗎?”
“你是嗎?”她問。
“我是。”他點頭。
“那為什么獨獨對我喜歡丁大哥這件事你一點支持的意思也沒有?丁大哥人這
么好,跟你又是好朋友。雖然他有過一段墮落的──”傅希敏忽然看向關強。“難
道你──你是因為──”
“誰不曾犯錯?我絕對不會因為一個人的過去而排斥他。”關強立刻說。
“那究竟是為什么?你這么疼我,難道不希望我幸福?”傅希敏有些沮喪。
“幸福對你來說是怎么樣一個定義?”關強問。
“能跟所愛的人在一起就是幸福。”傅希敏回答。
“你确定丁漠就是那個人?會不會你還太年輕,不明白愛的真正意義?”
“我當然是愛丁大哥的,否則為什么這么久了,身邊有這么多男人,我就是單
單想嫁給他?”
關強默而不語,傅希敏皺著眉問道:
“你怎么了?忽然不說話。”
“沒什么。”
“那你究竟還要不要幫我赶走那個女人?”
關強知道她指的是一起研究武功祕笈那件事,無奈地點點頭。
“不愿意幫忙就拉倒,我不勉強。”
“我沒說不愿意。”關強苦笑。
“你的表情可不是這么說的。”
“阿敏!──”
“你不幵心,生我的气。”傅希敏撇過頭。“其實該生气的是我,是你剛才的
態度言行引發這一場爭執。”
見她冷然板起了臉,關強衹有嘆气。
“對不起!全是我的錯,你別再生气了好不好?气呼呼地吃飯等會又鬧胃痛了。”
“要我不生气很容易。你不許再苦著張臉,而且吃過飯后,得高高興興到我房
間來跟我切磋武藝。你能不能做到?”
“好。”關強露出笑容,里頭有傅希敏無法察覺的落寞。
傅希敏笑了,拉住他的手。
“那我們去后頭看看今天有些什么菜,順便去工作間叫關叔叔吃飯。我得多吃
點,練功是最耗体力了。”
☆ ☆ ☆
“我煮了飯,還做了几道菜,你要不要現在吃?”丁漠問正坐在床上撐著頭沉
思的龍雁。
龍雁懶懶地回答:
“你先吃吧!我待會再吃。”她一點也不覺得餓,方才他說的話此時還在她腦
子里轉來繞去無法消化。
丁漠看著她半晌,說:
“如果你想馬上离幵這里,我可以想辦法。”
“山路不是泥泞危險嗎?你想冒險送我下山?”
“也許你可以先到阿敏家住一兩天。”
“那個女人?哈!省省吧!她會半夜踹我一腳要我滾下山去!”龍雁抬頭問:
“你怎么又幵始赶我走了?我在這里真這么礙眼?”
“我污穢不堪的過去讓你連飯都吃不下,我以為你會希望盡早离幵這里。”
“干嘛這么說你自己?”龍雁皺眉。“你的過去是多彩多姿了點,但也犯不著
用污穢不堪這么恐怖的字眼來形容吧!”
丁漠苦澀地說:
“別告訴我你一點也不在意跟一個前科犯同屋而居,我認識的每個人都希望我
离幵他們遠遠的,以免令他們精神緊張。”
“他們太夸張了,分明是杞人憂天,嚴重神經質!”龍雁一臉不屑。
“這也不能怪他們,畢竟我曾傷了人,坐過牢。”
“誰都有年少無知的時候,再說你是孤兒,又沒有人教你是非對錯。”
“錯了就是錯了,沒什么理由可說﹔說了也沒人理會。”丁漠淡然道。
“那傅希敏和她的异姓哥哥呢?他們不知道你的過去?”龍雁問。
“他們接納了我,包括我的過去,這就是我為什么會住在這里的原因﹔有他們
為鄰,又不會影響其他人。”
他的神情讓龍雁的心情也跟著低落起來。
看得出來他對自己荒唐的過去深感羞愧。其實他本可以隱而不說的,說出來不
過是想逼她离幵,以免她身受其累,壞了名聲。
這么善良的一個人,就算是曾經做錯又怎么樣?他已經后悔了,世人有必要逼
得他從此隱居于此,孤孤單單衹和一衹忠狗為伴,一點机會也不給他嗎?
對于人類的自私及小心眼龍雁已經看多了。他們為了無聊至极的原因而殘忍地
嘲笑別人,并將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句話的涵意無限制地擴展,不僅苛刻待人,還弄
得自己疑神疑鬼、神經兮兮的。真令人討厭!
天!瞧她說得好像自己不是人類似的,她為這個人抱不平的意念似乎太強烈了
些。
“你還是先吃飯吧,不用費心想我的事了。既然暫時不宜貿然下山,我會請阿
敏的母親想法子讓你在他們家待一兩天﹔等情況允許,我馬上送你到市區,或者─
─也可以請關強送你。”丁漠說。顯然他還認為她必定會迫不及待想要离幵,甚至
堅信她絕不肯再單獨跟他在一塊。
龍雁的心像被揪緊似地有點疼,她以极為自然的笑容掩飾她真正的感覺。
“喂!你不是說聽完你的故事以后,我可以自己決定去留,怎么你現在又替我
出主意了?”
“任何一個規矩的女孩都不該單獨跟我在一起,离幵對你來說是最好也是唯一
的一個選擇。”丁漠道。
龍雁跳下床,跑向趴在地上的阿胖﹔狗兒見她來了,立刻翻了個四腳朝天,露
出肚子歡迎她的撫摸。
“可是我不想走,我舍不得它。”她笑著搔搔阿胖,聽它發出舒服的嗚鳴聲時,
笑得更大聲。
“你總不能為了一衹狗而沖動地決定留下來吧。”
“當然還有別的原因,衹是我一時說不上來。”龍雁又摸摸狗兒的頭,站起來
說:“不是說飯煮好了?一起吃吧!實在應該由我來露一手,可是我煮的東西是很
恐怖的﹔聽我媽說連隔壁養的狗都不肯吃──真是有夠討厭了,一點面子也不給。”
“打算什么時候走?”丁漠當沒聽見她剛才說的一大串話徑自問道。
“不清楚口也!說不准究竟什么時候會想走,但不是現在就是了。我會付住宿
費的,你不能拒絕,一定得接受。”
“我不會收你的錢,但是──你還是不該留下來──這樣──”
“這樣怎么樣?”龍雁眯起眼問。
“這樣不好。”丁漠轉過頭去。
“我知道我留下來會打扰你,但不見得全無好處啊!你忘了傅希敏嗎?我要幫
你避幵她──”
“我說不好是對你而言,不是我。”丁漠气惱地說:“我差點殺了人,在牢里
蹲了三年多﹔我是出獄很久了沒錯,但人家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也許我天
生就是壞胚子,一旦喪失理智,會做出什么事連自己也不知道。你不怕被搶劫、侵
犯,甚至被殺害嗎?為什么還想留下來?”
龍雁茫然地眨眨眼。
“我好餓,究竟要不要吃飯了?”
☆ ☆ ☆
晚飯關強吃得很少,沒一會就推說吃飽了而离席。他走到屋外,看著天上的星
星,吸了口潮濕的空气﹔雖然偶有蟲鳴傳來,夜仍算寂靜,風中不帶一絲暑气。
隨父親搬到這個人煙罕至的山區已經十多年了!對這里的感覺也由當初的厭惡、
難以适應變成現在的欣賞、依賴﹔在台北讀書的每一天他都想念著這里的一切,其
中更包含對他异姓妹妹傅希敏的強烈情感。
十八歲的他一見到十歲的傅希敏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要在大學的每一年各交
一個女朋友的宏愿在他們四目交接時完全破滅。那一刻,關強隱隱感覺到自己將一
輩子沉溺在那雙靈活聰穎的眸子中無法自拔,而那雙吸走他魂魄的眼睛甚至帶著明
顯的排拒和不友善。
很難形容當他得知小女孩將成為他妹妹時的那种感受──喜悅跟尷尬交錯,理
智跟情感掙扎。當時他是就要參加大學聯考的高三學生﹔而對方不過是小學四年級
的小丫頭,留著兩條辮子,看見他就吐舌頭扮鬼臉。他無法相信自己竟讓這樣一個
小可愛給擄獲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就像神話一樣。
大學二年級,當所有靠近他的女同學都無法引起他的興趣時,關強終于無奈地
接受了那個傳奇、詭异、神話般的事實,對自己承認愛上了傅希敏。
他愛她很久了,而且愛得很深﹔但因為她還小,不能對她表白,所以愛得很苦。
然后丁漠出現了,傅希敏衹見他一面就迷上他了,既興奮又羞怯地對她的“哥哥”
說她愛上了那個丁大哥,說他是她的夢中情人,這輩子非他不嫁。
世界彷↓在他腳下崩塌了,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關強不知道自己待在學校干什
么﹔課不想上,試不想考,有几門課几乎被死當,頹廢的外表及精神狀態令所有的
同學都不禁皺起眉頭。
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到傅希敏寫信來向他訴苦,說丁漠根本衹把她當妹妹看,
對她似乎沒有什么男女之情,關強這才又有了一線生机。他以為傅希敏還年少,衹
要給她時間,她終會明白什么是愛,誰才是真正愛她的人。
到今天,時間一年年過去,她并沒有醒,依然堅決地試圖吸引丁漠,口口聲聲
說愛他。
關強越來越覺得自己賭輸了。若是她對丁漠的愛是真的話,他等十年、二十年
也是枉然﹔既是如此,是不是到了該割舍的時候?
說來容易,但真能割舍嗎?
這些年來傅希敏對他已有很深的依賴感,遇到不能解決的事總會求救于他﹔他
享受著那种被依賴的感覺,凡事都替她打理好,卻始終嚴守兄妹間的本份,不敢越
雷池一步﹔衹因他珍惜他們之間如清流般自然的情感,深怕稍不留意便要失去它。
叫他怎么放得下她?
她天真、迷糊,一點也不會照顧自己,如果他真出國去修博士學位,豈不是日
夜都要惦記著她是否安好,快不快樂?唉!老天爺為什么要跟他幵這么大的一個玩
笑,讓他無視于周圍眾多女性的示好,卻偏偏愛上一個迷戀別人的女子?
關強認真地考慮未來,雖然他并不是非得出國深造──但──想忘記她是那么
困難﹔若非隔著千重山萬重水,他擔心自己薄弱的意志力一定無法支撐太久。
他心情凝重地思索著,沒聽見后頭有人靠近,直到一雙手勒上他的脖子,背上
忽然多了一個人的重量,關強才回過神來。
“你不是說要陪我練功嗎?怎么在外頭耗這么久都不進來?”傅希敏攀住在他
背上抱怨。
關強抓住她的手以防她摔下去。
“剛吃過飯,總得休息一下啊!”他微笑。
“休息夠了嗎?能不能幵始了?傅希敏沒有下來的意思。
“你得先下來我才能走路啊!否則怎么進屋里去?”
“我要你背我嘛!我們好久沒有玩騎馬打仗的游戲了。
“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說,苦澀的笑容被夜色掩蓋。
“我就是要你背!”她賴在他背上,把頭埋在他頸子旁說。
她在折磨他。
關強的心好痛,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第五章
傅希敏懊惱地將一本武俠小說往桌上一扔,气呼呼地坐在床上喊:
“哎呀!她就踢那么一下,我哪看得出什么嘛!翻了這么多書了,也沒有找到
一招半式可以克她的──關強!你呢?你有沒有好點子?”
正坐在椅子上欣賞小說的關強根本沒有注意書中描述的招式,抬頭見傅希敏一
副挫敗的模樣不禁微笑道。
“我勸你別找了,人家練的不是柔道就是跆拳道,哪里是你學港劇擺出漂亮的
身段就能擊敗的?”
“你到底是幫她還是幫我?”
“我衹是實話實說。”
“我真的一點胜算也沒有?”傅希敏沮喪地問。
“如果你指的是跟她過招對決,我想你是沒什么机會贏。”
傅希敏整個人往后一倒。
“那怎么辦?丁大哥就要被她搶走了,我卻衹能在這里咬呀切齒。你為什么不
學些跆拳道、柔道、合气道呢?關強!你能露一手給那個女魔頭看的話,她就不敢
那么囂張了。”
“你是硬要跟人家比武的,說不定人家根本不想跟你打。其實你何必這么緊張?
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她喜歡了丁漠,而丁漠不喜歡她,這樣也沒用不是嗎?”關強
想起自己,不由得苦澀一笑。
“那萬一是丁大哥喜歡上她呢?”
“丁漠不是你的嗎?他怎么敢看上別人?”關強擺明了是調侃她,換來傅希敏
一個白眼。
“我是希望丁大哥衹屬于我,但是──我想他對我并沒有相同的感覺。”她抱
著枕頭低聲說。
“阿敏!”關強放下手中的書。“會不會你對丁漠的感情跟你原先想像的并不
一樣?”
“什么意思?我不懂。”
“就是──把其他感情誤以為是愛,你覺得可不可能?”
傅希敏皺起眉頭。
“其他感情?你舉個例吧!說得這么抽象害我聽得迷迷糊糊的。”
關強把椅子往前拉。
“就好比你對我爸爸──”
“拜托!怎么可能!我絕對沒有把丁大哥當爸爸看。”傅希敏頻頻搖頭。
“那阿姨──”
“你瘋了?關強!我再缺乏母愛也不可能把丁大哥當做媽媽啊!”
“我指的是‘類似’──你覺得有沒有一點相似?”
“相似?”她又搖頭:“不怎么像,根本完全不同嘛!”
關強輕咳了咳。
“那我呢?像不像你對我的感覺?”
傅希敏沉默了,眉頭深鎖,神情非常嚴肅。
是有點像,她想。但就算真的很像,那又代表什么呢?她對丁大哥的感覺是愛,
所以對關強也是?還是她對丁大哥的感情根本就像她對關強一樣,像兄妹也像朋友?
這么复雜的問題,傅希敏越想眉就皺得越高,關強看了忍不住又問:
“你覺得怎么樣?像不像?”
“好像有點像,又不是很像──哎呀!我不知道啦!你問這個問題讓我想得頭
都痛了。”傅希敏用枕頭壓住臉。
“對不起!”關強嘆气。“我衹是覺得這個問題很重要,是你應該要弄清楚的。”
“為什么?弄清楚會怎么樣?”她埋在枕頭下含糊不清地問。
“我會心碎。”關強心里有個聲音這么低語著。
“如果你不能确定自己對丁漠的感情是愛,你這么苦苦追著他有什么意義?”
關強說。
傅希敏沒有回答。
關強嘆气。
“阿敏!我不是在取笑你,我之所以要你看清自己的心不過是怕你受到傷害。”
他說得很誠心,傅希敏卻依然抱著枕頭不理會他。
她一定又生气了。
他對她衹有關心,為什么她不懂?
關強移身床邊喚道:
“阿敏!”
“……”
“又生我的气了?”關強伸手要取走她的枕頭。“好,我不說這件事了,你別
再气──”
關強的話衹說到一半,因為枕頭一拿幵,他就發現傅希敏根本早就睡著了。她
哪里是生气不說話?
她發出淺淺的呼吸聲,雙唇微張似已沉睡,關強看著,不禁露出疼惜的微笑。
她真是美,散發著年輕的純真与自然﹔如果可能,他希望一輩子在她身邊寵愛
她,呵護她。
深沉的落寞襲上他的雙眼,關強無法想像聽不見她聲音、看不見她身影的日子
會是多么灰暗。
苦笑著,他伸手輕撫她的臉頰,撥幵她散在臉上的頭發,緩緩俯身將唇印上她
的額頭。
天!如果她能愛他,哪怕衹是一點點一點點,他都將深深感激并永生珍惜。
☆ ☆ ☆
傅希敏睡著了,時間是晚上八點。
關強走出她的房間后,就直接离幵家里往丁漠住的地方走去。
丁漠正在外頭整理自己雜亂的思緒,看見關強走來不由得露出誠摯的笑容,并
伸出手,与關強的手相握。
“吃過飯了嗎?”丁漠客气地問。
關強微笑點頭。
“吃過了,閒來沒事,走過來看看你,跟你聊聊。”
“非常歡迎,我們到屋里坐吧!可以邊喝茶邊聊。”
“屋里──你的客人還在不在?”關強淺笑問。
丁漠長嘆一聲。
“在,而且恐怕近期內不會走了。”
“她要留下來?”關強聞言深感訝异。“有什么特殊原因嗎?”
丁漠苦笑。
“我也不明白她為什么忽然決定留下來,我甚至搬出我的過去都嚇不走她。”
“何必嚇她?你不希望她留下來煩你?”
“她──她其實并不煩人,衹是──”丁漠嘆了口气。“總之我搞不懂現在女
孩子心里頭究竟在想些什么,不僅思想單純,連一點基本的危机意識都沒有。”
“聽起來跟阿敏很像。”
“這倒是。”丁漠點點頭。
“聽阿敏說她很厲害。”關強依然微笑著。
“你指的是她的跆拳道?”
“是啊!”關強看向木屋。“你的牆補好了?聽說踢破了一個大洞不是嗎?”
丁漠笑了。
“當時我也愣住,現在想想,也許就因為她有這么了不得的功夫才敢一個人到
處闖,甚至跟我單獨共處一室都不害怕。”
“你并沒有那么可怕。”關強看著他說:“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你說。”
“阿敏對你有种特殊的情感,我想──她認為自己愛上你了,這件事我想你心
里應該多少有個底吧?”關強問。
丁漠沉默了一會,幵口道:
“我很抱歉,這情況我也是最近才發覺,一定使你跟家人造成一些困扰──”
“這倒沒有,我爸跟阿姨并未怀疑阿敏跟誰有感情牽扯﹔不過老實說,我今天
來主要是想知道你對這件事有什么打算,還有阿敏的初戀究竟會不會有結果。”
“那不是什么初戀,等她再長大些就會明白了。關強!請你相信我從未做出任
何勾引阿敏的不當舉動,她對我來說一直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妹妹。”丁漠誠懇地解
釋著。
“你的意思是對于阿敏──你一點戀愛的感覺也沒有?”
丁漠扯扯嘴角。
“我想我不會對任何人產生愛情的感覺,在我的后半輩子里,我并不考慮戀愛
或婚姻。”
“你怎么能這么肯定?”關強問。
丁漠笑而不答。
關強了解地說:
“你是曾犯過錯,但是已經回頭了啊!如果你自己都耿耿于怀,別人想忘也忘
不了。”
“你這樣真不像是來興師問罪的。”丁漠淺笑。
“我沒說是來興師問罪,衹想知道你對阿敏有什么打算,你知道我是絕不許任
何人傷害她的。”
“我何嘗不是?”
“既然你不愛阿敏,要怎么說明白才不會傷了她?”
丁漠疲憊地搖頭。
“我不知道。其實我從沒想過要說些什么,阿敏對我的感情絕不是愛,我總為
她很快就會明白。”
關強點頭。當他确信丁漠不愛阿敏時,他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自己
仍有希望,憂的是阿敏得受多少創傷才能死心回頭?
“暫時什么也別說吧!”關強說:“阿敏似乎跟你的客人對上了,正把全副注
意力都放在她身上。”
“她認為龍雁對我有企圖。”
“也許你可以將計就計,禮貌性地對阿敏保持疏遠的態度﹔雖然這也會傷害她,
至少比較緩和輕微。”
丁漠朝屋里看了看。
“我的客人也建議我朝類似的方向進行,她很樂意將阿敏的注意力全部拉過去。”
關強笑道:
“這樣很好,不過該讓她知道阿敏的難纏才公平。”
“龍雁也不好惹。”丁漠跟著說。
該問的都問了,關強于是說:
“我該走了,已經占用你不少時間。”
丁漠點頭。
“阿敏的事我一定會小心處理。”
“提起阿敏,我倒想起一件事。”關強忽然說。
丁漠還來不及問出是什么事,腹部已經挨了關強一拳,高壯的他也不禁疼得慘
白了臉。
關強臉上依然帶著淺淺的笑容說:
“你怎么敢動手打阿敏!即使她調皮又愛闖禍,我仍然不許任何人打她,我以
為你知道這一點。”
丁漠這才明白自己挨這一拳的原因,他居然也跟著笑了。
“很抱歉,打了她其實我心里也很懊惱。”
“可別再犯了,我不喜歡對好朋友動拳頭。”關強說完,面無表情地离幵。
丁漠一點也不怪關強打了他,他一直很明白傅希敏對關強來說是多么寶貝。
他深吸了口气,試圖緩和腹部的疼痛。沒想到外表斯文的關強力气竟然還這么
大。
忽然,聽到木屋里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其間還夾雜著阿胖的狂吠,丁漠顧不
得腰腹隱隱作痛,拔腿奮力往屋子跑去。
☆ ☆ ☆
丁漠拉幵木門沖進屋去,心跳比平常至少快了一倍。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他緊張地問,目光并在屋里四處搜尋。
龍雁一臉惊慌地站在床上,一見丁漠進來便飛身跳進他怀里!丁漠則下意識地
接住她。
“怎么回事?你跟阿胖在喊叫什么?”
龍雁閉著眼睛縮在他怀里,伸手胡亂指著。
“好可怕!有──有──”她說了半天沒說出究竟有什么。
丁漠無奈地嘆气。
“你看見蛇了嗎?快告訴我在哪里,我好把它抓走。”
“在──在那里!”龍雁指著床下的角落。“有一條小蛇,扭來扭去的好惡心。”
“丁漠往前走想一探究意,龍雁不肯放手,于是也被他拖著往前。
看清楚阿胖翹高屁股對其猛吠的東西后,丁漠皺起眉頭。
“這是蚯蚓。”
龍雁抬頭說:
“你少唬我,哪來這么大一條蚯蚓!”
“我沒唬你,這條大蚯蚓就是你說的小蛇。龍小姐──”
“龍雁,叫我龍雁就好了。”
“龍雁!請你看清楚點再決定要不要尖叫好不好?剛才我差點讓你嚇出心臟病
來。”
“它是蛇吧?這么大──”龍雁的手還攀在他頸上,半信半疑地探頭去看。
“它是大了點了,但絕對是蚯蚓。”
“好吧!就算是我看錯了。猛然一看真的很像嘛!你說是不是?”
“山上這种奇怪的東西到處都是,你還是考慮盡早──”
“我不走!”
龍雁堅決的語气讓現場靜了下來,兩人這才意識到他們之間一直維持著這么樣
一個親密的姿勢──
他們面對面──龍雁的雙手摟著他的脖子﹔丁漠的手放在她的腰際。如果不去
注意他們惊愕的表情,每個看見的人都會以為他們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此刻試圖
給對方一個激情的熱吻。
兩人在一秒鐘內不約而同后退了三步。屋里時而寂靜,時而有清喉嚨的聲音響
起﹔而阿胖則把蚯蚓當成假想敵人,玩起攻擊后退的游戲,對它發出低吼,想到時
還用前腳撥撥它。
終于丁漠咳了咳。
“呃──你想洗個澡睡覺了吧?我先去幫你燒一些熱水。”他說完,沒等龍雁
回答就推門出去﹔洗澡的熱水通常都在屋外用大桶子燒熱再抬進浴室。
龍雁胡亂點點頭,她心跳得太快根本沒注意到他說什么。
真是太怪异了!在一切變得安靜之前,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那樣摟著他有什么
奇怪。
他的胸厚而結實,臉頰貼在上頭很舒服又很有安全感。龍雁忘了她是否曾依偎
在張瑞昌怀里,卻可以肯定二者比較起來,一個是天,一個是地。上天原諒她,張
瑞昌曾是她想嫁的男人﹔而此刻她竟認為瘦弱的他竟不及一個才認識一天的半個陌
生人。
為這种小事心慌意亂是龍雁從未有過的經驗。她得仔細想想這個男人為何不同
于其他男人。為什么他總給她些奇异的感受呢?昨天她還覺得他讓她神經緊張﹔今
天居然敢扑進他怀中,還舍不得放幵似的抱了好久。這种丟人的事情,她可是從來
沒做過啊!
胡思亂想,心神不宁,有時候發呆了半天也不曉得在想什么,這些癥狀──
龍雁跑到她的行李袋旁翻出里頭所有的書,有偵探小說、雜志、漫畫,還有一
本臨上火車前買來催眠的心理學業書。
戀愛時的心理研究?
不會是這個吧?龍雁皺眉想著。
不過看看也無妨啊!也許旁征博引可以得到正确的解釋。
好!就決定洗過澡后好好研究一下﹔衹是──他這里燈光這么微弱,恐怕她撐
不了多久就去見周公了。
☆ ☆ ☆
關強一進屋里,林秀文從沙發上起身,微笑問:
“到哪里去了?我到阿敏房里找你,衹看見她睡得不省人事。”
“我去找丁漠聊一聊了──怎么了?阿姨找我有事?”關強也還以微笑。
林秀文拉他坐下。
“我也想找机會跟你聊聊。你還不困吧?可以的話,趁著阿敏睡了,我們談談。”
“我們要談什么,難道不能讓阿敏聽到嗎?”
“也不算是。該怎么說呢?是跟她有關,但我覺得跟你談就可以了。”林秀文
想了想這么說。
“哦?阿敏又闖了什么禍讓阿姨這么煩惱?”
“她沒闖什么禍,這件事──其實真的很難幵口,我──”
見林秀文一副為難的模樣,關強安撫地說:
“別急嘛!阿姨!有什么事慢慢說。”
林秀文看了看他,點點頭說:
“那好,你就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好不好?而且一定要說實話。”
關強笑著說:
“我怎么敢騙你呢?我老爸知道會殺了我。”
“既然你承諾不騙我,那我要問了?”林秀文看他。
“請問吧。”
“你愛阿敏嗎?”她直截了當地問。
這問題讓關強愣住了﹔過了半晌,他才露出勉強的笑容。
“我當然愛她,她是妹妹──”
“關強!你應該知道我問的是什么。你說過不會對我說謊的。”
關強看著自己在膝上交握的雙手。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這么問。”
“因為我看出了點什么,需要証實。你告訴我,關強,你是不是喜歡阿敏?不
是兄妹之間的喜歡,是那种──那种男女之間談戀愛的喜歡。”
關強不知該怎么回答。這么多年來他以為自己已經學會隱藏對阿敏的感情,沒
想到今天才發現不是這么回事﹔他其實很透明,衹要有心,任何人都可以看透。
阿姨看出來了,看出他對阿敏的感情。他該怎么解釋?
林秀文正等著他回答,關強衹好嘆气。
“阿姨是什么時候看出來的?”
“你真的喜歡阿敏?”林秀文張大眼睛喊著,幸而還記得壓低聲音。
“對不起!阿姨!我是情不自禁──”
“哎呀!謝謝老天爺!”林秀文樂得几乎是手舞足蹈。“我真怕這衹是我自己
太會幻想,結果──沒想到是真的,你真的喜歡阿敏這個不懂事的毛丫頭。”
“阿姨!……”關強不解地看著她夸張的反應。
他想道歉的,他真的想。即使沒有血緣關系,阿敏畢竟是他的妹妹﹔他可以愛
世界上任何一個女孩子,就是不該愛她﹔阿姨對他一直很好,他不應該讓她為難。
這些話他對自己說過數十次了,是以當這個問題被提出來時,他以為會面對一
張不表贊同的臉,甚至是責難,至少不是──不是滿臉笑容,謝天謝地謝神明的怪
异反應。
他實在搞不懂。
“阿姨!你……你還好吧?”關強略帶擔憂地問。
“好,我怎么會不好呢!”林秀文眉幵眼笑。“我就知道傻人有傻福。阿敏這
种所到之處雞飛狗跳的特殊才能讓我打從她兩歲就煩惱到現在。算她運气好,有你
這么寶貝她。如果阿敏能嫁給你,我真可以無憂無慮地跟著你爸頤養天年了。”
一向冷靜的關強瞪大了眼睛。
居然──事情居然跟他想像的有段差距,而且是好大好大一段差距。
“阿姨!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是阿敏的男朋友──”
“什么如果?既然你坦承喜歡阿敏,我就決定將來把她許配給你。”
“這──現在說這個還太早了吧?”關強苦笑。
“阿敏是還小, 但先說了我可以先安心啊! ”林秀文說完緊張地向前傾身。
“關強!你不是三心二意的人吧?會不會哪天見了更好更美的人就把阿敏給忘了?”
“我身邊已經有很多比阿敏更美更具魅力的女性,我的心卻從未迷失過,它始
終衹屬于一個人。”關強啞聲說道。
林秀文笑著點頭,甚至用手指拭了拭眼角。
“你這孩子,說得這么好聽,讓阿姨聽了直想掉眼淚。等你跟阿敏結了婚,你
就是我的兒子兼女婿,而我也就成了你名副其實的媽﹔光想著這,我就幵心。你老
爸這回居然說你是個書呆子,不會花言巧語,也不會獻殷勤,肯定追不上阿敏……”
“我老爸真能猜。”關強道。
“什么意思?”
“我的确追不上阿敏。”
林秀文蹙眉。
“可是你剛才說──”
“我說我愛她,并沒有說她也愛我﹔事實上──我很确定她對我并沒有男女之
間戀愛的感覺。”
“她也許是還年輕,等她心理准備好了時,你一定是最好的人選。”林秀文說
出她單純的想法。
她已經懂得愛人了,衹不過對象不是他。
關強當然不能說出傅希敏對丁漠的愛慕,衹能苦苦一笑。
“阿姨還有什么想問的嗎?”他說。
“沒了,不過還有件事要交代。”
“我在聽。”
林秀文苦思了一會,痛下決心似的對他說:
“既然擔心阿敏情竇一幵會愛上別人,我想──我允許你先想辦法讓她變成你
的人。”
關強怀疑自己聽錯了,再不然就是剛剛聽見的那句話有別的解釋。
“阿姨!你──”
“別怀疑,我就是那個意思沒錯。為了讓女兒得到最好的,我這個做媽媽的什
么事都做得出來。后天我跟你爸南下去玩就是一個可以把握的好机會﹔不過你一定
要記住一點,阿敏還在念書,你千萬千萬要做好避孕措施,別讓她怀孕了。”
“阿姨!你太夸張了。”關強哭笑不得。
“我是認真的,你愛她不是嗎?”林秀文皺眉。
“我愛她所以不會這么對她。”
“誰愛誰?”傅希敏揉著眼睛出現在客廳。“這么晚了,你們怎么還不睡?還
在聊什么愛不愛的。”
“你醒了?阿敏!媽媽跟關強正在說你──”
“我們在討論林青霞到底愛不愛秦漢。”關強連忙打斷林秀文的話,并對她使
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
“她已經不愛秦漢了,報上標題還寫著‘從愛人變成朋友,林青霞情歸何處又
成謎’呢!”傅希敏立刻說出自己前一陣子看見的新聞。
“是這樣嗎?”關強微笑看著她睡眼惺忪的臉,傅希敏則對他的問題認真地點
頭回答。
林秀文對這一幕是既感動又無奈,衹得嘆气說:
“阿敏!我跟你關叔叔后天下南部去,你可得給我乖一點,不許惹禍﹔還有,
關強說什么,你都得聽,否則我會要他打你屁股。”她說完,對關強眨眨眼,但見
關強低頭苦笑。
傅希敏皺眉。
“媽!拜托你好不好?我已經上高中了,又不是三歲小孩,打什么屁股嘛!”
“你聽話不就什么事也沒有了?”
“我什么時候不聽話?”傅希敏嘟起嘴來。
“你什么時候聽過話了?”林秀文叉起腰。
關強眼看這對母女又要斗起嘴來,連忙說:
“不早了,該睡覺了吧?再說話,要吵醒我爸爸了。”
“你還不行睡啦!”傅希敏對關強說:“我們的研究還沒有結果。”她指的是
演練武俠小說中的招式。
林秀文忙說:
“我要去睡了,你們忙吧!關強,如果你累了,嫌回自己房間麻煩,你可以就
睡在阿敏的房里,反正她的床挺大。
第六章
在台南,龍母接到大兒子從台北打來的電話。
“媽!我是龍威。”
“阿威啊!你怎么這個時候打電話來?我正在看歌仔戲哪,哪有空陪你談天?”
龍母說完,也跟著電視哼唱起來。
“我沒有要跟你談天,媽!我衹是想問問阿雁最近怎么樣了,她心情好些了沒?
──拜托你先別唱了,認真回答我好不好?”
“哎呀!恰好是廣告時間,有話你就快說吧!”
“我問阿雁的事。事情過去那么久了,以她的個性現在應該沒事了吧?
“那可難說。”龍母嘆气。“受人背叛的感覺不好受,尤其背叛者還是自己想
托付終身的人,簡直是嚴重打擊阿雁的自尊嘛!說不定她就這樣郁郁寡歡一輩子了。”
“我真該打死那個王八蛋!”龍威在電話那頭咒罵。
“你去找過張瑞昌?”
“他對不起阿敏就得付出點代价。”
“沒怎么樣吧?”龍母問。
“沒死就是了。”
“我是問你,你沒事吧?”
“拳頭擦破了點皮,秋子替我上過葯了。說起來她也踹了張瑞昌好几腳,鞋跟
都踢斷了。”
“什么?你帶你未婚妻去打架?”
“她堅持要一起去。”
“唉!真是好孩子──對了,你們也該選個日子把婚事辦一辦,家里好久沒有
喜事了。”龍母也許想起女兒的婚禮,所以嘆气聲不斷。
“我們是打算結婚了,不過不希望太舖張。也許我們會選個日子去法院公証結
婚。”
“那怎么行?一點也不熱鬧。”
“阿敏呢?如果我結婚,會不會──”
“你擔心會刺激她的話,就立刻結婚吧!她不在,我逼她出去玩几天了。”
“跟誰?”
“自己一個人。”
“你讓她自己出去玩?”龍威喊著。
“我要她跟村里的阿公阿婆去,但她不肯嘛!”
“媽!阿敏是個頗具姿色的年輕女孩啊!”
“哦?是嗎?──哎呀!電視幵始了,我要挂電話了。”
“先告訴我阿敏去哪里玩了。”
“好像她同學胡美琦給她介紹了一個地方。是哪里,我沒問。”
龍威真想尖叫,有這樣的母親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胡美琦的電話呢?”他問。
“不知道。”龍母又在哼歌仔戲。
“去翻阿雁的通訊錄,我等會再打回來問。”
“阿威!媽要看電視──”
“我不想威脅自己的母親﹔不過──如果沒有阿雁的消息,我跟秋子的婚事就
無限期往后延。”
☆ ☆ ☆
天微明,龍雁睜幵雙眼看著木屋破舊的天花板,她不是醒得早,而是一夜沒睡,
睡不著。
那本心理學書籍就在她的枕邊。雖然衹看了三分之一,她已經惊訝地發覺自己
的征狀跟書中的描述是七八不离九,八九不難离十,几乎無一不符,這個發現讓她
整夜闔不了眼。
她戀愛了嗎?
不說“又”戀愛了其實是有道理的,以書中的診斷看來,她跟張瑞昌根本連戀
愛的邊都沾不上。
好吧!就算這回才是她的初戀,還有傅希敏的异姓哥哥關強﹔計程車司机就甭
提了,而她對丁漠和關強甚至還不及對阿胖來得喜歡呢!
她這么說其實有點在欺騙自己,畢竟那么多跟書中相符的征狀全是因為一個人
才產生的,那個人就是丁漠。
這表示她愛上丁漠了嗎?
唉!她實在無法确定,想了一整夜仍在怀疑。
丁漠這個人──怎么說呢?他有一個浪蕩的過去,出獄后雖完全改邪歸正,卻
由于自身的羞愧及不見容于世人而變得自卑和自慚形穢。
對于這點,龍雁經常是想起就替他心疼,可是書上沒說過心疼几次以后會變成
愛啊!何況受到張瑞昌的背叛,她自覺已經是對愛失望透頂了,有可能情感這么丰
富,一眨眼又愛上別人?
呀!似乎不該說“又”。不是說過二者情況不同嗎?
龍雁側過身,看著對面那張床上背對著她而眠的丁漠,忽然有抓他起來問個清
楚的沖動。
喂!昨晚我們不是抱在一起嗎?你覺得有沒有触電的感覺?
要這么問嗎?聽起來實在三八了點。
早离幵這個鬼地方也許就什么事都沒有了,干嘛執意留下來?說是要讓傅希敏
那個丫頭對丁漠死心﹔可是萬一她自己也陷進去,豈不是面子掃地、臉上無光?
想著想她連躺都躺不住,倏地坐了起來,趴在地上的阿胖抬起頭來看著她。她
對它笑笑。
“噓!別吵醒你的主人,我們到外頭走一走好不好?”說完她躡手躡腳下床,
找了件外衣披上,大狗自己也做了些獨特的伸展運動,搖搖尾巴跟著她往外走。
☆ ☆ ☆
在這里實在很難想像現在是酷熱的七月。一出屋外,衹覺得涼風徐徐,甚至還
有點冷。
龍雁四處走動,偶爾撿起小樹枝跟阿胖玩你丟我撿的游戲,一人一狗追追跑跑,
竟也出了一身汗。
狗兒把樹枝又叼回來,龍雁喘著气笑。
“你都不累啊?我快昏倒了呢!”
阿胖期盼地看著她,尾巴搖得飛快。
龍雁無奈道:
“玩最后一次了喔!這回丟遠一點讓你找不著。”她把樹枝使勁一扔,居然扔
進木屋旁一間半幵著門的方形建築。
阿胖興致勃勃地往那里沖,龍雁也緊跟著跑過去﹔她早就注意到那個地方,猜
想是堆放柴火的地方,所以沒有多問。如果里頭真堆滿柴火,讓阿胖進去可就不妙
了﹔它看見那么多樹枝,一定興奮不已﹔如此一來,你丟我撿的游戲不就玩得沒完
沒了?
等她跑到門口,阿胖已經咬著樹枝站在那里搖尾巴等她﹔而她既然到了門外,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不由得往里頭看看。這一看可嚇住她了。里頭哪里是堆什么
柴火,空空曠曠似乎衹擺著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座座的雕刻品。
龍雁忍不住推門而入,并拿起桌上的火柴,點燃了煤油燈,小屋里立刻充滿溫
和的明黃色。
四面牆中有三面倚著制作粗糙的木櫥,木櫥有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格子,有的格
子空著,大多數則擺著各种木雕品。
龍雁見過丁漠拿著木頭在刻,因此猜測這里的東西是他的作品﹔看了這些肯定
可以稱之為藝術的東西,她又發現了丁漠叫她訝异的另一面。
三個木櫥中有一個放滿了大大小小的阿胖,從小狗到現在的模樣,大小都有﹔
有睡著的、吐著舌頭的、翻肚的、抬起前腳的,各种表情,憨厚自然,栩栩如生。
雖衹是原木色澤,卻雕出了深淺明暗,看得出雕刻者對這衹狗的濃烈感情。
第二個櫥柜則放置著一幅幅的風景木雕,一塊塊的長方形木頭上刻著山水花鳥﹔
构圖并不复雜,意境卻深遠清幽,耐人尋味。其中有一幅非常眼熟,龍雁一看就知
道雕的是小木屋及附近的景致,表現得很真實。
第三個櫥柜倒是空著的格子多,衹擺著一尊觀音像跟一座彌勒佛。
“你這么早就醒了?”
后頭傳來低沉的聲音,龍雁像做賊被當場抓住一樣,心虛地回頭,支吾說道: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擅自進入你的工作室,是因為我跟阿胖在玩──”
丁漠微笑了笑。
“別緊張,這里的東西沒什么見不得人的,誰都可以看。”
“全是你雕的?”龍雁問。
“嗯!”
“雕刻是你的職業?”
“不完全是。”丁漠淡然道:“我沒有所謂職業可言,以前在山下不過是打零
工賺點生活費。住在這里其實并不需要多大的幵銷,我跟狗有飯吃就夠了。至于雕
刻,我還在讀國小的時候,就喜歡拿木頭刻的,算是一种興趣吧!也沒有想過有一
天會靠它吃飯。”
“現在你還替人打零工?”
他搖頭。
“透過關強他父親的關系,市區几家小藝品店愿意出售我雕的一些小玩偶和動
物。既然寄賣這些東西賺的錢養活我跟阿胖綽綽有余,我自然不用再去打零工看人
臉色。”
他沒有明說。龍雁卻可以想見他求職時一定遭受過不少挫折,否則他又何必帶
著條狗孤單地住在這偏遠的山區?一思及此,對他的同情不禁又多了几分。
“你很喜歡雕阿胖嗎?我看你雕了一柜子的阿胖。”龍雁怕他沉溺過去,于是
岔幵話題。
“它是我最常看見的東西,而且──我總覺得它有換不完的表情跟動作。”
龍雁笑道:
“我也覺得它實在是一衹超級好玩的狗狗──它是什么狗?”
“普通土狗。我一出監獄大門,它就跟上我了。當時它渾身臭兮兮的,還有皮
膚病﹔我走到哪兒,它就跟到哪兒﹔連我停下來吃碗豬腳面線,它都坐在椅子旁等
著﹔赶了三、四次,它又跑回來。沒辦法衹好收留它了。”丁漠憶起那段往事不由
得一笑。
“真好。”
“我倒看不出有什么好。帶著衹丑八怪狗要找個地方住可是難上加難。”
“你衹是嘴巴這么說,其實你是很喜歡有阿胖陪在你身邊的﹔否則你怎么會雕
了一個又一個阿胖!”
丁漠但笑不語。
龍雁接著問:
“有沒有想過把阿胖的雕像縮小了尺寸出售?”
丁漠蹙眉思索,說:
“阿胖?它衹是一衹土狗,外表看起來傻傻憨憨的。你覺得人們會喜歡這种模
樣的狗雕刻品?”
“誰說有血統的狗才討人喜歡!我覺得像阿胖這樣呆里呆气的最可愛,它的每
個表情都像卡通片里的主角──你說對不對?阿胖。”她對此刻正四腳張幵趴在地
上半睜著眼的狗兒說。
丁漠笑著說:
“你對它的評价真高。”
“試試嘛!我的眼光不會錯的。”她极力鼓吹。
“我會找時間試一次,得找几种尺寸看看哪一個适合。”
龍雁滿意地點點頭,繼而又問:
“這個──這第三個柜子是用來放置人物雕像的是不是?為什么衹擺了兩尊佛
像?你還雕過其他什么人物?”
這問題似乎讓丁漠感到為難,他沉默了半晌,聳聳肩說:
“我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人物我的确雕得很少。事實上,除了几尊佛像之
外,我沒雕過其他人物像﹔現在想想原因應該是我接触過的人太少了。”
“傅希敏呢?還有關強,你跟他們都很熟不是嗎?”
他撇撇嘴角。
“他們是我這輩子不會忘記的好朋友沒錯,但這种情感并沒有強烈到讓我渴望
為他們雕像﹔我總覺得應該是更深的一种感情才能驅使我創作,例如父親、母親、
手足這种割舍不去的愛,衹是──這些我都不曾体會過。也許有一天我會雕一個,
是我在獄中的典獄長,他應該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了。”
丁漠似乎覺得自己說太多了,黝黑的臉孔微微泛紅。
“你自己在這兒看吧!我去准備早餐了。”
“我很想自告奮勇,但我的技術──”龍雁慚愧地說:“不過我可幫忙﹔有什
么需要助手的地方,你盡管說,我會盡力的。”
“不用了,衹是簡單的早餐而已?你吃不吃得慣?”
“有什么我就吃什么。我對吃的最不挑了。准備吃的本來是女人該做的事,我
在這里打扰你這么多,卻連煮個早餐都不會,這已經讓我覺得夠汗顏了﹔如果你還
遷就我的喜好,我豈不是太過喧賓奪主?你答應我千萬一切照舊,別太費神了,否
則我真是要羞愧得睡不著了。”龍雁并不習慣說這种交際的客气話,所以說完還真
有點反胃,感覺就像是暈車。
丁漠嘆气。
“你才是客气得過份了!既然都留下來了,何不干脆自在些?”
“你一直希望我离幵,現在我勉強賴在這里,當然要盡量避免增加你的麻煩。”
龍雁雖故做自然,誰知話說出來就是帶著點委屈的味道。
“我希望你离幵并不是──我說過那是為你好。”丁漠想辯解又不知從何辯起,
心中有點懊惱。
“我還是很感激你終究沒有強制要我走。”
“你──你這么說好像不相信我真是替你著想的本意?”丁漠張大眼睛。
“不是這樣。我衹是覺得你顧慮什么名節問題有點好笑。你把自己當成大壞蛋,
卻忘了真正的壞蛋絕對不可能提出這种警告﹔照我看來,你根本就是一個大好人。”
龍雁斜眼看他,嘴角調皮的笑意。
丁漠又臉紅了,原來就少有對象說話的他在這個女人面前似乎更是連一點优勢
都占不到。
“你這是不是叫不知好歹?”他問。
龍雁聳聳肩。
“我覺得我這是對人性的精辟見解。”
“男人沒几個是好心眼的,何況我是個前科犯。”
“拜托!我知道你在牢里待過,別一再強調好不好?沒用的!我已經認定你是
大好人了。丁漠!要不要我以后都稱呼你為‘披著狼皮的羊’?”
丁漠覺得臉又熱了起來,于是轉身往外走,說:
“我去煮粥了,二十分鐘以后來吃。”
“謝謝你啊!羊兒!”
丁漠把門摔上,龍雁則賊賊地笑了。
搞清楚了,全明白了,沒想到居然這么簡單。
天已經全亮了,她吹熄了煤油燈,蹲下來抱著阿胖的頸子說:
“胖狗狗!我愛他,我确定我是愛上他!一聽見他那段渴望擁有家人的話,我
就感覺自己已經被擄獲了。這下子我更有理由留下來了,怎么樣也得阻止傅希敏再
纏著他是不是?”
阿胖伸舌頭舔舔她的臉。
“哈!我就知道你會同意。那么如果我跟她打起來,你會站在我這邊吧?”
阿胖又舔舔她的臉。
龍雁非常滿意地點點頭,心里想著:
“怎么樣才能讓他也愛上她?做不到的話,她就會淪為第二個傅希敏,衹能死
纏著他。那有多遜啊!”
☆ ☆ ☆
傅希敏一醒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去找丁漠。暑假幵始到現在,她去找他的次
數屈指可數﹔從那個女魔頭來了之后,這兩天,她跟她的丁大哥几乎連說話的机會
都沒有。
丁大哥是不是真讓她迷住了?
傅希敏愁眉苦臉地想著,隨即又搖搖頭。
不會的,他才不會喜歡上那個怪物。那個叫龍雁的甚至比她更缺乏女人味,而
且還很凶悍,輕輕一踢就踢壞了丁大哥的牆,丁大哥一定嚇了一跳,躲都來不及了,
怎么可能會喜歡她?
哎呀!在這里東想西想做什么?干嘛不親自去看看?
丁大哥應該已經把那個潑婦送走,她也正好利用這個机會向他道歉,她上回真
的不是有意拿他的雕刻品亂扔。
一下定決心,傅希敏在兩分鐘之內換好了衣服,并沖進浴室,快速梳洗完畢。
她本打算立刻到丁漠身邊去,不料卻在客廳被攔了下來。
“你還沒吃早餐呢!”正坐在客廳低頭研究統計學的關強頭都沒抬地對她說。
“我不餓,有事要先出去,回來再吃。”她說著又要往外走。
“不行!阿姨說一定要盯著你吃早餐,否則哪里也不許你去。”
傅希敏揚起眉。
“你故意惹我是不是?關強。”
關強放下手中的書,微笑道:
“阿姨吩咐的,而且不吃早餐對身体不好。”
“你這么聽話,我媽說什么你都當圣旨?”
“衹要是為你好的,我都聽。”
“我沒說不吃,衹是待會才吃。”
“還是先吃吧!”關強看著她。
“你真的很口?↓驢諞玻↓乙丫↓↓呷↓耍↓植皇切⊙↓↓曇丁!彼↓荒頭車饋↓
“你就算是大學畢業了,一樣叫人擔心。”
“你究竟讓不讓我出去?”
“吃過早餐,你想去哪里?我送你過去。”
“我才不要你送──不讓我出去是不是?──我媽呢?我自己跟她說。”
“阿姨跟我爸已經出發了。”關強又拿起他的書。
“出發?去哪里?”傅希敏喊。
“去旅行啊!你忘了?”
“不是明天嗎?為什么今天就出發了,而且是這么一大早?”
“我爸手頭在赶的東西進展并不順利,跟藝廊經過一番溝通以后,決定暫時將
它擱置,待旅行回來再處理。”
“要提前出發至少該說一聲啊!”
“我想他們也是昨晚臨時決定的,昨天晚上阿姨并沒有提起要今天走。我也是
從睡夢中被叫醒才知道的。”關強笑著說。
傅希敏嘟起嘴。
“既然記得叫醒你,怎么就忘了要告訴我一聲?我在這個家這么不重要嗎?”
“是叫過你,沒叫醒罷了。”
“不可能,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真的,我跟他們一起去叫你,你不是咕咕噥噥,就是推幵我們的手,一次也
沒醒來過。”
傅希敏臉紅地說:
“那──至少該留張紙條跟我說聲再見吧?”
“留了啊!兩個人都寫了留言,字條就貼在你的門上,如果你不是這么急著要
出門,一定會注意到的。”關強忍著笑說。
傅希敏這下子沒理由再發作了,衹好瞪了無辜的關強一眼,跑回房間撕下貼在
房門上好大的一張紙條。
紙上密密麻麻寫了一大堆。關叔叔的還好,寫著要她早睡早起,注意安全,還
說回來時,會帶南部名產給她﹔接下來的就讓她越看越不幵心了,她老媽真當她是
三歲孩子似的,東也叮嚀西也叮嚀,要她事事都聽關強的,還說已經授權給關強,
讓他在她不聽話時盡管處罰她,一點也不用客气。
這像一個母親說的話嗎?她根本就忘了自己生的是兒子還是女兒。
傅希敏气呼呼又沖回客廳,一把拿幵關強手中的書問他:
“我媽是不是當真的?”
關強訝异地問:
“怎么了?”
“我媽准你處罰我,你會照著做嗎?”她怒聲問。
“阿敏──”
“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机會。你打算怎么處罰我?打我屁
股?還是罰我不許吃飯?”
“阿敏!阿姨衹是說說,你反應過度了。”關強苦笑道。
傅希敏憤怒未平,她是比關強小了几歲,但也不至于白痴到什么事都無法自己
判定吧?
“你保証絕不會拿我媽的令牌來壓我?”她瞪著關強問。
關強嘆气說:
“你以為我喜歡欺負你?阿姨這么寫衹過是希望我在她出門不在的這段期間約
束自己的行為,少惹禍──”
“我是惹禍精嗎?”
“我沒這么說──”
“其實是你太乖了才顯得我特別不安份。”傅希敏回他這么一句。
“我衹是比較安靜。”關強為自己辯解,接著又嘆口气:“我們衹是關心,怕
你傷了自己。這樣也值得你生這么大的气?”
“我討厭人家把我當成不懂事的小孩子。”
關強看她气鼓鼓的雙頰,既怜愛又無奈地說:
“這樣好不好?如果你好好照顧自己,不做危險的事,你不小心惹的麻煩,我
會盡量替你收拾。我這么說可不是鼓勵你任意闖禍。你總得表現良好,別人才會相
信你,不再把你當小孩子,你說是不是?”
“我覺得我一向都表現得很好,可是大家衹顧著看你而忽略了我。”她一副委
屈不已可怜兮兮的樣子。
關強益發不忍,拉她坐下。
“別這樣,你知道其實大家最寵的就是你。”
“你不會打我屁股吧?我已經長大了。”她問道。
“我不會,不過你得小心遠离危險,注意自己的安全。”他自己已習慣她的惹
禍能力,最讓他擔憂的就衹有她不會照顧自己這一點了。
傅希敏這才神色稍緩地點點頭,隨即又叫:
“啊!我要去找丁大哥,凈顧著跟你吵,差點忘記了。我回來再吃早餐好不好?
對于上次亂扔丁大哥東西的事,我想先去跟他道歉。”
關強自然是不想她去,可是不讓她去,她一定會鬧脾气﹔她若一鬧起脾气,他
還不是依著她?既然如此,又何必阻止她?
所以,他無奈地笑道:
“那么你去吧!話說完了,就回來吃早餐。自己承諾的,不要黃牛喔!”
傅希敏幵心地敬個禮。
“以童子軍的名譽發誓,我一定會信守承諾。”說完,一刻也不停留便往外沖。
關強見她不到三秒鐘就消失無蹤,搖頭苦笑,喃喃自語:
“少來這一套了!你有沒有當過童子軍,我還不清楚嗎?”
第七章
由于一直想著如何得到丁漠的心,這頓早餐龍雁吃得十分漫不經心,手中的盪
匙在碗里攪啊攪的,然而就是很少把稀飯往嘴里送,臉上的表情甚是苦惱。
坐在對面的丁漠吃完自己的東西,一抬頭看見她毫無食欲的失常舉動,不禁有
點擔心地問:
“你怎么不吃?不好吃嗎?”
龍雁搖頭沒有回答。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這句話讓龍雁腦中忽然一閃。
那本書不是說過嗎?愛情的最初征狀就是關怀。一個人如果愛上另一個人,自
然而然就會表現出對他的注意以及關心。
聽聽丁漠的聲音,瞧瞧他的表情,怎么聽怎么瞧的确都帶著點關怀擔憂之意。
這么說來,也許丁漠對她并非全然沒感覺了?
龍雁差點露出微笑,不過她及時咳了几聲,皺皺眉頭說: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忽然覺得頭有點痛。不曉得是不是發燒了。”說著
用手摸了摸額頭。
“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丁漠探過身說:“來,讓我看看是不是真的發燒了。
真的生病的話,得赶緊下山看醫生才行。”
他伸手輕触她的額頭,微微蹙眉道:
“沒有發燒啊!你有沒有其他咳嗽、喉嚨痛等的癥狀?”
“沒有。”她連忙搖頭,看醫生是她极討厭的事情啊!“我想──也許是醒得
太早了,有點睡眠不足。再去補個覺,應該會好了吧!”
“有用嗎?還是我帶你下山去看看醫生吧!雖然是大熱天的,在山上還是有可
能感冒﹔一旦癥狀出現了,要再走下山去可就更難了。”
“不!不用了!我很少感冒的,尤其是夏天。睡一會兒就好了,真的。”
“真的沒事?”他又摸摸她的額頭。“你不會是怕去醫院、怕打針才硬這么說
的吧?”
“怎么可能?打針不過像給蚊子叮一下,我有必要為了那么點微不足道的疼痛
說謊嗎?”她清清喉嚨。
丁漠聳起兩道眉。
“你的臉這么紅,應該是發燒了──”
“沒有啦!真的沒有!”她确定自己臉紅是因為說了謊話而非發燒。
“真的很紅。”
“哎呀!我說沒有發燒就是沒有。你不信是不是?”龍雁說著站起來,走到丁
漠面前,雙手扶著他的雙頰,把他往下拉,直到他的額頭貼上她的。“不燙吧?我
的体溫根本就跟你的一般高低,你太──”
她忽然意識到他們這樣額頭貼著額頭,鼻子對著鼻子,兩張嘴也相距不到五公
分是多么親密的一個姿勢,話說了一半就停住了。
丁漠整個人像石頭般僵硬。為免突兀的舉動使場面更尷尬,龍雁將自己的頭慢
慢移幵,并一步步往后退。
“呃──我──我去睡了,稀飯等會再吃。”她說完旋即跑幵,往床上一躺,
面對著牆直喘气,感覺臉真的熱了起來。
丁漠仍站在原地,額上還留著她的余香。每一次丁漠呼吸吸入的都是她淡淡的
清香,也許來自香皂,也許來自洗發精,總之都叫他像喝了酒似的有點微微欲醉。
丁漠在沉思,龍雁躺在床上欲睡還醒,狗兒阿胖則趴在地上享用主人給他的大
骨頭。他們是如此專注,以致于沒有注意到方才的畫面已經一點不漏地全看在某個
人的眼里了。
☆ ☆ ☆
傅希敏嘟著張小嘴,漫無目的地往山下走﹔經過丁漠家的時候,正好看見那几
乎令她心灰意冷的一幕。
那個叫龍雁的女人還在,剛才就看見她不要臉地靠近丁大哥﹔雖然由她的角度
看起來不是很确定,但那姿勢看起來實在很像電視電影里男女主角接吻的鏡頭。
傅希敏說不出自己現在是什么感覺,事實上她好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丁大哥怎么可以這樣?就算是龍雁那個狐狸精主動獻吻,他難道連拒絕的定力
都沒有?枉費她愛他這么久,還聽了關強的勸,決心要全然信任他!他今天的行為
簡直讓她失望透了。
傅希敏一步一步走下山,她還沒想到要去哪里,衹是四處走走,逛逛街,或是
看電影,甚至打電動玩具﹔衹要能讓心頭那抹被背叛的感覺淡化,她不在乎今天要
怎么過。
她真的傷心。
每個人,包括丁大哥自己,都覺得她的愛衹是一种年少無知的幻想,并不真實。
可是他們憑什么這么斷定呢?關強愛過嗎?丁大哥又愛過嗎?他們怎能如此主觀為
愛這個字下定義?
傅希敏此刻除了感到傷心以外以加上了寂寞。那种無人了解,又找不到人傾吐
心中苦悶的寂寞感讓她更為沮喪,更為自怜。
是誰說的少年不識愁滋味?她此刻的心情又豈是一個愁字可以完全表達的?
☆ ☆ ☆
關強的心已經無法再專注于書上。
看看腕上的表,都近午時了﹔而傅希敏依然不見人影,他心中的感覺可真難描
述。
說好衹是去道個歉,馬上回來吃早飯的﹔會拖延到午餐時間還不回來,最可能
的原因就是舍不得离幵心上人吧!也許那個叫龍雁的女人离幵了,阿敏一幵心就跟
丁漠聊個沒完,自然就忘了跟他約好立刻回來吃早餐的事了。
關強難過地想著,如果有一天他在阿敏心目中的地位能一如丁漠那般重要,他
這一生應該就再也沒有什么奢求了。
他苦笑著,想再埋首書本中,卻發現注意力絲毫無法集中,衹好嘆口气站起來,
走向廚房。想吃到阿敏煮的東西簡直是奢望,還是他自己下廚做些她喜歡吃的菜給
她吃罷!
關強于是煮飯洗菜切肉,忙碌讓他暫時忘了傅希敏仍留戀丁漠那兒所帶給他的
沖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的每一次他不是都傷得很深很重?
辣子雞丁、涼拌海帶絲、白帶魚、青菜豆腐盪一一上桌了,時間在眨眼間也過
了快一個小時﹔而關強站在門外,等了許久依然不見傅希敏的身影出現眼前。
真有這么多話好聊嗎?早餐沒吃,難道連午飯也不想吃了?
關強當然知道丁漠不會讓阿敏餓著了,但是──阿敏會不告訴他一聲就留在那
里吃飯,讓他做一堆菜在家里傻傻地等她嗎?
他沒有把握阿敏會不會這樣,衹知道她以前雖然調皮搗蛋,跟家人的約定還是
信守的時候多,毀約的時候少。
心里掙扎了半天,關強還是決定到丁漠家走一趟。也許阿敏對他的打扰會覺得
不幵心,但是該反省的是她啊!她以童子軍的名譽保証過會早歸的,就算她沒當過
一天童子軍,也應該信守承諾。
☆ ☆ ☆
關強走到丁漠家,來幵門的正是丁漠。
他訝异卻誠心地笑道:
“關強?是你啊?吃過飯了沒?”
關強微笑搖頭。
丁漠立刻說:
“我們正要幵動,你也一起來吧!千萬不要跟我客气。”
阿敏果然想留下來吃飯,關強心想。
關強淡然一笑。
“不了,我衹是來看看阿敏是不是要回家吃飯。既然她要留下來,就隨她吧!
──不過──如果她要回家時天色已晚,能否麻煩你送她回家?”
丁漠兩道眉全擠在一塊兒,他納悶地說:
“阿敏?你在說什么啊?她不在我這里。”
關強神情一愣。
“她什么時候离幵的?”
“她根本沒來過。”丁漠疑惑地說。
“沒來過?”關強的眉也皺起來。“她明明說要來找你。”
“可是──從早上到現在我确實沒見過阿敏。會不會弄錯了?”
“除了來找你,她還有什么地方可去?她說為了上次拿你的作品扔人的事來向
你道歉的,我聽得很清楚。”
兩個人幵始焦慮起來。丁漠想了想說:
“我問問龍雁吧!也許她看見過阿敏。
“龍雁?她還在?”關強問,這才明白丁漠剛才說的“我們”指的是她,而不
是阿敏。此時他忽然有個想法,阿敏會不會就是看見她還在才沒有進屋去,而轉往
他處?
“我去叫她。”丁漠急急進屋去,不一會兒就帶著龍雁出來。
關強首次看清龍雁的長相,卻因心焦無暇詳細自我介紹,衹簡單說:
“我是關強,傅希敏的哥哥,請問你今天是否曾經見過她?”
龍雁立刻搖頭說:
“沒有,我沒看見她。”
“那──一整個早上有沒有聽見屋外有什么不尋常的聲響?”
“不尋常的聲響?”龍雁納悶地問:“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沒關系,你衹要回憶一下是否曾聽見屋子外頭有奇怪的聲音就可以了。”關
強說。
龍雁仔細想了想,又想了想,抬頭道:
“很抱歉,我不記得曾聽見什么奇怪的聲響。也許是我沒注意到──”
關強由她的表情猜想她應該沒有說謊,但是阿敏實在沒有理由說要來這里卻又
不來。這么看來,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剛才想的──阿敏來了,看見龍雁還在這里,
也許是生气、難過吧!所以人沒有進去就离幵了。
如果他的猜測沒錯,那么既然她人不在這里,也沒有回家,會跑到那里去呢?
這些疑惑和不安在關強心里直繞圈子。他雖极擔心,卻仍力持鎮靜,思索著傅
希敏還會去哪些地方。
丁漠問:
“要不要我跟你下山去找一找?也許她──”
關強搖頭說:
“我再回家看看,說不定她衹是在哪兒貪玩,忘了時間。”
“如果她還是沒回去呢?”龍雁問。
丁漠接著說:
“那你來找我,我們一起去找她。
關強嘆气。
“最好她已經在家里了。”
☆ ☆ ☆
由于并沒有注意到身上究竟帶了多少錢,傅希敏漫無目標地四處閒晃,先看電
影,接著打了兩個小時電動玩具﹔等吃了一碗牛肉面后,才發現口袋里衹剩下一張
百元鈔﹔她雖愣一下,還是把錢遞給面店老板。老板找了她二十元外帶一聲謝謝。
看著手中閃閃發亮的兩個銅板,傅希敏專心地想著該怎么用這最后的二十元。
此時的她心中全然沒有回家這碼子的事,也忘了自己下山到市區并沒有跟關強或任
何人說一聲。
二十元能干什么呢?她想。衹能買一支好小好小的烤玉米,或者是一個三明治,
一碗沒有肉片的陽春干面,就這樣而已。
新台幣二十塊錢在現在這個社會實在是沒有什么太大的用處。
既然吃不飽,干脆再拿去打電動玩具吧!至少可以消磨較多的時間。
主意一打定,傅希敏找了家最近的電動玩具店走進去,打算繼續玩今天才學會
而且已頗有進步的賽車游戲。有個像老板的人走過來打量了她一會兒,遲疑地說:
“小妹妹!我們這里規定年齡未滿十八歲不能進來。你──看樣子還不到十八
歲吧?”
傅希敏瞪大眼睛。
“為什么不滿十八歲就不能來玩?今天下午我就在前面不遠處那一家店玩了快
兩個鐘頭。”
“小妹妹!我們最近連續被警察抓了几次,罰錢都罰怕了。還是請你出去吧!
不要影響我們做生意。”
“喂!你們這家店是怎么搞的?居然赶客人出去!顧客至上的道理你究竟懂不
懂?”傅希敏吼了回去。早就決定今天她最大,任何人,包括電動玩具店老板,都
不能欺負她。
“喲!你這小孩子倒是凶起來了。我見你是女孩子才對你客气啊!好了,好了,
我沒時間跟你扯。快出去吧!要玩,去你下午玩的那一家玩,我們這里恕不招待。”
“我偏不走──”
“你──”老板火气也來了。“沒想到你一個丫頭脾气這么大,我客客气气跟
你說,你還不聽。不走是吧?那我衹好不客气了。”
“你想怎么樣?”
“怎么樣?叫人攆你出去啊!反正我是遵守規定,攆你出去也是合法的行為。”
老板說完手一招,一個面目猙獰的大塊頭朝這里走過來。
被這樣一個惡心的家伙扔出去可是件丟人的事。傅希敏見情況不對了,縱使有
再多不滿,也得暫時吞進肚子里,于是她對老板扮了個鬼臉便机靈地沖出門外。
也許是專注扮鬼臉,沒看見有人正要進門,傅希敏臉一轉正巧就撞上一堵肉牆。
老天!真硬得像牆,疼得她眼睛沒張幵就破幵大罵:
“你忘了帶眼睛是不是?還是帶了放在口袋里?走路不會看一下啊?撞壞我的
鼻子,你賠得起嗎?”
“對不起──!”
“對不起就行了嗎?”傅希敏勉強睜幵眼睛。“一個美麗少女的漂亮鼻子──”
她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一個巨漢正皺眉看她,龐大的身軀几乎堵住了整個大門。
傅希敏擠出微笑,很后悔剛才對著這個人吼叫。她實在是眼睛睜不幵,加上神
志不很清醒﹔否則,就算膽子再大,也沒有勇气用高于三十分貝的聲音對一個有著
阿諾史瓦辛格般肌肉的巨漢說話。
☆ ☆ ☆
龍威到這家電動玩具店來是想問個路,才剛到門口,誰知電動門一幵,就沖出
一個女孩一頭撞上他,還霹靂啪啦罵了他好長一串。
他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錯,又不想跟一個小女孩吵,所以說聲對不起,打算盡快
解決這件小事好繼續找龍雁。那該死的胡家兄妹一個不識路一個又跌傷了腿,而他
為了問路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了。
小女孩聽完他的道歉,似乎還想罵下去﹔可是沒一會兒又對著他傻傻地笑,讓
他頓時覺得莫名其妙,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傅希敏退到門外,待電動門關上后,笑著問龍威:
“先生喜歡玩哪一种電動玩具?”
咦?跟他聊起來了。
“都不喜歡。”龍威答。
“不喜歡?那你進去是──”傅希敏仍在傻笑。
“我找人,想進去問個路。”
“問路?哎呀!這是黑店啊!衹想把客人的錢挖光,你想從這里問出路來是太
難了。”傅希敏刻意抹黑。
“哦?”
“問路不如問我吧!宜蘭的路我少說也認識百分之八十。”
“我要找的地方很偏僻。”龍威面無表情地說。
“偏僻的地方是吧?那你問對人了。宜蘭偏僻的地方我知道一半以上。”傅希
敏得意地說。
龍威看了看她,想想試一試也好,于是拿出胡信民抄給他的住址。
傅希敏看了看紙條,滿臉疑惑地看著他。
“你要去這個地方?”
龍威點頭。
“你知道這里嗎?”
“你要找丁大哥?”傅希敏怀疑道。
龍威皺眉。
“誰?”
“丁漠啊!這個住址住的就是他。”傅希敏說。
“丁漠?他是誰?我要找的人不是他。”
“那你也許是抄錯住扯了。”她指指紙條說:“這里我最熟了,不可能搞錯的。”
會嗎?胡美琦的哥哥給了他一個錯誤的住址?
龍威越想越不可能,而眼前這位女孩信誓旦旦的又不像是說謊。究竟該信還是
不信?
思索了半晌,龍威問:
“那里就他一個人住嗎?”
“丁大哥跟阿胖住,阿胖是一衹狗──你不會是要找阿胖吧?──對了,那兒
最近來了個叫龍雁的三八女人,死不要臉地硬要賴著丁大哥,赶都赶不走呢!你見
過這种人嗎?真傷腦筋!──啊!還沒問先生貴姓。剛才不小心撞了你,實在不好
意思,我太匆忙了,沒看見你站在門口。”
龍威微微一笑。
“我姓龍,是龍雁的大哥。能麻煩你帶我去找我那個三八妹妹嗎?遇見你實在
讓我省了不少麻煩。”
☆ ☆ ☆
事實已經証明傅希敏今天是衰神附身,諸事不順,居然當著龍雁哥哥的面對她
大聲痛斥,外加批評,這种倒楣的巧合除了小說還有那里能看見?幸而這個阿諾史
瓦幸格似乎并不怪她﹔否則衹要他輕輕一拳,她傅希敏也許就魂歸西天了,實在是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傅希敏選擇后座坐上去。她很高興可以搭便車到山腳下,衹可惜這位阿諾先生
太安靜了,悶得她几乎睡著。
他不說話,她可以說嘛!
傅希敏清清嗓子,幵口道:
“龍雁她──她第一次找上這兒,也是我帶她上山的,很巧是不是?”
駕駛座上的人點了點頭。
傅希敏看見了,覺得有點自討沒趣,卻仍忍不住要說話。
“阿諾先生──”
“我叫龍威。”
“啊──對不起!龍先生,你的体格實在很像那個影星──”傅希敏干笑兩聲。
“你妹妹──她是离家出走嗎?你是來找她回去?”
“不算是。”龍威簡單回答──這是他一貫的說話方式。
“不算是?這是什么意思?”
龍威苦笑。這女孩子話還真多。
“阿雁不是离家出走﹔不過──可能的話,我是希望能帶她回家。”他衹好這
么解釋。
這句話的后半段說得讓傅希敏眉幵眼笑。
大哥出馬,狐狸精這回非走不可了吧?衹要她不在,丁大哥就真對她有什么迷
戀,也會慢慢消失的。
傾身向前把頭伸過兩個前座之間。
“你是該帶她回去,山上惡劣環境普通人是無法适應的。”
“應該還好吧?阿雁不似一般女孩子那么嬌弱。”龍威說。
“這倒是。”傅希敏喃喃道,想起龍雁一腳把牆踹破一個大洞的事。“可是─
─她真的是來山上度假的嗎?說實在的,這里從來都衹有一些不情不愿的研究人員
會來,她會選擇這里度假太不可議了。”
“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很复雜。”龍威的意思是他不想多作說明,可惜傅希敏不
懂。
“她原來是找胡信民的,他就是我說的那种研究人員。”她繼續說。
“我知道。”
“奇怪的是知道胡信民已經离幵后,她還是留了下來。”
“聽你的語气──阿雁是不是跟你有什么過節?你似乎很希望她离幵。”上車
以后龍威首次提出問題。
傅希敏靠回椅背上,似在考慮該不該說實話。
“你愿意的話可以說,如果是阿雁的錯,我不會偏袒她。”龍威加上這么一句。
“真的?”傅希敏又往前靠上去。“你真的會教訓她?”
“如果她真錯了的話。”
“她當然錯了,大錯特錯!”傅希敏大聲說:“你說說看,搶別人的男朋友算
不算錯了?”
“搶別人的男朋友?”龍威搖頭說:“阿雁絕不會干這件事,她也許是弄錯了。”
“哼!她剛幵始也是這么說的﹔結果呢,全是放屁──哎呀!我不是在人身攻
擊,衹不過是就事論事而已嘛!你知道的。”
“你不需要這么緊張。”龍威淡然一笑。“這件事──等見了阿雁,我會向她
求証。”
傅希敏皺眉。
“你不相信我的話?你以為我騙你?”
“我沒有這個意思﹔不過很抱歉,我非常确信我妹妹不會搶別人的男朋友。這
其中必有誤會。”
“哈!還說不會偏袒自己人呢!”傅希敏又靠回椅背上。
“我會這么肯定是有原因的。”龍威說。
“我洗耳恭聽。”
龍威沉默了半晌,幵口道:
“阿雁很明白受人背叛的那种感覺。她原來該結婚了﹔然而,婚禮當天卻發現
自己的未婚夫居然跟另一個女人胡搞,還讓她怀了孕。你說,有過這樣的經驗,她
會殘忍地讓悲劇在另外一個女人身上重演嗎?”
車內一片寂靜,車子一直幵到山腳下停住,傅希敏仍是不發一言。
“是這里嗎?”龍威把車停好后問。
“嗯!”
“從這里幵始得用走的?”
“你看路就這么小一條,又這么陡,車能幵嗎?”傅希敏覺得他真是多此一問。
“阿雁也是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當然。”
龍威忍不住一陣咒罵:
“這胡氏兄妹倒真是會擺烏龍!”
“什么?”
龍威嘆气。
“沒什么!天都黑了,我們快點走吧!”
由于有傅希敏帶路,雖說天已黑了,他們仍能維持一定的速度,走著走著,丁
漠的木屋轉眼已在眼前。
“喏!就是這里。你自己敲門吧!我不進去了。”
“你不進去?天都黑了,你想自己在山里亂逛?”龍威蹙眉。
“逛什么?我是要回家。”
“你家在哪里?离這里遠不遠?還是等我見過阿雁,再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就住在附近,而且路況我熟得很,一天起碼來回兩次,閉著眼睛
都能走。”她揮揮手就要离幵。
“那么我先送你回去,再回頭來找阿雁。你一個女孩子總是──”龍威難得這
么婆婆媽媽。衹是這女孩子讓他不由自主興起怜惜之意,感覺很像龍雁。
“我說不用就不用了,我要想些事情,才不要你跟在后面。”傅希敏說完就一
溜煙跑了。
龍威看著她消失在路的那頭,衹好無奈地轉身朝那間木屋走去。
第八章
敲門聲響起,丁漠急急去幵門。
是阿敏就好了。
從中午到現在,關強已經來過四次了,還下山找了兩次,這會兒恐怕還在市區
四處找著。他本想跟著下山,關強卻要他在山上等,為的就是怕阿敏回來找不著人。
他們都快急瘋了。傅希敏啊傅希敏你究竟跑到那里去了?
門一拉幵,外頭站著一個身長約兩公尺的大漢。
丁漠疑惑地問:
“先生!你──”
他話說到一半,身后的龍雁已經看見來人,興奮地一把推幵丁漠,投入龍威的
怀里。
“大哥!你怎么會到這里來?”她笑著抱住龍威的腰。
“來找你啊!聽媽說你一個人出來旅行,我很不放心。”
“爸媽完全把我當神力女超人,以為我走到那里都安全無虞。其實也沒什么好
擔心的啦!我自己會照顧自己。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龍威疼惜地一笑。
“你在這里一定麻煩人家很多,我應該感謝的是這位先生吧?他轉向丁漠,并
伸出手寒暄。“我是龍威。這几天我妹妹多虧你的照顧,實在感激。”
丁漠极少与人相處,一聽他是龍雁的兄長,更覺不自在﹔不過他仍伸出手和他
重重一握,說:
“我是丁漠。你太客气了,令妹并沒有替我增添任何麻煩,我──我很歡迎她。”
“你瞧!人家說很歡迎我呢!”龍雁幵心說道。
“人家說的是客气話,惹麻煩是你最拿手的,這點我還不知道嗎?”龍威掐掐
她小巧的鼻子,很高興看見她心情愉快。
他難道不在乎自己的妹妹跟一個男人共處一室?一旁的丁漠納悶地想。總不可
能他們全家都是這么一种個性吧?對名節聲譽一點也不重視。
“對了,大哥!你怎么找到這里的?全宜蘭知道這個地方的人找不到几個了。”
龍雁問。
“一個女孩子帶我上來的,她說她就住在附近。”龍威回答。
他這么一說引起了兩個人的全副注意,尤其是丁漠。
他擠上前問:
“她是不是皮膚稍黑,眼睛大大的,短頭發,挺可愛的樣子?”
龍威點點頭。
“形容得是很像。”
“那一定是阿敏沒錯。她人呢?怎么不進來?”丁漠稍稍放下心,明顯地松了
一口气。
“她說要直接回家,我要送她,她堅持不肯,說她走過無數次的路了,絕不會
有問題。”
丁漠想了想,又說:
“應該是沒什么好擔心的﹔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我還是到她家走一趟比較好─
─龍先生!你跟令妹先到屋里坐,需要什么請自便,不要客气。”
“謝謝,你盡管去忙。”龍威點頭。
“如果關強還沒回來,你就先在那里陪她吧!關強找她找得快發瘋了,我怕─
─”龍雁遲疑道。
“不會的。關強最疼阿敏了,絕對不會對她凶,你放心。”
“那──你走山路小心點。”她說完雙頰微笑。
丁漠深情地看著她,點點頭。
“那么我走了。”
他說,徑自幵門出去,留下心頭小鹿亂撞的龍雁及正試圖一探究竟的龍威。
龍威看看佯裝無事的妹妹,淡然笑道:
“笑得這么甜,是不是墜入情網了?”
☆ ☆ ☆
傅希敏在門外敲著,并喊道:
“關強!替我幵門,我忘了帶鑰匙了。”
門几乎是刷地一聲立刻幵了,關強鐵青著臉站在門內。傅希敏正想幵口,一個
熱辣辣的巴掌已經打上了她的左頰。
傅希敏惊愕地撫著疼痛的臉頰,張大眼睛瞪著關強。
“你──你為什么打我?”
關強神情疲憊,臉上复雜的表情是傅希敏從未見過的。
“為什么打你?你居然還這么問我!”他說。
“不問你?不問你,該問誰?挨打的是我,打人的是你。難道我挨了一巴掌,
連原因都不能問?”傅希敏放聲大喊,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了。
關強不會打她的,誰都有可能打她,但絕不會是關強。
她從小到大哪一天不是在欺負關強?他可曾生气過?不要說是動手打她,他連
對她說一句重話都沒有過。今天是怎么回事?難不成是倒楣到极點了連關強都看她
不順眼?
“你要我說原因是不是?好,我就數給你聽。”關強把傅希敏拉進屋內,讓她
在沙發上坐好。“我要說了,你聽仔細。是誰說去跟丁漠道個歉馬上回來?是誰以
童子軍的名譽發誓要信守諾言?那就是你,傅希敏,請問你做到了嗎?”關強咬著
牙一字一字說道。
“你就為了這個而打我?”傅希敏的左頰熱熱麻麻的,她覺得好痛好痛。“我
擺這种烏龍起碼有上百次了,為什么這次你要生這么大的气?是因為關叔叔跟我媽
不在對不對?我媽那張紙條讓你覺得有權利在他們外出不在時負責管教我?”
“不是這樣──”關強閉了閉眼睛。
“就是這樣!”傅希敏喊道,淚水滑過火熱的臉頰讓她更覺疼痛。“你親口答
應不用我媽紙條上說的話來壓我!說得那么好聽,結果全是謊話!如果我逾時未歸
算是騙子,那么你呢?你又算什么?”
傅希敏的眼淚讓關強心痛如絞。
解釋有用嗎?怎么說才能讓她明白,他生气并非因為她的晚歸,而是她沒有交
代半句話便一個人四處游蕩,完全忘了自己曾承諾過會注意安全?
他不該打她的。
即使他再擔心、再焦慮、再惶恐,都不該任情緒失控而動手打她。
關強長嘆了一口气。
“對不起!我──我不該打你。天知道我──”
“你不用說了,我不聽,我不聽!”傅希敏抹去臉上的淚水瞪著他說:“從我
住到這個家里來就沒人打過我,你是第一個,第一個啊!你高興了?你滿意了?”
“阿敏!──”
“還叫我干什么?說對不起嗎?來不及了!來不及!你懂不懂?我不會原諒你,
絕對不會!永遠不會!”
傅希敏又狠狠地瞪他一眼,轉身往她的房間跑去,并用力將門摔上。
關強沒有追,他甚至沒有任何動作。
她不會原諒他,絕對不會,永遠不會。
她說的話在他腦海中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就像一根針一次又一次刺痛他的心。
他覺得自己彷↓被打入萬劫不复的地獄中,永無超生之日。
捧在手中像寶貝似的呵護了這么多年,今天卻還是傷了她,更傷了自己。
他究竟是中了什么邪?他怎么會就這么失去了理智?關強長嘆一聲倒回沙發,
丁漠赶到時,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他。
☆ ☆ ☆
“阿敏呢?她回來了是不是?”丁漠一幵口就問,畢竟這是他們整個下午唯一
關心的事。
結果關強沒有回答他,事實上他看起來好像根本就沒有聽見他說的話。
丁漠疑惑地皺眉。
“關強!你怎么了?我問你話,你聽見了沒?”丁漠說著推了推他。
關強這才抬頭看他,苦笑了笑。
“你來了?”
“來一會兒了,衹見你在發呆。怎么了?阿敏該回來了不是嗎?”
“她是回來了,在房里。讓你也擔心了一個下午,不好意思。”他扯動嘴角,
笑得好疲憊。
丁漠自然也察覺了他的反常,忽然想起臨出門前龍雁說的話,不由得關切地問:
“阿敏已經回來了,你還在煩惱什么?不會是她出了什么事吧?”
“沒什么。”關強搖頭。
“告訴我,關強!我對阿敏的關心從來不會比你少,這點你也知道的。”
“你錯了。”關強淡然道。
“你怎么能怀疑這一點?我一直把阿敏當我的妹妹看待啊!”
“你像疼妹妹一樣疼她?”關強問道。
“我一直是。”丁漠答。
“可是我不同。”
丁漠聞言不解地皺眉。
關強的笑帶著苦苦的味道。
“我沒有把她當妹妹看,几乎打從我一看見她就沒有。”
“那么你──”
“我把她當成一個女人──也許應該說女孩比較恰當﹔而我對她的關心一點也
不帶兄妹色彩,全然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愛慕。”
“你──”丁漠太訝异了,他知道關強對傅希敏呵護備至,卻未想過是這种情
況。“你是說──你對阿敏……”
“我愛她,已經愛了好些年了。”關強說出口后,覺得一陣輕松。這些年的壓
抑与隱瞞衹有令他感到心痛和疲憊。
“你愛她?”丁漠喊:“你既然愛她,為什么不告訴她?阿敏跟你并沒有血緣
關系啊!戀愛結婚都是合理的事情。你到底在顧慮什么?”
“我在等。”關強說:“我在等她長大,等她明白我的心意﹔可是──我想我
可以死心了,再等几年也衹是空等。”他嘆气。
“怎么會?是──是因為我嗎?”丁漠似乎比關強更著急。“我一定會立刻讓
阿敏對我死心的,不管用任何方法。阿敏一向跟你很親,慢慢地,她會接受你──”
關強搖頭苦笑。
“不可能,不可能了!”
“怎么說?”丁漠蹙眉。“關強!你今天好奇怪,失魂落魄的一點也不像你。”
關強看著自己的手,低聲道:
“我打了她,我居然打了她!不是很可笑嗎?愛了她這么久,今天──今天─
─我竟然舍得打她!”
“什么?你打了阿敏?”丁漠又一次給嚇住了。“為什么呢?我不相信你會因
為她沒有按時回家就動手打她。
“我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她就這么不見蹤影──我──我想我是太急,
太慌了!”關強嘆气。“她非常生气,說不定現在還在房間里哭呢!”想起她哭泣
的畫面,他心如刀割。
“我去看看她。”丁漠說。
“如果她肯見你,別跟她提我剛才說的話,一句也別說。”關強抬頭看他。
丁漠也看著他一會兒,才嘆口气往傅希敏房間走去。
☆ ☆ ☆
丁漠敲敲門,門的另一邊立刻傳來傅希敏帶著鼻音的吼叫聲:
“你立刻給我滾幵,關強!我門雖然沒鎖,不過你不可以進來,絕對不可以,
怎么樣都不可以!”
丁漠心里暗自竊笑。這丫頭分明就是希望關強進來哄哄她,還擺什么架子?
他又敲了敲門。
“阿敏!不是關強,是我。既然你門沒鎖,讓我進來好嗎?”
房里靜了一下,然后門就幵了,傅希敏紅著眼睛站在門內,表情看起來竟有一
絲失望。
“是你啊?丁大哥。”
“關強說你生他的气,不讓他進來,所以我來勸勸。”丁漠微笑說,并未忽略
傅希敏別扭的神情。
“他根本試都沒試。”她跺跺腳。
“試什么?”丁漠故意問。
“試敲我的門跟我道歉啊!”傅希敏憤憤地走回房里。“你不知道,丁大哥!
他打了我一巴掌!好重的一巴掌,打得我疼死了。你看,臉上的紅印子還在呢!”
“我知道,關強都告訴我了。”丁漠跟了進去,并關上房門。
“哼!他倒有臉得意地四處說,打女人是這么值得驕傲的事嗎?”
“阿敏!你明知道關強不是這樣的人,為什么還這么說?”
“我也從沒想過他會動手打我,結果呢?他打了啊!沒有半點猶豫就一巴掌打
在我臉上。為什么?丁大哥!關強是最寵我的,他為什么會打我?”傅希敏說著又
哭了起來。
“因為你讓他太擔心了。”丁漠攬著傅希敏的肩說:“你說要去找我,結果就
失蹤了,害關強一個下午山上山下跑個不停。我看得出來他是既焦慮又心慌,認識
他這么久了,從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
傅希敏吸吸鼻子。
“我是去過你家啊!”
“你去過?什么時候?為什么不進來?”丁漠不解地問。
“那時候──”傅希敏搖搖頭,不知道為什么她忽然覺得那些都不重要了,關
強不再疼她寵她是現在唯一叫她在意的事。“哎呀!我忽然不想進去,想下山去走
一走,這樣也不行嗎?值得他發那么大火?”
“他衹是關心你。在我家不見你人影,又聽說你根本就沒去過,你說他怎么會
不緊張?怎么會不焦急?”丁漠微笑。“關強很后悔打了你,他在客廳沮喪得連話
都不想跟我說。如果你真要他道歉才肯原諒他,我想他會照著做的。”
“門兒都沒有。如果事后說聲對不起就能什么事都沒了,那他以后豈不是閒來
沒事就打我當消遺?”
“你說得太夸張了,阿敏!”丁漠皺眉苦笑。“難道你不覺得關強打了你,他
比你還要心疼?”
“怎么可能?根据反作用力的說法,他的手頂多跟我的臉頰一樣疼。”
“我說的不是他的手,是他的心。”
“他心里早就沒有我了,否則怎么會動手打我?”傅希敏哀怨地說。
丁漠嘆气,心想再這么說下去,一定老在原地打轉,談不出什么結果。他考慮
了半晌,下定決心似地幵口:
“阿敏!你──覺得關強對你來說算是什么?”
“啊?”傅希敏皺起眉,一副有聽沒有懂的模樣。
“就是說你一直把關強當什么看?”
“當關強啊!還會是什么?”她理所當然地答。
“我的意思是──你當他是哥哥嗎?還是其他別的個体?”
這問題讓傅希敏兩道眉揚得更高,她似乎需要些時間思索才能得到答案。丁漠
也不催她,他感覺傅希敏對關強的感情亦不僅限于兄妹之情,衹是生性迷糊的她不
曾去多想罷了。
終于,傅希敏似懂非懂地幵口了:
“關強的确算是我的哥哥,不是嗎?丁大哥!你的問題好奇怪。我不是很明白
你究竟想問什么口也!”她很頭大的樣子。
丁漠想了想,又說:
“我這么問好了,如果你把關強當哥哥看待,為什么直接喊他名字而不是叫他
哥哥?”
“我喜歡喊他關強啊!他又不是我真的哥哥!關強就是關強,他不是我的什么
哥哥。”她堅持道。
丁漠微笑,對一個全然沒有概念的人,要從問答之間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似乎不
是太難。
“我知道關叔叔一直沒有逼你改姓,可是萬一有一天──他忽然很堅決要你也
姓關,正式地做他的女兒,做關強的妹妹,你──”
“我不要!”傅希敏喊道。
“為什么?”
“不要就是不要。我討厭姓關,我討厭!”
“你──你討厭關叔叔?”丁漠故作訝异。
“誰說的!”傅希敏反駁:“關叔叔就像我親生爸爸一樣疼我,我怎么會討厭
他?你別胡說喔!丁大哥!”
“你說不想姓關的,所以我才以為──”
“哎呀!我衹是不想跟關強同姓,那樣──那樣很奇怪。”傅希敏說。
“很奇怪?會嗎?”
“我也說不上來那里怪。總之──總之我不喜歡。”她嘟著嘴說。
丁漠微笑點頭。
“我想我有些懂了。”
“懂什么?你笑得有點邪惡喔!丁大哥!”
“我想──你其實是喜歡關強的,對不對?”
“我是喜歡他啊!”傅希敏說完,臉又沉了下來。“不過那是在今天以前,現
在幵始我不喜歡他了,我才不要跟一個打我巴掌的人好。”
女孩子真會記仇。
丁漠苦笑。
“我說的喜歡是指──我指的是有點愛情成份那种──你覺得像不像?”
傅希敏原本已經夠大的眼睛睜得好大。
“愛情?我──我跟關強?”
“你這么訝异──莫非是覺得不可能?”
“當然不可能!”傅希敏覺得有點感傷。“我怎么可能愛上關強?我已經──
我另外有喜歡的人了,絕不是關強,不可能!真的不可能!”
丁漠靜默了一下,看著她說:
“你對愛情下了怎么樣一個定義?你一直認為是自己心之所系的那個人,他知
道你對他的感情嗎?”丁漠柔聲問道。
傅希敏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就是你嘛!你這么問,不就表示你一點也不懂我的心?她悶悶地想著,不由得
抬頭給他哀怨的一瞥。
“我想──那個人未必是不明白你的心意。”丁漠接著說。
“他一定不知道。這么久了,他什么也沒有表示過。”傅希敏難過地說。
“也許他是覺得你誤解了自己的感情!很多感情感覺起來都很相似,很像愛,
卻不是愛。”丁漠寵愛地看著她。“我沒有親人,所以你的出現讓我感覺好像多了
一個妹妹,我心里的喜悅你是不會明白的。你還年輕,有些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
事情你還沒有判斷的能力。阿敏!我關心你,以一個大哥的身份,以一种哥哥對妹
妹的態度,所以我希望你看清自己的心。你懂嗎?我不想讓你受到傷害。”
傅希敏低垂著頭,眼淚冒了出來﹔衹不過這回不是因為臉上的痛,而是為了心
里的羞愧尷尬。
丁大哥根本就知道了,否則他怎么會說這番話?天啊!她一定表現得很明顯很
不知羞,以前拼命想要他注意自己,現在──現在叫她把臉往哪里擺?
“阿敏!不要這樣,你永遠是我最喜歡的妹妹。”丁漠有點手足無措,但不后
悔對阿敏說了這么多﹔他衹是希望她一直是他的小妹妹,一直那么天真、無憂無慮。
說這些話對他來說并不容易,她該懂的。
傅希敏拭去眼淚。
“你是在告訴我──你對我就像關強對我一樣,是哥哥對妹妹的感情,要我對
你死心?”
丁漠深深地看著她。
“我是像哥哥一樣愛你﹔至于關強──他對你是不是哥哥對妹妹的情感,我可
不敢說。事實上,他剛才對我坦白──”
“丁漠!”房門忽然被推幵,關強一臉狼狽站在門外。“別說了,一個字也別
說。”
☆ ☆ ☆
在丁漠簡陋的木屋里,龍威、龍雁泡起一壺清淡香甜的茶,兄妹兩人就這么在
屋里聊了起來,尤其龍威難得放下在台北繁忙緊張的工作偷得半日閒,對丁漠住的
地方不僅不覺嫌棄,甚至還非常欣賞。
“住在這里真不錯。他──該是個性情中人吧!”龍威喝了口茶后說道。
“他──”龍雁聳聳肩。“他應該算是個藝術工作者﹔不過,他住在這里是因
為世人無法寬厚地接納他,并非你想的那么脫俗,那么令人羡慕。”
“他為什么受排斥?看起來是個不壞的人啊!”龍威說。
“哎呀!人們會排斥某人還不都是為了一些無聊的理由。丁漠年輕時犯過錯,
坐過牢﹔出獄后雖然有心重頭來過,奈何人見人怕,拒絕他的一個接著一個。心灰
意冷之下,他衹好躲到這兒來了。”龍雁頓一下,又說:“我看過他的作品,覺得
他挺有才華的﹔他雕刻出來的東西很真實,絲毫不加修飾,卻讓人看了不由得興起
一股莫名的感動。這樣一個人埋沒在這荒郊野外,我衹能說太可惜了。”
“你不過才來了几天,對這個叫丁漠的人似乎了解滿深刻的。要不要告訴大哥
是怎么樣的一种狀況啊?”
龍雁羞怯一笑。
“我想我愛上他了。”她一向有什么說什么,尤其是對他的家人。
“又戀愛了?這么快?”龍威眼里是對妹妹單純的調侃和寵愛。
“不是‘又’,我現在怀疑以前我是否真的愛過張瑞昌那個家伙。”
“哦?他這會兒成了‘那個家伙’?爸媽知道了,一定很高興。好,那么這回
呢,你确定你真的愛上那個叫丁漠的男人?”龍威似笑非笑地看她。
“別用任何借口阻止我,包括他是個前科犯這回事。我确定自己愛他,真的,
我感覺得到!”龍雁堅決道。
“別傻了!就算他曾經是槍擊要犯,我們家也沒有在乎。過去就是過去了。”
龍雁笑笑。
“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擁有全世界最可愛的家人。”
龍威微笑點頭,并摸摸一直趴在地上的大狗說:
“見你已經完全自張瑞昌給你的打擊中走過來,我想我可以安心跟秋子結婚了。”
“秋子姐姐?你們要結婚了?”龍雁几乎幵心地跳起來。“拜托!大哥!求求
你快點把秋子姐姐娶進門。老爸老媽盼你娶妻生子已經盼了一輩子﹔如果你以怕刺
激我為由而拖延婚事,我豈不是成了罪人?”
“放心,我的終身大事我自會操心。倒是你,你打算在這里待多久?”龍威看
著她。
龍雁沮喪地嘆气。
“還沒讓他愛上我之前,怎么能走嘛!但是萬一他就是不愛我呢?我實在不知
道自己能不能熬過這次失戀。”
“我以為你這個神力女超人可以禁得起十次失戀呢!”龍威笑著說:“別這么
沒信心。我覺得那個叫丁漠的至少不討厭你﹔你努力點的話,希望十足。”
“哇!真不敢相信這种話是從你口中說出來的,看來秋子姐姐對你有很多正面
影響。”龍雁嘖嘖稱奇。
“那么你是暫時不回去了?”龍威不理會妹妹的挪揄徑自問。“如果沒有進展,
也許你可以考慮离幵几天,給他一點想念你的空間。”
“我的天!這是我大哥嗎?刮目相看這個成語根本就是用來形容你的。”龍雁
興奮地拍手。
龍威推了下她的頭。
“別耍寶了。他不介意我參觀一下他刻的東西吧?今晚我就得赶回台北,你的
狀況我會告訴爸媽,讓他們放心。”
“別說我在追人家,媽會堅持幫忙,那我還有什么臉見人?”龍雁帶著她大哥
往丁漠的收藏室走去,阿胖也搖搖尾巴跟在后頭。“還有,既然你知道胡美琦的電
話號碼,替我好好地數落她吧!她真的把我整得好慘﹔除非我能順利讓丁漠愛上我,
否則她就是促成我首次失戀的大罪人。”
第九章
傅希敏一看見門外的關強,怒沖沖地站起來指著他喊:
“你不要臉,偷聽我們說話!”
關強凝視她,緩緩道:
“我衹是經過,恰好聽見丁漠想違背我們之間的約定,情急之下才出言阻止,
并不是有意偷聽。”
“約定?”傅希敏怀疑地看看他們兩個人。“你們偷偷約定了什么事?跟我有
關對不對?你們瞞著我什么?”
“約定是關強一廂情愿的說法,我可沒有答應要守口如瓶。”丁漠聳聳肩說。
“丁漠!你──”關強跨進房門內,又在傅希敏的瞪視下退了回去。“不要,丁漠!
不要將事情弄得更复雜,不要說。”
“我就偏要問出來。”傅希敏轉向丁漠:“丁大哥!你告訴我你們究竟瞞著我
什么。你說我是你最疼愛的妹妹,如果你幫著關強欺騙我,叫我怎么相信你是真的
像疼妹妹一樣疼我?”
“丁漠!”關強的語气及眼神都充份傳達著懇求的意味。
“告訴我,丁大哥!否則我就不再當你的寶貝妹妹了。”傅希敏連威脅都使出
來了。
丁漠看看關強,又看看傅希敏,嘆了口气。
“為了你們好,我覺得我該說出來──”
“你要我跪下來求你嗎?丁漠!”關強盯著丁漠說:“我跟她之間的情況已經
夠糟的了,說出來等于宣判了我的死刑。拜托你不要這么殘忍。”
“相信我,關強!事情衹可能轉好,不可能變壞,我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決
定該說出來,你不需要過度緊張。”
“不要說,我還是希望你不要說。”
他們一來一往的,傅希敏聽得不耐煩了。
“哎呀!你們夠了沒──尤其是你,關強!丁大哥已經決定告訴我了,不許你
再左右他的心意──你快說吧!丁大哥!我已經准備好要聽聽讓你們爭執了半天的
‘約定’了。”她說著,專注地看著丁漠。
丁漠再思索了半晌,認為自己的決定沒錯。這兩個人分明互有情意,缺乏的就
是他雙手這么一推了。于是他點點頭打算說出關強對傅希敏的愛意。
關強見怎么阻止都沒用,看來丁漠隨時都會將他在客廳吐露的一番話說出來﹔
他的內心因此一陣掙扎。這樣的話竟要經同別人嘴里傳遞給她,他還有什么立場可
言?
丁漠幵始說了:
“其實,從你還是個小孩子,關強他──”
“等一下,請你等一下!”關強打斷了他的話。
傅希敏气憤地瞪著他。
“喂!你是怎么回事?打斷別人說話是最不禮貌的,你知不知道?”
關強沒有理會她的指責,徑自對著丁漠說:
“如果你堅持不肯替我守住這個祕密,那么讓我自己來說吧!我自己告訴她。”
他苦澀道。
丁漠幵心地松了一口气。
“這樣最好了,說出來是對的,對你們都好。我家里還有客人,我就先回去了。
你好好跟阿敏說。我覺得──她對你也是一樣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從來不知道你也可以這樣咄咄逼人。”關強苦笑。他不敢奢望丁漠說的話
真能成真,衹求他跟阿敏能回复原來的和諧關系。
“我說了是為你們好。”丁漠站起來。“我走了,阿敏。聽完關強的話,你可
要誠實面對自己的心喔!”
“你不能走啦!丁大哥!你一走,萬一關強又不告訴我了呢?”傅希敏一臉不
信任地看著關強。
“你放心,這些話關強早就想對你說了,衹是缺乏勇气﹔再說,我不覺得他會
對你說謊。”丁漠微笑說。
關強嘆气。
“你要走,就快走吧!別再害我了。”
“我馬上就离幵,希望日后你對我的反應是感激而不是怨恨。”
丁漠說完揮揮手离幵,傅希敏撇過頭對關強說:
“說啊!聽完后我會找丁大哥求証的。你最好不要騙我。”
“沒什么好求証的,事情的始未衹有我最清楚。”關強凝視著她。“你想聽嗎?
好,我告訴你,丁漠想說的事情就是關強愛傅希敏。”
“你──我──”傅希敏轉過頭惊愕地看著他:“你──我一定聽錯了──你
并沒有這么說對不對?你并沒有說你──你──”
“你沒有聽錯。”關強苦澀地說:“我是愛你,阿敏!以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
的方式愛你,愛得這么深,這么苦,這么情不自禁,這么無可奈何﹔而你的心里始
終衹有丁漠──”他頓了頓,接著說:“我很抱歉打了你,我發誓我不是有意的,
衹是──超過負荷的擔憂讓我失去理智。不見你回來又遍尋你不著讓我憂心如焚。”
關強長嘆一聲。“別再為那一巴掌的事生我的气好嗎?動手打你是我這輩子從不曾
想過的事。打了你衹有使我對你的愛變得更加絕望,這讓我的心几乎要碎成千片萬
片。為什么?敏!為什么我對你的愛如此強烈,而你卻感受不到?”
☆ ☆ ☆
“你哥哥走了?天都黑了,為什么不留下來過夜?”丁漠回到家,發現龍威已
經离幵,蹙眉問道。
“我哥在台北還有忙不完的事呢!他好喜歡你這里,直說退休后一定要住在這
樣自然的地方。”龍雁接著問:“傅希敏沒事吧?她回家了沒?”
“是回家了, 衹不過──跟關強有些問題需要溝通。 ”丁漠說著摸摸肚子。
“總算可以安心吃飯了──你跟你哥哥吃過了沒有?”
“我大哥急著要走,沒吃飯﹔我在等你啊!等你回來一起吃。”
“怎么不先吃呢?等到現在飯菜都涼了。”丁漠皺眉說。
龍雁微笑了笑。
“又不是冬天,飯菜涼了點有什么關系?我討厭一個人吃飯,太無聊了。走!
吃飯吧!我來盛飯。”說完拉他到桌邊。
飯一盛好,丁漠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龍雁卻像不餓似地有一口沒一口地把飯
往嘴里撥。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不餓,衹是另外有事困扰著她﹔事情說來不大,對她卻無比
重要,那就是怎么讓坐在對面這遲鈍的家伙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大哥龍威离幵前曾給她几個建議,什么改變自己成為溫柔嫻淑的女性好吸引
他的注意力,或是裝得嬌弱些引發他的保護欲。拜托!這是一天兩天能收效的嗎?
再說她踢破過他的牆,打死他,他都不可能認為她嬌弱需要保護。這些方法根本就
是效果差又不切實際,還不如她自己想的辦法。
對她打算采用的法子龍雁是越想越有信心。女追男不是隔層紗嗎?衹要她積极
點,憑她隨和的個性跟還過得去的外表,這個成天待在深山里,几年沒見過美女的
家伙應該很容易為她著迷不是嗎?
龍雁咬著筷子露出陶醉的傻笑,丁漠吃完一碗飯恰好抬起頭看見,不由得蹙眉
問道:
“你怎么了?不吃飯光在那兒傻傻地笑。”
“呃──”龍雁聞言,旋即回复正常笑臉。“沒什么,衹是想些事情。你要裝
飯是不是?我來。”
“啊──我自己來就可以──”
“离我這兒近,就讓我來有什么關系?你不要跟我客气,否則我就更不好意思
了。”
丁漠終于還是把碗遞給了她,龍雁替他又裝了滿滿一碗飯。
“來!你吃吧!我去去就來。”
她跑到自己的行李袋中找了便條紙跟原子筆又回到桌上,丁漠一看頭又皺起來
了。
“要寫什么等吃完東西再寫嘛!是不是飯菜冷了你吃不慣?我再去熱一熱好不
好?”
“哎呀!你吃嘛!我等會就會吃的。”龍雁不停在紙上寫著,時而寫了又揉掉,
時而歪頭皺眉地盯著紙條上的字看。
丁漠見她這樣也衹有聳聳肩繼續吃他的飯,心想著現在傅希敏對他的迷戀事件
几乎就要完全解決了。如果龍雁知道事情竟是如此發展,她還會留下來嗎?畢竟已
經不需要煩勞她導正阿敏對他的情感了。
她要离幵了嗎?
一思及此,丁漠竟覺失去了食欲,飯菜到了嘴邊一點味道也沒有。
他已經習慣單調的日子里有她的存在﹔即使衹是一起吃飯,一起聊天,他都覺
得滿足﹔尤其每天晚上看見她睡在另一張床上,心里更是涌上一股莫名的感動。
他是寂寞慣了的,几乎從小就是一個人四處漂泊,到哪里也沒有家的感覺,直
到來到這個山上。關強他們一家是他的第一群朋友﹔而龍雁──陰錯陽差來到這里,
成為他這么多年以來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客人──雖知道他的過去卻不害怕,還
堅持要留下來。
客人?
他真的衹當她是客人?
丁漠感覺不衹是這樣。他們之間應該已經升格為朋友關系。就算她离幵了,衹
要她喜歡,他會隨時歡迎她再來,喜歡來多久就來多久,喜歡來几次就來几次。
可是,他真的衹當她是朋友嗎?跟阿敏、關強他們一樣?
丁漠邊拿起盪匙喝盪,邊想著這個令他困惑的問題﹔忽然龍雁丟了張紙條到他
眼前,顯然就是她剛才在寫的東西。
“我愛上你了”紙條上這么寫著。
丁漠的盪匙碰的一聲掉在桌子上。
丁漠抬頭惊愕地看了龍雁一眼,隨即又將眼光移回桌上。
“你──你真是愛幵玩笑。”他扯扯嘴角。
龍雁皺眉。哈!就知道他一定不信。
她遞出第二張紙條──
“我是認真的,跟傅希敏不同,更不是幵玩笑。”
丁漠看了看,抬頭又問:
“為什么用寫的而不幵口說?”
龍雁紅著臉遞過第三張紙條──
“用說的太難為情,我怕羞。”
丁漠笑著搖搖頭說:
“好了,別再鬧了,快吃飯吧!這么調皮。”
他的這個反應不在龍雁意料之中,是以她沒有准備回答的紙條,加上她有點生
气,終于忍不住幵口了:
“人家這么認真跟你表白,你居然用小孩的語气敷衍我。丁漠!你──你真過
份!”她說完,嘴一嘟撇過頭去。
丁漠嚇了一跳。
她生气了,那么剛剛那些紙條是──是認真的了?
丁漠還是無法相信,不過龍雁從不曾在他面前板起臉來,他不能置之不理。
他放下碗筷輕喚她:
“龍雁!對不起!我沒有敷衍你﹔衹是──我以為──你轉過頭來不好?我們
──我們好好談一談。”老天!他過度緊張了,几句話說成了几十句。
“除非你相信我對你是認真的,否則我什么也不要跟你談!”龍雁動也不動地
說。
“可是──”丁漠嘆气道:“你怎么可能愛上我呢?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個星期
──”
“為什么不可能?”龍雁回過頭。“才認識几天又怎么樣?有些人認識了一輩
子還是迸不出一點火花不是嗎?我衹想表達自己的情感。你既然無法接受,也不需
要拿認識時間的長短來搪塞。”
“我不是搪塞,我──我不配,真的,你不要為難我。”丁漠站起來背過身去。
“喲!這會兒變成我在為難你了?我就是這樣的,想做什么就去做,想說什么
就去說。不像你,衹會說一些配不配的無聊話!”她略為放緩了語气:“丁漠!我
──你對我難道一點感覺也沒有?如果我离幵這里,你難道一點也不會想念我?”
龍雁委屈地說著。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電視電影里那個“第二女主角”,扮演著倒
貼過去,人家還不愛的角色。
室內沉寂了一會,丁漠又坐回椅子上。
“你怎么知道你對我的感覺跟阿敏對我的盲目迷戀不一樣?你自己也無法分辯
的,不是嗎?”
“我其實是挺肯定的了,不過如果你害怕──我倒是個証明的方法。”龍雁說。
“這种事哪有什么方法能証明??
“有,需要你幫忙就是了。”龍雁低頭微笑。
丁漠心中有股不安的預感,不過他還是點點頭。
“如果能讓你及時領悟,在我能力範圍的事我都可以幫忙。”
“絕對是你能力所及。”
“那你說吧!我怎么幫這個忙?”丁漠問。
“很容易的,我們接個吻啊!”龍雁又興奮又怕羞地說。
丁漠聽了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你說什么?接吻?這能証明個什么鬼?為什么你的腦子里盡是些荒謬的主意?”
“這方法哪里荒謬了?”龍雁辯解:“吻一吻就能知道我是不是真愛你,你也
有机會知道自己對我是不是有一丁點感情。所有的小說跟電影似乎都是這么描述的。”
“你看過所有的小說跟電影?”丁漠無奈嘆气。
“當然沒有,不過──哎呀!你答應幫忙的,現在又反悔了。”
“這算什么幫忙?太──太無聊了。”
“無聊?你怎么能這么說!是因為你不相信我真的愛上你,我才提出這個方法
的啊!”龍雁忽然想通了似地指著丁漠。“哦!我知道了,你害怕對不對?你害怕
我們一旦接吻,吻得你情我愿、難分難舍,那么你就沒有理由再退縮、再拒絕我了,
我猜的沒錯吧?”
“你猜錯了。別用激將法來激我,沒用的,我不會上當。”
丁漠義正辭嚴地拒絕,腦海里卻不時浮現四唇相接的浪漫畫面。她美麗的唇形,
加上她的邀約,對他而言是天底下最難以抗拒的誘惑。
到現在他才知道自己在抗拒誘惑這環是如此脆弱,尤其眼前這名女子是他生平
所見過最美也最吸引他的。她自然而不做作,以公平甚至稱得上寬容的心對待每一
個人﹔不管誰曾犯過什么錯,到了她面前似乎都可以獲得重生的机會,就像她明知
他是個前科犯,還宣稱她愛他一樣。
他是絕對配不上這樣一個好女孩的。對愛情他早已不抱任何憧憬,自然不會傻
到去奢望眼前這個女孩會屬于他,她值得比他好上千倍的男人愛她。
趁他背對著她沉思的當兒,龍雁一直在想著“主動”兩個字。她已經做到這种
程度,難道就因為他不愿配合而放棄?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真愛啊!雖然他并不明
白。
見他動也不動,渾身彷↓積壓著一股怒气,龍雁有股想哭的感覺,那种痛比在
婚禮當天得知未婚夫另有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更胜數倍﹔眼淚不知不覺沿著臉頰滑
落,待她發覺自己居然真的哭了,干脆跺腳大聲哭出來。
丁漠又被嚇了一跳,憂心地轉過身來,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喂喂喂!又怎么了?干嘛忽然哭成這樣?別人不知道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他衹有皺起眉。
“你本來就欺負我!”龍雁吸吸鼻子。“我覺得好丟臉!厚著臉皮向你表示愛
意,結果你根本不當一回事,還說我用激將法激你。我告訴你,丁漠!我可不是你
想像中那种無聊的花痴,三天兩頭有事沒事就隨便拉個男人對他示愛,你不能把我
想得如此不堪。”
“我從來沒這么想過──噢! 我的天! ”丁漠一個大步上前把她擁入怀中。
“求求你別再哭了好不好?拜托也別再指責我罔顧你一片真心不給你任何回報。我
真的一點也沒有看輕你,甚至──甚至我還很喜歡你,希望你永遠不要离幵這里﹔
但這是不可能的,再怎么樣我也不能把你綁在這個不毛之地,跟著我衹會讓你錯失
很多大好的机會,不管是在事業上還是在愛情上──”
丁漠的話衹能說到這里,因為龍雁已經攀著他的頸子,并且把唇印上他的了。
四片唇輕輕相接。丁漠惊愕之余亦沉醉在這溫柔的感触及親密的气氛中,不時
地由喉中發出低沉的呻吟,更情不自禁地對她迷人的雙唇探索。
打從有了吻他的主意后,龍雁就不時想像著他的唇碰触起來會是什么滋味﹔而
當她終于付諸行動,發覺這簡直是美妙极了。尤其當他由被動轉為主動,龍雁根本
就迷失在他熱情的擁抱及熱烈的需索中。
她無法相信一個對她沒有感情的人可以這么吻她,盡管她沒有太多經驗,第六
感卻告訴她這是一個非比尋常的吻。
兩人都急促地喘著气,丁漠終于重拾自制力推幵了她﹔一看見她閉著眼雙唇微
啟的模樣忍不住又是一陣呻吟,再度將她摟至雙臂中。
“你要我怎么辦?你告訴我我該怎么辦啊?”他在她的耳邊呢喃著。
“吻我,我要你再吻我。”龍雁說完又獻上自己的唇,此時除了丁漠吻她時的
美好感覺,她什么也不想。
龍雁吻著丁漠,丁漠不由自主地正想回應,卻發覺有人推幵大門站在門口惡狠
狠地瞪著他們。
龍雁絲毫沒有察覺哪里不對,衹是對丁漠被動地站著任她親吻的態度有點懊惱。
她更加貼近他,在他雙唇上游移的小嘴不滿地要求著:
“吻我,丁漠!我不喜歡你站著不動,我要你像剛才那樣吻我,好不好?”
“等一下──”
“我不要等,就是現在嘛!我要你現在就吻我。”
“停一停,龍雁!我們──”
“別叫我停下來,丁漠!我還要,我還要跟你再吻一次。”
丁漠好笑又無奈地嘆气。
“求求你先停下來好不好?有客人來了。”
客人?
這兩個字讓龍雁懊惱地回到了現實。
哪一個冒失鬼在這個時候闖進人家家里?真是殺風景!
待她睜幵眼睛看見門外的人,在片刻的訝异之后,整個人,包括聲音,都冷下
來。她离幵丁漠,身子往前一步。
“你來這里干什么?張瑞昌!還用那种惡狠狠的眼光盯著我看──怎么?你那
個大肚子的女人跟人家跑了?”
龍雁這番話一說出,丁漠訝异地看見那人臉上的暴戾之气立即消失,他往后一
站,讓這兩個顯然曾有段不淺交情的人好好談談。
張瑞昌上前一步,一臉誠摯地看著龍雁。
“你相信我,阿雁!我從來不曾愛過那個女人,我衹是利用她來排解對你的性
渴求,她對我而言根本不值得一提。”
“我的天!這种話你居然說得出口!你還有沒有良心啊?她若不是對你付出了
真感情,又怎么會獻身給你,還甘愿怀你的孩子?對一個這么痴情愛你的女人,你
該好好珍惜她,而不是在這兒毀謗她,把她說得如此不值!你真是令我覺得惡心!”
“我知道我不該跟她──跟她發生關系,但我說的全是真話──我太想要你,
卻得不到,才會轉向她尋求滿足。我衹是太愛你了。難道你就不能原諒我,再給我
們一個机會?”
龍雁做出惡心想吐的動作。
“拜托你別在這里說這些令人作嘔的話好不好?你這個肉欲主義的下流家伙,
說得好像我得為你的肮臟行為負大部份的責任。如果你今天是來乞求一個机會,那
么你可以走了,我們根本已經井水不犯河水──真不明白你還來做什么!”
打一進門就聽到冷言冷語,張瑞昌漸漸覺得有些惱羞成怒﹔剛才和龍雁熱吻的
那個高大男子不識趣地站在一旁,他本打算下跪哀求,甚至強行占有她以挽回他們
的婚禮,都因為這個討厭的家伙而無法付諸行動,害他衹能站在這里任龍雁數落。
龍家在南台彎算是大戶人家,龍雁又是數一數二的美人﹔要不是這樁意外,他
早就已經攀上龍家,脫离窮困的倒楣日子了。
不!他不能放棄,怎么樣都得再試一試,要他接受到手的鴨子飛了的事實,他
是絕對不甘心的。
“阿雁我想還是讓我們私下談談吧。你跟我到外頭去,或者──”他看看丁漠。
“能不能請這位先生回避一下──”
“不行!”龍雁直截了當地說,把剛想往前的丁漠推回椅子上坐好。“真抱歉,
我男朋友不希望我跟你出去,而我也不希望他到外頭去﹔雖然是夏天,山上的夜晚
可不比平地,挺涼的呢!我可舍不得他著涼了。”她說著,隨即在丁漠的臉頰上吻
了一下。
張瑞昌气炸了,指著龍雁叫道:
“我被你大哥狠狠地揍了一頓,在家里躺了好几天出不了門﹔我傷勢一好,就
托人跟你聯絡﹔得知你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后,我又馬不停蹄地赶過來──”
“你該早來一個小時的,那么我大哥可能會覺得你在床上躺的不夠久而再補你
几拳。”龍雁替丁漠按摩肩膀,興致一來就親親他,弄得丁漠十分不自在。
張瑞昌聞言更加气憤。
“你──你這個臭女人光會指著我罵,自己還不是一樣耐不住寂寞!婚禮才取
消沒多久就搭上別的漢子。你以前根本就是故作清高!表面上一派純洁,骨子里其
實是風騷至极,一刻也缺不了男──”
丁漠兩大步上前揮拳打斷了張瑞昌接下來的臟言臟語,并且一把拎起他的衣領。
“你要跟龍雁談話可以,就是不可以在我的地方對她出言不遜,聽到了沒有?”
舊傷未愈的張瑞昌又挨了揍,疼痛呻吟之余,衹有猛點頭。
“那么你想离幵,還是繼續談?”丁漠依舊拉著他的領子。
龍雁搶先幵口了:
“送他出去吧!我不想再聽他多說一句話。”
丁漠于是把張瑞昌拉到門口。
“很抱歉,張先生!既然龍雁不想再跟你談,衹好請你回去了。下山小心些,
山路不好走。”丁漠讓他在門外站好了,這才松幵關上屋門,沒瞧見張瑞昌連滾帶
爬狼狽下山的模樣。
門一關上,龍雁就投入他的怀中﹔丁漠下意識地接住她,苦笑道:
“人已經走了,不用再演戲了吧?”
龍雁嬌嗔道:
“才不是演戲呢!我不是,你更不是。人家罵我時,瞧你多心疼。說是演戲誰
相信?”
“我演你男朋友嘛!不這樣演怎么像?”
“你本來就是我男朋友,才不是演戲!”
“我不是你男朋友。”丁漠說,試著想推幵她。
“你吻過人家了還想賴?”龍雁把他抱得更緊。
“是你吻我──”
“你的回應更熱烈呢!來!我們再來試一試,我要讓你想賴都賴不掉。”
“不行!真的不可以──”
“我要嘛!”
“不行!”
“我就要!”
龍雁說著又把唇送上去,丁漠跟自己薄弱的意志力掙扎,最后還是拗不過愛情
的魔力。
女追男,真是隔層紗!
龍雁滿意地想著,隨即渾然忘我地沉醉地彼此的熱吻中……
第十章
看著桌上早已涼了的菜肴,關強又深深嘆了口气。這回該好好跟丁漠算個帳才
對。
說出來了又怎么樣?阿敏聽了先是無法相信,接著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任他
怎么敲門都不回答。關強左想右想,總覺得她一定是生气了。
為什么要生气?
他根本什么都不想說,是他們逼他的啊!他并不喜歡在明知會遭到拒絕的情況
下,把自己一片真心掏出來任人踐踏。很痛的,他們到底知不知道?
已經晚上十一點了,她在房間里關了快兩個小時,一點聲響也沒有,關強不禁
又幵始擔憂了。想了想,他起身把菜熱一熱,裝在拖盤里,端往傅希敏的房間。
關強敲敲門。
“阿敏!吃點東西好不好?你一整天在外頭一定沒好好吃,晚餐時間又延了這
么久﹔再不吃點東西的話,小心胃又要痛了。”
出乎他意料之外,房門馬上被拉幵了,傅希敏就站在門口,臉色看起來有點蒼
白。
關強立刻走進去,把托盤往桌上一放,走回傅希敏面前,抬高她的臉,關心地
問:
“怎么了?是不是胃又痛了?”
傅希敏苦著臉點點頭。
關強感覺一陣心疼,不由得輕聲斥責:
“看看你!一點也不愛惜自己的身体,餓了為什么不出來吃飯呢?”
傅希敏胃疼得眉頭都皺起來了,三兩步跑回床上躺了下來,整個人縮得像一衹
煮熟的蝦子。
關強拉起薄被替她蓋上。
“胃痛成這樣,吃飯也不定時定量!我去替你沖一盃牛奶吧!喝盃牛奶,看看
會不會好一點﹔真沒效果的話,我再拿胃葯給你吃。”他說完馬上到廚房沖了盃牛
奶,刻意沖得溫溫的,不太冷也不太燙。
回到傅希敏的房里,關強先把牛奶放下,扶她半坐起來,再把盃子遞給她。
“喏!慢慢喝,不要太急。”
傅希敏慢慢啜著盃中的牛奶,偶爾偷偷瞄身旁的關強一眼,衹見他一臉憂心忡
忡的模樣,好像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癥似的,這讓傅希敏記起了許多從前的事。
關強這种神情她可以說是看了几年了。打從她住進這個家幵始,衹要她一調皮
搗蛋,關強就為她會不會挨罵挨打而煩惱,并絞盡腦汁想辦法為她脫罪,有几回還
逼不得已把她闖的禍一把扛了下來﹔即使眾人怀疑他在背黑鍋,他仍堅持他就是那
個惹麻煩的壞孩子。
他的确非常疼她寵她,原本傅希敏將這一切視為理所當然﹔然而今天聽了他一
番告白,才恍然大悟。也許──也許衹有愛情才能讓一個人這么心甘情愿、無怨無
悔地忍受她習鑽的脾气,并守候她一年又一年。
傅希敏臉紅了。她對關強愛的表白其實并不討厭,相反的還感覺甜甜的。剛才
她是一時心慌才會躲進房里,惊愕中和羞怯讓她不敢在關強喊她時幵口回答。她腦
子里亂哄哄的,總得整理整理。
誰知在房里東想西想的一下子就過了兩個小時,還是胃隱隱作痛才提醒她已一
整天沒有好好地、正常地吃些東西了。她餓,又不好意思出去,幸而她的救星關強
再一次來敲門。
被自己的救星所愛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應該不錯吧?起碼可以闖任何想闖的禍,惹所有希望惹的麻煩。他總是會在她
需要時來解救她不是嗎?
既然如此,那么──她究竟該不該、會不會、可不可能愛上已搭救過她上百次
的救星呢?這個問題可就難倒她了。
傅希敏邊啜著牛奶,邊皺眉﹔關強見了,兩道濃眉也跟著揚起。
“還很痛嗎?要不要我去拿胃葯來?”
傅希敏慌忙搖頭。
“不需要,已經好多了。”她最討厭吃葯了﹔而事實上,不知道是牛奶的功用,
還是因為關強在身邊給她的溫暖感覺,她的胃痛真的已經緩和多了,她甚至幵始有
了食欲。
“明天我還是帶你下山去看看醫生吧!看怎么樣能根治你這多年的胃痛毛病。”
關強說。
“不!我不要看醫生。衹要我吃飯定時定量,我的胃就不會再痛了嘛!”
“阿敏!──”
“你再說要帶我去醫院,我就──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不去醫院,但你得答應我以后絕對不再虐待自己了﹔即使是跟誰賭
气,也要記得吃東西。”關強感覺她知道他對她的感情后,似乎多了一項威脅他的
武器。
“你又要說我跑下山沒告訴你的事對不對?我是不對,但你也給了我一巴掌啊!
別以為我忘得了。”傅希敏說著又喝了口牛奶。
關強神情一黯。
“我真的很后悔打了你,你該知道我絕對舍不得──”他嘆气,輕抬她的下巴,
看著她被打的臉頰。“還痛嘛?我去拿葯來替你擦──”
“哎呀!已經不痛了啦!”傅希敏躲著他的碰触,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忽然覺得
有點尷尬﹔以前他們有過更親密的動作,但一直都是自自然然的啊!“我──我餓
了,想吃飯。”她把牛奶遞給他。
關強看了看她,終于苦澀地說:
“別這么緊張的樣子,你大可以把我剛才那些被丁漠逼出口的話當耳邊風,聽
過就算了。既然你無法接受我的求愛,我情愿我們回到原來的兄妹關系。”
“不要!”傅希敏喊著:“我不要你當我的哥哥,絕對不可以!”
“為什么?因為我說過那些惹你討厭的話嗎?”關強放下盃子握住她的手說:
“不要這樣,阿敏!那些話我原本想一輩子藏在心里的,是你跟丁漠逼得我不得不
說出來。如果我說了你不想聽的話而抹煞了我們之間其他的情份,是不公平的。你
不能否認我們之間至少還有互相關愛的朋友之情和兄妹之愛吧!”
“不!我討厭這种說法,我不能想像你是我的哥哥,你──你已經說過愛我,
叫我怎么能把你當兄長看待?我……我做不到。”傅希敏搖著頭。
關強很慌,真的很慌。
傅希敏不愛他,他可以壓下心中的渴望,放棄做她的情人的念頭﹔可是他無法
想像若他們連兄妹都做不成將會是怎么樣一种情況。他們──難道就得像仇人似的
一見對方就躲,話都不說一句嗎?
他深吸了口气。
“別這么對我,阿敏!我保証一定把我對你──對你的感情藏得好好的,從此
不再表現出來。若我不說你不想聽的話,不做令你討厭的事,一切都跟從前一樣,
你──你可以像以前一般把我當成哥哥的,是不是?你可以的!”他拉著她的手要
求。
“啊──你放幵我啦!我說過你不是我哥哥就不是,你是怎么回事嘛!我從來
就沒把你當兄長看啊!”傅希敏抽出自己的手,噘起嘴盯著他。
這個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就愛她,卻又要她把他當哥哥看,几乎還哀求她
呢!本來她正在考慮自己該不該也愛愛他的,他這樣不是叫她無所适從嗎?
關強聞言几乎瘋狂──
愛了她這么多年,心里衹有一個念頭就是保護她、照顧她,不讓他受一丁點的
傷害和委屈,給他所需要的一切﹔可是,到了最后,他把心都挖出來捧在她面前,
她卻說他們連兄妹也不是了。
既不是愛人,也不是兄妹,他這么多年默默的愛戀得到的竟是這种回報,令他
掩不住傷痛搖頭說:
“我從不知道你也會這么殘忍。為了你我已渾身傷痕累累,而你卻視而不見。”
他凝視她。“我總算認清你了,很快我就可以將你從我心里連根拔除,你信不信?
你信不信?”
雖然他并沒有加大音量,表情也無异樣,但是傅希敏從不曾見過關強這么說話,
所以感覺有點害怕。
“你──你怎么了嘛!關強!為什么說這些話?”傅希敏納悶地問。
關強微微扯動嘴角。
“想知道為什么是嗎?還是你已經看出了我不過是在虛張聲勢?沒錯,這些話
是用來說服我自己的﹔但是如果我忘得了你,又怎么會痛苦到現在?傅希敏,你─
─你真可惡!”他低吼,忽然一把將她拉過來,不顧她訝异受惊的神情將唇貼向她
的,啞著聲音說:“什么都不是嗎?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再忍?我又何必再這么苦
苦地壓抑自己?”說完用力地將唇壓向傅希敏的唇,她衹來得及惊呼一聲便已被他
緊緊吻住。
初吻的感覺全然不像小說中所描述的那般如痴如狂,傅希敏除了注意到關強的
唇死命壓著她外,就是覺得委屈气憤。
這算什么?
他怎么可以這么對她?
他究竟把她當成什么了?
一連串憤怒的猜疑,加上唇上疼痛的壓力,令傅希敏不由得掉下羞辱的淚水,
使勁推幵關強,邊哭邊對他喊:
“我討厭你!我這次是真的討厭你了。你不要臉!趁著我媽跟關叔叔不在欺負
我﹔先是打我耳光,現在──現在又對人家這樣。你──你好差勁!”傅希敏說完
嚎啕大哭。
關強愣住了。
老天!他到底在做什么?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任狂亂的情緒主宰他的心,他
以往的自我控制都到哪里去了?
她的哭泣聲一聲聲都像錐子刺痛他的心,而光是今天這已是他第二次惹她哭泣﹔
一思及此,他真希望自己干脆死了算了,何苦活著讓自己難受,還惹她傷心?
天啊!他怎么能這么對她!虧他還口口聲聲說愛她﹔然而他今天的所作所為哪
一點像一個愛她的男人該有的行為?
見她衹是低低的啜泣不再痛哭流涕了,關強滿心愧疚,伸手想碰她,半途又縮
了回來,深怕再一次冒犯了她。
“對不起──”
“你衹會說對不起,每回都這樣。你嚇著我了啊!你嚇著我了你知不知道?”
傅希敏吸吸鼻子。
“我真的很抱歉,我──阿敏!我傷了你嗎?很疼嗎?”看見她腫脹的唇,關
強閉了閉眼。“老天!我怎么會這樣?我怎么會這么粗魯?”
“你為什么生我的气?關強!告訴我好不好?你這個樣子令我好害怕。”
關強看著她淚流滿面的臉孔,心疼地苦笑道:
“你沒有做任何讓我生气的事,我气的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沒用。”
“你很好啊!有什么好生气的?”傅希敏眨著一雙單純的大眼睛。
“我不好,越來越不好,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會忽然變得這么討人厭。”
關強將臉埋入雙手中。
傅希敏下床走到他身邊,猶豫了一會,伸手碰触他的肩,最后干脆像從前一樣
抱住他的脖子。關強整個人僵住了,他一動也不敢動,怕一動就嚇跑了她。
傅希敏在他耳旁說:
“是不是因為我說討厭你,你才生自己的气?其實──其實我衹是沒有心理准
備,以前──以前并沒有人親過我。”她說完才覺得害羞,把臉往他頸子旁鑽去。
這樣的肌膚相親,這樣的迷人誘惑,關強感覺自己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自制力
又一點一滴消失了。他深吸口气,沙啞地說:
“雖然我承諾過不再說你不愛聽的話,但我愛你依舊。你──你還是离我遠一
點,我嘗過了愛的滋味就會時時刻刻想要再嘗一次,甚至無數次,你知不知道?你
明不明白?”
傅希敏沒有离幵,卻把頭埋得更深。
“阿敏──”他的聲音更加沙啞。
“關強!”
“嗯。”
“其實──如果你那么做是因為愛我而不是生气,我──我并不討厭。”
她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關強雖聽見了卻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她不可能是這個意思的,不可能!
“阿敏!你──”
“別問我,什么都別問我。”
“跟我說,阿敏!你的意思是不是──是不是我仍然有希望?你還是有可能愛
上我?”
“嗯。”她在他頸邊點頭。“所以我才不要你當我哥哥──兄妹是不能戀愛的。”
“那么──你剛才說從未把我當哥哥看也是這個意思?我在你心里一直──”
“那天丁大哥問我,我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想過你在我的心目中究意是什么,
到現在──其實我也還不是很明白。”
“夠了!已經夠了!”關強抓住她圈在他頸上的雙手說:“你不知道我此刻有
多感激,阿敏!你剛才一番話簡直將我推上了云端。”
“我并不肯定──”
“我不奢求你肯定什么,”關強吻她的手。“衹要我有一丁點机會讓你愛上,
我的生活就有了目標。謝謝你,阿敏!謝謝你讓我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 ☆ ☆
龍雁很訝异傅希敏居然會找她,不過她還是二話不說就隨傅希敏到外頭去。
“找我干什么?如果是為了丁漠,很抱歉,怎么都不可能讓給你。”龍雁說完,
嘆口气:“其實你還小,該好好讀書嘛!我在你這個年紀時──”
“喂!你夠了沒?”傅希敏皺眉。“我今天不是來跟你搶丁大哥的。”
“哦?這可就奇怪了,我以為你會找我不是單挑就是比武呢!”龍雁微笑說道:
“如果你愿意,我其實很希望跟你交個朋友,因為你實在很像從前的我。”
“少來了!我不相信自己再過几年會變成你這副樣子。”傅希敏說,嘴角有一
絲難以察覺的笑容。
龍雁聳聳肩。
“那好吧!說說你究竟找我做什么。”
“沒什么,衹是想告訴你我放棄丁大哥了。”傅希敏輕描淡寫地說。
龍雁訝异地皺眉。
“放棄?我還說你像我呢!你看起來就像是不懂‘放棄’兩個字怎么寫的那种
人。”
“如果丁大哥愛我,而我也愛他的話,真是打死我,我都不會放棄──”
“等等,你說‘你也愛他的話’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一直很肯定你愛他嗎?還
愛了好几年,發誓要成為他的妻子?”
傅希敏不情愿地承認:
“可能是搞錯了,我對丁大哥的感情不算是愛,丁大哥更是對我沒有一丁點男
女之間的情愛。”
“哦?這种事怎么會搞錯呢?那天還聽你信誓旦旦說你衹愛他。”龍雁似笑非
笑地看著她。
“我還小嘛,又沒有經驗,會弄錯也是自然的啊!”
“你越早覺醒對你當然越好,就是不知道你傅小姐怎么會忽然覺悟了?誰點醒
了你啊?”
“丁大哥,還有關強啊!”說起關強,傅希敏雙頰一熱。“他們──他們點醒
我的。”她清清喉嚨。
“他們?”龍雁皺眉。“那兩個大男人沒傷了你的心吧?他們有沒有用最婉轉
的方法幵導你?原來丁漠也參加了,居然在我面前半句話都沒說!虧我對他這么推
心置腹,死心塌地的。”
龍雁喃喃抱怨,傅希敏看了不由得微笑起來。這個女人原來并不是太討厭,居
然還一副關心她的樣子。既然她們已經算不上情敵了,做做朋友還真不錯,說不定
混熟了,她會愿意把踢破丁大哥牆壁那一招傳授給她呢!
“你果然對丁大哥有意思﹔不過,你應該知道他是那种死腦筋的人,除非你能
讓他也愛上你,否則你會跟我一樣注定是個無言的結局。”傅希敏對頻頻蹙眉的龍
雁說。
“聽你的語气似乎是想幫我?”龍雁瞄瞄她。“謝了!我想我應該能擺平那個
死腦筋的家伙──咦?那頭跑來的人好像是你哥哥啊!”龍雁指指傅希敏的背后。
傅希敏聞言回頭,果然看見關強朝這兒跑來。
他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她不是留了紙條告訴他她的去處了嗎?
“哎呀!你在急什么嘛?瞧你跑出一身汗。”傅希敏皺著眉頭輕聲斥責气喘咻
咻的關強,頻頻用袖子替他擦汗。
龍雁柳眉一揚,疑惑的眼神上來了。
這兩個人不太對勁哦!气氛跟以往不同了。若有似無地好像多了點什么,偏又
說不上來,龍雁衹有納悶地繼續觀察。
關強順順气之后對傅希敏說:
“你留了紙條說要來這里找龍小姐,我以為你又來代找她決斗,嚇得我赶緊跑
來阻止你。”
傅希敏白了他一眼。
“你是呆子啊?我現在哪里還有什么理由找她決斗?我已經退出丁大哥搶奪戰
了,你忘了嗎?”她說完生气地背對他。
關強簡直無法形容他內心的喜悅。
她不愛丁漠,她居然說她已經不愛丁漠了!如果這代表的意義跟他期盼的一樣,
他一定會以為自己還在做夢,這一切全是夢境,并不真實。
想起她猶在生气,關強收回遐思,走到傅希敏身后輕聲說:
“對不起,我一醒來見你不在,又看見你留的紙條,一時緊張,來不及多想就
追出來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已經生气了啊!”傅希敏嘟著嘴。
“好,是我錯了,你罰我,不過別再气了,我──我會心疼。”
傅希敏這才有了笑容,指指自己的臉頰說:
“罰你親一下。”
關強欣喜地在她頰上輕輕點了一下。
“如果這是處罰,我怕每天都要犯錯十几二十次了。”
一旁的龍雁深吸一口气指向他們,傅希敏立刻站出來叫道:
“喂!指什么指?我們可不是親兄妹,親親臉頰會怎么樣啊?”
龍雁的臉有點泛青。
“就算你們吻得天花亂墜,我也懶得管!我指的是你們身后,有人追來了。”
她慌忙往屋里走。“你們盡管繼續,我先失陪了。”
關強和傅希敏納悶地回頭,想瞧瞧誰有那么大本事讓龍雁落荒而逃。一回頭,
兩人都漾出笑容,往這兒走來的不正是他們的爸爸媽媽嗎?
他們的父母怎么也不可能讓龍雁這么害怕吧?看來問題出在跟著他們父母上山
來的兩位陌生人了。
呀!實在好有趣啊!
☆ ☆ ☆
“阿雁啊!你說是不是好巧?關先生約我們到山上住几天,居然會遇上你,真
是不可思議。”
邊說邊笑的人就是龍雁的母親。原來關先生跟太太下南部游山玩水時巧遇龍家
夫婦,四個人相談甚歡﹔龍家夫婦還堅持關先生跟關太太在台南停留期間一定要住
在他們家。盛情難卻,關先生關太太也就不再推辭,在龍家停留了兩天,受到既親
切又熱烈的招待。
就這樣,他們在結束南部之旅時,特地又上龍家拜謝辭行﹔關先生忽然興起邀
請龍家父母上山玩几天。由于兩家夫妻實在太投緣了,龍父龍母爽快地收拾好行囊
便上路了。關先生一上山,自然會進丁漠屋里跟他打個招呼﹔沒想到龍雁躲避不及
被逮了個正著。這就是所有的人會在這個荒涼山區“巧遇”的來龍去脈。
正當龍母忙著跟臭著張臉的女兒聊天時,龍父悄悄接近在一旁默默地雕刻著一
塊木頭的年輕人。
“你捉刀不太穩,有點緊張是不是?”龍父在他身旁說。
丁漠訝异地抬頭,見是龍雁的父親,忙起身讓位。
“伯父,您──請這里坐。”
龍父點點頭在椅子坐下,并指示他坐在床邊。
“我年輕時也玩過几年雕刻刀,衹不過我刻的是印章,純粹衹是興趣而已,稱
不上藝術﹔你倒是不同,我覺得你有藝術家的那种深沉气質。你同意的話,我希望
有机會看看你的作品。”龍父微笑說。
“謝謝伯父夸獎,其實──我雕東西也衹是興趣,不敢說是什么藝術家。”丁
漠不自在地說,他沒料到會見到龍雁的父母,一時慌亂得手腳都不知該往哪里擺。
“你太客气了。”龍父笑笑,卻不經意地發現女兒老將視線往這兒拋,當然不
會是拋給他這個做老爸的了,那么──他想著想著不由得笑得更大聲。
龍父打量眼前這個年輕人,外表的确是相貌堂堂,比從前那個叫張什么的体面
多了。以阿雁的美貌配這樣的人才稱得上鸞凰和鳴啊!
“呃──先生姓丁是吧?”
“是的,伯父。我叫丁漠,您叫我名字就可以。”
“有件事情我直說你不會介意吧?”
“伯父請說。”
“你用不著緊張,衹是件輕松的事。”龍父笑笑。“不知道丁先生對我女兒阿
雁的印象怎么樣?”
“您叫我丁漠就可以了,伯父。”丁漠感覺有點不自在。龍雁在做什么,怎么
還不來替他解圍?“呃──令嬡她──她是個相當好的女孩子。”
“你認為她哪一點好?”
“呃──她很善良,不會裝模作樣,很自然,很誠實──啊!就跟伯父伯母感
覺很像。”丁漠擠出笑容。
龍父滿意地笑道:
“有人說我們這种直爽是冒犯啊!難得你把它當作一個优點看。阿雁是我女兒,
她的心思我這個做爸爸的總能猜個七八分。我想她很喜歡你,不知道你對她是不是
也有意思?”
丁漠先是訝异,繼而苦笑,今天總算見識到什么叫做直爽了。看來他們全家都
是一樣的個性,這么一來他也該誠誠實實回答才是。
“令媛是我生平僅見的好女孩,我對她的确有几分愛戀──”
“這真是太好了!”龍父衹聽到這兒就笑幵了嘴,還揮手喊著:“阿雁!孩子
的媽!快過來,我們家馬上又要辦喜事了。”
“伯父,我──我還沒說完。”
“你不愛阿雁?”
“當然不是,可是──”
“衹要你愛她,其他都不重要啦!”此時龍母跟龍雁已經走過來,正跟龍父詢
問些什么,衹見一家三口笑得幵心极了,沒有人注意到他慌張不可置信的神情。
關家三個人全站在一旁看戲,丁漠左顧右盼求救無門,終于忍不住站起來大聲
喊道:
“龍伯父,龍伯母,我曾經傷過人,是個前科犯,你們放心把女兒交給這樣的
一個危險人物嗎?”
龍家三口聽了衹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轉身繼續他們的討論。丁漠最不解的是龍
雁居然能這么興致勃勃,一點女孩的羞怯神情也沒有。
這太夸張了!怎么會有這樣的家人,而且還讓他一個個碰上了?
“你們到底聽見了沒有?”丁漠又喊:“我有前科,那個人差點就被我殺死了
啊!”
這回終于有人理會他了。
龍母朝他走過來,皺著眉,踮起腳,拍拍他的肩說:
“動刀動槍是不好的行為,以后可別再玩了──對了,是你們的婚禮嘛!一起
來討論啊!”說完拉著啞口無言的丁漠加入他們的討論。
一旁的關先生看了,微笑對家人說:
“幸虧去了南部一趟,否則這么可愛的朋友可就錯過了。”
其他三人皆笑著同意。
尾聲
丁漠一拖再拖之后終于跟龍雁步入結婚禮堂。他的拖延其實是想給龍家一個后
悔的机會,奈何他們全家沒有一個人領他的情。
丁家夫婦婚后依然決定住在山上的小木屋里,那兒畢竟是他們定情之處。龍雁
不再覺得它缺乏情調和詩意,丁漠也能專心他的雕刻事業,更可以跟關家長久為鄰。
阿胖自然還跟著他們,而龍雁已經把它當成自己第一個兒子,打算過一陣子到
路上尋找合适的流浪狗跟它配成一對,生些狗寶寶,讓它們在山林里自由奔馳。
至于另一對,看來關強還有得等了。傅希敏剛考上大學,還是個新鮮人,玩心
重得不得了,一刻也定不下來,他想守住這個寶可得多費點心思呢!不過這么多年
他都等了,老天爺同情他的話,那個惹禍精應該終究會是他的吧!他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