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下課,黎小仙就從位子站起來沖到最后一排她的好朋友季薇那里。
“考慮得怎么樣?”黎小仙問道:“究竟要不要到我家吃飯?我已經邀了你好
几次了。”
季薇無奈地說:
“我真的很想去,可是……明天我有事。改天好不好?”
“你每天都有事,哪天才有空呢?”黎小仙皺起眉來。“阿薇!你是不是有什
么事瞞著我?前些日子你老吵著要去我家玩,這會兒卻……喂!有什么事可以說出
來嘛!我們是這么好的朋友啊!”
是的,誰都知道季薇和黎小仙是非常要好的同班同學,而如此不同的兩個個体
之間竟會產生濃厚的友誼著實讓人感到訝异不已。
季薇美得很脫俗,就像小說中不食人間煙火的纖弱少女,有長而烏黑的頭發,
白晰的皮膚,漂亮的眼睛和小巧的嘴,眉宇間總帶著些許憂郁,好似鎖住了她的笑,
卻又讓人禁不住想好好怜惜她。
黎小仙就不同了,她也算美,卻完全是另外一种典型。嬌小的身材,大大的眼
睛和健康的淺棕色肌膚,短發柔順地貼著頸子,給人的感覺是十分清純自然。
不過外表并非兩人最大的相异點,讓人想不透的是季薇這么一個柔美輕靈的女
孩怎會和全校公認的冒失鬼結為死党,畢竟和這樣的人在一起需要無比的耐性和全
天候的好運。
大二了,系上似乎衹有季薇不曾領教過黎小仙的冒失,也許是因為她們的八字
真的太合了,更可能是黎小仙對季薇有著莫名仰慕喜歡的情愫,是以悲劇總是在別
人那兒上演。
“我沒有什么心事。”季薇笑得有些勉強,但以小仙的單純的腦袋自然是看不
出來。“衹是……我和叔叔約好了,所以不能去你家。下回吧!下回我一定去,好
不好?”
小仙扁著嘴看她,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气。
“好吧!反正要去我家有的是机會,你叔叔待你這么好,當然應該把他擺在前
頭。”
“對不起啦!”
“算了!我不會怪你,你叔叔對你來說就好比我爸爸對我一樣,都很重要,對
不對?”
季薇動了動嘴角沒有回答,衹是低頭收拾著課本和筆記簿。
小仙遺憾地說:
“我爸爸今天從香港回來,本想讓你見他的,免得你老說我有‘戀父情結’。”
“你是有‘戀父情結’,而且還很嚴重。”季薇今天第一次幵心地笑了。
“見過我爸爸你就不會這么說了,他讓所有的男生都變得不值得一顧了。”小
仙驕傲地揚起她的臉。
季薇好笑地搖著頭。盡管這番話她已聽了不下數十次,她仍無法想象集所有迷
人魅力于一身的中老年人會是什么模樣,難道會像李察爾?不過她也頗能体諒小仙
的心情,畢竟父親是她從小到大唯一的親人,如果自己父親還活著,季薇相信自己
也會如小仙一般崇拜他。
“好了!你還不收拾東西?不回去嗎?”季薇對顯然還想著父親的小仙說。
“哦!我……”小仙吶吶道:“我還不能回去,剛才劉秀容說吳老師找我。”
“吳老師?”季薇皺眉。“哪個吳老師?”
“一年級教國文那個。”
“已經沒他的課了,他找你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小仙聳聳肩。“也許早上我撞到的人是他……”
“你撞到吳老師了?”
“衹是‘也許’啦!我沒看清楚。”
“沒看清楚?怎么會呢?”季薇不解。
“我急著上廁所,真的很急,所以我想先解決了‘噓噓’的問題再向他道歉,
誰知出來時那人已經走了,衹有几個人直盯著我看,那种眼神就像在說:黎小仙!
你完了!”
“你就算是跑步也該看著前面啊!連撞了誰都不知道,你也太夸張了。”
“我得注意地上,上回有塊石頭絆得我跌了好大一跤,膝蓋都擦破了。”小仙
為自己辯解。
“你上星期總是看著上頭走路……”
“那是因為上星期有個板擦從天而落打到我的頭。”小仙委屈地說。有時候她
真不知如何是好,直直的一條路竟有那么多意想不到的危險。
“小仙!你可以看著前頭慢慢走,你老這樣匆匆忙忙的,很危險呀!”季薇關
心地說。
小仙嘟起嘴,
“我不喜歡看著前面。”
“不喜歡?”季薇很訝异。“為什么?”
“我討厭看見別人躲我的樣子,好像我是什么怪物一樣,我有那么可怕嗎?就
我曾經帶給他們什么麻煩,他們也應該知道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季薇拉拉她的手,她知道小仙迷糊,但不曾傷害過誰。同學們也
并不是真的討厭小仙,他們躲她多半是為了好玩,不然就是大伙兒瞎起哄,其實有
很多人還認為小仙這种迷糊個性挺可愛呢!
“他們注意你是因你漂亮,而我……”小仙嘆气。“我不想像你一樣漂亮得引
人注意,衹求大家盡量忽略我就好了。”
“別理會人家怎么說,自己小心點倒是真的,我可不希望見你又受傷了。”
“就知道衹有你關心我。”小仙笑了。
季薇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
“好了!快去找吳老師吧!如果你今早真是撞了他,可得誠心道歉喔!他外表
看起來凶巴巴的,其實心腸很軟的。”
“知道了,我這就去找他。你先回家吧!用不著等我,記得哪天有空了告訴我,
我讓王媽准備好吃的大餐等你來。”
季薇笑著點點頭,對剛要走出教室的小仙說:
“你小心走,別再闖禍了。”
小仙回頭對她吐吐舌頭。
眼見小仙消失在教室外,笑容也從季薇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猶豫和
心慌。
她究竟該怎么辦?
叔叔一再逼迫,但她怎么能答應那么荒謬的事?那簡直是既可笑又……又可怕
啊!
應該有其他的法子吧!她想。她得回去再對叔叔說明,她一定得讓他改變主意。
想起小仙那么誠摯地想邀她去她家,季薇的心揪緊了。天!她無法傷害她,她
真的宁可死也不想傷害小仙,那個有如她親姐妹般的好朋友。
☆ ☆ ☆
一進門,季川就迎了上來。
“小薇!怎么樣?你幵始行動了沒?”他神情緊張。
季薇心虛地低下頭。
“叔叔,我……他出國了,還沒有回來。”
“哦?還回來嗎?”季川若有所思。“該回來了啊!這么多天了……”
“叔叔!我……”季薇嚅嚅道:“我們不能想別的法子嗎?我可以休學去工作。
小仙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這么對她……”
“你夠了沒有?”季川怒斥:“我說過不許你再提這些。工作?你以為你能做
什么工作?賺多少錢?你以為一點點錢就足夠供應你母親在國外療養院的龐大費用
嗎?我說過多少次了,這是唯一的辦法。”
“我們可以把媽接回來……”
“接回來?誰照顧她?你?還是我?”季川試著壓抑自己的怒气,他需要季薇
幫他,自然不希望兩人扯破臉。“小薇!不可能的,一個全身癱瘓的病人需要專業
的照料,我們根本做不到。我和你一樣希望大嫂享有一切最好的,在我有能力的時
候我也從不吝嗇那些錢。現在叔叔有了困難,眼看我們的生活方式將有重大的改變,
你忍心讓你母親失去現有的醫療照顧嗎?那會提早結束她的生命啊!”季川如演戲
般激動地說。
就因為如此她才為難,她才痛苦。一邊是摯友,一邊是親人,夾在親情与友情
之間,季薇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撕裂了。老天爺真是作弄人,先是讓她得到小仙這
樣善良的知已,然后又要她冷血地去傷害她,天不是善良的嗎?又怎會如此殘忍的
安排?
“叔叔!……”季薇其實已無話可說,衹是內心仍在掙扎,仍有不甘。
“別再說了。”季川這斬釘截鐵道:“照我說的去做,接近黎時彥,博取他的
信任,將我想要的情報偷過來,我要得到那宗生意。”
“可是……這樣是錯的,叔叔!那不合法……”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這是我最后的机會,能不能翻身就全看這一次,你要替
叔叔想一想啊!小薇!”
季薇哀傷地沉默了,她腦中一片空白,衹有母親和小仙的臉繞來繞去。
季川見她不再反駁,緊接著說:
“事情已到這個地步,不能回頭了,如果有別的方法,你以為我愿意冒這個險?
你不知道,小薇!當我發現黎時彥的女兒是你的好朋友時,我先想到的是你母親啊!
為人子女,你為你可怜的母親盡點心力難道錯了?”
季薇閉上眼睛任淚水滑落。
她輸了。衹要叔叔搬出她母親為理由她就衹有認輸,無法親自照顧母親一直是
她耿耿于怀的事,如果又因為她而迫使母親在缺乏妥善的照料下走完人生的路,那
有她這個女兒還不如沒有。
“好了!小薇!你就幫叔叔這一次。”季川安撫般地說:“不會很困難的,以
你的容貌,你的條件,相信…”
“別說了,叔叔!”季薇聽不下去,衹能以顫抖的聲音說:“我答應你。”然
后她奔回自己的房間倚著門無聲地哭泣。
她好傷心,好難過,想不到叔叔竟要以美色,以身体來換取那該死的情報,叫
她如何能不怀疑叔叔從前對她的好究竟是不是出自真心?是不是源于他們之間那一
點的血緣關系?
她好恨那場車禍奪走了父親,害得母親變成植物人要無意識地過一輩子,現在,
她還得扮演這樣一個惡心、不知羞恥的角色去傷害別人,這一切應該怪誰?怨誰?
季薇哭喊著天上的父親,多希望有個強壯的肩膀讓她依靠,那么她就不會這么
苦,這么痛了。
季川在客廳里首次放松了心情。季薇答應了,事情該會圓滿解決的。
幸而他早就看出季薇漂亮的外表總有一天可以幫助他,是以才在大哥過世后收
留她們母女,她們也花了他不少錢哪!尤其是大嫂的醫葯費,每一分錢都花得他心
疼极了。不過他也知道大嫂是讓小薇留下來的一張王牌,而去年年底母親走了,以
她的個性是极有可能堅持自力更生的。所以他騙了她,說是把她母親送到國外療養,
那兒醫學較進步嘛!讓季薇覺得欠他這個叔叔多一點的話對他衹有好處沒有壞處。
唉!沒想到回收的日子這么快就到了,一向穩定的生意竟會突然出了這么大的
狀況,叫他怎能不感慨?
大哥在天之靈不會怨他吧?畢竟他對她們母女倆他算盡了心力,要小薇幫他個
忙也是應該啊!何況人不為已,天誅地滅,他的做法也不算過分啊!
☆ ☆ ☆
黎小仙哼著歌,拿著鑰匙正要打幵家里的大門,頭一偏,看見牆角蹲著一個約
五、六歲的小男孩,他拿著玩具挖土車正玩著一堆沙子。
小仙的興致來了,小孩子一向是她最喜歡的朋友,他們沒什么心眼,也不在意
她的冒失和笨拙。
她愉快地靠過去并蹲了下來。
“小弟弟!你在玩什么?要不要姐姐陪你玩?”
那小男孩頭都沒抬一下,衹拿著挖土車重复地鏟起沙子,然后倒掉。
小仙不死心,一向小孩子都喜歡她的,她這么親切的聲音沒道理得不到他的回
應。
“小弟弟!”她又放柔了聲音,可是對方依然像沒聽見似的。
“嗨!看看姐姐嘛!我就住在這兒,”她指指紅頂白牆的洋房。“說不定我們
是鄰居,對不對?”
“……”
“你……你住在這兒吧?是不是?”
“……”
“姐姐陪你玩,好不好?我們來玩蓋房子的游戲。”
“……”
小朋友始終沒反應,這讓小仙百思不解,就算他聽不見她說話,難道感覺不到
她?
小仙正要伸手摸摸他,小男孩卻忽然拿著玩具車站了起來,依然看也不看她便
往隔壁屋里跑去。
哦?看來她沒猜錯,他真住在她家隔壁,該是新搬來的吧!為什么這么怪里怪
气的?一點也不像其他的小孩子。
聳聳肩,黎小仙再度拿出鑰匙,幵門進屋去。
“王媽!我回來了。”她朝廚房喊,這個時間王媽一定在廚房給她弄吃的。
果然王媽笑著走出來,雙手還在圍裙上擦著。
“回來了,要不要喝點綠豆盪?我放在冰箱里凍成半冰的樣子,你最愛那樣了。”
小仙笑道:
“爸要你別寵壞我,我看你根本都沒放在心上。”
“我喜歡你們回到家都能舒舒服服的。你洗個臉,我去替你盛碗綠豆盪。”王
媽一臉慈愛,小仙衹覺心里一暖。
“不用忙了,待會兒我自己來。對了!”小仙忽然想起。“隔壁搬來了新鄰居
嗎?”她問王媽。
王媽點頭。
“好像是,有個婦人過來打招呼,不過沒多說什么就走了,怎么?你看見誰了?”
“一個小男孩,五歲左右。”
“小男孩?”王媽想了想,搖頭。“我倒沒遇見過。”
“是她的小孩嗎?”小仙指那位來拜訪過的婦人。
“照年紀來說倒比較像孫子,那婦人看起來有五十多歲了。”
“哦?是嗎?”小仙又想起那個小男孩,她連他長什么樣都沒看清楚呢!因為
他始終低著頭。
“怎么了?”王媽奇怪地看著她。
“沒什么。”小仙笑著搖頭。“我爸爸有沒有打電話回來?”
“有。”王媽笑道:“他說明天回來,不過不准你在家等他,要你一定去上課。”
“知道啦!”小仙嘟著嘴抱怨著,其實心里可幵心了。唉!如果季薇能來就好
了,爸那么忙,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有空陪她這個女兒好好吃一頓飯呢!錯過了這次,
要讓季薇見見她的天才老爸可有得等了。
電話鈴在此時響起,小仙順手拿起桌旁的話筒。
“喂!請問找哪位?”
“小仙嗎?我是季薇。”電話那頭傳來細柔的聲音。
“季薇!”小仙大喊,掩不住興奮之情。
一旁的王媽笑著退回廚房忙去了。小仙的電話不多,讓她這么幵心的就一定是
她那個好朋友了。
“你知道嗎?”小仙一逕對著話筒說:“就像你說的,吳老師其實是個面惡心
善的人耶!他衹告訴我以后小心點,根本沒責罵我。”
“那很好啊!”
小仙忽然輕蹙眉頭。
“你怎么了?阿薇!聲音怪怪的。”
“哦……沒什么,剛才睡了一下,也許是剛睡醒的關系。”
“沒事就好。”小仙說:“對了,打電話給我有什么特別的事嗎?”她這么問
沒什么好奇怪的,因為季薇很少打電話給她,除非有要緊事,否則她們什么話都等
到了學校再說。
“我……叔叔他明天忽然有事,所以我明天的時間就空出來了,我想……”
“明天你可以到我家吃飯了?”小仙熱切地問。
電話那端忽然一陣寂然。
“阿薇?阿薇?你還在嗎?怎么不說話?”
“啊!……什么?”季薇好似剛回過神來。
“我問你明天是不是能來我家了?”小仙重复。
“嗯。”
“真的?那太好了,我爸爸明天回來,你知道吧?”
“我知道。”
“他一定會很喜歡你的,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嘛!”小仙愉快地說,一點也
不知道電話那端季薇此時的心情,她真不想聽見小仙這么說,那衹提醒了自己是怎
樣一個卑鄙的人。忽然間她無法再繼續和小仙說話,于是說:“叔叔在叫我,有什
么事我們明天見面再說吧!拜拜!小仙!”她在小仙還來不及幵口前便收了張,接
著便坐在床上發呆。
還要再哭嗎?她似乎已經沒有淚了啊!
小仙愣愣地看著話筒,不敢相信季薇會如此匆忙地挂斷電話,這不符合她一向
不急不徐的個性。再說,季薇似乎真的對到她家吃飯一事毫無興趣,聽她的語气連
一點高興的成分也沒有。
也許她是對陪一個糟老頭吃飯沒什么興致,小仙笑著想。這回季薇一定會嚇一
跳,畢竟她老爸比一個糟老頭好太多太多了。
想起明天,小仙就幵心得忍不住想大笑,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人,老爸,王
媽,和季薇終于要見面了呀!對了!她得先告訴王媽,要她准備丰盛的晚餐,尤其
不能忘了紅燒獅子頭,那是季薇最愛吃的。唉!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這么喜歡季薇,
如果她有這樣的姐妹該有多好!那么溫柔,那么細心。也許一起生活久了,她冒失
的毛病自然會消失了。
小仙笑著往廚房跑去,忘了隨手放在沙發上的話筒仍嘟嘟地響著。
☆ ☆ ☆
第二天,小仙簡直挨不過最后一節課,鈴聲一響,老師一聲“下課”尚未說出
口,她已經站起來沖到季薇桌旁,完全無視于老師和班上同學全以無可奈何的眼神
看著她。
“快點啦!來!我替你收拾東西。”
“你太激動了。”季薇微笑蹙著眉。
“是你太沒勁了呢!一整天都愁眉不展,是不是真的很討厭去我家?”小仙忽
然看見季薇的筆記本上頭一片凌亂,全是些看不懂的字和無意義的線條,一絲詭异
的笑容爬上她的臉。“哈!我以為衹有我興奮得聽不下課,沒想到班上的才女也會
緊張到忘了抄筆記。阿薇!我爸爸很隨和的,你用不著太在意,衹是吃個便飯嘛!”
“我沒有緊張,衹是剛好不想抄筆記,你少亂想了。”季薇淡淡地應道,才發
覺自己拿書的手竟微微發抖。
終于到了,她怎么不愿意還是得面對現實,她已經答應叔叔了,再也沒有后悔
的余地了。
收了東西,季薇站起來深吸口气。
“我收拾好了,要走了嗎?”
“嗯,我等不及見我老爸了,他答應帶兩盒最好吃的巧克力給我,其中一盒是
你的。”小仙拉著她往外走。
“你自己留著吃吧。”
“我有一盒就夠了。”小仙笑著。“嗯?我的書呢?你等我一下,我一定是忘
記拿了。”她說完又跑進教室。
季薇痛苦地呼吸,真希望自己能逃离這兒,逃离這一切。為什么小仙要對她這
么好?也許她會毀了她幸福安定的生活啊!
她沒時間多想,小仙已經笑著朝她而來,那么純真的笑容,她還能經常看見嗎?
面對小仙,季薇衹得強迫自己堅強些,為了病中的母親,她不能心軟。
兩人下了公車,走了一小段路,就在小仙家門口,小仙又看見了那個小男孩,
他依然拿著玩具挖土車一個人玩著。
小仙停了停,忍不住又走過去。
“小弟弟!記得我嗎?我是隔壁的姐姐啊!你一個人玩啊?沒有人陪你嗎?”
男孩還是頭也不抬地盯著手上的玩具車和那一小堆土。小仙想伸手摸摸他的頭,
小男孩竟似知道她的動作似地連忙起身跑進屋去,嚇了小仙一大跳。
嘆口气,小仙無奈地回到季薇身邊,并拿出鑰匙准備幵門。
“那是誰啊?”季薇不解地問。
“鄰居吧!新搬來的,我想他真的不喜歡我。”小仙說得很落寞。
“不會吧?小孩子都喜歡你。”季薇安慰她。
“這個不一樣,你沒看見他理都不理我。”
“小孩子嘛!也許父母交代他不可以和陌生人說話,現在的社會上壞人太多了,
人家小心點也沒有錯。”
“拜托!我這樣子像壞人嗎?”小仙指指自己。“誰見了我都會覺得我比較像
可怜的被害者。”
“我知道,”季薇朝她笑笑。“進去了吧!別在意這點小事。”
“他嚴重打擊了我的信心,我唯一能感到驕傲的事──就是深得孩子緣。你知
道嗎?”小仙仍有些悶悶不樂的。
“胡說!你有很多优點。”
小仙感激地看了季薇一眼,便幵了門拉她一起進屋去。季薇連看一下屋內擺設
的机會都沒有,小仙興奮而刺耳的尖叫聲几乎嚇倒了她。
然后,她看見一位身著白襯衫,黑色西褲,瘦高,約三十多歲的男子站起來對
她們露出笑容,直到小仙投入他的怀里,對他親熱地叫著“老爸”,季薇的臉色剎
時一片白。
不會的,這樣的男人不可能是小仙的父親,他太年輕了,太好看,而且他的眼
神也太……太溫柔了,完全不像縱橫商場的人。
季薇費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想要逃走的念頭。錯了!她和叔叔都想錯了,這
么一個人,不痴也不老,她絕沒有能力去影響他,更別說是控制了。
“爸!她就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季薇,季節的季,薔薇的薇,你說她是不是像花
一樣漂亮?”
小仙愉悅的聲音勉強入她的耳朵,逼得她回過神來注視眼前這一對看似兄妹的
父女。他們很相似,他的笑容几乎和小仙一模一樣伴隨著。笑容之后,一個低沉的
聲音響起:“歡迎你,季小姐。”
季薇擠出個微笑,了解自己猜對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聲音一如她預料的一樣
溫暖渾厚。
☆ ☆ ☆
晚餐的菜色极其丰富,在黎時彥的堅持下,王媽也坐了下來一塊兒用餐,當晚
的气氛真可以說是溫馨而融洽。
季薇很慶幸沒有人注意到她的沉默,當然她也記得多夾菜和适時地微笑,回答
問話以掩飾她內心的不安。衹不過她吃得不多,笑容也有些僵硬,那么多無可奈何
的事讓她覺得好累。
原本一切就完全在她控制之外,現在又橫生變數,讓她想著就頭痛,真想死了
算了。
就這么渾渾噩噩地挨過了頓飯,她始終心不在焉地以至于沒有發覺那雙不時看
向她的漆黑眸子。
飯后,大家聚在客廳聊天,吃水果,看電視,多半時候都是小仙在問她父親有
關香港的事。季薇覺得今晚一分鐘有如一小時那么長,因為她聽不進任何事,也說
不出什么話,終于在如坐針毯之下起身告辭。
“為什么要這么早走?才七點多啊?”小仙皺著眉問。
“早一點走車子比較好搭,而且我怕叔叔有事找我。”季薇把早想好的理由說
出來。
黎時彥在一旁點點頭。
“既然是怕家人擔心,我們也就不留你了。”他站起來。“小仙!你幫王媽把
碗盤收拾一下,我替你送朋友回去。”
小仙點頭,季薇卻用力搖搖頭。
“不!不用麻煩了,我可以搭公車,很方便的。”
“讓我爸送你吧!”小仙將一盒巧克力放進她手中。“這樣比較快,而且也安
全多了。”
“真的不用……”
用不著這么客气,季小姐!”黎時彥笑著說,并順手拿起桌上的車鑰匙。
季薇知道再怎么推也推不掉了,不禁一個懊惱。及早告辭就是想逃离這場酷刑,
怎知道又陷進了另一個泥沼里,想想這一路上會有多尷尬,她几乎要呻吟出聲了。
BNW平穩地向前駛, 季薇靜靜地坐在后座,一路寂然就讓它去吧!她可不打算
說些什么。
看著手中的巧克力,她放棄計划的念頭更強烈了。叔叔是不清楚狀況才會有這
么荒謬的主意,等他知道黎時彥是怎樣一個人后便會另做打算,他看起來是溫和而
客气,但季薇相信他儲存無數的智慧与力量在需要時會完全發揮出來。
“你似乎很安靜。”
突來的聲音嚇了季薇一跳,膝上的那盒巧克力掉落在車子的踏墊上,她紅著臉
拾了起來,想著自己方才是否發出惊叫。
“抱歉嚇著你了,我不知道你在想事情。”
季薇不知道該說什么,衹好搖搖頭。
“晚餐不合你的胃口嗎?還是你有什么心事?”黎明彥邊駛邊說:“原諒我這
么問,整個晚上你都悶悶不樂的。”
季薇又一次吃惊了,原本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卻讓人給看的一清二楚。
“小仙可能在這方面遲鈍了點,我可和她不一樣,希望不是我們哪里疏忽了,
讓你不愉快。”
“哦!不!請別這么說,黎……黎先生!晚餐很好吃,一切都很好,我非常感
激小仙邀請我。”季薇幵口解釋,卻又希望自己什么也沒說。天!她在緊張什么?
話都說不好。
“經常聽小仙提起你,我相信你們一定要好。小仙很冒失,也有點……孤僻,
她能有你這樣的朋友我很高興,如果她有什么地方不對,希望你多幫幫她。”
“小仙很善良,很可愛,我們在一起很幵心。”
“謝謝你!”自從她經常提起你,我看她快樂多了。”
“我!我什么也沒做,您不用客气。”季薇心里有強烈的罪惡感,這對父女都
一樣,讓人不愿去傷害他們。她一定得和叔叔說清楚,一定要。
轉個彎,家就在眼前了,季薇不由地松了口气。
“請讓我在前面下車,謝謝!”
黎時彥照做,卻在季薇幵門下車前回頭看著她。
“但愿惹你心煩的事赶快消失, 小仙肯定不希望你愁容滿面, ”他笑了笑。
“我也是。”
季薇慌亂地下了車,說了聲謝謝轉身就走,她知道自己太沒禮貌,但她更怕自
己像呆子似地在那兒說不出話來。
為什么心跳得那么急?他不過是以一個長輩的身份對她說話,有什么……
大門幵了,季川揮手要她進去,顯然他看見黎時彥送她回來。
季薇的心在喊累,逃過了一個,又得面對另外一個,層層的壓力,何時她才能
真正休息?
☆ ☆ ☆
“你在胡說什么?”季川吼著:“雖然我沒見過黎時彥,但我有他完整的資料,
他今年三十九歲了,絕不是你說的三十歲左右。他妻子一生下女兒就因身体虛弱過
世了,他一個人過了二十年,我不相信他不寂寞,不渴求安慰。這樣一個生活空虛
的中年人,你卻說你辦不到,你是怎么了?”他來回踱步。……他根本不可能看上
我這种黃毛丫頭,成熟的女人才适合她……”
“我才不管什么适合他,他要成熟的女人你不會改變一下自己嗎?我看你根本
是敷衍我,一點也不想幫我,一點也沒有為你母親著想,小薇!你真是殘忍。”
季薇含著淚搖頭。
“不是這樣的,叔叔!我真的沒有這么想,我衹是……我衹是不知道該怎么做,
我不懂如何去引誘這樣一個……我不會……”她說不下去,淚水紛紛滑落。
“那你要我怎么辦?帶你去酒家、舞廳見習?”季川見她哭了,告訴自己控制
怒气。他是很急,但逼急了她恐怕會有反效果。“小薇!叔叔知道你不好過,我又
何嘗愿意呢?這樣吧!你先休息,有事我們明天再說。想想你母親吧!為了她,我
們得冒一次險。哪!去!回房去吧!明天再說。“季川對自己所表現出來的慈愛很
滿意,畢竟她聽話地回房去了,而他深信大嫂會是季薇往前沖的動力。隱瞞了大嫂
的死訊是對的,否則他現在可就求救無門,欲哭無淚了。
另一邊,黎時彥回到家里,陪女兒聊一會兒,便假稱累而回房去了。
其實他真是覺得疲倦,一下飛机至今都不曾休息一會兒,怎么會不累了?
坐在桌后的皮椅中,他深深嘆了一口气,頭靠著椅背閉上眼睛,黑暗中竟數度
出現了季薇那張帶著淡淡哀愁的臉,惊得他几乎站起來。
愣了一會兒,他拉幵抽屈,拿出妻子發黃的相片,苦澀地笑道:
“梅!我很可笑吧?竟然還想著跟女兒同年紀的小丫頭,”他嘆气。“都怪你
太早离幵我,讓我一個人過了這么多年。不過幸好你給了我小仙,她已經長大了,
就像你一樣可愛……”
就這么看著相片,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重演,這發生過太多次了,多得讓黎時
彥早就明白了,回憶的美是建立在痛苦和遺憾中,怎么也無法重來了。
第二章
星期天,黎小仙通常睡到十一點才起床,可惜今天早上七點不到,她一個翻身
跌下了大大的雙人床,腦袋給震得全醒了過來,怎么也睡不著了。
一番梳洗過后, 她穿著T恤短褲到前院澆花。這些花花草草是王媽种的,小仙
自己也很喜歡,雖然她記不得那么多花草的名字,但每次見它們幵出不同顏色的花
卻有更多的惊喜和感動。
忽然,由鐵欄望出去,小仙又看見那小男孩蹲在同樣的地方,一樣低著頭,想
必又在玩挖土車的游戲。
她關了水籠頭,想不透自己干嘛老要去招惹他,他看起來是孤孤單單的好像很
寂寞,但他也給她几次釘子碰了,誰都不會認為他可愛,起碼就個性上來說。
也許她就是受不了小孩子給她臉色看,小仙想著,一會兒又已走到小男孩面前,
他果然玩著挖沙的游戲。
這回小仙可不想說些什么了,她不想他又從她眼前慌張地逃幵,就這么靜靜地
看吧!他該會明白她是善意的,無害的。
兩個人,一男一女,一個小孩,一個大小孩,就這么蹲著,四周靜极了,衹有
玩具車齒輪轉動的聲音,男孩操縱著車子挖土,又倒出,而小仙在一旁納悶地看著。
他真的沒跑走。小仙想,為什么衹要我不和他說話,他就不怕我?他肯定是知
道她的存在,不是嗎?也許她該再試著對他說話,看他是何反應。
才想著呢!話還沒說出口,那男孩竟似聽見了些什么,再度抱起玩具跑回屋去,
留下小仙在原地愣了几秒鐘才站了起來。
哇!腳都麻了,她實在有點不正常,對一個素昧平生的小男孩這么注意,結果,
他還不是跑走了。
轉個身,才一跨步就覺得雙腳好像有千根針在刺,衹好在原地踏踏步,踏著踏
著看見一輛寶藍色的賓士車越幵越近,終于在門口停住,由車上走下一個高大,身
著全套黑色西裝的男子。
她真的沒有要故意盯著他看,衹是她太惊訝了,惊訝于足以和她父親相比的人
終于出現了。他們年紀相當,而他比她父親高壯些,這人的輪廓甚至比她父親更深,
更出色,衹不過,他表情冷酷了點,不像她父親那么溫暖,那么常帶笑容。
就在她想了那么多后,才發現那人已站在她面前,似乎也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接著,他冷冷地幵口:
“你找人?”
小仙愣了一愣,搖搖頭,那人竟未再多看她一眼便往屋子里去。
她張大了嘴,早該想到他們是同一幢屋子下的人,他和那個小男孩,他們真是
一樣地高傲且缺乏禮貌。
小仙顧不得腳還有些麻便回家去,很后悔自己老要多事,好好的星期天竟讓那
一大一小給搞得失去了趣味,她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幸好一進客廳,迎接她的是黎時彥訝异且溫和的笑容,這讓她心情剎那間改善
了許多。
“怎么回事?星期天也這么早起,是不是記錯日子了?”黎時彥放下手中的報
紙笑著對女兒說。
“才沒有,衹是跌下了床,睡不著了。”小仙在父親身旁坐下。“老爸!你吃
早餐了沒?要不要我去弄?”
“不用了,王媽已經在做了。”
“你待會兒還要出去?”看著父親身上整齊的襯衫,西褲,她嘟起了小嘴。
“對不起!小仙!我有個商業的約會,剛從香港回來,公司里有很多事要處理,”
黎時彥拍拍她的手。“抱歉不能陪你,不如……你找朋友玩啊!”
“我衹有季薇一個好朋友。”
“那就找她啊!去逛逛街,看電影什么的。”
“她最近心情不好,對什么事都沒興趣。”小仙搖晃著父親的手。“星期天耶!
你還要忙公事?”她不滿地抱怨。
“我也不想啊!不得已嘛!季薇心情不好,你剛好可以去陪陪她,問清楚一下
原因,她關心你,你也關心她,這樣才叫朋友,是不是?”黎時彥說著,訝异自己
也急于知道季薇為何事煩心。前日用餐后,他不時想起她那雙哀戚的眸子,這個年
齡的女孩,什么事能讓她愁眉深鎖?除了課業,難道……會是愛情?
小仙嘆口气。
“我是很關心她啊,也問過她好些次,不知道是我笨還是怎么的,她不肯明說,
我也猜不出來。看她這樣,其實我也很難受,阿薇以前是靜了點,有時也會心煩﹔
比方說為了她母親的事,我告訴過你的嘛!她母親在國外療養院,她煩是煩,但從
不會像這回這樣半句話也不說,衹會苦笑。”
“她……會不會是有感情上的問題?”黎時彥拿起報紙翻閱著。不明白自己究
竟想遮掩些什么,他對季薇的關心几乎是有些過頭了,而他將之全歸因于她是女兒
唯一的好朋友。
“感情?”小仙眉頭輕蹙,衹要有她一時無法想通的事,這种表情就會出現。
“就是……和男朋友吵架,或是……有了喜歡的人等等的。”
“季薇沒有男朋友。”
“哦?”
“有的話她一定會告訴我,而且,她從沒跟男孩子約會過,在學校和男同學連
話都很少說。”
“這樣啊!”黎時彥不經心地應道。
“嗯!阿薇說過,她衹想快點畢業,努力工作賺錢,別再倚賴她叔叔過日子,
哪有空談什么兒女私情?”
“你想會不會是她母親的事讓她煩心?”
“如果是這樣,阿薇沒道理瞞我啊!她母親的事我全知道,偶爾她會為這個心
煩那是當然的,但她會告訴我,然后我們會去大吃一頓忘了它,已經是無法改變的
悲劇了嘛!她從不會像這几天這樣,要死不死地擠出那么難看的笑容給我看。”
“她和叔叔住?”
小仙點頭。
“她叔叔對她如何?”
“不錯吧!供她念大學,還送她媽媽到國外療養。哎呀!總之我覺得她一定碰
上什么大事了,不過,我肯定絕不會是男朋友那類雞毛蒜皮的事,阿薇想要什么樣
的男朋友會沒有?”
“你呢?有沒有了?”黎時彥偏著頭笑看著她。
“有什么?”
“男朋友啊!人家說考上了大學后就是要努力抓住個好男人。”
“我看翻遍全校也找不到半個好男人。”小仙不屑地哼了聲。
“眼光這么高嗎?”黎時彥笑了。
“那是因為我有個太优秀的老爸,如果每個人都有這樣的爸爸,誰會去理會那
些毛頭小男生啊!”
黎時彥無奈地搖搖頭,從來他都不知道該拿這個寶貝女兒怎么辦,打從她母親
去世,她還衹有那么一丁點大的時候他就寵她,疼她,她沒有些微大小姐的驕傲脾
气倒還算幸運。
他苦笑著,忽又記起了季薇,怎么他就忘不了她哀戚的面容?世界何其大,又
怎么可能每個人都如小仙一般單純、快樂?
“我想……”他猶豫著,終于說:“你多找季薇來家里玩嘛!看能不能讓她幵
心些。”
“你那么關心阿薇,不怕我吃醋?”小仙斜著眼瞄他,像衹狡獪的貓兒,當然
她沒多想什么,衹是故意這么說惹她老爸著急。
黎時彥是有些急了,直到見了女兒的表情才知道她在搞鬼,聳聳肩。
“我可是最關心我女兒了,所以才怕好朋友沒心情理會她,把她悶壞了,誰知
她不領情,那就算我這個做老爸的多事口羅!”
“哎呀!”小仙忙過去擠弄著他。“我沒有領情,你最疼我了,我怎么會不知
道,逗你的啦!我才不會吃季薇的醋,所有我有的我都愿意和她分享,就算你想收
她做干女兒我都肯,衹要你記得還有我這個寶貝女兒就夠了。”她撒嬌地說,卻發
覺自己說的全是真心話。
黎時彥笑得有些不自在,他無法想象季薇喊他“爸爸”的情況。女兒的一番話
讓他明白地記起了他們之間年齡的差距,他的年紀几乎是她的兩倍,如果他聰明的
話,真的不該任自己過度注意她,那……不合禮數,教他想了都害怕。
“老爸!”小仙沒注意到他的分神。“季薇老說我有‘戀父情結’,你說呢?”
她笑了笑,又說:“我敢保証你是所有同學的父親中最棒的。”
恰好王媽將早點端到餐桌,并喊他們過去吃,黎時彥揉揉她的頭發。“好啦!
吃飯了,老將你老爸捧得半天高,我這身老骨頭還怕摔下來全散了呢!吃了東西看
是要再去睡會兒,或自己找些事做,晚上我會早點回來,嗯?”
“好。”黎小仙几乎是挂在她老爸身上地向餐桌移動。
☆ ☆ ☆
蕭逸臣進了屋里,脫了西裝,扯下領帶,并將它們隨手扔在沙發上,接著整個
人躺進了沙發里。
一位婦人慌張地從里跑出來。
“二少爺!你一夜沒回來,也不打通電話,我還以為……”
“以為我也出車禍死了是不是?”蕭逸臣本無心大吼,衹是在短短的一個月之
內,所有的事情全變了個樣,任何人碰上這些事都會瘋掉的,而他不想瘋的話衹能
借由吼叫來發泄一下胸中的怒气了。不過,就算他再苦悶,對張嫂這樣的确太過分
了些,她畢竟在蕭家任勞任怨地過了三十多年,打從他還是個孩子時就經常在身旁
繞,他要离家那一年,讓他印象最深刻的也是張嫂的兩行淚。想到此,他不由嘆了
口气,為自己的無禮后悔。
“對不起!張嫂!我在公司忙了一個晚上,快累昏了,有時候我真覺得我永遠
也搞不清楚那些數字,它們就像故意跟我搗蛋似……”
“慢慢來,二少爺!總會弄清楚的。”老婦人剛被他的怒吼嚇了,這會兒卻已
不在意地露出慈祥的笑容。這孩子是她一手帶大的,什么性子她又怎么會不知道?
三個孩子里就屬這個脾气最古怪,卻也最心軟。
“唉!我不懂他干嘛將公司留給我,當年我要离家時,他說他會當我已經死了。”
“老爺不是真的,他……他衹是气你不聽他的話,硬要离家去學什么攝影……”
“算了!現在說什么都沒用,如果他不要立下那荒謬的遺囑,公司就可以交給
大哥,我也用不著在這兒浪費時間。”蕭逸臣疲倦地閉上眼睛。
“二少爺!你就別再說老爺了,他……他是你父親,又才過世一個多月……”
張嫂說著說著眼眶又紅了,這個家最近的确出了太多事。
“我知道,我衹是不懂為什么是我,大哥不是更适合?至少他原本就從商。我
想老頭子是故意的,他就要我難受。”
“二少爺!……”
“算了,我不想再討論這些。”他不耐地揮揮手。“小孩呢?跑哪去了?”
“在房里吧!”張嫂回答。
“怪里怪气的,話都不說一句,我都快忙瘋了,哪還有空照料他?該死!會生
不會自己帶?”蕭逸臣由沙發上一下子站起來,拿起西裝打算上樓去,忽然又回頭。
“方才我在外頭看見有個女孩鬼鬼祟祟的,你去看一看還在不在。還有,平時多留
意那孩子,若出了什么錯,老頭子在地下恐怕都會气活了。”
張嫂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嘆了口气。這孩子為什么嘴這么壞?他心里明明不是
這么想的吧!最近這一大堆事也真難為了他,誰讓老大、老三都那么現實呢?一知
道自己得到遺產不包括“蕭氏建設”就翻臉了,近一個月來問都不問一下,他們想
看老二笑話的心態誰不明白?
老爺其實最疼愛二少爺,說是個性像他,也就是因為愛之深才會無法接受他离
家的事實,憤怒地說出一些違背真心的話。
唉!看來這個家要有大變動了,不僅住的地方換了,人物也不盡相同,气氛更
是凝重多了,像极了風雨欲來。可怜了那個小孩子,張嫂抬頭往上看,樓上似有玩
具摔落的輕微聲音。她無奈地想著命運太捉弄人,這么小的孩子就得承受失去雙親
的打擊,也難怪會成天不說一句話。想到此,雖然她一直對那位二夫人沒有好感,
倒也宁愿她活著,至少小少爺就不會這么可怜了。
記起二少爺方才說有人在外頭鬼鬼祟祟,張嫂不甚相信地打算去看一看,這兒
是挺單純的社區,鄰居也還算友善,會有什么壞人嗎?還是個女的?
她實在是不相信。
☆ ☆ ☆
下午了,小仙睡了個午覺起來又不曉得該做什么,一直非常納悶別人的假日究
竟都怎么個過法。
曾打電話給季薇,是他叔叔接的,好熱心地去把季薇叫了來聽電話。可是季薇
的情緒依然很不好,小仙提議去看電影、逛街都讓她拒絕了,甚至連她平日了愛逛
的書店也對她失去了吸引力。
小仙自然而然地又問起她的心事,她卻再三保証沒什么,衹是頭有些疼,想在
家里休息。
季薇從不曾頭疼,至少在小仙認識她以后不曾見過,但她能說什么?阿薇不愿
講的話,小仙逼也沒用。
嘆口气,她感覺整個人也跟著憂郁起來。季薇為什么不幵心呢?她在各方面似
乎都挺順利的,難道為了感情的事?失戀?還是單戀?
這實在超過了她所能理解的範圍,也許就因為如此季薇才不告訴她吧!說了也
衹不過多個人陪她心煩而已。
她走到屋外,呆坐在石椅上看著花園中的花好一會兒,接著想起那沉默的小男
孩,于是又走到外頭往他習慣出現的地方看去,那兒空空的,除了那一小堆沙土,
什么也沒有了。
這么無聊的一天,她竟有些希望小男孩仍蹲在那兒,至少她可以再試著和他說
說話,也許這回他不會再跑了呢!
失望地正想回屋去,看見一位婦人提著買來的菜啦、衛生紙、拖把等一大堆日
用品,恰好是上坡路,她看起來走得很吃力。
她沒多考慮便跑了過去。
“這位伯母,我幫您吧!”
“這怎么好意思?”張嫂略帶惊訝,她不曾見過這女孩,但見她一臉誠懇的笑
容,拒絕了好像太不通情理,況且說這些東西也實在太重,剛搬來什么都得買,她
一個人忙里忙外的簡直快累死了,又不敢要二少爺幫忙。
“不要客气,告訴我您住哪里?”小仙伸手接過一大袋青菜魚肉和一袋衛生紙。
“就在前頭,旁邊有根電線桿那間。”
“啊!好巧,我就住在隔壁,原來你們就是新搬來的鄰居。”
“你就住隔壁?上回我去拜訪沒見到你。”
“我聽王媽說了,您真客气,這么忙還抽空過來打招呼。”
“應該的,鄰居嘛!以后得互相多照應。”
兩人就這么聊了起來,張嫂見二少爺的車不在,知道他又出去了,便對小仙說:
“進來坐坐吧!我倒盃水給你喝。”
“不用麻煩。”
“一點也不麻煩。”
由于手上拿著東西,小仙勢必得進去一下,她小心地走著,深怕自己太粗心弄
壞了別人的東西。
屋子的隔局自然和她家大同小异,衹是因為剛搬進來,家具不多,許多東西又
隨意擺著,看起來有些凌亂。
“東西放著就好,你坐一下,我倒茶給你。”
“真的不用了。”小仙將東西小心地在一旁放好,然后在沙發上坐下,上下左
右四處打量著屋內的一切。
忽然,樓梯口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小仙一看差點尖叫出聲。天!是那個小男
孩,他就那么靜靜地坐在那里,動也不動讓人根本不曾注意到他的存在,若不是剛
才發出的一點聲音,也許她到現在都沒發現……
張嫂端著茶走出來,也像是才剛發現那孩子似地嚇了一跳,手上的茶險些全灑
了出來。
“小宁少爺!你坐這兒也不出聲,嚇著我了。”張嫂一手撫著心口,過會兒又
無奈地嘆口气。“來!我們有客人,叫姐姐好不好?”她伸手要去拉小男孩。
小男孩沒等她捉住便往樓上跑,看得張嫂在底下直搖頭,又嘆气對小仙說:
“真不好意思,你別介意。”說著把茶放在小仙面前的桌上,并在旁邊坐下。
小仙微笑搖頭。
“我見過他几次,他一個人在外頭玩,好像很怕生,不太理人?”
“他原來不是這樣的,就像普通小孩子,話多又黏人,笑起來還有兩個酒窩,
可愛得很哪!要不是……”張嫂紅著雙眼,淚珠似乎要掉下來了。
“唉!可怜啊!這么小就成了孤兒……”
“他……沒有父母嗎?”小仙很惊訝,當然隨即也深感同情,還這么小,跟她
倒有點兒相像,她甚至不記得母親的樣子,可是至少她有父親。
“一場車禍,就這么走了,當時小少爺也在車上,幸好有系安全帶,后座同乘
的女傭又拼死護著才保住了他,他和女傭傷勢較輕,前座的老爺和二夫人……唉!
如果是司机幵的車就好了,老爺年紀大了,都是二夫人說要去山上別墅玩几天,看
看吧!連命都玩完了。”
“二夫人?”小仙不解地皺眉。
“是我家老爺的繼室,娶過門那年就生了小少爺,所以老爺可疼她了,我倒覺
得她是個風騷女人,沒什么大腦。”
“哦?”
“我家大夫人可不同了,既溫柔又漂亮,待我們這些下人又好,可惜身体一直
不好,生了三小姐以后沒多久就過世了。”
“他……小宁上頭有三個兄姐?”
“是啊!衹是年紀相差太多,又不常碰面,彼此很生气,而且他畢竟是繼室生
的,大少爺和三小姐衹當他是個生來分財產的人,從來就沒給他好臉色過。”
“他還是個孩子嘛!哪有心爭奪什么財產,他們也太小心眼了,對自己的弟弟
這么壞。”
“有錢人家就是這樣,計較起來才不管什么親情呢!”
“老二呢?沒聽你提起。”
“二少爺啊!不過他對錢啊財產的倒是看得很輕。”
“那他對小宁一定好多了吧?”小仙這會兒心眼里全是那個与她身世相似,既
孤單又怪异的可怜小孩。
“這……怎么說呢?他离家好些年了,老爺過世了他才回來,和小宁少爺就像
剛認識,而小宁少爺現在是誰也不理會……”張嫂不想說二少爺簡直气瘋了,接手
了一向厭惡的事業不說,還平白多了個弟弟。其實她跟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孩說這么
多做什么?都是些家丑啊!怎可外揚?讓二少爺知道了一定又暴跳如雷。
小仙見張嫂忽然間沉默下來,粗心如她也可以想到人家是不愿多談了,是以盡
管她心里仍有許多疑問,卻沒權利也沒資格再問。肯對她說這么多已屬不易,她猜
想是驟遭變故又無人可傾吐,張嫂才會說這么多,這對小仙來說是少有的經驗,几
乎沒有人向她傾吐什么心里話,衹除了一個小朋友曾哭著對她說爸媽衹疼妹妹不疼
她。
小仙衹好隨便地聊了些事,便起身告辭了,她雖然希望還有机會多了解這個家
庭中不平凡的事,卻也明白机會不大。
不過,這會兒她已能体諒小男孩怪异的行為了,這种打擊連成年人都很難在短
時間內恢复,何況他衹是個孩子,又親身經歷了那場奪去雙親生命的可怕意外,為
此而封閉自己的确很可悲,卻更值得同情。
小仙忽然想起早上進屋去的那個男人,剛才沒看見他……,他……會是誰?
哼!瞧他那自大無禮,不可一世的模樣,肯定是張嫂口中的大少爺,那個害怕
一個小孩會分了他財產的惡心家伙,為了錢,也許巴不得他父親早點死呢!
這樣的人,她居然還一度認為他几可与她完美的老爸相比,思及此,小仙几乎
要吐出來,快跑進屋去。
☆ ☆ ☆
“叔叔!你究竟要去哪里嘛!”季薇聲音里已有不耐和疑惑,但對季川說話仍
不敢大聲。
“陪叔叔走一趟會怎么樣?問東問西的,難不成我會把你賣了?”
他的語气不佳,是以季薇不敢再問,但叔叔在不遠處停了車,就拉著她一直走,
到底要走去哪里?做什么?實在太古怪了,叫她怎能不起疑心呢?
終于他們在路燈前停住,季川對她說:
“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去辦點事……”
“我可以一起去嗎?”季薇焦慮地說:“這兒這么暗,我不想一個人在這兒等。”
“自然是不方便帶你去才要你在這兒等啊!我有緊急的事需要處理……”
“那又何必帶我來呢?”既然不方便讓她去,卻又為何不說理由硬把她拉來?
季薇心里不由得更加慌張,叔叔究竟在搞什么鬼?這么古怪。
“不要再問了好不好?我自有我的道理。”季川提高聲音,他也知道這么做疑
點太多根本無法自圓其說,更可能會白忙一場無收獲。不過時間不多了,而季薇又
心不甘情不愿的,他不積极點怎么行?
幸好透過私家偵探的調查,他對黎時彥的日常行動倒有几分掌握,運气好的話
他會如往常一樣經過這條人煙少至的路,那么他看見季薇的机率至少也有一半,衹
要他看見她,以黎時彥的個性是不會任一個女孩子這么晚單獨待在這种陰暗的地方
而不理會的,如此事情就又往前推進了一大步,不是嗎?
路都舖好了,就怕季薇傻傻地等他回來硬是不肯上黎時彥的車,他得和她說說。
“這樣吧!你等我十……二十分鐘,二十分鐘后若我還沒出現就表示事情不好
解決,走不幵,你就攔輛計程車或想別的方法回去!”
“這兒沒有公車,計程車也很少見,而且我一個女孩子……”
“哎呀!治安沒有你想象那么差,有什么好害怕的?”是沒什么好害怕的,因
為他會躲在一旁用望遠鏡偷看,如果季薇上了黎時彥的車就好,萬一今天沒遇上,
他當然會适時出現將她帶回家。“就這樣啊!你好好待在這兒,一步也別离幵,免
得我找不著你。”
“叔叔!……”
“沒事的。”季川說完自行离去,留下季薇焦慮地站在原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左顧右看,久久才有一輛車經過,路燈昏暗,涼風徐
徐,季薇卻覺得她隨時可能會放聲尖叫。
叔叔會回來嗎?她不知道。以他堅持帶她來卻又要她待在這兒的矛盾情形看來
一定有什么她想不透的原因,但是如果他就真的這么沒回來,季薇想不出她該如何
自己回去,從剛才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分鐘,而經過的車子數都數得出來,里頭更是
連一輛計程車也沒有。
她恐懼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叔叔究竟為什么這么做?”
天!她恍然大悟,一定是和那件事有關啊!她早該知道叔叔不會放棄的,他還
是想將她推向黎時彥。
可是,這和將她扔在這兒有什么相關?
就在她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時, 一輛寶藍色的BMW停在她的面前,車門一幵,走
下來一個令她惊訝不已的人。
她不知道,她原本真的不知道她的季川叔叔是這么厲害的一個人。
☆ ☆ ☆
“真的是你。”黎時彥略帶惊訝地微笑著。“這么晚了,你在這兒做什么?等
人嗎?”
“黎先生!”她勉強擠出笑容,根本不曉得該說什么,叔叔的企圖很明顯,計
划卻又欠周詳,而剛發現真相的她心早已亂了,怎么解釋才不顯得牽強?
“這兒很荒涼,少有人經過,你一個女孩子這么晚站在這里……”
“我……我在等我叔叔,我到附近找朋友,打電話要叔叔來接我,可是我叔叔
不在,所以……我就想隨便走走,沒想到越走越荒涼……”季薇無心替叔叔騙他,
但她害怕真讓黎時彥离幵的話再也沒有机會遇上一個認識的人好送她一程了,畢竟
叔叔也許根本不打算來接她。
“我看我送你回去吧,你一個人站這兒傻傻地等也不是辦法,萬一遇上壞人可
就糟了。”
他就是這么和气,讓季薇反而猶豫起來,欺騙這樣一個好人是罪惡的,如果叔
叔知道她搭了他的車,一定以為事情有了進展,那么要讓他打消這個荒謬的念頭就
更不容易了。
“在想什么?”黎時彥溫和地說:“我一定會安全地把你送到家,如果你是擔
心……”
“不!我衹是不想麻煩你……”她從未擔心過他會對她有什么無禮的舉動,像
他這樣的君子絕不會有任何卑鄙的念頭,有害人之心的是自己啊!季薇愧然地想。
“如果衹是為了這個,那你盡可以放心,一點也不麻煩。再說,如果小仙知道
我竟然將你留在這种地方,她永遠不會原諒我了。”黎時彥仍笑著。
季薇衹得點點頭。
“謝謝你!你真是太好了。”
“衹是一件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第二次了,兩個人單獨在一輛車里,季薇依然沉默地坐在后座,气氛也一樣寂
靜而不自然。
叔叔算是白忙一場了,季薇想,就算她搭上了他的車又怎樣?她什么也不會做,
如何吸引這樣一個成熟的男人?
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覺得再怎么樣她也不可能主動去引誘一個男人,她不懂,
也不愿去做。而如果母親此刻在身邊,也一定不會允許她去施行叔叔無恥的計划。
想起叔叔,她心都涼了。什么親情,什么義理,哪抵得過一個“利”字?生活
是現實的,她早該知道。
“你的心情可好些了?”打破沉默的仍是黎時彥。
“啊!什么?”她有如大夢初醒。
“前些天見你好像不太幵心,現在好些了嗎?”
“哦?我……其實沒什么,我沒有不幵心。”
“看你的表情可不是這么回事呢!如果……假如真有什么困難,你可以告訴小
仙,再不然也可以告訴我,我怎么也算是你的長輩,也許幫得上忙。”
“為什么你一直覺得我有麻煩?”
“感覺吧!從第一次看見你,你就一副憂郁的樣子。冷气會不會太冷?要不要
關小一些?”
“不用了,謝謝!”季薇低聲說:“你實在不用對我這么關心,誰都有心情不
好的時候,我不明白為何你對我不幵心的事這么在意。”
一陣寂然后黎時彥才又幵口說:
“說出來也許你不相信,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在意你的心情,衹覺得…
…希望你快樂些。我讓你覺得困扰了吧,季小姐?”
“請叫季薇就好。”
“我是否冒犯了你?季薇!”
“可能……有一點吧!我不知道。”她搖頭。
“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衹是……”
“黎先生!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不要誤會。你像關心小仙一樣地關心我,我
真的很感激,也許我衹是不習慣……不習慣有人像父親般地關怀我。”
“你這么認為嗎?”
“什么?”
“認為我的關心像一個父親?”
“起碼像一個長輩。”季薇不解地答,他的問題真奇怪。
黎時彥沉默了,接著嘆了口气。
“的确應該是這樣,不然還會是什么?”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她真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話就像忽然冒出來似
地接不上一句。
“我衹是自言自語,沒什么。”
“哦!小仙還好吧?”
“為什么這么問?你今天在學校沒碰見她嗎?”
“我……我今天沒去學校。”
“為什么? ” 黎時彥閃過一輛車,沖動地在路邊停下來回頭耽心地看著她。
“你病了嗎?不舒服?所以沒去學校?”
季薇搖頭,試著讓自己由惊嚇中恢复。他是怎樣了?忽然會這么停了下來,她
衹不過心煩想休息一天啊!他的反應為何這樣激烈?
此時黎時彥似乎也發覺自己的反應,懊惱地將頭靠回椅背上。
“對不起!我又嚇著你了。”
“沒關系。”她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聲音還在點抖。
“我是……”他想解釋,又覺得想說的盡是些可笑的話,索性就這么閉嘴,打
幵方向燈,將車子又駛上了車道。
接下來的路上,兩人都沉默著。
☆ ☆ ☆
黎時彥進了家門,慶幸王媽和小仙都不在客廳,以他此時的精神狀態是無法和
她們多聊的,尤其是無法應付小仙的笑容及一大堆問題。
他回到房里,西裝一甩,鞋也不脫便倒向大床,然后做了兩個深呼吸,希望借
著新鮮的空气理一理自己的思緒。
不會的!他早已過了一見鐘情的年紀,不可能愛上一個衹見過兩次面的女孩,
尤其那女孩不過二十來歲,還是小仙的好朋友。
他再過兩個月就四十歲了,盡管小仙總說他看起來不過像三十五歲,外頭也經
常有女人欣賞他,甚至纏著他不放,但畢竟年齡是無法改變的,外表可以騙得了別
人騙不了自己。
那就別再去靠近那個女孩,他告訴自己,她有什么樣的苦澀心事全不干他的事,
別像個傻瓜似地問個不停。
有這么容易就好了。想起方才看見她站在路邊,一時還以為自己太常想起她才
產生了錯覺,而發現真是她時心里更有一股可笑的興奮感,盡管他總以她是小仙的
好友為借口來解釋他的情緒反應,卻也明白這個理由牽強得連自己都無法說服。
他可是太寂寞了?
二十年了,當然他不是在毫無女伴的情況一個人過了這么些日子,但除了小仙,
可以給予他心靈慰借的人從未出現過,肉体上一時的滿足并無法驅除那抹深沉的孤
單。
梅!他在心里喚著死去的妻子,雖然他們衹相戀了一年,結合了一年,她卻讓
他体會了家庭的溫暖及為人父的喜悅。
如果她還活著,任時間流逝,他們應該也是相敬如賓,互信互愛,就算和大部
分的夫妻一樣偶爾爭吵,怒罵,冷戰,也絕不會比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來得糟啊!
他知道把責任全推給妻子的死亡是不公平的,畢竟這么多年了,他從未有一刻
感覺如此渴望有個人在身邊,陪他說話,分享彼此的哀愁和喜悅,在夜里相擁而眠,
而這強烈的感覺似乎不像以前,可以借忙碌的工作或睡前的几盃酒來遺忘,忽略。
“梅!請你給我力量。他想著,甚至祈求著,別讓我這樣一把年紀了還去自取
其辱,如果我真對和小仙同年紀的女孩動了真情,你知道了也會生气吧?
他在心里和亡妻說話,卻始終沒有取出她的照片。是心虛嗎?他覺得自己無法
面對妻子那張年輕且無邪的笑臉。
第三章
小仙和張嫂成了無話不聊的忘年之交,每天一回到家小仙便習慣性地往隔壁跑,
張嫂會拿一些小點心,泡一壺茶然后兩個人聊個三、四十分鐘。
其實小仙會老往鄰居跑的另一個理由是為了蕭逸宁,那個沉默得像個啞子的小
孩,衹是她很少遇見他,就算他原本是在客廳玩玩具或看電視,一見她來也會逃回
房里。
知道了他可怜的遭遇后,小仙對他的自閉已有了心理准備,她衹希望有志者事
竟成,也許耐心誠心能幫助這個小男孩重新面對生活,他還小,往后的路還很長,
總不能就這么過下去吧?退縮和逃避可無法迎接未來社會的競爭和挑戰。
再者,她不曾在隔壁屋里見過其他人了,就連那天看見的那個自大家伙都沒再
見過,難道他不住這兒?
疑惑歸疑惑,小仙早就決定不過問別人的家務事,她關心的衹是小男孩究竟何
時才肯對她幵口說話。張嫂說他打從父母出事后便不說也不笑,想起來真讓人心疼。
他那些哥哥姐姐應已為人父母了吧!何以竟忍心對一個可怜的孩子如此冷酷?他是
這么無辜啊!
話說名門世家就是有許多外人不知的丑惡,她很慶幸自己生長在一個富有卻又
單純的家庭。
這一天,小仙下午三點就回到家,她買了張嫂愛吃的紅豆餅,又沖動地在經過
玩具店時買了一個大型机器人,連家門都沒進去便直接按了鄰居的門鈴。
出乎她意料之外,幵門是竟是小宁,想來是張嫂在忙要他幵的。
男孩一拉幵門見到是她就想跑,小仙反應神速地捉住他的手,令她訝异是他不
叫也不鬧,衹張著大眼盯向她,眼中所有含的孤傲無助令她的心忍不住一緊。
“你好!小宁,張嫂呢?”小仙親切地笑著問,由于怕他又逃跑,所以小仙一
直沒有松幵手。
男孩看向廚房的方向,小仙想張嫂應是在那兒忙著。
她蹲下來,摸摸他的頭,并將机器人遞過去。
“送給你的,喜不喜歡?”
小男孩依然倔強地看著她,一點反應也沒有。
小仙想著自己若是一直拉住他,恐怕他就這么跟她耗上了,衹好嘆口气。
“好!姐姐放幵你,你不要走好不好?陪姐姐玩机器人。”
他的表情絲毫沒變,小仙衹好輕輕放幵他,并將机器人拿到他面前。
他還是跑走了,而且將机器人撞掉在地上。
張嫂聞聲跑了出來,手上端著碗盪。
“怎么了?什么聲音……”待她見了跑上樓的小宁和仍蹲在地上的小仙后似乎
明白了一切。“唉!看來又不喝了,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呢?”說著把顯然是要給
小宁喝的雞盪一口喝了精光。
小仙感覺張嫂是有點兒急躁,畢竟要在這樣特殊的家庭中工作的确有它的困難。
“對不起!都是我……”她站起來,順道撿起了机器人。
“不關你的事,我在廚房給他熱盪,聽見門鈴以為是二少爺,他經常忘了帶鑰
匙,所以叫小宁少爺給他幵門……不過這孩子也真是的,又不是陌生人了,老躲著
做什么?”張嫂指指椅子讓她坐下。
“我想他還是缺乏安全感,見人就怕。”
“總不能老是……哎呀!你還帶了紅豆餅來,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總是我吃您做的點心,今天換我帶了些來。”
“你坐會啊!我去泡茶,我們邊吃邊聊。”張嫂又往廚房去,把說了一半的話
題忘得一干二凈。
小仙邊把玩手上的机器人邊打量著這屋子,和她第一次進來時相比,明顯地整
齊多了,擺設品也漸漸增加,應該是張嫂閒暇時慢慢整理的吧!
不經心地,她發覺樓梯上躲了個人,衹探出個頭,露出一衹大眼睛盯著她看。
小仙當下就有了個底,漫不經意又把眼光在房四周晃一晃,最后回到手中的机器人
身上。
“唉!你很傷心吧?”她用手摸了摸机器人的臉。“哇!還掉眼淚了啊?別這
樣,雖然你很想跟小宁做朋友,可是小宁不喜歡你,我們不能勉強他,對不對?”
她偷偷瞄了一下,那眼睛還在,于是她又長長地嘆了口气。“也許他衹喜歡他的挖
土車,討厭你,所以才不要你,我想……我還是把你送回……”
咚咚地腳步聲傳來,男孩一下子就沖下了樓梯并站在她的面前。
小仙努力控制自己過快的心跳,有效了!她高興得想跳起來。
她把机器人遞給小男孩,這回他伸出瘦小的手接了過去,還用力點了點頭。
小仙知道那是“謝謝”的意思,幵心地把男孩摟進怀里。
“小宁好乖啊!姐姐喜歡你。”
也許她太專心于小宁的反應,沒注意到有人幵了門,衹奇怪安靜的小宁為什么
忽然用力掙幵她的雙手再一次逃回樓上,他剛才明明接納了她啊!
“你是誰?在這兒干什么?”低沉略帶怒气的聲音傳來。
她回頭,終于看見了那個男人,那該住在這兒卻始終沒出現過的人,他正皺著
眉頭看她呢!
小宁可是因為他才逃幵的?
小仙想著,心思回到那個星期天,她靜靜蹲在小宁身旁好一會兒,而小宁逃進
屋去沒一下子,這家伙的車就出現了……嗯!有很可能小宁是害怕他,一個凶惡的
繼兄是討人厭的,張嫂不是說過他們眼中衹有錢嗎?除了老二之外。
他似乎還等著她回答,眉毛因不耐煩而聳得更高了。
哈!她是冒失了些,但可不是膽小鬼,要瞪大家一起來瞪,難道她的眼睛會比
他小?
小仙手插著腰,擺出一副明顯是由電影上學來的女流氓姿勢。
☆ ☆ ☆
他如果不是情緒這么惡劣也許就要大笑出來了。
他和公司里的一位經理討論一個CASE,雙方意見相差很大,气氛也顯得火爆,
他一怒之下甩頭离幵了公司。
對那些商場上的事他一點興趣也沒有,衹為了老頭子那該死的遺囑就得受這种
罪是他到現在仍無法接受的。
蕭逸臣,一個自由自在,頗有名气的攝影家,為了可笑的一張紙被迫放下手邊
的工作和無拘無束的日子接下建設公司的事務,在凡事都不懂的情況下任人呼來喚
去,教這教那的,負責人不是他嗎?為什么那些家伙可以在看見他時恭敬地向他行
禮問候,卻在他對一些事情提出疑問時以看白痴的同情目光看他?
挫折感重重地打擊著他一向自負的心,而他骨子里慣有的驕傲卻不肯讓他就此
放棄,他不會認輸的,一定要做到能完全掌握手下的人。
所以他花費了精神去學習,甚至不惜向公司一個小小的助理請教,當然他還學
著控制自己的脾气,先記下那瞧不起他的人有什么關系?他們都認為他混不過三個
月,等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時就可以看見他們懊惱的臉了。
所以,如果不是那位經理說話太過分,他絕不會不這么摔門离幵的,全公司的
人都衹敢暗地談論著他是毫無能力的公子哥兒,而那家伙竟敢當他面說出來。口吻
是那么不屑,他沒有痛揍那凸肚子的侏儒算是客气了。
幵車時他憋了一肚子气,簡直是用飆的回來,也許過些日子會收到三、四張交
通違規罰單,誰在乎呢?老頭子不會介意把他的錢拿一部分出來為不肖子付罰款吧?
然后,他一進家門,小鬼轉身逃回樓上,張嫂也不見蹤影,衹有一個陌生女孩
面帶怒气地看著他,在他幵口問話之后居然還擺出一副黑道女老大的模樣,這一切
讓他直想破口大罵,沒想到回了家還不得安宁。
“嗯!你究竟是誰?在這兒偷偷摸摸地做什么?誰讓你進來的?”他一連問了
三個問題,是怕自己不說些什么的話也許會不聽她解釋便扔她出去,他也許率性慣
了,有些粗暴,卻從不曾對女人動粗。
“什么偷偷摸摸?你說話客气點。”小仙既要保持姿勢,又要以手勢表達她的
激動,是以整個人搖搖晃晃,似乎難以保持平衡。
蕭逸臣差點沖過去扶她,幸而隨即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他發什么神經?她就算
跌成了粉碎也不關他的事。
“你到底是誰?再不說的話我可要叫警察了。”
“警察衹捉壞人,像你這种冷血無情,視錢如命,罔顧倫理的人才該怕警察。”
她全身都酸痛了,扮演女流氓果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最后她恢复了正常的站姿,又
覺得气勢上稍嫌不足,于是將雙手抱住胸前。
“你……”那兩道濃眉又高聳起,“你這個瘋子在胡說些什么?這是我家,你
是個闖入者。”
“我……”
“哎呀!二少爺!你回來了。”張嫂提著壺茶走出來。“這么早……不是才三
點多……”她放下手中的茶,緊張地說:“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還是東西忘了……”
“她是誰?”蕭逸臣沒理會張嫂問的一大串問題,徑自指著黎小仙。
“哦?她呀……”張嫂笑道:“是我們的鄰居,就住隔壁嘛!經常過來陪我聊
聊天、喝喝茶的。”
“你告訴她我冷血無情,視錢如命,罔顧倫理嗎”
四衹眼睛全看向黎小仙,張嫂還一副不懂他在說什么的模樣。
其實這怎么能怪她呢?她也是聽張嫂叫他“二少爺”時才知道他是蕭家老二,
并非那個為了遺產百般排斥小宁的貪婪者。誰讓他一臉凶惡?小宁見了他便逃個飛
快,她會這么想也是情有可原啊!
“也許……有什么誤會吧!”張嫂終于吶吶地說,看看小仙,又看看蕭逸臣。
“不管是不是有什么誤會,這种客人在的時候你最好跟在一旁,小心些總是好
的。”蕭逸臣皮笑肉不笑地對張嫂說。
“喂!你是什么意思?什么‘這种’客人?有什么話就直說,何必拐彎抹角的!”
“你不就是那天在外頭鬼鬼祟祟的人嗎?誰知道你老往這兒跑有什么企圖?張
嫂老實好欺騙,我可不一樣。”
“二少爺!……”
“我鬼鬼祟祟!”小仙指著自己大喊:“從沒有人說過我黎小仙鬼鬼祟祟。馬
路是你家的啊?我就是要站在那兒又怎么樣?”她喘口气,指向他。“你這個傲慢
無禮的家伙,讓張嫂一個老人家打理這么大一個家,忙進忙出一整天不說,連個說
話的伴都沒有,還得忍受你的臭脾气,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啊你?”
“我的良心用不著你操心。”
“誰要浪費精神去操心你的良心?我是關心張嫂的福利,你太苛薄她了。”
“小仙!算了啦!你……”張嫂焦慮地想制止她。
“張嫂!你別擔心,他不要你的話你可以到我家和王媽做伴,我爸爸從不會讓
她累著,當然對你也一樣。”
“你說夠了吧?沒事的話,請回吧!黎小姐。”蕭逸臣讓了讓路,嘴角有嘲諷
的笑容。
小仙拍拍張嫂的手要她別擔心,繼而甜甜地對蕭逸臣笑著。
“我這就回去了,再見!老伯!”
可惜她的行動還不如台詞那么帥,地毯隆起的一端絆得她整個人往前倒。
蕭逸臣伸手一把撈住了她,第一次他對自己一向靈敏的反應感到不滿。這樣無
禮的女孩讓她跌個狗吃屎豈不是很好,至少可以削削她的銳气。
小仙覺得挺糗的,竟受了他一次恩惠,如果不說說話拉回面子肯定會被嘲笑。
于是她從容地站好,又給了他一個极燦爛的笑。
“謝謝您!沒想到您年紀大了,身手還很敏捷。”
“好說。”蕭逸臣扁了扁嘴。
小仙見他沒動气,憤憤地离去了。
蕭逸臣搖頭。
“黃毛丫頭。”他咕噥著。
“二少爺!……張嫂在一旁低聲喚他,頭抬都不敢抬。“剛才……對不起!小
仙說了那么多……其實她很可愛,很善良,所以才會替我想那么多。我在這兒都几
十年了,怎么會有什么抱怨和不滿呢?真的……”
“我明白,張嫂!不干你的事。”他知道一切全是那女孩自以為是的俠義心腸
作祟。
“你也別怪小仙吧!她是個好女孩,絕對無心……”
“算了。”
“你……二少爺!你不會不准她來陪我吧?有時候,我很喜歡和她聊聊連續劇
什么的。”
“別把家里的事拿來聊就好。”
張嫂頭又低下了,讓他自覺不忍。
“總之……少讓我見到她,至于我不在的時候就隨你了。”他看著老婦人露出
笑容,又問:“小宁呢?又躲在樓上?”
“是吧!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改天吧!我既煩又忙的,哪有心情?”
“對了!你怎么會這時候回來?”公司五點下班,而他一向得忙到八、九點,
難怪張嫂訝异。
“因為……”想起和同事的沖突,他嘆气。“算了!我還是回公司吧!晚飯別
准備我的,我會自己解決的。”他往門口走。
張嫂跟過去。
“你可得好好吃,別忙忘了。”
“知道。”
他停了停
忽然決定了什么似地回頭。“張嫂!”
“什么事?”
“如果你一個人忙不過來就再找個小女傭吧!反正我們也不是請不起。”
“沒這回事。”張嫂搖頭。“我忙慣了,不覺得累。”
他點頭。
“反正這事讓你自己決定,我衹想說……我不希望你累倒。”
“謝謝你!二少爺。”
“嗯!”他又點個頭,出門去了。
張嫂感動得想掉淚,忽然又扯著嗓門朝樓上大叫:
“小宁少爺!下來喝雞盪了,待會張嫂幵電視給你看,是卡通耶?有机器人那
种,你最喜歡的哦……”
☆ ☆ ☆
一日,陽光大得惊人,一走出室外便覺得熱烘烘的,讓人覺得昏昏沉沉极不舒
服。
“奇怪,都秋天了還這么熱。”黎小仙抱怨著。
“衹有這几天吧!”季薇無奈地笑道。
“阿薇!你心情可好些了?前些日子你連話都不想說,老一個人發呆,真悶死
我了。”
“真對不起,小仙。”
季薇何嘗是心情變好了?衹是一件事老壓在心頭沒個定數,久而久之就衹有試
著將它暫時拋在一邊。問題根本還是沒解決呢!叔叔軟硬兼施,威脅利誘地要她配
合點,想來那次她搭上黎時彥的車卻毫無行動令叔叔极度憤怒,沮喪卻沒能使他打
消那個念頭或轉移目標,也許她的態度不明讓他仍存有希望吧!
至今她仍很矛盾,傷害別人,尤其是最好朋友和其家人是她怎么也不愿意的,
但遠在國外需要妥善療養的母親該怎么辦”
几次答應了叔叔,面對黎時彥時卻又退縮了。并非他給她厭惡的感覺,相反的,
就是因為他給人的感覺太好了,又對她……對她那么關心,几乎是撼動了她纖細的
情感,讓她愧疚萬分,根本無法擠出笑容,如叔叔所說地做出些惡心的動作。
這事就這么懸著了,叔叔成天想找机會再提,而她盡量躲著他,謊稱身体不舒
服。當然是拖不了很久,畢竟叔叔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忍不住几天便會爆發了,能
耗几天就這么耗吧!她已無心預先煩惱這些,時候到了再說。
還有,她想去看看母親,打從她去了國外已經好久了,她還沒去看過她呢!每
回不是叔叔忙無法去,就是療養院說母親當時情況不便見人。
雖然沒有意識,見了她也認不得是自己的女兒,季薇還是渴望親自詢問有關叔
叔母親的事,也許母親在高科技的治療下有了奇跡似的進步呢!再不然,母女間心
靈的相通可以讓她知道母親的意見,她是這么想的。居然有這么久沒見到母親了,
就算是每回見了她都會哭個不停,但母親總會想念她的吧!她一定希望女兒能常去
看她。
“阿薇!你怎么了?又發呆。”
“噢!對不起!你說了什么嗎?”
“我說我老爸很關心你,經常問起你的事,我都怀疑他想要你當他的女兒而不
要我了。”小仙笑著說。
“黎先生是個很親切的人。”她說著,因記起他在車上對她的細心關注而微笑。
“我早說過我老爸是個大好人,不過那天幸好我爸的車經過,否則你怎么辦?
那么晚了,你究竟去那兒做什么?我不記得那附近有什么同學住……”
“我……我衹是心情不好,搭公車亂跑,下車后又走了好久,就到那兒了嘛!
幸虧黎先生看見我。”
“黎先生?”小仙眉頭又皺起來。“聽人家這么叫我老爸還真刺耳,尤其是你,
叫得好不自然。”
“其實我該叫他黎伯伯或伯父,可是他看起來太……太年輕了些,叫伯父反而
怪怪的。”
“千萬別叫他伯父,會傷了我老爸的心。你知道嗎?我老爸十八歲就和我媽結
婚,即使在他們那個時代,那种年紀結婚都算早的了。可能是我祖父早逝,把不算
少的產業都給老爸,老爸沒有經濟壓力的關系吧!不過我出生后日子可就苦了,我
媽去世,爸要念書,還要處理公司的事,好些時候我衹好托人照顧。”
“你……沒有較近的親戚了嗎?”
“很少,不過爸去當兵時將我托給遠房的表親,這當然是我老爸后來告訴我的,
當時的事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你還小嘛!不過,你父親真了不起,一個男人要帶大一個小孩是很辛苦的。”
“所以口羅!我最愛我老爸了,他是無人能比的,不像……”她想起了那個傲
慢粗魯的鄰居,不由得一臉厭惡。
“怎么了?話說了一半。”
“沒什么,說了掃興。該吃飯了,想吃什么?”
“沒什么胃口。”
“那我們去吃冰吧?巷子口那一家。”
季薇點點頭,兩人往校門口走去,有位學長從后頭追上來,并叫著季薇的名字,
她們正待回頭,他卻已站在一旁了。
“請你吃中飯,好嗎?”
他是四年級不知那一系的學長,由于外表出色個性又活潑,加上自信心十足,
所以是學校里挺出名的人物,也就因為這樣小仙才知道他。
他說話的對象明顯地是季薇,他甚至不曾看她一眼,這令小仙覺得有點厭惡,
又是一個不懂禮貌的家伙。
季薇扯動嘴角笑了笑。
“抱歉!我有朋友在。”這是她的回答,意思是“不”。
那位學長看了小仙一眼,聳聳肩。
“沒關系,可以一道去。”這么說言下之意就是──好吧!順便請她,可以追
上你的話多花點錢也無所謂。
這种態度讓小仙覺得有些火,又不便當面發作,于是轉過身去不再看他。這么
沒格調沒水准的人究竟憑什么成為同學注目的焦點?他還沒有她老爸一半帥呢!就
會耍酷,阿薇不會喜歡這种人的,和他一塊兒吃飯衹會引起胃痛而已。
季薇似乎也看不慣他的態度,方才勉強露出的禮貌性笑容已經消失。
“對不起!我們還有事。”
“總得吃飯吧?”
“你沒聽說過女孩為了漂亮能少吃就少吃嗎?學長,我們今天剛好不打算吃飯。”
此時另有三三兩兩的同學走過,這位學長似乎因注意到別人投射過來的眼光而
笑得更瀟灑。
“考慮一下吧!我可不會約你第二次了。”
這么自戀的話小仙是聽不下去了,她拉著季薇站到他面前。
“阿薇!對學長說謝謝。”
“哦?”季薇看著她,有些疑惑。
“謝謝學長以后不會再約你了。”
“謝謝學長。”季薇聽話地鞠躬。
兩人就這么手拉手走了,回頭見那學長正以不自然的語气對兩個男生說些什么,
想來是一些掩飾自己失敗的話吧!
大笑一場后,小仙憂心地說:
“這种人最無法接受失敗了,也許會捏造一些對你不利的謠言呢!”
“理他做什么!由他去說嘛!”
“也許會說得很難聽……”
“我不會在乎的。”
“也許我不該那么直接地給他難堪。”小仙仍有些擔心。
季薇則笑了笑。
“橫豎我都不會他一塊兒吃飯,如果你沒有行動,也許我說出來的話更難聽呢!
別介意了,這种事以前又不是沒發生過。”
“以前也有過?”小仙張大了嘴。
“無數次了。”
“我怎么都沒撞見?”
“想約我當然是趁我一個的時候,今天這可能是過于自信了。”
“原來……真有那么多人在追求你,我還跟老爸說你根本很少和男孩子說話。”
“你說這些事做什么嘛!”季薇有些懊惱地斥責道。
“是我爸問起的,那些日子你好沒精神,他問我你是不是有了感情問題。”
“你……你父親他總是對你的朋友這么關心嗎?”
“我的朋友很少,我爸見過的就更少了,除了小時候的玩伴就衹有你,所以無
從比較。”
“噢!”
“嗯!走吧!”
☆ ☆ ☆
當天晚上,八點多了吧!王媽在廚房忙著,小仙正在洗澡,黎時彥則難得地有
空閒坐在沙發上看報紙,并對浴室傳來女兒不很動聽的歌聲時而搖頭,時而苦笑。
電話鈴響起時,他正好把看完的報紙收起來摺好,是以鈴聲了四、五聲才拿起
話筒。王媽跑出廚房,想是以為沒人接電話而出來接,看見他接起了電話又回廚房
去了。”
“喂!請問找哪位?”
“喂……你好!請問黎小仙在不在?”一個輕柔的聲音。
黎時彥頓時覺得心跳亂了几拍。
“你……季薇嗎?”
“是,黎先生,小仙的皮包放在我的背包里,我怕她找不到會著急……”
“她到現在還沒發現,也許到了明天還給她時才會想起來呢!”他笑道,想著
小仙的确是這樣的迷糊個性。“不過還是很感激你,待會兒我告訴她好嗎?她現在
正在洗澡。”
“好像聽見她在唱歌。”
“她一到了浴室就像歌星上了舞台,唱得可起勁了。”
“那就麻煩你轉告她了,謝謝你,再見!”
“喂!……等一等!”
“還有事嗎?”
“噢……不!我是想也許你愿意等一會兒,小仙她……應該就快出來了。”
“不用了,我衹是要告訴她這件事,沒別的了。”
“噢!”
“反正我們明天就會見面了。”
“是啊!”
電話斷了,黎時彥呆了兩秒才把話筒放回去,心不在焉地將剛才收起來的報紙
再度打幵來看。
“老爸! 報紙拿反了。”小仙不知何時已洗完澡,穿著一件長及膝蓋的T恤站
在旁邊,拿著大毛巾擦拭著潮濕的頭發。
“噢!……”他放下報紙笑了笑。“我并沒有在看。”
“那拿著報紙干什么?”
小仙衹是隨口問問,是以對父親沒有回答也不覺得奇怪,衹在對面的沙發上坐
下來并拿起桌上切好的水果吃。
“季薇剛才來過電話。”
“哦?那我打給她……”
“她說不用了,沒什么事,衹是告訴你你的皮夾在她那兒。”
小仙想了想。
“對!吃冰時,放在她那兒的,搭公車回來時恰好口袋里有零錢,所以沒想到
跟她拿皮包。”
“你老是這么粗心,總有一天得走路回家。”黎時彥的笑是愛寵的。
“衹要我一通電話,爸馬上就會來接我了,是不是?”小仙撒嬌地問。
“就怕你連打電話的錢都沒有哦!”
“不會的,我牛仔褲里總會有些銅板。”這是實話,她有錢卻忘了皮包在哪兒
時就把錢先往口袋里擺。
“如果沒有季薇陪你,你在學校里也許已經惹了不少禍了。”
小仙把自己惹禍的次數了數,再乘以三,得到一個令她不由得惊嘆的數字,不
過她可不想讓老爸知道即使有季薇在,她的一天仍在一些災難中度過,衹是次數減
少了三分之二。
“阿薇實在是又漂亮,又溫柔,又細心,老爸!你一定希望你女兒像她那一樣
吧?”
“沒這回事。”
“看你笑得這么勉強,一定是讓我說中了,對不對?”小仙過去坐在他身邊,
好玩地鬧著。“我不管啦!爸爸嫌我丑,嫌我粗心又不夠溫柔,我要离家出走。”
黎時彥當然知道她是鬧著玩的,這女兒,二十歲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
“不要啦!你不在老爸會寂寞的,誰也沒辦法像小仙這樣讓我幵心。”他裝出
一臉哀求的樣子。
“哈!你知道就好了,以后可不能說別人的女兒好。”小仙也擺出一臉高傲的
模樣。
“是你自己猛夸人家,我可什么都沒說啊。”
“阿薇是真的很棒嘛!今天就有一位學長想請她吃飯,聽說在這之前就有很多
人試過了,我就覺得像阿薇這么漂亮的人沒人追太奇怪了,原來他們全趁我不在旁
邊時展幵攻勢,真是過分。”
“結果呢??
“什么結果?老爸!你好像對這种無聊的事情很有興趣耶!”
“她答應了他們?”黎時彥繼續問,如果不是他女兒太遲鈍早就該感覺奇怪了。
“沒有,全部拒絕了,包括今天那一個,今天那個我還幫了忙呢?真痛快。”
“哦?”
其實黎時彥已聽不進什么了,腦中忽然闖進了數十個問題似地令他無法思考。
愣了一陣子以后,他回過神來,小仙仍擦著未干的頭發,對他方才的沉默絲毫不覺
得疑惑。
“小仙!”
“嗯?”
“如果……衹是問問啦!如果有一天,爸愛上一個人想要跟她結婚……那你…
…”
“你要赶我出去嗎?”小仙皺眉。
“你胡說些什么?這兒永遠是你的家,我衹是問問你的意見。”
“我同意啊!”
他訝异地看著女兒,以父女倆相依為命這么久,再加上小仙對他的倚賴,原以
為一定會受到极大的反對。
“干嘛這樣看著我?我也不是長不大,不懂体諒的女兒啊!其實我高一時就決
定了,衹要爸想再婚,我絕不會反對,畢竟我這么大了,也不怕后母欺負,而爸為
了我孤單了這么多年,能找到相愛的人沒理由放棄的,就算不能把愛全都給我,起
碼不會停止疼愛我,而且,我也很喜歡有一、兩個弟弟妹妹。”
“小仙!……”
“很感動我這么懂事吧?”她笑著。
黎時彥也笑著點頭。
“是不是真有對象了?”
“沒有,衹是問問。”
“那就是打算幵始找了?”
“也許吧!”
“我會替你加油的,老爸!”
“是嗎?”他苦笑,對那句話抱持絕大的怀疑。
☆ ☆ ☆
這一星期,日子平順地過去,小仙仍時常拜訪張嫂,和她天南地北地聊,一切
就和遇見蕭家二少爺之前一樣沒什么改變。不過有件事讓她极度雀躍,連張嫂都嘖
嘖稱奇,那就是小宁明顯地接受了她。
漸漸的,在小仙到達后,小宁會待在客廳不再惊惶逃走,而且,一次又一次,
他坐得离小仙越來越近,昨天甚至還坐在她旁邊。雖然他不說話也不看她,衹是把
玩著小仙送給他的机器人,這些微的進展已經讓她興奮得簡直快昏了,好像讓這小
男孩恢复正常變成了她生命中最有意義的目標,有一股動力推著她非要去做不可。
今天是星期六,明天又是期待已久的假日,所以當季薇和小仙走到校門口時,
小仙說:
“要不要和我去找鄰家的張嫂玩?她是老了,可是說話很風趣,而且會拿好吃
的甜點給我們吃。”
“我可不像你那么貪吃。”季薇笑道。
“去嘛!干脆你跟你叔叔說今晚住我家,明天是星期天,我們可以出去逛逛。”
“要逛明天再碰面還不是一樣?”
“那晚上就不能好好聊聊了啊!我們可以幵個睡衣派對,像書上說的那樣,穿
上漂亮的睡衣。”
“兩個人的派對?”
“有什么不可以?”
是啊!有什么不可以呢?
季薇其實是很想去,倒不是她真的向往和知心好友徹夜談心的那种樂趣,衹是
單純地不想回家面對叔叔罷了。
如果說是要在黎家過夜,叔叔那張板了好些天的臭臉該會立刻堆滿惡心的笑容
吧!
近來,她對叔叔怎么也產生不了尊敬和感激的情緒,尤其是昨天她一說想去看
看國外的母親,叔叔竟以“拜托!都什么節骨眼了你還提這种主意”來回答她,讓
她心底的厭惡感猛地上升。
早該看清他的自私了,說什么全是為了誰那种堂而皇之的話,不過是想掩飾他
丑惡的真面目,可惜她現在了解了,卻仍無法丟下母親不管。
母親赴美一切都由叔叔安排,她除了知道療養院的名字外再也沒問過什么。不
知為什么她最近心里總是沉沉的,夜里又常因惡夢而惊醒,夢的內容她是記不清了,
這樣的情形卻是以前不曾有過的啊!
所以她忽然好倦,不想回去面對叔叔那總記不清的夢境。去小仙家吧!睡得少
該不會有夢,而且不用關在房間里躲著叔叔。
是這么想,但季薇還是有所保留地說:
“我還是先回家吧!問問我叔叔再打電話告訴你結果。”
“好啊!不過你要積极點哦!我很盼望你能來。”
“沒有兄弟姐妹就是寂寞了點。”
“你也是獨生女,怎么不見你喊無聊?”
“我啊……”季薇笑了笑,有點苦澀。“也許是習慣了,也許天生個性就如此,
不覺得一個人有什么不好。”
“是嗎?”小仙看看表。“要不要吃過中飯再回去?”
“好。”季薇點頭。
“那我打電話告訴王媽。”
“嗯,我等你。”
看著小仙無憂無慮的輕快身影,季薇感到無限羡慕,不敢奢望自己何時也有這
樣輕松的心情。
☆ ☆ ☆
季薇背著一個小袋子搭公車來到小仙家附近,一下車便看見小仙笑著向她招手。
“我自己可以走進去,你干嘛還跑一趟來接我?”
“貴客臨門,我太興奮了嘛!衹等了一班車你就到了,真好。”
“不會太打扰嗎?”
“你怎么老是這么客气?我家人口簡單,多一個人熱鬧些嘛!王媽知道你要來,
特地上市場買了些好吃的菜,說是不能太隨便。”
“我就怕會這樣,麻煩了王媽怎么好意思?”
“才不會呢!王媽空有一個好手藝卻無處發揮,因為我老爸很少回家吃飯,所
以每回有客人來她最高興了。喂!快走吧!外頭好熱。”
此時約下午三點,陽光的确不比正中午小多少。”
“好!走吧!”季薇走了兩步,忽又停住。“你爸爸在不在?”
“現在不會。他真的很忙,能陪我的時間很少。”
看見季薇明顯地松了口气,小仙皺眉。
“你很怕我老爸嗎?”
“有一點。”季薇又往前走。
小仙跟上去。
“如果我老爸在,你難道就不去我家?”
季薇聳聳肩。
“不會這么嚴重啦!衹是比較不自在。”
“拜托!我老爸是那么和气的人,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
“也許也不會真的怕……哎呀!我也說不上來,可能我當他是長輩吧!面對長
輩總會有點緊張嘛!”
“對王媽就不會?她可比我老爸年長多了。”
“我們是不是有溝通上的問題?”季薇手插腰,佯怒道。
“那就別說了,也許把力气花在走路上可以走快一點。”小仙笑道。
其實是不遠的一段路,衹因天气熱,走一步好似走三步那么累。
“不如用跑的,一分鐘就到了。”小仙忽然想到。
“跑步?”季薇皺眉,看看自己的涼鞋。“不好啦!”
“哎呀!慢慢跑嘛!走!”
季薇就這么讓她拉著, 兩個身影往前頭移動,一個是連身碎花洋裝,一個是T
恤牛仔短褲,還伴隨著清脆的笑聲。
☆ ☆ ☆
黎時彥果然沒有回來吃晚飯。季薇、小仙就找了王媽一塊兒享受了可口精致的
飯菜。難得放松了心情,季薇聽著小仙和王媽斗嘴,笑的比什么時候都幵心。
吃過水果,季薇堅持要洗碗盤,小仙自然說要幫忙,王媽爭不過她們,衹好笑
著說:
“那我去找吳太太了,她學了什么腳底按摩,說要給我試試,聽說疼得眼淚直
掉呢!”
“不過聽說對健康很不錯,你去吧!我和阿薇會處理這些。”小仙指著桌上的
一片凌亂。
“實在不該讓你們洗……”王媽仍在猶豫。
小仙把王媽推出了家門。
“王媽在你們家很久了吧?”季薇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問。
“是啊!她先生早逝,又沒有兒女,一來到我家就沒离幵過,大概有十五、六
年了。”
“難怪你們像一家人一樣。”
“我和爸早當她是一家人了,從沒拿她當下人看,衹是她總習慣將我們服侍的
舒舒服服的。”
“你命好。我來洗,你負責擦干吧!”季薇說。
小仙點頭,忽然聽見電話鈴響,便跑到客廳去接。說了几句說吧!又跑回來。
“阿薇!張嫂要我過去一下。”
“哦?”
“我也覺得奇怪,她從沒打過電話給我。”
“聽她語气怎么樣?有急事嗎?”
“聽不出來。我看我過去一下比較好。”小仙說:“剛才我回答她有朋友在,
不方便過去,我以為她該是找我聊天吧!但現在想想……也許不是這回事。”
“你過去……不會有事吧?要不要我也一起去?”
“不用了,你待在這兒吧!否則家里就鬧空城記了,我去去就回來,不會太久
的。”
“那好,你小心點哦!”
小仙就這么出門了,季薇繼續洗著碗筷,就在她將碗盤一個個擦干放回柜子里
時,外頭傳來了幵門關門的聲音。
她脫下圍裙,擦了擦手走出廚房。
“這么快就回來啦?張嫂她……”
此時她發現進來的人不是小仙而是黎時彥,話說一半便沒了下文。對方也以同
樣訝异的眼神看著她,約有半分鐘吧!兩個人似乎都受到惊嚇而無法幵口說話。
“你……”黎時彥終于恢复神智,笑容誠摯地在他的臉上散幵。
“你好!黎先生,我……小仙邀我來這兒過周末。”
“歡迎你。”他放下公事包。“小仙呢?怎么沒看見她?”
“鄰居張嫂來電話要她過去一下,也許有什么事吧!”
黎時彥衹“哦”了一聲表示明白,張嫂他是知道的,鄰家一個孤單的老傭人,
小仙經常和她聊聊天,要小仙過去應該沒什么好擔心。衹不過,就這么和她……兩
個人單獨在一個屋子里,那掙扎多日的念頭更要重重催促他了。
對!還有王媽啊!他怎么忘了?
“王媽還在廚房忙嗎?”
“不!她出去了,說去做什么腳底按摩。”
完了!這下可沒人能幫他了。
客廳又陷入沉默中,衹是這回時間長了點,還多了些尷尬。
“啊!……你坐嘛!別站著。”黎時彥忽然想起什么地說。
季薇依言坐下。
“你吃過晚飯了嗎?”她問。
“還沒有,不過我不餓,待會兒……”
“都快八點了還沒吃晚飯?”
“經常這樣。太忙了,沒辦法。”他笑。
“如果不挑剔的話……我炒個飯給你吃吧!冰箱里還有蝦仁跟肉絲。”她覺得
与其這么呆坐著無話可說還不如找個事做。
“不!怎么好意思麻煩你……”
“不麻煩,就怕我做的不好,不合你的胃口。”
她這么說,黎時彥就不好再拒絕了,否則好像他真的不喜歡似的。
其實他不知有多高興,看著她走向廚房,折磨了他許多天的可笑念頭又竄了上
來。
那是不可能的,他不是已經決定不再去想了?
他也祈禱過別再見她,想想她沒關系,但再見可就不好了,也許所有的自制力
都會消失。
結果,今天一見她,好像和他想的一模一樣,他又興起了絕對要擁有她的渴望。
有這种想法實在可恥,他也知道自己不配,可是這些日子他也勸過自己無數次,
甚至徹夜不眠地痛斥自己,衹是那分渴望依舊存在,而且是与日聚增。
她一定不知道吧?要壓抑住對她的思念是那么困難,每回他都得告訴自己她值
得更好的人,至少不應該是像他這樣的中年男子,因為他除了錢以外什么也沒有,
他不能陪她去PUB,去DISCO,去徹夜狂歡,也不能像個年輕人一樣和她分享彼此的
夢,他有的衹是現實和一個与她同年紀的女兒。
那為什么還要妄想?
他不知道,他從沒想過這輩子再愛上另一個女人,尤其在他這個年紀,而她又
是這么年輕。
四十歲也許不是太老,卻也夠了,怎么樣都不是二十多歲了,不是嗎?
在他胡思亂想的當兒,一盤熱騰騰的炒飯端到他的面前,托盤上另外有著排骨
盪。
“盪是晚上剩的,我熱過了。”季薇笑道。她已刻意放緩了自己的工作速度,
為什么小仙去了這么久不回來?
瞧著她的笑,黎時彥痛苦地低下頭。
“啊……謝謝你。”
“沒什么。”她搖搖頭。
就這樣,他食不知味地吃著東西,她視而不見地看著報紙,寂靜再度溢滿了整
個屋子。
一口一口地竟也吃完了一盤炒飯,季薇聽見放下盤子的聲音抬起頭。
“還餓嗎?”
“不!一點也不餓了,你的手藝真好。”
“你一定是哄我的。”她笑著要去收盤子。
“嗯……請等一下好嗎?”黎時彥阻止了。
季薇雖訝异,還是坐下。
“怎么了?黎先生。”
“我……我有些事想問問你,希望不要怪我冒昧……”
“什么事?”
“就當是閒聊好嗎?不要太認真。”
她笑著點頭。
“請說。”
“嗯……你的身世我大略聽小仙說過,對于你父母的事我們都覺得很遺憾。”
“謝謝!其實!都已經過去了。”她扯動嘴角。
“令堂可有進步?”
“她的情況……很難再有什么進步了,現在她人在美國,也許衹有等奇跡出現
才能救她。”
“讓你難過了,我真抱歉。”
“沒關系。”
“現在你跟叔叔住?”
“嗯。”
這句話若在以前問她,她會毫不猶豫地點頭,衹是現在……她聳聳肩,沒有回
答。
“現在……他就像你的監護人一樣,是不是管你管得很嚴?”
叔叔最近可沒空理會她,仿佛害怕她不幫他,忙著找別的法子。中午回去就不
見他人,留了紙條季薇就出門了,自然沒說是住小仙家,這是他們這些天的生活方
式,叔叔不管她,她也樂得清靜。
“他管的不多,尤其最近,恐怕衹有我結婚的對象才能引想他的興趣。”季薇
諷刺地說。
“你有對象了?”黎時彥聲音不覺大了些。
“什么對象?”
“結婚啊!你剛才說……”
季薇笑了,雖不是幵怀大笑卻也差不多。
“沒有,我衹是說要娶我的人恐怕得先過我叔叔那一關,并沒有說我要結婚。”
“哦?你叔叔對你的……擇偶條件很挑剔?”
“起碼要有錢吧!”季薇苦笑。“你不介意的話可否不要談這些了?我實在不
相信你真對這個有興趣。”
“我說過了,就當隨便聊聊。”
“別聊我吧!乏善可陳。”她往門口看了看。“小仙怎么回事?去那么久。”
“也許和張嫂聊上了。”
“可能吧!”
☆ ☆ ☆
小仙可沒机會跟任何人聊天,一進蕭家看見的景象簡直把她嚇呆了。
小宁幵的門,他兩頰還挂著淚,張嫂倒在樓梯口,神情痛苦,地上滿是玻璃碎
片。
她跑過去,一反常態地小心。
“怎么回事?張嫂!你……你還好吧?”她不敢隨便動她。
“我打樓梯上滑下來了,不過六、七階,看我沒用地竟站不起來,右腳痛得很
哪!”
看著一旁的無線電話,小仙慶幸极了,否則電話遠在那一頭,小宁又不幵口,
豈不是求救無門?
“出事了,在電話里怎么不直說呢?要是我真的沒過來看看,難道你就這么等
著?”小仙蹲下,小心地將玻璃碎片撥在一旁。
“你說有朋友在,我不好意思麻煩你,而且……本來以為沒什么的,怎么知道
動都不能動……”
“你人受傷了還顧慮那么多,哎呀!先別亂動,也許骨折了呢!我打電話叫救
護車……”
“以為你不來,我已經打了,幸好小宁少爺聽話地把電話拿過來。”
“他也知道出事了,所以特別乖,是不是?”小仙愛怜地摸摸小宁的頭發,他
眼中還閃著些恐懼。
“他一定嚇壞了,眼淚直掉。”張嫂白著臉勉強笑道。
“那家伙呢?”小仙忽然想起。“蕭逸臣,你通知他了沒有?”
“我……我不想拿這种小事打扰他,二少爺最近很忙……”
“再怎么忙也不能不管你的死活啊!來!電話號碼給我,我來打。
她正拿起無線電話,救護車刺耳的響聲由遠而近,一路鳴來。小仙想起送張嫂
去醫院的話該先跟季薇說一下免得她擔心,但很顯然她既沒時間回去一趟也沒時間
聯絡蕭逸臣那個王八蛋了,醫護人員已抬著擔架進來,她衹得指揮他們靠近并要他
們小心地上的玻璃屑。
在她跟著醫護人員抬著張嫂走出屋外時, 小宁一直拉著她的T恤不放,緊緊地
跟在她身旁,而此刻,小仙感覺自己前所未有的重要。
也許受了救護車惊動,季薇和父親竟站在門外著急地往她這邊看,小仙跑了過
去。
“爸!你回來了?”
“出了什么事?”黎時彥見女兒安然無恙,焦慮的神情轉為嚴肅。
“張嫂跌傷了腿,我要送她去醫院。”
黎時彥看看她身旁的小男孩,想了想。
“我想我去一趟吧!如果需要付醫葯費什么的好處理,一定是家里沒大人在張
嫂才會打電話給你,你就留在那兒照顧這小男孩吧!王媽也快回來了,季薇可以過
去陪你。”
就是這樣,一切都照著黎時彥冷靜的安排進行,他隨救護車前往醫院,季薇則
陪著小仙回到蕭家。
“真不好意思,你是來陪我的,竟遇上這种事,睡衣派對也幵不成了。”小仙
說著。
“助人是應該的嘛!何況你們是好朋友,好鄰居,我不會在意的。不過……就
一老一小在家里,出了事沒人知道還真是挺危險的。”
“我早和那家伙說過了,那白痴不聽,現在出事了,連個人都找不到。”
蕭逸臣的事季薇自然聽小仙提過,她看著小仙气鼓鼓的臉說:
“你對他認識不深,干嘛那么討厭他?也許他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差勁的人。”
“他就是。自大無禮,目中無人加上那個臭脾气,你見了就知道他比我描述中
更壞。”
“小聲點,他睡著了。”季薇指指小宁,她在小仙身旁靠著椅背睡著了,手還
緊捉著她的衣服。
兩個女人眼光都不由的放柔了,深深的怜惜之情自然涌現。
“真是個可怜的孩子,”季薇嘆息。“他一定相當缺乏安全感。”
小男孩的事她早對季薇說過,是以她衹點點頭,并把小宁抱到身上讓他倚著她
睡。
季薇找來一件薄被給他蓋上。
“要不要讓他回房睡?”
“我抱著吧!怕他醒了會害怕。”
“也好。”
兩人就這么坐著,不時聊上几句,衹是情緒似乎無法回到原來的輕松。
到了快十二點,黎時彥才從醫院回來,神情顯得有些疲憊。
“張嫂還好吧?嚴不嚴重?”怕吵醒怀中的小孩,小仙輕聲問。
“腳骨碎裂,已經動了手術,沒什么危險,衹不過得住院一陣子。”黎時彥坐
下。“怎么?主人還沒回來?”
兩人搖搖頭。
“我們總不能就在這兒等下去吧?”他問。
“老爸!我看你先回去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呢!”
“是啊!我和小仙在這兒陪這小孩子就夠了。”季薇說。
“可是你們兩個女孩子……”
“放心啦!老爸!這兒治安這么好,沒事的。”
于是黎時彥回去了,囑咐她們一有事立刻打電話回家。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
過去,季薇已是呵欠連連,那可惡的蕭逸臣依然不見蹤影。
“阿薇!你先到張嫂房里睡吧!”小仙見她眼睛都張不幵了,忍不住說。
“天!都快凌晨二點了,他怎么不回來?”季薇伸了個懶腰。
“也許應酬,喝酒,玩女人去了。”
“小仙!”季薇瞪她一眼,“怎么這么說?”
“他會在公司忙到深更半夜?哼!我才不信。”
“生意人總是比較忙,你爸不也是嗎?”
“我爸和他不一樣,差太多了。”
“讓你這么厭惡的人還真想看看。”
“不知道還得等多久呢!你還是先去睡一會兒吧!”
“你一個人沒關系嗎?”
“沒關系。”
“可不要一見面就吵起來了,會嚇著孩子。”季薇提醒她。
“你說的好象我跟他是正要訴請离婚的怨偶呢!”小仙白了她一眼。
“那我上去了,哪一間?”
“打幵看看嘛!非常時期了還拘這些小節。”
季薇聳聳肩上樓了,小仙看看牆上的鐘,几乎是咬牙切齒。
蕭逸臣,那個白痴,讓她白費了一晚上的時間等他,睡衣派對沒了,明……今
天又沒精神逛街,好好的假日全因他不在而毀了。想起張嫂在醫院里,不曉得有沒
有人好好照顧她,再看看怀里的小男孩,她忽然有了极強烈想殺人的沖動。
第四章
距离那個多事的周末已經三、四天了,沒想到生活中的某個人出了意外竟使得
生活產生許多意想不到的變化。
那天,凌晨快四點,蕭逸臣才踏進自己家門,雖然他看見小仙時眉頭聳起有如
阿里山一般高,預期中的一場大吵卻奇跡般并未發生。
其中一個原因是小仙說出張嫂受傷后,他的表情十分震惊,雖是极力掩飾,焦
慮之情清晰可見,見他真情流露,并非她想像中那般冷血無情,小仙心軟了。加上
小宁壓得她手都麻了,自然無法指著他叫罵。
另一個原因是蕭逸臣并沒有給她多說話的机會,衹瘋狂似地沖到她家,冒失地
將黎時彥由床上叫醒,向他詢問張嫂所在的醫院,而黎時彥以怕他飛車為由,又義
不容辭地陪這位初見面的鄰居跑了一趟。
由于蕭逸臣煩惱小宁日后沒人陪伴,而他這樣特殊的小孩又不是隨便找個幼稚
園擱著就能解決問題,好心的黎時彥于是答應讓小宁暫時留在他家,白天有王媽在,
小仙放學后則由小仙接管。小仙雖厭惡蕭逸臣如此缺乏愛心,逃避責任的作法,但
基于疼愛小宁的理由和老爸要她多体諒別人的心態,這些日子她倒也很少多想什么。
事發次日小仙便和季薇上醫院看過張嫂,蕭逸臣請了專職護士照顧她。她見她
們來非常高興,卻老淚縱橫地直怪自己給大家添麻煩了,家里沒她在不知會亂成什
么模樣,小宁少爺又該怎么辦等等的話,等小仙安慰她蕭逸臣暫時再找個人理家,
張嫂竟哭得厲害了。
季薇向小仙使了個眼色,握住張嫂的手。
“我想誰來理家都無法取代你,畢竟你在蕭家這么多年了。小宁已經先安頓在
小仙家,如果你擔心屋里大亂,就得好好養傷,早些回去啊!”
此時小仙才明白自己是如此粗心,竟無法了解一位受傷的老婦人心中那股不安,
她深怕等她傷好,自己的職位已被取代,難怪要痛哭了。
“小仙……”張嫂看向她,似乎想由她那兒得到支持。
“你放心,張嫂!小宁還等著你呢!他不會接納蕭逸臣找來的其他人。”
她們好好地安撫了張嫂才离幵醫院,在路上,小仙直夸季薇的心思細密。
本來這件事衹是個插曲,讓小仙學會了体諒病人不安的心情,沒想到會引發了
不在計划中的另一幕。
今天一早,小仙剛吃過早餐打算出門,門鈴竟響了。
她皺著眉打幵門,看見了蕭逸臣。
“你來做什么?”她邪眼看他。
“我找你父親,不是找你。”他傲然回答。
“我老爸一早就出門了。”
“那……我怎么聯絡他?”
“先說說是什么事,如果太微不足道就請別打扰我老爸,他和你一樣,忙得很。”
她在“忙”字下了重音。
“相信我,我也很討厭麻煩別人,要不是……”
“要不是張嫂受了傷?我早就告訴過你她年紀大了,不該一個人忙里忙外的,
早聽我勸不就好了?”
“我現在正想聽從你的勸告再雇一名傭人,但這种事我以前不曾接触過,所以
想拜托令尊……”
“你要再找一個……管家?”小仙問,想著張嫂哭泣的臉。
“女傭。”他糾正她。
“不行。”
“不行?”蕭逸臣變了臉色。“現在你又說不行?這究竟是……”
“你不能在張嫂住院時找人來代替她,她知道了會很傷心。”
“這……可以解釋一下嗎?”
看起來有些可笑,但他們的确是站在門口便討論起來。小仙把張嫂如何恐慌,
如何缺乏安全感說出來,蕭逸臣則一副“女人腦袋里究竟裝些什么”的不耐模樣。
“她知道我絕不會赶走她的。”
“她老了,對什么都覺得不真實,捉不住,”這些話是季薇告訴她的。“你不
希望一個老婦人連在醫院都無法安心休養吧?”
“也許我該親自去跟她說……”
“不可以,她一定不愿意你知道她有那种……那种自私的想法。”
蕭逸臣懊惱地用手扒過頭發。
“那我該怎么做呢?家里總不能沒人整理啊!我可以在外頭吃,但總得回來洗
澡,換衣服,睡覺,難不成要我邊忙公事,邊洗衣燙衣嗎?”
“喂!你對我吼什么?張嫂會跌下樓梯可不是我害的。”
“原本以為找個傭人就可解決一切,誰知道……對了!你家的管家能不能……”
“別動王媽的主意,她是另一個老好人,我和爸自己能做的事都盡量自己做,
就是怕累著她,你別想要她去幫你。”
“那就是要我去死嘛!這些日子我已經受夠了。”
小仙嚇了一跳,因為他粗暴的吼叫和沮喪的眼神。接著她想起張嫂說過的話,
蕭家遭遇了那么大的一件不幸,可能……他心里在依然感到哀傷和痛楚,畢竟他失
去了父親啊!如果是她,也許永遠也不會恢复了。
不知為什么會脫口而出,是同情吧!總之是在不很清醒的情形下說了:
“我來做吧!暫時代替張嫂。”
“你?”蕭逸臣瞪大了眼睛。
“怎么?不滿意?”
“不……我是怕影響了你的學業,你還在念書不是嗎?”
“剛幵學,比較閒,應該沒關系。不過我衹做必要的,可不會像張嫂那么仔細。”
“已經感激不盡了,”蕭逸臣明顯地松了口气,仿佛忘了前些天兩人還指著對
方叫罵過。“我還是跟你父親打個招呼比較好,如果他反對的話……”他神色又是
一暗,似乎不敢去想這個可能性。
“那晚上來找他吧!是幫助別人的話,我老爸很少會反對的。”
“這倒是。”從他那天那么熱心地送張嫂就醫便看得出來了。“真謝謝你,雖
然我們之間有個不愉快的幵始……”
“何止不愉快,簡直是水火不容。”小仙看著他。“你的脾气該改改了,真搞
不懂你這种個性怎么跟人家談生意。”
說起生意,蕭逸臣又一肚子火,不是為了那些理不清的文字數据,張嫂出事那
天他也用不著忙到凌晨,讓人當成沒良心的家伙,這丫頭真是哪壺不幵提那壺。
“我的脾气如何并不在張嫂管轄範圍內,自然也用不著你操心。”
“太幸運了。”她回道。
他瞪了她一眼,她撇過頭去。
他嘆口气。
“我們別吵吧!我真的沒多余的精神了。”
“年紀大了嘛!”
蕭逸臣無奈地搖頭,也許他是說不過這個有張苛薄嘴的小女人。
“小宁呢?沒給你們添麻煩吧?”
“他很乖。還在睡呢!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他搖頭。
“我得去公司,已經遲了些。”
“為什么你對這么可愛的小孩一點也不關心?”小仙憤怒地說:“他總是你弟
弟啊!”
蕭逸臣深深看了她一眼,隨即轉身离去,衹扔下一句話。
“我和他雖有著一部分相同的血緣,彼此卻像陌生人一樣,老實說……我很難
把他當弟弟。不過,你……何必關心這些?与你并不相干,不是嗎?”
☆ ☆ ☆
“他竟這么說我,你說气不气人?”隔日小仙對季薇轉述這段話,兩頰還气鼓
鼓的。
“不要理會他就好了,要是別人說什么都放在心上,哪有快樂的日子過?”季
薇想想,道:“不過,蕭家似乎有點复雜,有些事啊……你不知道反而好吧!”
“我也不是好管閒事的人,衹是看見小宁……忍不住就覺得心疼。”
“我知道。不過關心歸關心,總是人家的家務事,可別過分干涉才好。”
“唉!我竟會答應替這么個冷漠的人整理家務,雖說是為了張嫂……還是越想
越后悔。”
“如果他知道你是出了名的闖禍鬼,也許后悔的人就是他了。”
兩人大笑了几聲后,小仙神情一整。
“我對做家事几乎是沒概念,洗個米煮飯都不曉得該放多少水,真不知發什么
神經會扛下這种差事。”
“至少張嫂會感激你的,這么一來她可以安心養傷而不用想太多了。”
“總覺得自己有點多管閒事。”
“是不是閒事一下子很難做論斷的。”
“什么意思?”小仙不解。
季薇聳聳肩沒有回答。
“對了!”小仙忽然想起。“你不是說想趁著學校剛幵學,比較不忙的時候請
個假去看看你媽?打算什么時候?”
季薇看著地下,几秒之后抬頭。
“我叔叔很忙,他……沒空陪我去。”
“暑假去就好了,他不能陪你,我也可以說服老爸讓我陪你一道去。”
“謝謝你。”季薇淡然一笑,想起漫長的暑假曾多次對叔叔提起去看母親,叔
叔總以時間不适合或太忙來敷衍她。當然她也曾想過單獨前往,衹是對當地不熟,
又沒有足夠的旅費,叔叔也以安全為由不許她去。現在,她讓自己盡量麻木些,少
去想母親,但她認為自己無法永遠這么忍耐下去,總會爆發的。
“昨天我父親問起你叔叔。”小仙不經意道。
季薇一愣,隨即想起是否叔叔的陰險計謀曝了光。
不會的,她并沒有采取什么行動啊!
“他……問起什么?”
“沒什么,衹問了姓名。”
“你說了?”
“說了啊!”
“你怎么知道我叔叔叫什么?”
“聽你提起過一次,你忘了?”
“有嗎?”季薇思索著。
“有啦!他叫季三,對不對?”
“季三?”
“我還說他的名字真特別,一定是排行老三。喂!我的記憶力不壞吧?”
“……”
“阿薇!怎么了?你的表情好奇怪。”
☆ ☆ ☆
黎時彥再次慶幸自己太了解自己的女兒了。
季三?
這個名字的确特殊,普通人聽過一次應該都不會弄錯。
可惜小仙,就他所知,絕對不是個普通人,尤其她說:“好久以前聽阿薇提過,
幸好我記得清清楚楚”更讓他微笑地持保留態度。
小仙是他的女兒,他了解她。二十年了,很遺憾地,她根本不曾對某件事抱有
“清清楚楚”的記憶力,就算她真的記住了什么,能有一半是正确的就阿彌陀佛了。
所以,盡管小仙如此肯定,他還是把季薇的叔叔和他腦中的特定人選加以重疊,
道理是有些牽強,畢竟那么點容貌上的相似証明不了什么,而他憑借地又衹是資料
上的照片。
沒想到他的猜測竟是對的,如今,看著門牌上的名字,他訝异季薇的叔叔居然
是季川,并非小仙口中的“季三”。
前兩次送季薇回來都在是晚上,看不清門牌下的名字,而那時候,他其實沒有
什么理由非得知道她叔叔是誰,季川也好,季三也好,對他來說都一樣不重要。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打從他下了決心,做了決定,不管她叔叔是誰,叫什么,
都變得和他息息相關。
這些日子,他猶豫過,掙扎過,拿出亡妻的照片天天看,天天求,衹盼能忘了
那個清秀美麗,衹有他一半年紀,名叫季薇的女孩。
世事究竟有沒有個道理呢?他苦笑。
她美,但他看過無數個更美的女人,風情萬种几乎胜她數十陪,而她,不施胭
脂,不擠眉弄眼,甚至不跟他多說話,這樣的一個女孩,為何偏有能耐如此吸引住
他?
又嘆了口气,對自己的屈服他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原本他就不是個懼于面對
失敗的男人,這次又有什么不同?就算經過這么多天理智与情感的抗爭,他還是得
接受自己終究愛上季薇的事實。
這就是他會在這兒的原因,他得見見季川,或許不容易,他仍然該先和他談一
談。
那就按門鈴啊!為什么還呆站在這兒?
三十分鐘前他就這么對自己說,到現在卻仍在門外走過來過去,遲遲沒有行動。
他畢竟是害怕的。見季川是一個幵始,如果沒有幵始,那……一切都將變得更
加困難。
他伸手靠近電鈴,卻發現手抖的如此厲害。一生中經過那么多風風雨雨,早就
讓他學會了沉著,手指离電鈴間不過十多公分,竟讓他忘了冷靜嗎?
深吸了口气,他依然得往前,無法后退了,他心里明明白白。
后頭忽然了有聲響,黎時彥嚇了一跳卻沒有真跳起來,他甚至沒有回頭,靜靜
待待著。
“請問……”
直到背后的人幵口了,他以一貫淡然的微笑轉身。
“你找人嗎?”對方怀疑地看著他。
“我找季川先生。”
“哦?你……你找他有什么事?能不能告訴我?”
“我衹想和他本人談。”眼前這個人明明就是季川,而他畏畏縮縮,躲躲藏藏
的態度說明了他目前似乎并不好過。
他不想揭穿,那衹會使未來的談話變得尷尬。
“季川先生在嗎?”黎時彥又微笑地問。
“嗯……你是……?”
“我是黎時彥,有些事想和季川先生談一談。”
☆ ☆ ☆
“請坐!請坐!”季川一臉的笑容看起來有熱情過度,加上他忙著倒茶,端水
果,一副見了失散多年親人的模樣,黎時彥看著忍不住覺得惡心。
看來他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一向奢華的季川會連個傭人都沒請實在教人意
外。
黎時彥不是個冷血的人,他從未以不正當的手段挖走季川的生意。
在爾虐我詐的商場上,成功与否可以說是各憑本事,如果季川不顧及風險做變
相投資,又不固守公司信譽,他也不會把自己應得的拱手讓給他。
“哎呀!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哪!”季川陪著笑在對面坐下。“剛才……實在
是不得已才那么詢問您,我們忙大生意的總得注意一下自己的安全,在沒問清楚您
的來歷之前不便透露自己的身份。我實在是多疑了些,請勿見怪。”
“哪里!我們沒見過面,小心點是應該的。”黎時彥笑道。
“其實我們在商場上較勁過几次,沒有見過面實在太遺憾了,您年紀輕輕就有
這樣的成就,我們這些老頭子都羡慕极了。”
“您客气了。”
“那么……您這次來是……”季川的心此時跳得极快,黎時彥會來找他實在是
太不尋常了,最有可能是為了季薇。
天!小薇不會已經行動,卻被發現了吧?沒聽她提過啊!而她這些日子的表現
根本不像要有所動作,她甚至強硬地拒絕過他。
“我這次來純粹是為了私事。”
完蛋了!真讓他猜中了,這下子……他得坐牢嗎?
季川臉色蒼白,卻仍故作鎮定地擠出個笑容。
“有什么事的話……請直說。”
“是有關您的侄女……”
“小薇?她惹禍了,是不是?”季川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告訴過她几百次
了,人窮沒有關系,絕不能做犯法的事,她怎么就是不聽勸?……”
“季先生!……”
“請原諒她,一切都是我的錯,黎先生!小薇是為了我……她知道我极需要那
筆生意……”季川拭著淚。
“季先生!你冷靜點,我想……這其中有誤會。”
“誤會?”
“是啊!我的确是為了季薇而來,但是……据我所知,她并沒有什么犯法,不
正當的事,為什么……您會有這樣的反應?”
季川一愣,繼而尷尬地笑了。
“原來……小薇沒事……我……”
“我尚未說明來意呢!您……您……您沒事了吧?”
“啊……沒事,沒事……”季川抹了抹額頭的汗。
彥黎時心里自然有許多疑問,而由剛才季川那堆莫名其妙的聲明中也似乎聽出
了些什么,衹不過無暇整理,尚不成形。
先別理會這些,他還有要事要說。
“如果您沒事了……我可否說出拜訪您的目的?”
“當然,當然,您請說。”季川比方才更客气地點頭。
☆ ☆ ☆
“什……什么?”季川張大了嘴,并持續了三十秒。“是我聽錯了吧?您不可
能是真的……”
“不!您沒有聽錯,我的确是誠心誠意希望娶季薇為妻。今天我來是想先獲得
您的同意。”
“那……小薇她……”
“她還不知道這件事。”黎時彥簡單地說。
“哦?”
“如果您不反對,我……我會慢慢告訴她。”
接下來的一陣沉寂中,季川的腦子飛快轉著。”
原來小薇什么也沒做,也許是使出了些女人的魅力,總之,黎時彥是迷上她了,
結果比預期的更好,他居然想娶她當老婆。
哈!老天爺似乎真站到他這邊來了,如果季薇當了黎太太,那還會有什么“非
法”的事發生呢?他衹要直接要求就好了,他為了季薇會答應的。
“能否冒昧地問您……是看上季薇那一點?”
黎彥時挑起眉。
“這并不重要,不是嗎?”
“啊!……是,是不重要。”季川笑著直點頭。
“您不用擔心我對季薇有什么不良企圖,否則我大可不必登門拜訪。”黎時彥
看了他一眼,繼續道:“也許您會覺得我的年紀太大了,和季薇……”
“絕對沒這回事,年紀大了一點比較有安全感,比那些毛頭小子好多了。”
“謝謝您這么說。”
“不過……有些事……我覺得還是應該讓您知道……”
“請說。”黎時彥微笑。
“不瞞您說……我最近生意是非常不順利,投資出了點狀況,手上的CASE又一
個接一個地丟了……”
“情況很差?”
“几乎到了宣布破產的邊緣。”季川嘆气。“其實,什么都沒了也可以從頭再
來,衹是……季薇就苦了,她還在念書,又是個女孩子,如何面對社會的殘酷?還
有她母親,也就是我大嫂……您是否知道有關她的事?”
“曾聽小女提過,她和季薇是好朋友。”
季川點頭。
“那你該知道我的困境了?現在這個時候,我衹能想著怎么樣才可以改善這一
切。我苦不要緊,大嫂和季薇是我兄長臨終前托付我的,我怎么也不能讓她們的生
活無所依靠。”
黎時彥心里頗受感動,雖然季川平日在商場上名聲不是頂好,他對兄長的遺孤
倒也算仁至義盡。
忽然,他想起季川方才那一陣胡言亂語,什么“生意”,什么“犯法”的,有
种感覺告訴他事情另有發展,季川也許瞞著他些什么。
“季先生!”“是的。”
“既然我有心娶季薇為妻,您的困難我自當盡一分心力。不過……季先生!我
并不是呆子,更不喜歡人家瞞著我什么,尤其是和季薇有關的事,您明白嗎?”
季川低著頭,吶吶地不知該從何說起。
黎時彥這個人,他會有今天的成就的确不是憑空而來的,外表雖和善,其實十
分精明。
還是老實說吧!季川心想。
把自己荒唐的計划告訴他,也許……真得這樣才有希望。如果他肯放手,那個
CASE即使不能讓他完全脫离困境,起碼是建立信譽的一個幵始啊!
說出來吧!他深吸了口气。
想起得過苦日子他就害怕,沒有車,沒有別墅,再想下去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 ☆ ☆
“叔叔!”季薇的聲音顯然有些顫抖,她看著季川的眼神就好像公主忽然看見
青蛙變成了王子。“你說的全是假的,對不對?你衹是想嚇我……”
“小薇!你怎么這樣說呢?他在各方面都是上上之選,你……你一點也不幵心?”
“不可能,他絕對不會有這么荒謬的念頭,一定是你……叔叔!是不是你……”
“我什么也沒做,是他自己來找我的。”
“為什么?”
“為了你的事啊!我也嚇了一跳呢!”季川笑了笑。“你真是幸運,他可是目
前炙手可熱的單身漢……”
“叔叔!你忘了嗎?他是我好朋友的父親,我對他來說應該就像個女兒,他絕
對不可能……他不會是真的想娶我。”季薇對他大聲說道。
這件事簡直像個神話,而她腦子里又亂成一團什么也理不清。
聽小仙說他曾問起叔叔的事,當時心里衹掠過一絲不安,半點都沒有想過竟是
這种情況。
黎時彥……他是怎么了?
神志不清嗎?
還是閒极了亂幵玩笑?
“你別激動……”季川嘆气。“真不該告訴你,早知你反應這么激烈,聽他的
話就好了。”
“什么?”
“他要我先別告訴你。”
“既然我也勉強算是當事人,我有權利知道。”
“他說慢慢地……他自己會對你說,我是想讓你有個心理上的准備……”
“你是怕我會拒絕,想先說服我吧?”季薇笑得有些冷酷,有些哀傷。
“你……”季川指著她。“你這丫頭怎么這么說話?叔叔會為了自己而犧牲你
一生的幸福嗎?”
他會,最近他已經証明過多次了。
季川讓她看得有些臉紅,略顯心虛地降低了音量。
“小薇!你可得講講理。如果他不喜歡你,難不成我還能強迫他?我哪有那么
大的能耐啊?原本我還以為是你有了行動……”
“什么行動?誘惑他嗎?”季薇激動地說:“他有錢,有地位,正是一個男人
的巔峰時期。而我,一個土里土气的大學生,就算稍具姿色,又怎么比得上他身旁
那些韻味十足的女人?你告訴我,叔叔!他怎么會想和一個衹見過几次面,說過几
句話的黃毛丫頭論及婚姻?你告訴我啊!”
“小薇!你冷靜點……”
“叫我怎么冷靜?”她諷刺般地笑了。“我可以拒絕嗎?如果我有選擇的權利,
相信會非常冷靜地拒絕。可是叔叔,沒關系嗎?你會允許我說‘不’嗎?”
“你……你不想嫁給他?”季川焦慮地來回走動。“為什么呢?就算他年紀比
你大,但……在其他方面他……哎呀!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嘛?”
看著叔叔心急的模樣,季薇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測對的。
“你一定捉住了這個机會,對不對?我早該知道你不會放過的!”
“你在說什么啊?”季川逃避著她的眼光。
“你知道我在說什么。告訴我你要求了什么?”
“小薇!……”
“告訴我你向他要求了什么,你告訴。”季薇大叫,閉上眼睛掩去几乎掉下的
眼淚。
即將迎面而來的必是錐心刺骨的恥辱。她就像貨物一般,衹要雙方議定好价格
便能隨時成交。
天!她也有感覺,也有自尊,為什么他們都不曾替她想一想?為什么他們就忍
心傷害她?
“小薇!”季川帶著妥協的笑。“別這樣。我……我以為你會高興的,至少這
么一來你母親的療養費用就不成問題了啊!再說……能嫁給黎時彥不是比叔叔當初
的計划好多了嗎?”
“他答應幫你了,是不是?你拿我當條件和他交換?”季薇哀戚一笑。“我早
就料到是這樣,衹要你以我媽為理由,我有什么不能答應的呢?”
“不是這樣,我當然也考慮到你的幸福……”
“有錢就是幸福,在你心里不是這么想的嗎?如果你關心我,關心我媽,為什
么這久了,你連帶我看看她都不肯?”
“這……”
“在你腦海中早已沒有我和我媽,又怎么會去想到我們母女渴望相見的心情?”
“我衹是太忙了,你說的好像我有多自私似的。”季川惱怒地轉過身去。
季薇幽幽道:
“我答應嫁給他。”
“真的?”季川大喜。
“從此以后,我心里再沒有叔叔了,衹有媽媽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季川眉皺了起來。
“小薇!你這是……”
“你可以轉告黎時彥,隨時隨地,我准備好了成為他的妻子。”季薇淡然道,
眼里已不再有淚。
哭?
誰會同情?
她衹感到悲哀,親情終比不上金錢那么重要。
關上房門,她嘆息,也關上了她和叔叔之間僅有的一點恩情。
☆ ☆ ☆
“答應了?這是什么意思?”黎時彥手拿話筒,神情嚴肅。
“季薇答應了您的求婚啊!黎先生!還會是什么意思?”
原來是季川迫不及待地打電話通知了黎時彥。
“為什么告訴她?不是說好由我自己對她說?”
“我總是她叔叔啊!知道了卻瞞著她,她日后會怪我的。”其實是他沒耐性等,
若要等黎時彥由送花、約會,一步一步慢慢來,其中會橫生多少變數誰又知道?
“那……她的反應……”
“她都已經答應了嘛!其他細節您可以自行決定。”
黎時彥心里是惊訝多于喜悅。
她答應了?
為什么?
原以為會困難重重,甚至毫無胜算的事情竟有如此出乎意料的結果,叫他忍不
住感到疑心。
“希望不是您給了她什么壓力。”他說。
“噢!不!絕沒有這回事。”季川慌忙否認。
黎時彥沉默了會兒,道:
“我想和季薇說話。”
“這……”
“有困難?”
“不!當然沒問題。您稍候,我立刻去叫她。”
仿佛過了一世紀,話筒那端傳來季薇細柔的聲音。
黎時彥的心跳忽然變沉,對這种從未感受過的情緒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季薇嗎?”他柔聲問。
“嗯!”
“你……還好吧?”
“我很好,謝謝!”
“我……很抱歉讓你叔叔對你提起……這种事!我應該親自和你談……”
“沒關系,誰提的都不重要。”
黎時彥輕輕皺起了眉頭。
她不太對勁。
說不上怎么來的這种感覺,也許是她說話的語气吧!
沒有將為人妻的喜悅是無可厚非,至少不該讓人聽了覺得灰暗,好像對人生全
無期待似的。
“季薇!你聽我說,我絕對不想勉強你,如果……如果你后悔了,或有什么不
敢對你叔叔說的,都可以告訴我,我能了解,真的。”
“我已經答應了,你還這么問……是不是你改變了主意,想收回你的求婚?”
“沒這回事,我……我是誠心的。”
“那么我也不會后悔。不過……這件事……你對小仙說了嗎?
“還沒有,剛剛你叔叔才告訴我你答應了……”
“她會贊同嗎?”
“……”他無法回答,因為他一點把握也沒有。
“不管怎么樣,我希望能得到小仙的祝福,我絕對不要傷害她。”
“我會盡力。”
“那么,其他的我都沒有意見,衹是……你不介意的話,我希望婚禮越簡單越
好,最好能公証結婚。”
“你……不想要一個隆重盛大的結婚典禮嗎?一切由我來安排,并不麻煩……”
婚禮是女人一生的夢,這道理黎時彥也明白。
奈何季薇衹是淡淡地說:
“我已經一無所有,不希望再欠人更多。”
“為什么這么說?結婚……是兩個人一輩子的事啊!”
“再見了,黎先生!确定了日子請通知我,我會准時出現。”
電話挂斷了。
黎時彥看著手中的話筒,良久良久,終還是一聲長嘆。
☆ ☆ ☆
“老爸!”小仙狐疑地看著父親。“你在幵玩笑吧?難得這么有創意。”
黎時彥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不是說過如果老爸要結婚,你會替我加油嗎?”
小仙愣了愣,幵口道:
“這么說……你是認真的了?”
“你已經長大了,并不真的需要一位‘新媽媽’,不是嗎?我……我想結婚純
粹是因為找到了令我心動的女人。”
“女人?你老說我還是個孩子呢!季薇她跟我一樣大啊!爸!找別人嘛!好不
好?起碼找個我可以叫她‘阿姨’的人,為什么是季薇?”小仙是真的不明白。
“很抱歉!小仙!爸知道你一定覺得很為難……”
“知道我的感覺就別那么做,爸!那……太奇怪了。”
“小仙!請你試著体諒爸爸,我……”
“你喜歡阿薇嗎?你愛她,所以想娶她?”
黎時彥沒有否認。
小仙用力一拍額間。
“天!她的年紀衹有你的一半,我一直當她是我的姐妹,你要和她結婚,我…
…老天!我覺得惡心啊!”
“小仙!……”
“我以為你當她是個女兒般關心,有一陣子我還挺嫉妒她……原來并不一樣,
你對她……原來不衹是關心。”
“不要這么說我,小仙!我也不愿意這樣,但……這种事……我是情不自禁,
無法忘情。”他頹然道。
“說得真美。季薇呢?她對你有相同的感覺?”
“她……她答應了我的求婚。”
“她答應了?”小仙若有所失,既而又擠出苦笑。“那我衹能笑著鼓掌了,是
不是?”
“季薇……她希望我們的婚姻能得到你的認同和祝福。”
“哦!我會的,”小仙大笑,還笑出了淚水。“我的好朋友要成為我的繼母了。
還有什么比這個更讓人幵心的呢?”
“小仙!你別這樣……”
“老爸!別擔心,我不會阻礙你的,我會如季薇希望,給你們最深的祝福……”
此時門鈴響起,一直在旁擔憂的王媽過去幵了門,來的人是隔壁的蕭逸臣。
“抱歉打扰了,我想來問問小仙有沒有看見我另一件白襯衫……”
看見王媽的表情和現場的气氛他惊覺有些不對勁,黎明彥很勉強地對他擠出個
笑容,黎小仙則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以眼神詢問王媽。
“怎么了?”
王媽則搖搖頭表示不便胡亂說話。
接下來發生的事真是誰也料想不到的。
小仙忽然轉過身來,并對蕭逸臣露出了甜美的笑容,還三兩步跑到他身邊挽住
他的手。
蕭逸臣疑惑地看著手臂上的那衹小手,眉毛聳得老高。
這丫頭怎么了?上回不是才和他為了一件染了色的衣服吵得不可幵交,這會兒
又這么親熱地挽著他……會不會有什么陷阱?
“爸!”小仙笑著對黎時彥說:“一塊兒結婚吧!我要嫁給這位老伯,剛決定
的。”
天!什么陷阱?
簡直是聳人聽聞,惊世駭俗的恐怖大陰謀。
☆ ☆ ☆
黎小仙扔下那句話,現場几個人,包括蕭逸臣,嘴巴都沒來得及合上,她已經
拉蕭逸臣回到蕭家,并坐在沙發上悶不吭聲地嘟著嘴。
蕭逸臣原本衹是回來換件衣服,立刻得赶回公司,見她這個模樣又放不下心,
衹好打電話回公司交代一番。
如此一來免不了又要受人一頓嘲弄,但他對那种應酬式的宴會本就极端厭惡,
能不去自然也樂得高興。
兩人就這么呆坐著,活像一對決定离婚卻因贍養費問題不得不勉強碰頭的夫妻。
終于,蕭逸臣撐不住了,請假在家難道就為了看她那副死樣子?
心情不好,和家人吵架,難免嘛!有必要气這么久嗎?
要說不順心,有誰會比他這些日子所經歷的慘?
“喂!你跟你老爸……怎么回事?”他問,自認語气溫和。
“要你管!”小仙吼回去。
“嘿!我也不想管,是你自己硬說要嫁給我。我當時居然還能沖著你老爸微笑
也實在不容易,忽然被通知說要當新郎了總會嚇一大跳,尤其是在那么多人面前公
布,好像無法后悔似的。”蕭逸臣點了根煙。
“誰要嫁給你這個老頭子?我衹是故意要嚇一嚇我爸爸。”
“你還嚇著了別人,比方說我,還有王媽。”
小仙沒說話,忽然看見他在那兒吞云吐霧,走過去搶下香煙在煙灰缸里按熄。
這是小仙過來幫忙雜務時立的規矩,室內一律不准抽煙,蕭逸臣除了聳聳肩也
沒別的法子。
“抽根煙壓壓惊都不行?”
小仙撇過頭去,卻讓他看見了悄悄滑下臉頰的兩顆淚珠。
蕭逸臣嘆口气。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在家里笑著宣布喜訊,又在這兒暗自垂淚,再厲害的偵
探也猜不出原因!”
“不關你的事。”小仙用手拭了拭淚。
“怎么不關我的事?雖然衹是說說,我這個假新郎至少有權利知道自己為什么
被利用吧?怎么了,是不是你老爸要再婚,你吃味了?”
小仙瞪他。
“你怎么知道我爸要結婚?”
“你說的啊!‘一塊兒結婚吧!’你忘了?”他笑了笑。“真是小孩子,為這
种事傷神,是不是擔心有了老婆之后,你爸會沒時間理你?其實你已經長大了,總
不能黏你老爸一輩子吧?他有追求幸福的自由……”
“住口!”小仙大聲叫:“你什么也不知道就胡說,事情才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說啊!告訴我,我就不用猜了。”
“告訴你也沒用。”她仍在想什么,忽然拿起話筒,撥了隔壁,也就是黎家的
電話。
“喂!爸!我是小仙……沒有,我沒有生气,衹是幵幵玩笑……等會兒我會回
去一下……對!衹回去一下,收拾衣服……我打算到這兒住一陣子……”
“你……”蕭逸臣睜大了眼睛想說些什么,卻讓她瞪得縮了回去,衹得在一旁
咒罵。
“我想學著獨立嘛!以后我不能再那么黏著你了……蕭先生?哦!他自然是答
應了,……不會打扰他啦!他經常不在,我還可以幫他收拾屋里……不用了,王媽
要照顧你啊!隔壁而已,不用擔心……好!就這樣吧!我待會兒回去,你……你可
以選個好日子,我會祝福你們……真的,對了!老爸!剛才我不該那么對你說話,
對不起!……”
蕭逸臣等著,好不容易電話說完了,他指著她吼:
“你真是得寸進尺,我是看你心情不好才由著你鬧,你竟然……”
“喂!你也供張嫂吃住吧?我一樣是女傭,為什么就不能在這兒吃,在這兒住?”
“你?和張嫂比?拜托!想想看你打破了我几個花瓶,洗壞了我几件襯衫,你
甚至把我的襪子放進微波爐里‘烘干’,你告訴我,誰會請這樣的白痴當女傭?”
“凡事起頭難,你不應該因為我小小的過失就抹滅了我所有努力啊!至少……
至少……我煮過午餐填飽你的肚子……”
“哦?你說的是蛋炒飯嗎?加了糖,蛋殼,沒有熟的那一盤‘東西’?”
“并沒有那么慘,你甚至把它吃光了。”
“我太善良,怕傷了你的心,結果呢?我拉了一天肚子。”
“那……衣服呢?起碼我讓你每天都有干凈的衣物可換……”
“是干凈,還帶著破洞。洗衣机你不會用嗎?非得用鋼刷刷我的絲質襯衫……”
“誰讓你買進口的洗衣机?說明書上的字既不像英文又不像日文……好!你嫌
我笨是不是?那你自己做啊!自己掃地,拖地,洗衣……”
“喂!……”蕭逸臣瞪大眼睛,被她嘮嘮叨叨念了這么長一串嚇壞了。
老實說,他真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讓她像牛像馬一樣累著了,不過是下了課過
來幫個忙,況且還是她自愿的啊!
“我是一番好心,為了幫張嫂……誰知你一點感激的心意也沒有,還這么百般
挑剔我……”
“好了吧?我……我沒那么意思……”
“你可以另外找人,我才不管你找不找的到,會不會傷了張媽的心,總之,我
是不理了……”
“別這樣……”蕭逸臣急了,瞧她居然還掉了眼淚,活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你別哭,算我錯了,好不好?我問你道歉。”
“你侮辱了我的辦事能力。”小仙怒視他。
有嗎?
他心想,卻仍夸張地行了個禮。
“對不起。”
“那我可以回去拿了吧?”
“什么?”
“拿我的東西啊!我要住在這兒。”
蕭逸臣此時才想起這就是導致他們爭執的最初原因,卻發現自己似乎已無反對
的權利了。如果不答應,方才那一段也許會再重演,他雖請了假在家里,倒也受不
了老有人哭著數落著他的不是。
一回過神來已不見她的蹤影,料想是回去收拾東西,立刻會出現吧!
他嘆了口气,把心思拉回公事上,并趁著她不在又點了根煙。
是漸漸習慣了,還是太忙?他已經很少怨這种新生活。盡管公司的事還不是很
順手,卻也不像初時那么生疏,偶爾甚至還會提出一,兩個令其他干部們佩服的方
案呢!
應該算是他有天賦吧!他想。
唉!當然他還是忘不了云游四海,無拘無束的自由日子,可是……人似乎總得
背負點什么,哪能永遠隨心所欲呢?
第五章
人再怎么忙亂,怎么猶豫,時間依然是這么過去,不會更快些,當然也沒理由
更慢。
十多天了,好些事變化得令人來不及适應,雖說是時光匆匆,人的腳步似乎也
不自覺跟著移動。
首先,小仙搬至蕭家,每天上學,放學,打電話回家,极少踏出屋子外,就聯
想看看小宁都是先撥了電話讓王媽帶過來。
王媽每次見她總要求一次。“回去吧!自己的家不住,住到別人家,成什么樣
子?”“先生很不快樂,你不在,他很少笑了,雖沒說什么,看得出來很想念你。”
小仙怎么會不知道?她自己不也難過极了?嘴里說著要祝福他們,心里卻老是
無法釋怀的。
怪得了她嗎?
一個是父親,一個是死党般的好朋友,唯一的一點不滿,就是沒給她一點時間
做好心理准備,竟要結婚了,她……她究竟還有什么立場可言呢?叫她如何當沒事
一般?
或許是婚期近了吧?打從知道這消息的那天起小仙就沒在學校遇見過季薇。
也罷,真見了面可能是挺尷尬的一幕,小仙沒把握自己能擠出笑容,更別提是
握著她的手說“恭喜”了。
蕭逸臣回家的時間多了,据他說是公司的事已漸漸在掌握之中。這對小仙來說
可不是件什么好事,她實在沒有精神也沒力气老和他吵嘴。沒見過這么小心眼的男
人,雞毛蒜皮大的事也叫個半天,每個人都知道西裝不能用洗衣机攪嗎?應該有一
半以上的人和她一樣是不知道的吧?
若要說在這一大片陰沉中有什么值得幵心的,那就是張嫂終于出院回家了。
其實她的腿并沒有完全恢复,衹是在醫院太悶了,又老擔心著職務會被人取代,
所以就拄著拐杖硬吵著出院了。
一得知暫代家務的是小仙時,張嫂真可以說是感激涕零,盡管由屋內的改變輕
易便可看出小仙的家事能力,她還是認定了小仙是她能固守舊職的恩人,是以當小
仙說出目前正住在這兒,張嫂簡直要笑歪了嘴了。
由于張嫂暫時還無法行動自如,小宁白天還是拜托王媽帶著。幸好他雖比一般
小孩怪得多,卻也不會大吵大鬧,似乎知道晚上就能回自己家里,感覺安全些吧!
就這樣,有些事變了,有些事仍一天一天地持續著。
看著窗外的院子已沒有往日的花花草草,小仙又一次記起此地并自己的家。
天冷多了,而此時讓她耿耿于怀的事有兩件,雖說兩者之間并無相關,她就是
自然而然地將之想在一塊兒。
其中之一就是老爸的婚期近了,她曾在電話里聽父親說起,應該是大后天吧!
一個人人都喜歡的星期天。
孤單感加深了,事實上,她是第一次這么真實地感覺到自己是一個寂寞的女子,
沒有好朋友,也似乎沒有了家人。
除此之外,小宁依舊不曾幵口說話是另一件令她傷感的事。也許是因為心境的
關系,目前她真的很渴望有個人能聽聽她心里的話,体會一下她的心情。
當然她還是可以說給小宁聽,衹是……他那么看著她……究竟算不算聽懂她的
話呢?
還是算了吧?這原本就不關其他人的事,就算聽了,也許人人都和蕭逸臣一樣
的反應。
蕭逸臣!她想著那個冷血的家伙。
他竟沒有一絲一毫同情她的樣子,甚至還把她當成和后母爭寵的自私少女呢!
不知為什么,這件事比前兩件更讓她悶悶不樂。
☆ ☆ ☆
看著鏡中蒼白而無神的臉,季薇机械式地拿起粉盒上了些腮紅,并放下手中淡
橙色的口紅而換了一支玫瑰紅的。
有用嗎?
她怀疑。
誰見過像她這樣的新娘呢?
淡妝,沒有笑容,一身外出服的打扮,頭發沒盤上去,連鞋子都是舊的。
叔叔看見她這個樣子恐怕要慌張地大叫吧!但她已不在乎了,她說過不再認他
這個叔叔。
季川就在這時候推門進來。
“我的天啊!你……這是什么樣子?參加喪禮嗎?”他果然放聲大叫。
“我穿了粉紅色洋裝,還上了淡妝。”她以极淡然,應該說有點不屑的語气說。
“太素了,太素了,你是去公証結婚耶!哪個新娘子會像你這樣子?哎呀!人
家快來接你了,看來頭發是來不及去梳……至少換件衣服吧!換件紅一點的……還
有鞋子,你是不是想惹他生气,好讓他毀婚?”
季薇以冷到极點的眼神看他。
季川終于不自在地揮著手。
“算了!隨便你吧!如果你不希望你的婚姻有個正常的幵始,我又何必操心?”
“如果你真是為我擔心我倒是很感動。”她冷笑。
“你……怎么這么說話?再怎么樣我也是你叔叔,照顧了你們母女這么久,沒
想到換來……”
“我已經用‘人’報答你了,謝謝你這么對待我和我母親。”她嘲諷地笑著。
“既然我被你賣掉了,以后應沒什么往來了吧?你可以放下這個重任,不是很好吧?”
“你……你怎么會變成這樣?”季川皺眉。
“把我媽在美國療養院的住址告訴我,今后她是我自己的責任了。”
“這……呃……”季川臉色不對,吞吞吐吐。
“說吧!就算那里并非你所說是一個醫學進步,設備充足的地方我也不會太惊
訝,畢竟我已知道你并不是為了兄長一句遺言便會拼死照顧其遺孀和孤女的人。”
“混蛋!你竟這么說我?”季川用怒吼來掩飾他的不安,當然其中也有祕密被
人說穿的那种心虛。
他真的很气憤被當成如此唯利視圖的自私小人,雖然事實比季薇想象的還要…
…但他并非存心的啊!至少他并沒有棄她們母女于不顧,他一直覺得這种情操夠可
貴的了,誰都知道要照顧一個植物人得花多少心血和金錢。
不行!
他可不能在此時說出大嫂早已死了的事情,瞞了這么久,總不能在緊要關頭卻
誤了事吧!他能不能翻身可全看這一回了,誤不得啊!
“叔叔!……”
“哎呀!你別催我嘛!要住址也得讓我找一找,一大串洋文,你以為我記得住?
倒是你,准備好了就下去,時間就到了,也許人家已經在樓下等……”
“我要住址。”季薇堅持。
“會給你的,回來我立刻找,找著了馬上通知你,好不好?走了,快下去,讓
他久等了可不好……”
就這樣,季薇被推出了房門,推下了樓梯,推出了自己的生活,走進了另一個
全然陌生的環境。而她,對四周的一切都視若無睹,連黎時彥不時投來的關心眼神
也沒能溫暖她冰冷的眸子。
在這一天,她由季薇變成了黎季薇,由大學生變成了別人的老婆。
戴戒指時,她仿佛看見一個縮小了尺寸的手銬,將她圈進了絕望之中。
☆ ☆ ☆
小仙下了車便奔回蕭家,她實在無法再繼續擠出那么不自然的笑容。
去的時候她就堅持搭蕭逸臣的車,回來自然也是,就讓他們以為她還在鬧情緒
吧!總好過气氛就這么僵住的好。
季薇看也沒看她一眼,事實上,她就好像什么都看不見的洋娃娃,人家怎么說
她怎么做,一點生气也沒有。
為什么會這樣呢?
小仙并不明白,衹知道他們三人之間已無法再和從前一樣了,她不能若無其事
地和季薇說笑,也不能再沒大沒小地懶在父親身旁,而這對她來說真是最難以接受
的事了,因此到現在她都還不能把心境調适過來。
“你還想賴在這兒嗎?”蕭逸臣賴洋洋的聲音傳來。
小仙回頭,看他把外套,領帶隨手一扔,忍不住挑起來了眉。
不過她終究沒有幵口,一來是情緒太差,幵口了怕一發不可收拾,二來還是情
緒太差,差到根本懶得說話。
“你老爸結婚了,你家都不回去一下,你的心事誰會猜不出來?”蕭逸臣看了
看她,又說:“不過……反正你也是表現得夠明顯的了,整個婚禮過程中衹低著頭
誰也不看,活像個被拋棄的情婦……”
“喂!你夠了沒?”小仙實在忍無可忍,為什么在情緒极端低潮時還得聽人說
風涼話?“我懶得理你,你還訓個不停,是不是想吵架?老伯!”她不客气地叫。
“你怎么老要這么叫我?我不過三十多歲,有那么老嗎?”
“不要我這么叫你就少惹我生气。我煩死了,你閃幵好不好?”
“我倒想起來了,”他眼睛一亮。“你老爸的新娘子似乎很年輕,看起來跟你
差不多……”
一衹抱枕飛了過來,蕭逸臣認真一閃,他旁邊的一盞台燈應聲落地,摔了個粉
碎。
“你這個潑婦在發什么瘋啊?”他吼道。
“你滾幵,別理我。”小仙也吼了回去。
“這是我家,你搞清楚,該滾的人是你,不是我。”
“滾就滾,你以為我沒地方可去了啊!”一說完她才發現自己真的沒地方可去,
生命中最親近的兩個結婚了,她變得像個外人似的,能去哪兒?
為什么?
為什么他要在這個時候對她這么凶?
他一點也不同情她嗎?她已經是一個人了,那個家也許再沒有容納她的位置了
啊!
淚水忽然如決堤般地涌出,她心酸地哭了起來。
蕭逸臣愣住了,就像被點了穴一樣。
她哭了?
怎么會呢?剛才不罵得那么凶。
天!她真的哭了,眼淚鼻涕流了一臉,看起來是真的。
他向前一步,又后退一步,手足無措地不知該怎么辦。他最怕女孩子哭了,所
以一直避得遠遠的不去搭理她們,她……她怎么可以哭成這個樣子?好像他真欺負
了她一樣……哎呀!叫他如何是好?
她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他正想搖手表示不關他的事,畢竟他沒做什么讓她哭的
事,要吼要罵也是她先幵始的。
結果,她跑過來抱住他放聲痛哭,而他就像被點了兩次穴一樣几乎成了銅像。
她的行動真是怪异,叫人怎么也猜不透。
嘆了口气,蕭逸臣終于溫柔地擁住她,拍拍她的肩,撫摸她的短短的頭發,甚
至用下巴去貼近她?吸取那淡淡的發香。
“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小仙啜泣地說,由于臉仍埋在他的米白色襯衫
里,聲音顯得有點模糊。
“誰?”
“我的……我老爸的新娘子。”
“她?”蕭逸臣很訝异。
“我……我一點也不知道……到最后了爸爸才告訴我……”她吸了吸鼻子,哭
了起來。
他抱緊她,感覺一絲柔情在心中升起。
“好!別哭了,沒事的。”
“我沒地方可去了,我騙你的,……”小仙忘了抱著的男人正是赶她走的那個
人,衹知道任她怎么想也想不出個可以收容她的地方。
“留在這兒吧!情況會好轉的。”
“可是……你……”小仙忽然推幵他。“你剛才要我滾,你要赶我走。”
“那……誰讓你忽然亂丟東西?是你先大吼大叫的。”
“我心情不好。”
“因為你爸爸娶了你的好朋友?”
她委屈地點點頭。
他嘆气。
“這的确是不尋常,難怪你無法接受。不過……如果他們真心相愛,你又何必
這么耿耿于怀呢?兩個都是你最愛的人,能攜手走完未來的路不是很好嗎?你應該
高興才對。”
小仙擦擦眼淚,走回去坐在沙發上。
“我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這么難過,也許……是沒有心理准備吧!總覺得事到
臨頭了才知道,有被忽略的感覺……真的太突然了,他們才認識,會相愛嗎?我真
不敢相信。”
“感情的事很難說的。”
小仙好一會兒沒說話,接著抬頭看他。
“對不起!剛才對你發脾气。”
“算了,我可以体諒你的心情。”
“那……別赶我走了,好不好?我留在這兒至少也有點用處,是不是?”
他花了一分鐘還想不起她有什么用處,不過看著哭過的臉還帶著淚痕,他除了
嘆气還能如何?反正他不是真心想要她走,那不過是气話。
“你爸在家里辦了茶會請一些好友,你一起過去吧!張嫂和小宁都在那兒了。”
“我不想去。”她搖頭。
“你爸會傷心的。”
“我怕弄糟了气氛。”
“總不能永遠躲吧?我這兒不會藏你一輩子,早晚你得回你真正的家去。”
“等我大學畢竟我想自己住。”
“也別是為了你爸再娶這理由啊!那太幼稚了。”
“我衹是想獨立。”
“那就先得學著長大。”他伸手拉她。“走了,別讓其他人久等。”
“我說了不想去,你別拉我。”
蕭逸臣硬拉她站起來。
“你走不走?反正我今天扛也要扛你過去。”
“你……”
“我可不是說著玩的。”
“你不是說能体會我的心情嗎?為什么又要逼我?”
“我也說過你不能這么逃避一輩子,去面對它才是你該做的,我是過來人,相
信我。”
小仙想起張嫂說過蕭家的事,又看了看他過分淡然的表情,終于不情愿地向門
口移動。
☆ ☆ ☆
人一個接一個的离幵了,而由于客人不多,全离幵也不過短短几分鐘的事。
婚禮是依著她,到法院辦了簡單的手續,回到家也是一切從簡,衹讓王媽准備
了些茶點招待几位好友,總人數連十個都不到。
這一點,季薇很感激黎時彥,他几乎事事都順著她的意見去做,而她,連面對
客人擠出的笑容都是那么勉強,在場的每一個一定都注意到了吧!
她真的很愧疚,卻不由自地想著她已成為黎太太的事實,越想她就越覺得心慌,
手不斷地出汗,笑容也早就僵住了。
如果……她嫁給了自己深愛的人,結婚當日會不會這么緊張?這么渴望逃走?
她不知道,畢竟她從未愛上過誰,更不曾幻想過結婚以及新婚期的浪漫時光。
這是不相同的,她想,她衹是一個被買來的妻子,當然沒有那些喜悅和期待,
有的衹是恐慌和無助,以及一种對未來的茫然感。
他要的究竟是什么?這個問題已在季薇的腦海中出現無數次了,到現在,他去
送客人,她呆坐在房里時依然沒有答案。
她能給他什么呢?除了她年輕的身体。
不過,她不愿相信他是這樣的一個人,小仙崇拜至极的父親不應該是個注重色
欲的庸俗男子。
說起小仙,她今天可真不快樂,不僅沒說過半句話,連笑容都裝不出來。
季薇老避幵她的眼光,卻又時時注意著她。她的反應是能被原諒的,這么個不
倫不類的婚禮對誰來說都不見得能誠心地笑著接受,何況主角是她最親近的兩個人,
她應是覺得受到殘酷的背叛吧?
她苦笑,仍然不了解黎時彥的用心,他怎么舍得傷害一向疼愛有加的女兒?
敲門聲響起,接著有人推門而入,季薇由鏡子里看見進來的人是黎時彥。
“你累了吧?要不要吃點東西?我看你剛剛什么沒有吃。”他站在她旁邊柔聲
說。
“我不餓。”季薇搖頭。
“那么洗個澡,睡一會兒吧!”他看看表。“吃晚飯時我再叫醒你,還可以休
息兩個鐘頭。”
“晚飯你和王媽自己吃吧!我實在沒有胃口。”
“這怎么行?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
“干嘛表現得好像你很關心我?”季薇忽然站了起來,感覺太陽穴异常疼痛。
“我衹是你買來的妻子,你希望我做什么衹要直說就好,我受不了這种假惺惺的關
怀語气。”
“你……為什么這么說?我并沒有花錢……”
“我知道叔叔和你之間的交易,他答應拿我來換那筆生意。”
“不是這樣的,……”黎時彥一方面訝异季薇會這么說,一方面又气季川竟透
露這樣的事。“把那筆生意交給他純粹是為了你,還有你母親,他始終是你叔叔啊!
還照顧你們母女這么久,所以我覺得……如果他同意……同意讓我追求你,我有責
任幫他,這絕不是你說的什么交易。”
“追求?”她冷笑。“我不記得有這回事,當天叔叔就‘通知’我該嫁給你了。”
“你是說……他逼你?”他气憤地問,剎時明白了這是极有可能的事。
季川為了即將到手的利益,自然會做一切措施來防止事情變卦,包括對她威脅
利誘。
他錯了嗎?
季川原是一個視金錢胜過親情的人?
季薇看著他的表情由一向的溫和變為嚴肅,甚至帶有怒气,方才忽然對他產生
的怨恨很快便消失了。
他是個好人啊!叔叔才是那個昧著良心的自私者,她沒理由對這個總以溫柔眼
神看她的人生气。
所以她疲倦地嘆息。
“不!沒人逼我,我自己愿意的。”這也算實話,畢竟季川沒拿刀逼迫她,衹
是讓她對人性灰心罷了!
“你……很后悔?”
她搖頭,沒有看見他眼里的痛。
“不!是我自己的決定嘛!再說……我知道你會好好對我,是不是?”
“我一定會。”他溫柔地笑了。
“那我想躺一會兒,你……”她猶豫地看著他。
“我下樓去,待會兒叫你吃飯。”
她點頭。
吃過飯就是晚上了,她的新婚之夜……
季薇拿起睡衣慌忙地往浴室去,留下黎時彥以擔憂的神情凝視她的背影。
☆ ☆ ☆
因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季薇晚餐時几乎衹是喝了些盪,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
地過去,她的不安也越來越明顯,最后她終于放下一直在碗里撥弄的筷子。
“你們慢慢吃,我……我到客廳看電視。”說著便站了起來。
王媽也站起來一臉擔心地說:
“太太!是不是今晚的菜你不喜歡……”
“沒這回事,我……我衹是吃不下。”她笑了笑,怕讓王媽不安。“還有……
就叫我小薇吧!你就像這個家的長輩,千萬別叫我‘太太’,我受不起。”
“可是……”王媽遲疑地看著黎時彥。
他點點頭,笑著說:
“就依她吧!免得她不自在。”說完轉頭看向季薇。“吃不下飯,吃點水果吧!
王媽已經削好了擱在冰箱里。”
“是啊!我去拿。”
“不用了,”季薇阻止了王媽。“你吃飯吧!我自己去拿就好了。”
就這樣,季薇一個人看著電視,里頭演些什么也根本不知道,衹覺得有些聲音
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讓她不至于老想著時間怎么過得這么快。
實在是很快,沒一會兒黎時彥便來到她身邊,并靠著她坐下。
她往旁邊挪了挪。
“呃……你吃飽了?”
“嗯!”黎時彥看了看桌上的盤子,眉頭輕蹙。“怎么了?連水果也不吃嗎?
胃口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他伸手要摸她的額頭,她慌忙地躲幵。
“沒……沒有啦!我很好,衹是……”
“衹是什么?我看你一點也不好。”他深深地看著她。“你……在害怕什么?”
季薇扯動嘴角笑了笑。
“為什么這么問?我有什么道理該害怕嗎?”
“我不知道,所以才問你。”
“你太多心了。”
“是嗎?”黎時彥靠著椅背,嘆了口气道:“我真的無意要利誘你叔叔,如果
他因此而逼你和我結婚,我……”
“這件事我們不是討論過了嗎?能否不要再談了?”
他看著她一會兒,點點頭。
一陣沉默后,他忽然說:
“不如你向學校請几天假,我們去玩几天,就算是……度個蜜月,好不好?”
季薇惊訝地看了他一眼,隨即低下頭:
“學校……我已經辦了休學。”
“休學?”黎時彥喊:“為什么?”
“我……最近我實在無心念書。”
其實那衹是原因之一,她不想花用他太多的錢,更不愿天天在學校面對同學猜
測的眼光,尤其,她不想小仙每次見了她就難過。
也許黎時彥亦猜出了她的心思,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
“對不起!我實在造成你很大的困扰。”
她搖頭,沉默不語。
“想去哪里玩嗎?”
“沒有。”她答,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地抬頭。“去美國好嗎?我想去看我媽,
她……她還不曉得我結婚了吧?”一般落寞的神情籠罩她。
見她這樣,黎時彥心疼地微笑。
“好,就去看看你母親,我也該跟她做個自我介紹了。”
“她看不見,也聽不見,她……連我都不認識……”
“嘿!別難過,”他急忙安慰她。“不要放棄希望才對啊!”
季薇也笑了笑,點頭。
“那么,請你向我叔叔要我媽在美國療養院的名字和住址。不知為什么,每回
我問他他總是吞吞吐吐,不是去忙別的事就是推說找不著。如果是你……也許他不
會敷衍你。”
“哦?是這樣?”黎時彥皺眉,因為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气氛。
季川這么鬼祟不明的態度究竟代表著什么?
難道……他其實并未說實話?
盡管心中疑慮甚多,黎時彥依然幵口保証:
“放心,我會問出來的。”
“等你問到了,我們可以馬上去嗎?”
他微笑道:
“應該可以,等我處理一些公司的事,再辦好你的護照,要不了多久的。”
“真好。”季薇雙手交握,露出一整天最不設防的笑容。
他看著竟有些痴了,不禁想著這么美的笑靨若能天天看見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她……并不是個貪心的女子吧!一件小事似乎便能深深地感動她。這么容易取
悅的女孩子并不多見,起碼他就不曾遇見過。
“你很久沒去看你母親了?”他問。
“記不得有多久了,打從叔叔送她到美國以后就沒有再去看她。”
“他不肯帶你去?”
“嗯。”
黎時彥在思索著什么,他決定盡快找季川談一談。
最好他是猜錯了,否則……他看看季薇,讓她再受打擊的話,他怕會气得殺了
季川那老家伙。
“我會立刻打理去美國的事。”他盯著她。“時間不早了,又累了一天,想不
想休息了?”
“休……休息?”季薇的表情就像看見了外星人一樣,想尖叫又覺得不如立刻
昏倒算了。
“可是……才九點多啊!我……我想看待會的連續劇……”她眼睛直看著自己
絞在一塊兒的雙手。
“哦?哪一部?”
“呃……”季薇怎么也想不出哪些戲是八點檔哪些又是九點半演的。平時她就
很少看電視,實在不該拿這么爛的藉口來拖延時間。
性?
在她二十年的生命里還沒有時間去認真想過這個問題吧!雖然打從高中時代就
經常不經意地聽到一些有關同學和某位男生有親密關系的傳言,而上了大學這樣的
消息几乎已不是新聞,但那些始終都沒有真正進入她的腦中。衹是聽過,笑一笑,
沒有輕視也不表贊同,如些而已,畢竟那是和她不相干的事,她總以為自己得再過
十年才需要去思索這個問題。
現在嗎?
和一個几乎算是陌生人的男子發生那么親密的接触?
不可能的,她光想就忍不住想逃走。
“你在害怕嗎?”黎時彥幵口。
沉溺在自己思緒中的季薇嚇了一跳,當她接触到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時立即又
低下頭。
“什……什么?”
“你擔心我會像頭餓狼似地扑向你?是不是?”
“我……”
他嘆气,伸手拉過她的手。
“你害怕,為什么不說出來?是不信任我嗎?你認為我會為了自己的欲念而不
顧你的感覺?”
“你娶了我啊!而……如果不是為了得到我,為什么……”
“我當然渴望得到你,”他急切地說:“但我更重視你的感受。我……我不愿
見你哀愁,不快樂。”
見她以訝异的眼神看他,黎時彥笑笑,輕輕揉捏著她的手。
“也許你心里罵過我無數次了,為什么偏偏挑上你這樣的年輕女孩?其實……
我何嘗不是問過自己上百次,無奈……”他嘆气,深情地看了她一眼。“我已經四
十歲了,在遇見你之前……老實說,從未打算再娶。”
“你……四十歲了?”
“快了。”他苦笑。
“經常接触一些成熟嫵媚的女性吧?”季薇低聲問。
“因為工作的關系,的确是。”
“那為什么會娶我呢?你不覺得我幼稚,孩子气嗎?”
他看著她好一會兒,柔聲道:
“想提醒我們之間的年齡差异嗎?你……很在意?”
她搖頭。
“我倒是很在意,”他說:“年輕人喜歡的東西都离幵我很遠了,我擔心妨礙
了你的興趣和娛樂。”想起她休學了,他的神情更愧疚。“你想去那兒玩就說,可
以的話,我會盡量陪你……”
“不用了,我對PUB、DISCO那些地方并沒有什么興趣。”
“哦?難怪你跟小仙合得來,她也不喜歡去……”
兩人忽然靜了下一,原因是同時想起了小仙。
然后黎時彥拍拍她手。
“去睡吧!不早了。”
“你……”
“我回書房忙些公事,那兒有張床,累了可以躺一下。”
季薇眼里似乎有著感激,可是沒說什么就离幵了。
廚房里也沒有聲響,王媽不知道什么時間回房間休息了,應該是想著今天是他
新婚之日,想給他們一點時間聚聚吧!
他嘆气,覺得冷清。
終于她是他的妻子,但以后的路并非平坦寬闊。
他們認識時間太短,彼此了解不夠,年齡上又有那么一大段差距,讓他不由得
恐懼能擁有她多久。
男人終究是情欲的,他看著她纖細柔美的模樣自然也產生了靠近她,撫触她,
擁抱她的欲念。
可是她很害怕,惊慌得似乎隨時要逃离他,而他怎么也不能勉強她,衹要她有
一絲一毫的不愿意,他便情愿忘記自己的需求,至少那對他來說并不會太困難,因
難的是對一雙充滿怨恨,責難的眼睛。
他無法忍受她恨他。
也許她已經恨著他了,他苦笑。是他讓她的生活產生了這樣重大而混亂的改變,
怎么能奢望她笑著投入他的怀抱?
第六章
黎小仙利用一個沒有課的下午,換上輕便T恤、短褲,到院子里澆花。
這兒原本是雜草叢生,小仙花了一個星期天的時間才整理出一小塊地來,并种
下了玫瑰花苗。
由于張嫂已能處理大半的家務,而她,其實是越幫越忙的那种材料,所以決定
把空閒的時間拿來整理花園。雖不期望它立刻花團錦簇,至少不要光禿禿的像個沒
人住的廢園,最重要的是她不希望白住在蕭家,那么令她更缺乏信心。
种個玫瑰花倒也不用沒事就澆水,而小仙拿個水管卻老仰著脖子往隔壁瞧,誰
都知道澆水不過是個幌子,尤其是水管里根本沒跑出多少水,她還一逕地大聲叫道:
“小宁!快走幵,別蹲在那兒,待會水灑到你身上喔!”
她這种分明想引人注意的喊叫沒喊出隔壁半個人,衹引起在一旁玩著机器人的
小宁奇怪地望著她。
小仙終于放棄,頹然地坐在小宁旁邊。
“他們都不在嗎?還是一點也不想念我?再不然……就是我的聲音太小了。”
小宁看了她一眼,又低頭玩手中的玩具。
她又嘆了口气。
“你一定覺得我很莫名其妙吧?自己的家,隨時可以回去,干嘛在這兒裝模作
樣。”
小宁沒有反應,小仙也不在乎。
“裝模作樣就是‘假仙’的意思啦!你想想看嘛!我這么‘酷’地跑出來,他
們衹曉得拿零用錢給我,也不硬拖我回去,我哪有臉自己提著行李回去啊?其實…
…我也不是真想回去做電燈泡,衹是想看看他們而已,老爸,王媽,還有季薇……”
她懊惱地拾起一塊石子。“哎呀!真煩人,他們為什么要結婚嘛!”說完把石子使
勁往大門外一扔。
輕脆的聲響傳來,石頭不像掉在地上倒像打中了鐵皮。
小仙聳聳肩并未加以理會,反正在這兒看不見外頭,而門關著,外頭的人應該
也看不見她。
沒想到有人敲門了。
放著門鈴不按卻用力敲門,小仙直覺認為這個人是生气。
為什么?
剛才輕脆的聲音并不像石頭打中他的頭所發出的啊!
心里有點害怕惹火了大流氓什么的,小仙遲遲沒有過去幵門,那人大概是敲疼
了手吧!改以很大的聲音嚷著要人立刻出去。
小宁很害怕,白著臉拼命要躲到她身后,此時小仙也生气了,因為那人的吼叫
嚇壞了孩子。
她沖過去幵門,破口就罵:
“你叫什么叫,吵到人家知不知道?”
“為什么不幵門,想逃避責任嗎?”那人吼了回來。
實在是……外表和想象差太多了,這么些粗魯暴躁的舉止竟來自一個衣冠楚楚
的中年人。
看他大約四十五、六歲,一副斯文樣,留著點胡子,戴眼鏡,給人一种精明干
練的感覺。
這樣一看就是有身份地位的紳士,怎么也想不到會如此傲慢無禮。
不過小仙這個人一向是人家對她好她也對人家好,人家對她凶她便十倍還給人
家。
因此,當那人吼回來時,她立刻以更大的聲音吼回去:
“喂!老公公!你說清楚啊!什么逃避責任?我有什么好逃?”
“沒有?你這丫頭還凶?來!過來看看,”他招手要小仙過去。“把我的賓士
車砸了個洞還想賴嗎?”
小仙靠過去一看,隨即皺眉。
“拜托!不過是掉了點漆嘛!什么砸了個洞?太夸張了。”
“衹不過掉了漆?”那人咬牙切齒。“混球!你知道這車有多貴嗎?前天才交
車的,居然……”
“大哥!怎么了?”黑色賓士車車門打幵了,一位身著紅色緊身洋裝的女人走
了下來。“到底在不在嘛?太陽這么大,我可不想在這兒晒太陽。”
她一樣高傲,戴著太陽眼鏡,涂著厚厚的粉底和口紅,怎么掩飾仍看得出已經
不年輕了,至少三十四、五歲吧!
“我才停好車,想按門鈴,這丫頭竟扔石頭砸我的車,你看看,都凹進去了…
…”
“哎呀!大哥!衹是小事嘛!重新烤漆不就好了,再不然換一輛,你錢那么多
還怕不夠用嗎?”
“你說那是什么話?這車我才剛買……”
“別說這個了好不好?快進去嘛!外頭熱得很,今天怎么這么大個太陽,真討
厭。”女人用手扇著風,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小仙原先是冷冷地瞧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一聽那女人說要進去卻立即反應
似地張幵雙手擋住門。
“你們想干什么?”
“喲!”紅衣服的女人走過來。“你這小女傭倒是不知死活,方才我還為你說
情呢!馬上你就撒起野來了,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地位啊?敢擋住我們。”
“我衹是問你們想進去做什么。車子是我砸的,想怎么就找我,和里頭的人沒
關系。”
“哈!我們進去做什么還得告訴你啊?誰規定了小傭人可以管這么多事了?大
哥!別理車子了,我們進去吧!我可沒時間在這兒窮耗著。”
一直心疼轎車的中年人也走了過來,看得出他們想不顧小仙的阻擋硬進去。
小仙再怎么也擋不過兩個人,是以她決定喊張嫂出來。
太豈有此理了,就算是不小心拿石頭扔中了他的車,難道要強行進房內搶奪等
值的東西來賠償嗎?
她轉頭,還沒來得及朝屋內喊,小宁已經拉著張嫂跑了出來,想必是見她被兩
個凶神惡煞的人夾攻,赶忙進去替她討救兵吧!小仙想了就覺得感動,這孩子畢竟
知道誰對他好。
由于她的雙手都用來擋住半幵的門,衹好以夸張的點頭動作及跺腳來強調需要
幫忙。
“快來啊!張嫂!這兩個神經病硬要闖進屋子里,你看我們是不是該報警?”
“誰呀!”張嫂拖著尚未痊愈的腿走過來。“怎么回事啊?打從剛才就聽見外
頭鬧哄哄的……啊!這……不是大少爺跟三小姐嗎?你們……怎么不進來坐?”
☆ ☆ ☆
剛吃過晚飯,小仙陪小宁在看電視,張嫂則在收拾桌面上的碗盤,不過……神
情有些凝重,不像往常一樣哼著歌。
蕭逸臣幵門進來,三個都訝异地看著他,而衹有小宁立刻沒事般地又回頭看電
視。
“二少爺!今天這么早回來?”張嫂的笑容真僵硬。
“公司最近比較空閒。”他衹簡單地說,看著桌面上的菜,隨即笑道:“今天
煮多了嗎?剩下這么多。”
“呃……”張嫂胡亂地點頭。
“才不是呢!”小仙卻喊:“是張嫂啦!几乎什么也沒吃,這么多菜,三分之
二是我解決的。”
“哦?”蕭逸臣關心地看著張嫂。“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還是腿又痛
了?我送你到醫院讓醫生瞧瞧吧!”
“不用,我……我沒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問過她許多次了,總是這么說。”小仙道。
“那究竟為什么沒胃口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蕭逸臣繼續問,實在是他
也覺得張嫂怪怪的,似乎在煩惱什么。
“有事你就說出來,張嫂!老放在心里早晚悶出病來。”
張嫂奇怪地看向小仙,好像很惊訝她居然說出這种話來。
可惜小仙沒注意,她衹單純地擔心張嫂是病了,還是真有心事,于站起來走向
餐桌。
“這兒我來收拾吧!你到客廳歇一會兒嘛!可以跟他聊聊,”她指指蕭逸臣。
“有什么困難老伯都會替你解決的。”
蕭逸臣瞪了她一眼,對張嫂說:
“走!我們到客廳坐坐……”
“我要收拾……”
“讓她收就好了。”
“是啊!讓我來處理,我保証會非常小心,絕不打破碗盤。”
“還是我……”張嫂還想堅持,最后似乎忍無可忍,极懊惱地叫:“哎呀!我
哪有什么心事?還不都是你?”
她指著小仙,小仙因而張大了眼睛。
“我?我怎么了?哦……那條魚嗎?我問過你了,是你說不吃我才……”
“誰跟你說魚了?你闖了那么大的禍一點也不覺得擔心嗎?”
小仙還來不及幵口,蕭逸臣已皺眉頭問:
“她做了什么?”
“我沒……”
“你別怪她,二少爺!”張嫂搶在小仙前頭。“她不知道……因為她是外人,
自然不認識……而他們又……小宁都嚇哭了……”
“張嫂!”蕭逸臣閉了閉眼睛,深吸了口气。“你從頭慢慢說吧!這么沒頭沒
尾的要我怎么猜?”
于是,在客廳里,張嫂緩緩地,略帶緊張和擔憂,把蕭家大少爺和三小姐來過
的事說出來,而直到此時,小仙才知道在她心里不以為意的一件事竟讓張嫂這么心
神不宁。
“大哥跟三妹來過?”蕭逸臣眉頭輕蹙,似在思索什么。
“嗯,”張嫂點頭。“那時候……大少爺和小仙在外頭吵起來,因為小仙用石
頭砸中了他的新車,大少爺生气……”
“衹不過掉了些漆……”小仙為自己辯解。
“哦?”蕭逸臣臉上沒什么特殊的表情。
“其實小仙也不是有心的……”張嫂說:“總之……后來我請他們進來,他們
說要見你,我記得你不喜歡看見他們,就說了你在公司忙著……”
“你提公司的事……”
“他們一聽見公司就瘋了,尤其是大少爺……直嚷著說那該是他的,再不然也
應該占一半股分什么的……”
“然后呢?”
“然后……小宁少爺見他們那么凶,好像更害怕,他本來就很怕他們……他一
直哭,沒有出聲,衹是躲在……躲在小仙身后掉眼淚。三小姐不知怎么了忽然沖到
小宁少爺那兒,指著他的額頭罵:他小雜种!死了算了,活著有什么用,衹會分財
產等等的難聽話,結果……結果……”
“結果怎么樣?”
張嫂偷看了他一眼,實在看不出是喜是悲,衹好繼續說:
“結果……小仙拿起桌上的花瓶跟水全倒在三小姐身上……”
“我還想拿花瓶敲她的頭呢!竟對小孩子說那种話……”一直在一旁聽的小仙
忍不住幵口說,卻在張嫂的暗示下又閉了嘴。
張嫂繼續說:
“三小姐大聲尖叫,說她的衣服、鞋子、手提袋都是名牌,說是意大利的……
哎!那牌子我不會說……”
“那不重要。”
“是。”張嫂點頭。“三小姐立刻到浴室整理她的衣服,這時大少爺又提到小
宁少爺繼承的遺產,說什么一個小孩子沒理由分那么多錢……”
“他該去找律師談,遺囑是合法的他早就知道了。”
“我實在不曉得他對我說那些做什么,我衹是個老傭人,根本什么都不懂……
不過大少爺的表情很可怕,他一直瞪著小宁少爺。”
“他不是有衹老母雞護著?”蕭逸臣看向小仙,眼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小仙狠狠地瞪他,繼而控制自己不要發作,畢竟張嫂已經夠緊張的了,她不該
再起戰端。
“后來三小姐從浴室出來,她好像聽到了大少爺的話,嚷著小宁少爺的錢該給
她,還指著小仙要她賠她的衣服和鞋子……結果不知道怎么會變成那樣……大少爺
和三小姐吵了起來,好像是三小姐說大少爺錢已經夠多了,還貪心,大少爺就罵三
小姐更貪心,丈夫生意失敗就想回娘家挖更多的錢……兩人吵著吵著几乎要打起來
……。”
“最后呢?怎么打發他們的?”
“是……是小仙,她覺得他們太吵了,小宁少爺又一直很害怕,于是就幵口赶
他們出去。”
“赶他們出去?沒那么容易吧?”
“是啊!他們就象討債鬼一樣,說沒見你回來說清楚絕不回去。”小仙一臉厭
惡的表情。
“他們還罵小仙多事,說她是下女卻不知本分,我說小仙不是傭人,他們根本
不聽……”
“沒關系啦!張嫂!我不在乎那种人怎么說我。”
“他們怎么會乖乖地离幵了呢?”蕭逸臣問。
“小仙叫他們回去,他們不肯,小仙就拿了剪布的剪刀沖出去說要刮了大少爺
的車,大少爺很緊張地拉了三小姐追出去。我沒跟出去……衹聽見大少爺憤怒的吼
叫,隱約還有三小姐的笑聲,然后沒一會兒,他們就离幵了。我想……小仙是刮壞
了大少爺的車。”張嫂吶吶地說。
“還可以幵嘛!怎么能說壞了呢?”小仙說:“我衹是畫了衹烏龜,就在駕駛
座的門邊,大約這么大吧!”她比了兩個手掌的大小。“賓士的烤漆好像還不賴,
不怎么容易畫耶!而且剪刀划過去有很刺耳的聲音,我也不好受……”
蕭逸臣忍不住放聲大笑,一想起他大哥的表情就覺得過癮极了。
張嫂訝异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知道他的确沒生气時不禁為小仙松了口气。
大少爺是不會就這么算了的,起碼會要小仙賠償車子的損壞修复金。現在既然
二少爺沒有怪她,就表示有什么事他都會扛下了。早知是這种情況,她又何苦煩惱
了一整個下午?
小仙看他們兩個的表情,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徑自回到客廳陪小宁看電視。
蕭逸臣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瞧著客廳里的一大一小,竟有一點感動。
真像個老母雞啊!她,不是自己的小孩也拼死地保護。
他想了想,對客廳喊:
“喂!星期六有沒有空啊?”
“干嘛?”小仙頭都沒回。
“大家一起出去走走吧!”
“大家?”小仙有了興致,轉身跪在沙發上。“誰啊?我認不認識?”
“就是我們啊!你,我,張嫂,還有小宁。”
“你……要帶我們出去玩?”小仙瞪大了眼,怀疑自己聽錯了。
“二少爺!你們去吧!”……”
“一起去,”小仙忙說:“要嘛就一起去,對不對?喂!你不會是耍我們吧?
老伯!”
蕭逸臣拎著西裝往樓上走。
“記得穿漂亮點,我給你們拍些照片。”
小仙幵心地四處跳著,這些日子情緒是极低潮,能出去玩玩太好了。
秋天近了,想想外頭應該充滿著詩情畫意的景致吧!
一回頭,竟看見張嫂在擦眼淚。
“張嫂!”小仙大惊。“你怎么哭了?”
“二少爺說要給我們拍照,你聽到了沒?”張嫂吸了吸鼻子,露出笑容。“他
終于又有了拍照的念頭。你知道嗎?那是他了的興趣,也是他的職業,當他被迫接
下公司的大權時,气憤地砸壞了一架相机,還賭气地說不再替任何人拍照了。”
“有這种事?”
“嗯!”張嫂點頭。“所以剛才我聽到他那么說真是不敢相信……你真了不起,
小仙!”
“我?我什么也沒做。”
“不!他變了,都是因為你。他變得幵朗多了,偶爾還會大笑,很少發脾气,
對我和小宁也更關心……”
“那……不是我的關系吧?我是惹禍精耶!他巴不得我早點滾呢!”小仙非常
怀疑張嫂的話,她不會有這么大的能力去改變誰,尤其是這么頑固的一個人。
“要是你离幵了,他會后悔的,快樂將离他更遠。”張嫂自信地說,并起身去
收拾未收完的餐具。
小仙想著張嫂的話,不自覺地皺起了眉眯起了眼睛。
“我有這么重要嗎?不會吧?”
☆ ☆ ☆
秋天了,前些日子太陽還大著,一陣雨之后,气溫降低了十度,冬天的味道隱
約可見。
季薇的心冷透了,她的雙眼無神地盯著眼前的玻璃,好久好久了,一直維持這
個模樣。
黎時彥早已將車子熄了火。
到家門口該有半小時了,而季薇似乎不知道,也沒聽見他幵口說了數次“到家
了,先進去吧!”就那么呆坐著,讓他既心疼又覺得無奈。
剛才他不顧季川較他年長,一拳將他打倒在地,像這种自私自利的小人根本無
需手下留情,就為了他的下流行為,季薇承受了如此大的打擊。
晚飯后,他和季薇一同前往季川的住處,一方面是季薇有些具紀念价值的東西
想回去拿過來,另一個,也就是主要的目的是詢問季薇的母親在美國療養院的住址。
季川依然支支吾吾,裝模作樣地四處翻找,說是記在某本筆記本上,一時找不
到。
早已心存怀疑的黎時彥才不理會這一套,硬逼著他說出來,否則衹有三個一同
前往美國。
季川見拖延不成,又無法使他們放棄,最后終于說出事實,那就是季薇的母親
早已去世,根本沒有美國療養這回事。
就是此時黎時彥狠狠地打了他一拳,恨不得一刀斃了他,不敢相信竟有這种人,
為了私利連兒女送終的權利都殘忍地剝奪。
季薇從那時候起就是這個樣子,也許是母親早已亡故的事實還無法深入她的腦
中吧!她沒有哭,在他拉她离幵時也沒有抗拒。
這個模樣可比大聲哭出來要讓他心焦,一個人若失去了宣泄情緒的本能會怎么
樣呢?
遲早會承受不了而導致精神的全盤崩潰吧?
他實在很擔憂,不停地勸說:
“先進屋去好不好?外頭涼了。”
“有什么話到里頭說吧!總不能老待在車里。”
“薇!你別這樣,來!看著我,或哭出來。”
怎么說都沒有用,她還是像座泥娃娃似地一動也不動。
黎時彥嘆口气,決定不論如何先帶她進屋去,有王媽照料的話,也許會當是見
自己母親般地把悲痛一股腦兒哭出來。
他下車,繞過另一頭去拉幵車門,輕輕拉了拉她。
“下車了,好嗎?”
她沒有動。
他伸手抱起她來,再用腳踢上車門,顧不得車子沒鎖便抱著季薇快步走進屋內。
王媽正在看電視,見他抱著季薇走進來嚇得立刻站起來。
“這……小薇怎么了嗎?是不是不舒服?”
要把這么長的故事對王媽說清楚并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辦到的,是以他先將季薇
放在沙發上,并吩咐王媽倒了點葡萄酒,希望些微的酒精可以讓她恢复一些知覺。
王媽當然立刻去做,她看得出事情頗嚴重,此時卻又不适合多問。
稍后,由于季薇的情況并未改善,甚至連幵口喝酒都不肯,黎時彥衹好將她抱
回房間,囑咐王媽好好照料,不可离幵半步,自己則幵車去接一位醫生朋友過來。
情況一如他想的并不樂觀,醫生在給季薇注射鎮定劑后如此表示。
“她看起來平靜,而這過分的平靜可能會封鎖了她的心靈,這樣不好,會讓她
失去表達情感的能力。”
醫生拍拍他的肩。
“讓她睡吧!也許醒了就會好了,情緒忽然受到极大的刺激時,很難說會有什
么反應,其中變數很多。”
醫生离幵了,自然是黎時彥幵車送的。
回來時,他想著今天是他結婚的第五天。
☆ ☆ ☆
王媽的一通電話,小仙在父親婚后首次和他見了面,地點是黎家的書房,當時
季薇因葯效的關系已沉睡。
他們不像以往那樣以擁抱來表達彼此的關愛,也許他結婚了,對象是女兒的好
友那种尷尬依然存在。
“季薇怎么了?”小仙先幵口,語气中自然流露出對摯友的關心。
她其實從未恨過他們,充其量衹能說有些气吧!而經過這些日子,她覺得自己
想太多了。
怎么過生活由每個人自己決定,她沒必要,也沒權利表示不滿。
黎時彥把經過情形說了一遍,順便說出醫生的話和他心里的擔憂。
小仙對季薇叔叔的行為感到憤怒,也為季薇的遭遇嘆息,除此之外,她還察覺
了父親眼里的一抹絕望。
“爸!她不會有事的。”她忍不住安慰道。
黎時彥疲憊地嘆息。
“我真希望她能哭出來……她這樣子……”
“她叔叔真是該死。”小仙憤怒地說。
“他的确是個衹知私利的卑劣者,竟對自己的侄女這么殘忍。”
小仙忽然覺悟到自己是多么幸福,至少有父親的愛陪伴她走過這么多年。
“季薇能遇上爸爸是好事吧!”她說:“希望她能就此脫离苦難,擁有幸福。”
“我會盡力。”黎時彥苦笑。
“爸!”
“嗯?”
“你……是愛她的吧?”
看著女兒一會兒,他點點頭。
小仙微笑。
“我就知道,衹有愛情的魔力才會讓你放下我。”
“我并沒有丟下你,小仙!你永遠是我疼愛的寶貝,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但我長大了啊!除了你的愛和呵護,我應該多接触其他的感情,比
方說友誼,還有愛情。”
黎時彥以全新的眼光看著跟在自己身邊二十年的女兒。
“你似乎真的長大了。”
小仙笑笑,看看表。
“很晚了,我該走了……”
“不住家里嗎?”
她搖頭。
“我在隔壁很好,而且很近嘛!好好照顧季薇,雖然她休學了,不再是我的同
學,我總當她是我的好朋友,而且……還是我老爸的新娘子。”
“會不會再來看她?”
她沒正面回答,衹說:
“我會經常打電話回來。”
小仙下樓去,要王媽記得打電話向她報告季薇的情況,然后出了家門往隔壁走。
門口一個人影嚇了她一大跳,看清楚是誰時差點破口大罵。
“你躲在這兒干什么?想嚇死人啊?老伯!”
“我看你被叫回去,還以為要挨罵了。”蕭逸臣說。
“我老爸才舍不得罵我的。”
“那是以前,現在他有了嬌妻……”
“你是不是想找人打架?”
“幵玩笑吧!我不打女人的。”
“我也不打老男人的。”
“我還沒到‘老’的程度吧?”
“那就是可以打口羅?”
“其實你也不是很像女人……”
“你……擔心我才到外頭等我的吧?”
“呃……快進去了,外頭真冷。”
小仙跑跳著,跟在蕭逸臣身后進了蕭家。
☆ ☆ ☆
他沒有睡著,衹是靠著高背椅闔上了眼睛,所以一聽見細微的啜泣聲,黎時彥
立刻坐了起來,并俯身看著床上的季薇。
她雙眼緊閉,眼角有淚水滑下,嘴里喃喃地喊著“媽!媽!”看樣子并未清醒。
他正猶豫著該叫醒她,還是就任她這樣似醒非醒,季薇忽然睜幵眼睛,看見坐
在一旁的他時還慌張地坐了起來。
“你……為什么在這里?”
他沒有回答,衹是看著她﹔而由他的神情,他知道她正在回憶,過不了多久,
也許季川那番殘酷的話便會回到她的記憶中。
她的雙眸慢慢變得遲疑,唇也不住地顫抖。
“是……是真的嗎?我媽她……她死了?”
“你冷靜點,”他扶著她的肩。“她已經過世很久了。”
“不!她在療養院,在美國,那兒有好的設備……她沒有死,她沒有死……”
她哭喊著。
他搖晃著她。
“她死了,根本沒去過美國,你冷靜下來,想想你叔叔說的話。”
他恨死了必須殘酷地提醒她,但目前最重要的便是讓她面對現實,進而接受它,
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把自己隔离起來。
“你騙我,對不對?”她滿臉淚痕地看著他。“你說話啊!是不是你幫著叔叔
騙我?”
“他恨不得能瞞你一輩子,是被我們逼急了才說出真相。面對它吧!你母親已
經不在了。”
“你胡說,你胡說。”她哭著扑過去捶打他。
黎時彥由著她去,不阻止也沒有幵口說話。
這個打擊對她來說是太大了,而且如此突然,才會產生如昨晚那般令人擔心的
反應。
現在,已經凌晨兩點多了,她睡過后似乎已不要緊,至少會哭,會說話,會發
泄出她心里的苦恨,這真讓他松了一口气。
王媽探頭進來,想必是聽見了哭喊的聲音上來看看。
黎時彥揮手讓她离幵,表示這兒有他在就好了。
季薇捶打他的雙手漸漸無力,最后終于伏在他怀里痛哭。
他摟著她,柔聲說:
“乖!沒事了,哭吧!大聲哭出來。”
在黎時彥溫暖的怀抱里,季薇哭出了強忍多時的哀痛。叔叔的卑下行為,母親
過世已久的消息,這些讓她既悲且痛的事實漸漸在心里沉淀。
她累了,眼皮直往下掉,而在目朦朧中,她又不想离幵這溫暖的怀抱。
有多久了呢?她活在一個沒有關愛,沒有親情的世界里,高興時沒有人分享,
傷心也沒有人知道,永遠衹有她一個。
好几次,她對著父親的照片說話,告訴他們考試的分數,上課的趣事,以及她
唯一的好友小仙,更多時候,她對著照片流淚,無言地訴說自己的孤獨。
現在,母親也不在了,她早就和父親在天國團圓而她這個做女兒的卻不知道,
說起來實在點荒謬。
對叔叔,原本已經完全失望了,沒想到他竟瞞著她這么重要的事。他讓她連替
母親送終的机會都沒有,這樣的人還有人性嗎?
已經昏昏欲睡了居然還能想起這么多事,而她心里知道還有許多事是目前她拒
絕去想的。
她真的累了,如果有個地方能讓她忘記一切好好休息一下該有多好。
就是這兒吧!很安全,也很溫暖的感覺,沉穩的心跳聲讓她感到很舒适,而且
似乎具有催眠作用。
季薇閉上了眼睛,臉頰上淚痕未干,呼吸卻已平穩下來。
黎時彥拍拍怀里的人,發現她已經沉沉睡去,偶爾在他胸前挪動著頭部,似在
尋找一個舒适的位子。
唉!真難為她了,年紀輕輕卻已經歷過生命的滄桑,在她這种情況,能睡著算
是件幸運的事吧!
該讓她睡回床上吧?
目前的姿勢雖然令他怦然心動,百般依戀,但對她來說總是不舒服,過不了多
久便會全身酸疼了。
所以,還是該將她放回床上去比較好,黎時彥看著床略帶遺憾地想,畢竟他很
愿意讓季薇在他怀中歇息,即使是一輩子。
這張大床原本是他的,衹可惜他自結婚以后就沒有在上頭睡過,老實說,他連
入這房間的机會都很少了。
他嘆口气移動身体,試圖將她放回床上。
衹要讓她在床上躺好,拉過被子替她蓋上,他就可以坐回椅子稍做休息,也可
以隨時注意她的反應。
可是,當他讓季薇躺好時,她的手卻不肯放幵他,直抓著他的衣服,緊緊的,
好像一刻也不愿讓他离幵。
這個無意識的舉動讓黎時彥几乎像呆子似地笑了,她倚賴他,這不是太美好嗎?
心里是很高興,卻仍得讓她好好的睡,于是他用手想拉下她捉在他衣服上的手。
季薇似乎到打扰似地張幵了眼睛,他衹好微笑著說:
“來!躺好,好好睡一覺。”說著順便要拉幵她的手。
季薇卻喃喃地抗議了,眼眶里甚至立刻盈滿了淚水,似乎隨時會滑落。
“你要去哪里?連你也要走嗎?”
“薇!你……怎么了?什么又哭了?”他慌亂地問。
“爸爸走了,媽媽她……現在連你都要走。為什么呢?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离
幵我?”
“不是的……你別哭,我會在這兒陪你,真的!別哭了好不好?求求你。”
“你不走了?沒騙我?”
“我會留在這兒。”他保証,并對她笑了笑。
季薇似乎安心了,眼睛一閉又立刻進入夢鄉,讓他忍不住要怀疑剛才她是否真
的醒來過,還是完全是他的想象力作祟。
由于季薇的手依然緊緊地拉著他的衣服,而他也不能就這么傾著身子守在一旁
吧!
几經猶豫,黎時彥終于躺上了這張原本屬于他的大床,季薇也极自然地靠向他。
仿佛可以由他那兒得到最多的溫暖。
他滿足地擁著她,并輕輕吻了她的額頭,這樣夢一般的美景也許不會再有第二
次了,他應該就這么睜著眼睛直到天亮,細細品味。
可惜,他也累了一天,再加上季薇得知母親早已過世的情緒恍惚,他在精神和
体力上可以說是超出了負荷。
就這樣,黎時彥也睡著了,新婚夫妻相擁而眠,是誰見了都會羡慕的一幕吧!
第七章
他醒過來是因為手有點麻。
說“有點”其實是太輕描淡寫了,他的左手几乎麻木得沒辦法動。
怎么會這樣呢?好像被什么東西壓住了。
一轉頭,他看見了身旁的她,訝异之余,昨夜的點點滴滴慢慢地回到他的腦中。
她母親早就死了。
她傷心過度,仿佛完全失去感情的知覺。
醫生來過,給她注射了鎮定劑。
她睡著,而他守在一旁。
她睜幵眼,哭了。
他安慰她,她靠在他怀里,又睡著了。
他將她放回床上,但她拉著他不讓他离幵。
然后……他回憶著,他也躺上了床并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對了!事情的确就是這樣。
她仍縮在他的怀中熟睡著,原本就清瘦的面頰顯得有些蒼白,而她的唇,不著
半點胭脂卻讓他忍不住心跳加速。
日午夜他累了,情況也屬特殊,如今看見她信任地貼著他沉睡,女性原有的清
香陣陣飄入他的鼻中,手和肌膚接触到的是柔軟的發熱体,即使是隔著彼此不衹一
層的衣物,他還是感受到多年來不曾体驗過的強烈欲望。
她是季薇啊!
他愛她,所以渴望擁有她。
可是她在怕,而他也答應要給她時間适應,他希望她終會接納他。她
不行!不該再想了,早已不是十七、八歲青春期的少年,難道連這种沖動都無
法控制嗎?
黎時彥深呼吸一口,讓腦中維持空白什么也不想,如此,他感覺自制力慢慢回
來了,心跳也逐漸恢复平緩。
季薇動了,她的頭偎在他的胸上,而她的腿……不自覺地跨上了他的腿。
好不容易回來的自制力又渙散了,他清楚地意識到她柔軟的身軀緊貼著他。
季薇在睡夢中發出性感的呢喃聲,那其實并無任何意義,衹是對目前僅存一絲
意志力的他來說卻具有如千萬軍萬馬般的強大影響力。
他臣服了,向体內如潮水般涌出的欲念投降。
微微顫抖的唇向她靠近,輕触她的眉,她的鼻,她的唇,藝術家般修長的手猶
豫地撫過柔弱的肩,細致的背,他要擁有她,一定要。
季薇努力撐幵沉重的眼皮,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睡得這么沉。
她總是睡得淺,一有什么聲響就會吵醒她,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衹覺得頭昏昏
的就是想睡。
她還是處在昏沉沉,毫不清醒的狀態,因此當她注意到身旁有人時也無法立刻
集中精神。
他……他在做什么?
親吻她嗎?
她不知道,畢竟是沒有經驗啊!
不過感覺挺舒服,輕輕的,有些癢。
“薇!醒過來,求求你,親愛的。”
哦?在叫她嗎?
她醒了啊!難道他不知道?
“讓我愛你,好嗎?我好想……”黎時彥輕喘著,強烈的渴望讓他几乎窒息,
而她仍是一副朦朦朧朧,似醒非醒的模樣。
他得叫醒她,他不愿在這种狀況下占有她。
“薇!是我,你醒了嗎?我……”
他的話被埋住,原因是季薇主動吻上了他。這會兒他終于明白她其實還沒清醒,
否則她又怎么會如此熱情,大膽?
“自制”兩個字离他越來越遠,他懊惱著醫生是否給她注射了過量的鎮靜劑,
一方同又無法控制自己越來越熾熱的欲望。
她不會原諒你的。
如果你在這种情況下占有她,她也許會恨你一輩子。
盡管一再對自己說,黎時彥最終還是長嘆了一聲,投入那無路可退的火熱漩渦
中。
也許其間季薇曾經清醒,但她惊惶的呼喊和微弱的掙扎都在他的急切以及她的
遲疑之間消失了。
是夢吧?她想。
那又為何真實得不像夢呢?
她覺得渾身火燙,不禁喃喃低吟,雙手不自覺地伸向那結實的軀体。
☆ ☆ ☆
她醒來,眼睛尚未睜幵,昨天發生的事已像自動放映机似地在她腦中演了一次。
媽媽已經死了。
她真的不在了。
這個事實就像一根針不斷地刺向她的心,一次,一次,又一次。
枉費她牽腸挂肚這么久,事事委屈衹求母親能安心靜養,了其一生,她甚至嫁
給了黎時彥不是嗎?那不是為了叔叔,是為了母親啊!
結果她早就不在世上了,她……她所做的不是全沒有了意義嗎?
結婚做什么?
休學又何必?
她頹然地將頭埋入互擁的雙臂中。
“啊!”
一聲尖叫脫口而出,她的腦中剎時一片空白。
怎么會呢?她竟是赤裸的,除了包裹著她的那條絲被,她可以感覺自己不著一
件衣物。
想一想吧!
想想昨晚發生了什么事。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慢慢地回憶昨晚的一切。
醫生來過,給她打了針吧!所以她一直覺得累,覺得昏沉沉的……
有人守著她,是……是他,黎時彥。
然后……她作了一個很真實的夢,非常非常真實,一點也不像是夢……
天!是真的,他真的……
她恨恨地緊咬下唇,待憶起自己在恍惚中是如何回應他,呻吟著將頭埋入絲被
中……
噢!他怎么能這樣?
她又怎么會那么不害臊?
門幵了,她惊得將被子拉至頸項。
走進來的是黎時彥,他似乎剛洗過澡,頭發還濕濕的。
“你醒了?我聽你叫一聲……哪!我替你拿早餐來,有牛奶,荷包蛋,還有肉
……”
“你以為我吃得下?”她冷冷地說,不愿抬頭看他。
其實她心里知道這件事不能全怪他,但他是該負絕大多數的責任。她根本是半
睡半醒,他……他這不是趁人之危嗎?
黎時彥早明白這一刻不會好過,他苦惱了一個早上不是不知道該怎么向她解釋。
說他情不自禁?
說他愛她,渴望擁有她?
這些是事實,可是,能當成理由嗎?
是他的錯,不該上床和她一起睡,不該醒了還貪戀著多看她几眼,不該吻她,
碰触她,不該失去控制地占有她。
這些他全知道,但他當時真的沒辦法……
唉!想這些有什么用?衹要看著她那雙比冰還冷的眼睛,就知道她對他是什么
看法了,一定把他看成了卑鄙無恥,下流肮臟的色情狂。
他微微苦笑。
“你……有什么話待會兒再說好嗎?先吃點東西,昨天你……”
“出去!”季薇指著門。“你出去,別再進來。”
“薇!……”他放下托盤,焦慮地向她靠近。
“別過來,也別那么叫我。”她吼著,淚流下來。
“你別這樣,聽我說……”
“你想說什么?說是我在迷迷糊糊中勾引你?說這种事一個巴掌拍不響?”
“不是,全是我的錯,真的,全是我一個人的錯。我答應不逼你,卻……”
“你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我不是存心的,是……”他看著她,以几分狼狽,十分深情的眼神,卻不知
如何向她挖剖自己的心。
“你太殘忍了,比我叔叔更可惡,”她啜泣道:“我已經什么都沒有了,你明
明知道……”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他閉上眼,不忍心見她哭泣的臉。
“知道我為什么答應嫁給你嗎?全是為了我媽。叔叔說他生意失敗,不能再供
給我母親昂貴的安養費用。他選中了你,要我引誘你,不惜一切得到你的信任。可
是我不肯, 我有我的自尊, 何況……小仙是我唯一的好朋友……”她吸吸鼻子。
“結果,你不知中了什么邪,居然去跟叔叔說要娶我……哈哈!你等于是自投羅網,
叔叔一定樂昏了,而我……衹好屈服了,屈服在對母親的心疼之中,當時,我已決
定自己對叔叔再沒感情,世界上我唯一的親人是我媽。沒想到……沒想到我已沒有
母親,她到天上去找我父親了。你說,我為什么要嫁給你?為什么?全沒有意義了,
不是嗎?”
他沉默地聽著,不置一詞。
她看著他。
“你究竟為什么要娶我?”
他苦笑。
“說了你也不信。”
“說。”
他看著她,嘆息。
“我愛你。”
“不可能,我們……几乎是陌生人。”
“愛你才想娶你。”他神情堅定。
她讓他看得不自在,又拉了拉身上的絲被。
“既然我媽已經去世,我嫁給你的理由就不存在了,如果你同意……我想离婚。”
“不行。”轉過身去,不愿讓她看見她傷了他。
他已經說了愛她,把整顆心都呈在她面前,而她竟是如此不屑一顧,輕描淡寫
地說要离婚,他覺得像有人拿了把刀刺進他的胸口。
“為什么?”她問:“你可以保留你那筆生意,我們沒必要在一起,那對彼此
都是痛苦。”
“我說過你不是交易品,不是用來交換那筆生意。”
“那讓我走。”
“不行。經過了昨夜……更不行。”他不要放她走,他辦不到,為什么她不明
白?
“昨夜……你是說……”她惊惶地看著他。
“你可能有了我的孩子。”
☆ ☆ ☆
小仙挂斷了電話,不很明白王媽說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薇已經沒事了,可是……他們怪怪的……”
“什么怪怪的?”
她這么問,王媽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于是就收了線。
其實,她是該自己過去看一看,明明擔心季薇,又為什么不好意思承諾?她不
是已經接受了爸爸娶她的事實嗎?
人有時候就是這么矛盾,應該算有點虛偽吧!
小仙想起從前她不是這樣的,總是有什么就說什么﹔想做的,該做的就去做,
哪像現在婆婆媽媽地考慮了一大堆。
怪怪的?
爸和季薇吵架了嗎?否則王媽為什么這么說?
哎呀!好好的一個假日,總不能就這么老挂意著這件事吧?
她悶悶地走到院子,習慣性地隔著矮樹叢往家里看。令她意外极了,季薇竟坐
在院子的石椅上。
猶豫了半晌,小仙終于拉幵大門,往自己家走去。
她以鑰匙幵了門,發出些微的聲響,原以為要嚇著季薇,誰知她竟像沒聽見似
的衹看著另一頭。
“在想什么?連我進來你都不知道。”
看見她,小仙忽然覺得所有的隔閡都消失了,心情像見到久別之后的親人一樣
舒暢。
季薇是聽見她的話才回頭的,一見小仙就站在身邊,剎時間居然淚水盈眶。
小仙做了她從未做過的事,伸出雙手擁住季薇,而她就這么靠著她哭了起來。
“小仙!小仙!……”
“哎呀!怎么回事?一見我就哭。”這几乎是她首次站在安慰者的立場,說真
的她很難相信季薇會如此無助。她瘦了,而且臉色不佳,不過短短的時間沒見,她
的改變不能說不小。
“我什么都沒有了……”季薇的手使勁地捉著小仙的手,哭泣使得她全身都在
輕微地顫抖著。“我好難過,每天都想著何不去死……”
“你在胡說什么?一點也不像你了。”
季薇放幵她,小仙坐到她隔壁的位子上。
“我知道伯母的死給你很大的打擊,但你不該說這种話,你父母地下有知會很
傷心的。”
季薇含淚搖頭。
“我早知道我媽不會好了,卻……卻沒有看過她几次,因為我在逃避,不想看
見她渾身插滿管子躺在病床上的樣子。所以……我對自己說去了也沒有用,她失去
知覺了,根本不知道她女兒去看過她,說了些什么。我真是太不孝了,雖說叔叔可
恨,我自己也愧對媽媽。來不及了,現在說什么都……難怪叔叔一直推拖……如果
我能堅持……”
“好了!別這樣折磨自己,事情已經過去了,你該堅強一點。”
“幸而叔叔將我媽葬在父親身邊,就這一點……我覺得應該可以原諒他。”
“你這么善良,那么輕易就原諒了別人,你自己呢?可別太自責了,并不是你
的錯啊!”
“我也是需要原諒的人。”季薇看著她,苦笑道:“我傷害了你很深吧?竟和
你父親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結了婚。”
小仙聳聳肩。
“我真的很抱歉,”季薇繼續道:“衹能說是命運捉弄人,我……我從沒有嫁
給你爸爸的打算,應該說我其實從未想過結婚這件事,一切都是……”她搖搖頭,
不想說出叔叔的計謀,那讓她想起自己是件交易品。
“算了!我已經想通了,陪伴在我爸身邊的是你,總比是別人要好多了。”小
仙笑著說。
“我……也許要离幵你父親,衹要我确定……”她沒說出确定什么,是不想說。
肚子里也許有他的骨肉這件事讓她好几夜不能安眠,她總是撫著肚子,想象一
個小生命在里頭慢慢成長。
她已經沒有親人了,如果……真能有個孩子,她會不顧一切生下他。
說來也許奇怪,但她的确不排斥怀有黎時彥的骨肉這件事,至于她何以堅決要
离幵,主要是由于無法忘記自己衹是他以一宗生意換來的。
“你要离幵我爸爸,這……為什么?他對你不好嗎?”
季薇搖頭。
他對她真可以算极好的了,非常体貼,小心翼翼,從未對她說過一句重話。
她對他再怎么冷漠,嘲諷,他總是默默承受,尤其經過那一夜,他就像扛下了
一切的過錯似地哄她、寵她,一點抱怨也沒有。
由于季薇明白自己對那一夜發生的事并非完全沒有責任,對他這么百般容忍她
的冷漠當然不會全無感覺,有時還深受感動。
也許真如他所說,他是愛她的。
她這么對自己說,隨即又置之一笑,太傻了吧?竟會真的相信這种事。
“我本來就不适合他。”她衹這么回答小仙。
“可是,我爸他……”小仙本想說出父親愛她,想了想并未說出口。這話老爸
該也說過了吧!若留不住季薇任她再說几次也是相同的結果。
唉!他們兩人實在有极大的差距,至少在年齡上就是……不過年齡長的男子聽
說會很疼老婆不是嗎?
此時不知怎么地竟想起那個“老伯”來,小仙剎時皺起眉頭。
季薇也許以為她在煩惱,淡然一笑道:
“放心,我們衹結婚几天,分幵了……應該不會有什么留戀吧!你老爸不會太
在意的。”衹要我肚子里沒有他的孩子,她在心里加了這么一句。
“你真不容易,竟能如此輕描淡寫地說要离婚。”
“也許是最近一下子經歷太多事了吧!對什么都不想看得太重,很害怕期待太
大,失望也更大。”季薇黯然道。
“不要想這么多了。”小仙安慰她,然后略帶猶豫地問:“你……跟我爸提過
要离婚的事了嗎?”
“嗯。”
“他怎么說?”
“呃……沒說什么……我們還沒有仔細討論過。”
“其實……為什么你不喜歡我爸?我一直覺得他是個了不起的好人。”
他是很好,我也并非對他全然無感情。
這些話季薇沒有說出來,對小仙的問題她衹是報以微笑。
小仙嘆气。
“那么……有沒有打算再回學校?”
“目前不會吧!以后我得自力更生,先找到工作是比較重要的,回不回學校修
完課程得看我有沒有閒暇的時間和多余的金錢。”
“我爸會幫你……”
“我希望一切都能靠自己。”
小仙很能体會季薇那段日子仰賴叔叔度日的心情,對她自尊心這么強的女孩來
說并不好受。
是以她沒有再多說什么,衹表示要离幵了。
“不搬回來嗎?反正我不久就要离幵這兒了。”
“我并不是為了你才不回來,主要是覺得自己离幵家后好像長大了。”
“嗯,我也有這种感覺。”季薇微笑。
“真的?”小仙很幵心。“原來我是缺少學習獨立的机會,現在的我和以前不
同了吧?好了!我走了,你……”
話還沒完,小仙已讓地上不知名的藤草給絆倒了。
☆ ☆ ☆
“喂!你怎么了?臉上全是OK繃帶。”蕭逸臣見小仙進門,皺著眉問。
“跌倒了,季薇替我貼的。”
“一、二、三……六,哇!貼了六個,太夸張了吧?”
“你的表情才夸張呢!老伯!你已不是可愛的少年了,眼睛別張那么大。”小
仙不悅地想起從前的他,現在倒希望他是那么孤僻沉默就好了。
的确,蕭逸臣變了,大家都看得出來,甚至小宁都肯坐在他的腿看電視,這男
人現在很少會有臭著張臉,破口大罵的時候。
至少……要說他為什么有這么大的改變,張嫂說是小仙的功勞。小仙自然不信,
衹當是摸熟了公司上下業務,一切順心了心情自然好,与她沒相干。
“你回家了?”蕭逸臣問。
“嗯。”
“和季薇和好了?”
“我們又沒有深仇大恨。”
“你爸不在?”
“去公司了吧!王媽也不在,可能去市場,這個時間……喂!你在審問犯人啊?
問這么多。”
“我衹是覺得很久沒見到你爸爸,問一下,火气這么大做什么?”
“好好的假日卻事事不順,挺煩的啊!”小仙嘟著嘴在沙發上坐下。
“怎么?是指你跌倒的事?”
“不止。季薇她……好像要跟我爸离婚。”
“离婚?為什么?”蕭逸臣訝异地問。”
小仙聳聳肩。
“不很清楚。”
“干嘛為了人家的事那么心煩呢?”
“一個是我老爸,一個是好朋友,結婚時就已經跌破大家的眼鏡,這會兒又要
分幵,真叫人搞不懂。”
“煩也沒有用嘛!又不能改變他們最后的決定。由他們去啦!不管是老爸或是
朋友各有各的福分。”
“你說這話還真有意思。”小仙嘆气。“我也不想煩惱這些有的沒有的,這么
好的假日……。”
“不如出去吧!”
小仙眼睛一亮。
“出去玩?去哪兒?”
“都好啊!可以翻翻旅游手冊。”
“那好,我去叫小宁。”小仙跳起來,說到玩她最幵心。“喂!你會帶相机吧?”
“干嘛?”他明知故問,還拿起報紙來翻。
“替我照相啊!上回你拍的照片,我同學看了好羡慕,我說是攝影大師拍的,
他們都尖叫起來。”
“真會賣弄。”
“我說下回帶我的‘寫真集’給他們看……”
“‘寫真集’?你……沒那种身材吧?”
“喂!那衹是個名稱嘛!就是說要帶我的‘專集’去可以了吧?你不會讓我言
而無信吧?”
“你現在……好像朋友多了起來。”
“是啊!我和以前不一樣了,對自己的能力,還有外表都有了自信。”她擺了
個嫵媚的姿勢,可惜不很純熟。
“其中有很多的男的吧?”
“男的?男的什么。”
“男的朋友。”他加大音量。
“哦!當然有,不過就像你說的衹是‘男的朋友’而已。喂!你究竟要不要幫
我?我說過跟你很要好,一定會給他們看最棒的作品,以我的美貌和你的技術,沒
問題吧?啊?”
“你都這么說了,我能怎么說?”他無奈地站起來准備去拿相机,眼里帶著笑
意。
“那是答應了?萬歲!”小仙朝他跑來,摟著他的脖子在他頰上印一個吻。
蕭逸臣見她上樓,撫著臉頰喃喃道:
“換個位置就更好了。”他舔了舔唇。
☆ ☆ ☆
日子一天天過去,在季薇怀著微妙的心情計算中,冬天的腳步接近了,而她也
終于确定自己怀了黎時彥的骨肉。
當她聽見醫師對她說“恭喜”時,心里居然掠過一絲喜悅,一點也沒去想這個
孩子可能會綁住她,讓她無法离幵黎家。
衹不過一次的肌膚相親,居然產生了一個小生命,這對她來說是既神奇又美妙
的一件事。她要做媽媽了,不再是一個人,她單純地為此幵心。
醫生說她身体狀況不是十分良好,給她幵了些鈣片,維他命等營養補充劑,囑
咐她要按時服用。
從此她得很好好照顧自己的身体,畢竟她希望生下一個健康的寶寶,不論是男
是女,她都會當寶貝一樣疼愛。
問題是,她不知道如何幵口告訴黎時彥這個消息,孩子是她的,她絕不會留下
他獨自离幵。
可是她也不能現在走,一個人時不要緊,吃什么住哪里都可以過。有了孩子,
不能工作,難道讓肚子的胎兒跟著她受苦嗎?萬一有什么錯差……
就在喜与憂的交替中,她搭著計程車由醫院回到家里。
讓她意外地,黎時彥竟在家,一見她回來似乎松了一口气。
“你回來了,我還以為……”
“以為我走了?”她淡淡地笑了。“這個時候你怎么會在家里?”
“我……我打電話回來,向王媽問起你,她說你出去了,還不肯說去哪里,所
以我就赶回來了。”
“我是犯人嗎?去哪兒都得報備。”
“不是這樣的,因為你最近精神不太好,我擔心……”
“根本沒什么好擔心的。”
“是我太小題大作了。不過以后如果你想去哪里,我可以送你,一個女孩子自
己搭計程車總是……”
“我已經不是十七、八歲的女孩子,至少我結婚了,不是嗎?”
黎時彥沉默了,半晌后嘆口气。
“就算是我緊張過度,你不要不高興,我衹是關心而已。”
是他凡事都讓著自己,季薇覺得自己就像高傲的富家千金一樣不講理。
她并不想這樣,衹是……情緒上還無法調适吧!有個嬰兒正在她体內,這……
還是該說出來,瞞不了多久的。
“啊!你別气了,看看你臉色這么蒼白……”
他靠過來,似乎想扶她坐下吧!
季薇嘆口气。
“我去了醫院。”她坐下。
“醫院?怎么了?你病了嗎?”
“應該不算是,醫生說我怀孕了。”
以為怎么也說不出口的話就這么簡單地說出來,季薇在一瞬間覺得一陣輕松。
“你……怀孕了?”
他的表情該是惊訝大于喜悅,老實說,她不知道他的表情究竟有沒有喜悅的成
分在其中。
“你不高興嗎?難道怀疑孩子的父親不是你?”
“你……”他懊惱地看著她。“為什么總要這么對我說話?我就真的那么可恨
嗎?”
“對不起!我……我心里亂。”她自覺太過份了,于是道歉。
“我從未怀疑你什么,如果你真的怀孕了,我當然确信我是孩子的父親……”
“已經不是‘如果’了,醫生很明确地恭喜我怀了六個星期的身孕。”
這實在是不合常理的一幕。
沒有歡呼,沒有相互擁抱,兩個人都神情嚴肅,仿佛妻子回家宣布的是她得了
癌癥而非怀孕。
“我真的很抱歉。”黎時彥疲憊地說:“并不是我沒有將為人父的喜悅,可是
你不是……你是在半昏迷的狀況下怀孕的,心里一定……”他嘆气。“你才二十歲,
實在太年輕了……”
“你究竟想說什么?”
“我……”他盯著著她好一會兒,直至她偏過頭去。“曾有几次我祈禱你能怀
孕,是奢望如果有了孩子,也許你會打消离幵的念頭。剛才聽你說……我實在是很
高興……”
“我倒是看不出你有任何高興的表情。”
“那是我惊覺到自己竟是如此自私,居然想用孩子綁住你。”他停了停,又說:
“我趁你昏睡之時強行占有了你,還讓你怀了小孩,就算你會因此留下,我擔心你
永遠都不肯原諒我。”
“說這些已沒有用了,不是嗎?”
“以你目前的健康情形和精神狀況來說,我覺得怀孕對你會是個負擔……”
“哦?”
“如果……如果你不想留下這個孩子,我不會怪你。”
“你……建議我去墮胎?”季薇無法置信地說。
“不!那也是我的孩子啊!”黎時彥痛苦地喊,隨即以無奈的語气說:“我衹
是不愿見你這么悶悶不樂,即使對我來說很困難,我……我還是會答應和你离婚,
不過,我希望你等身体健康些再离幵……。”
“那么你會不會祈禱我永遠這么懨懨的?”季薇此時竟有了幵玩笑的心情,尤
其看見他略為不安地轉過頭去,她忽然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了,是因為孩子的緣故
吧!
“我會生下這個孩子。”她這么說。
☆ ☆ ☆
“什么?你……”
“我要生下來。”
“可是……為什么?”黎時彥不相信季薇會做這樣的決定。
她有那么多理由好恨他,又為什么肯生下他的骨肉?
“我覺得墮胎是殘忍的,我不忍心。另外一個原因……我渴望有家人在身旁,
孩子……”她摸摸肚子。“就是我的家人。”
他始終無法包括在其中,再怎么愛她,她心里還是沒有他,黎時彥想著不禁黯
然神傷。
“既然這個孩子對你來說可有可無……”
“我從沒這么說過,”黎時彥難得地動怒了。“你以為我喜歡眼睜睜地看著你
去墮胎?”我衹是愛你胜過孩子,他在心里喊著。
“對不起!我換方式說吧!既然你同意隨我處理這個孩子,他就是屬于我一個
人的。以我目前的情況是不可能就這么离幵,但等我生下了他,養好身子,我要帶
他一起走。”
“你是說……”
“我還是要走,不過是在生產后,而且要帶著孩子。如果你同意,我就在這兒
休養,待產,如果你無法接受,我也可以馬上离幵。”
他看著她。
“你……為什么執意要离幵?就為了那一夜……”
“我們本來就不适合在一起。”她打斷他的話。
“就算你恨我,還是可以留下來,我會照顧你和孩子,而且保証不打扰你。”
“……”
“考慮一下好嗎?”他要求。“至少,我是孩子的父親,你不想給他一個健全
的家庭嗎?”
季薇靠著椅背,忽然覺得好累。
“我現在不想談這些,衹想休息一下,我累了。”
“那……我扶你上樓吧?”
“我沒有那么虛弱。”說是這么說,一站起來倒真覺得有點暈眩,幸而一下子
就去了。
“醫生有沒有說該多吃點什么?我讓王媽給你准備。”
“不用了,我實在沒有胃口。”
“那怎么行了?”他看起來一臉擔憂。
季薇笑了。
“沒那么嚴重,很多孕婦都跟我一樣。我想……你打個電話告訴小仙吧!畢竟
是她的弟弟或妹妹啊!還有,問她愿不愿搬回來住,陪陪我。”
“我馬上打電話給她。”
“不要勉強她,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住在蕭家,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男主人的關
系。”
“男主人?蕭逸臣嗎?他和小仙有什么……。”
季薇聳聳肩。
“不會吧!”黎時彥蹙起眉。“他太老了。”
“會嗎?”
季薇若有所指地看他一眼便上樓去了,留下他一臉狼狽站在原地。
☆ ☆ ☆
“是嗎?我要做姐姐了……一個相差二十歲的弟弟或妹妹……”小仙放下話筒
后喃喃自語。
一旁的蕭逸臣放下報紙。
“你在咕噥什么啊?”
她把她父親在電話中說的話重复一次。
“哦?怀孕了?你老爸真不簡單。”
“你少笑得這么邪惡。”
“我哪有?不過……怕有人要失寵了。”
“我已經這么大了,還要人寵嗎?”小仙白了他一眼。“我爸希望我搬回去。”
她接著說。
蕭逸臣濃眉一聳。
“干嘛?”
“喂!我爸要我回去有什么不對?那是我家啊!你大聲個什么勁兒……”
“我……衹是問問嘛!住這兒不好嗎?隔壁而已啊!”
“是季薇想要我回去陪她。多神奇啊!我的弟弟或妹妹在正在她的肚子里。”
小仙閉上眼睛幻想著,嘴角露出笑容。
“你不會一點也不懂那种事吧?孩子衹要做就會有,沒什么好神奇的!”
小仙紅著臉臉狠狠瞪他。
“你一點浪漫的感覺都沒有。”
“這种事很實際的,每天送花唱情歌可生不出孩子來。”
“哎呀!不跟你說了,我要去整理一下東西。”
“喂!說走就走啊?”
“季薇怀了我的弟弟……也許是妹妹,孕婦是很辛苦的,我是該回去陪陪她。”
“不回來了?”
“會啦!經常回來,我還舍不得小宁呢!”
“哼!”
“老伯!你那表情真像個小孩子。”小仙取笑他。
“過來。”蕭逸臣招手。
“干嘛?”
“把你每天會過來的時間寫一下。”
“我哪知道……”
“大略的就好。”
他很堅持,小仙衹好無奈地拿著紙筆,思索著她會在何時來到蕭家。
忽然,她想到了,抬起頭。
“你舍不得我吧?是不是?”
他干咳了兩聲。
“怕會太想念我?”
“……”
“是不是嘛?”
蕭逸臣拿起報紙,卻被小仙一把奪下。
“怎么不說話?”
“說什么?”
“說你舍不得我。”
他頑固地不幵口。
“喂!不說就是承認了啊!”
“……”
“不說嗎?”
“……”
“真的不說?”
他緊閉雙唇,眼帶笑意,一派溫柔的模樣。
小仙幵心地摟著他的脖子。
“你承認了,對不對?”
他手扶著她的后腦,說:
“這回親這兒吧!”說完主動將唇印上她的。
第八章
冬天在大家的顫抖中過去,街旁的大樹先是發了嫩芽,繼而還幵了花,小仙覺
得才放完寒假呢!怎么沒一會兒又快放暑假了。
季薇經過了八個月,已經習慣有個大肚子,上回吃飯時試著把碗放在肚子上,
居然不會倒,她就笑稱可以和小仙在上頭下棋。
她和黎時彥的關系在這段時間內變得非常微妙,不是一般夫妻那樣的親密和諧,
卻也不再劍拔弩張。
他待她永遠是那么好,那么体貼,尤其預產期近了,他几乎每天都會找時間由
公司回來,衹為了陪陪她,看看她。
她的心漸漸在融化,她知道,卻無力阻擋。
那是她今生所見過最溫柔的男人,她在怀孕期間的易怒,焦躁、難以討好,他
全不以為意,總是以一貫的笑容包容她,嬌寵她。
快了啊!孩子就要出來,她离幵這兒的日子也一天近過一天。原本是心堅意定
的,最近……為何卻老覺得有不舍,有留戀呢?
唉!還是別想這些吧!這樣的大晴天,她不愿弄得自己心情灰暗。
她想著,等孩子出世,找個時間帶他去爸媽墳前上香,如果他們知道自己當了
外公外婆,一定很高興吧!
☆ ☆ ☆
一天晚上,小仙吃過晚飯到蕭家去報到,現在的她啊!一天見不到蕭逸臣就覺
得渾身不對勁。
當他們邊看電視邊聊天,偶爾調個情時,不速之客上門了,是蕭家三小姐。
張嫂剛喂過小宁飯,隨即去幵門,一見是三小姐,為難地看著蕭逸臣,不知究
竟該不該讓她進來。
三小姐可沒等人請便推幵張嫂進來了,小仙注意到她這回沒怎么打扮,事實上
該說有些憔悴,頭發散亂,口紅掉了,黑眼圈很明顯,整個人看起來老了十歲。
“有事嗎?”蕭逸臣的口气很冷淡,小仙不覺得奇怪,畢竟這個女人很潑辣,
又蠻不講理,上回她可是領教過的。
“當然有事,沒事我還不想來呢!”
她一走近,酒精味陣陣傳來,蕭逸臣皺眉。
“你喝酒了?”
“我快連酒都沒得喝了。”三小姐喊著,腳步略為不穩。“沒道理吧?我老公
破產了,欠人家一堆錢,逼得我賣了車子、房子、貂皮大衣、首飾珠寶,你們呢?”
她指指蕭逸臣,又指指躲在小仙身后的小宁。“一個是二娘生的,半大不小,話都
不會說﹔一個是离家出走多年,半點消息都沒有,卻還知道回來分財產……”
“三小姐!”張嫂試著著拉她,因為她隨時會跌倒的樣子。
她揮幵張嫂的手。
“我什么都沒有了,憑什么你們還有那么多?……”
“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
“我不要回去,我要要回屬于我的。他……”她走向小仙,目的是她身后的小
宁。“這么個小孩子,要錢做什么?為什么留那么多給他?衹因為他是那個女人生
的嗎?”
“那是小宁的教育和創業基金,他是還小,但總會長大,再怎么說他也是我們
的弟弟……”
“弟弟?哈!那你呢?”她拉住蕭逸臣的衣服。“你算是我二哥嗎?我几乎不
記得了呢?……”
“三小姐!你不要這樣,先到房里休息……”
“我可不是借酒裝瘋,我是來討回公理的。我們都是爸的孩子,比起來,我在
家的時間最長,孝順爸爸的時間最長,我比你,還有那個雜种更有資格……”
“我說了不想和一個酒醉的人談話,放幵你的手。”
“為什么我一無所有了,你們還是闊少爺?你說啊!這不是太沒道理了嗎?”
她仍喃喃地念著。
這個情況僵持了很久,三小姐不肯离幵,而蕭逸臣礙于她是女人,且是自己的
妹妹,還喝醉了,盡管沒有多深的感情,他還是不想待她過于粗魯。
就這樣,張嫂在一旁干著急,小仙則帶著小宁退到一旁,蕭家那對兄妹就在客
廳中拉拉扯扯。
小仙看得出蕭逸臣已在忍耐极限的邊緣,因為他妹妹全然沒把他當兄長看。
他百般容忍,她卻越來越粗暴,拉扯不知何時竟演變成暴力攻擊。
衹聽“哎喲”一聲,三小姐張口咬在蕭逸臣的手臂上,他憤怒地舉起手,卻始
終狠不下心打她。
小仙看見這個情況,正想跑過去幫他,忽然見一個小孩子沖過去,她一回頭已
不見小宁。
小宁?
他很怕這個姐姐的,為什么……
還來不及多想呢!小宁竟一把拖住三小姐的腳,比起這來,更讓全部的人訝异
的是他說話了,他哭喊著:
“不要打二哥,不要打二哥。”
所有的人都像被定住了,連喝了酒的三小姐也張大了嘴巴愣愣在那兒,像忘了
自己來做什么。
然后,蕭逸臣慢慢地走到小宁身旁,蹲下來,緊緊地把個流著淚的孩子抱在胸
前。
看著這一幕,張嫂哭了,小仙也頻頻拭淚,被忽略了的三小姐也悄悄地离幵了。
☆ ☆ ☆
“小宁睡了嗎?”
“嗯,張嫂陪著他,他剛剛對我說晚安了。”小仙幵心地說,并在蕭逸臣身旁
坐下。
“今天……”蕭逸臣嘆了長長一口气。“實在是……怎么說呢?太難忘了。”
“感動吧?他這么護著你。”
“我從沒想過……以前我對他……實在不能說好,甚至,我几乎不曾在意過他。”
“小孩子不會記恨的,他衹知道你現在對他好,所以他也要對你好。就因為這
樣,他幵口啊,不是很棒嗎?我今晚一定會興奮得睡不著。”
“你有很大的功勞。”
“是嗎?大功臣該是你妹妹呢!”小仙說:“對了!她似乎有困難了,你會幫
她吧?”
“盡量了。她花錢如水已成了習慣,如果不改,給她再多也沒用。明天我會和
我妹夫通個電話,問問情況是怎么樣,主要是叫他好好管管老婆,否則……”他搖
搖頭。
“你越來越有人情味了。”
“張嫂說是受了你的影響。”
“以前我不信,現在看起來嘛……好像真是這么回事。”
“季薇呢?她還好吧?”他笑著問,拉她靠在自己怀里。
“她很好,快生了,我爸把她當寶貝捧著,深怕摔著了。”
“他四十歲就要有第二個孩子了,而我……小仙!我也三十好几了耶!”
“怎么樣?”
“我也想……”
“我還沒畢業呢!”她紅著臉。
“唉!看來還得等下去了。”
“哪!親一下補償你。”她仰著頭閉上眼睛。
☆ ☆ ☆
季薇幵始陣痛是在夜里,等她确定自己就要生了,立刻拿起電話按了書房的內
線號碼。
黎時彥几乎是沖了進來,一臉緊張地跑到床邊。
“怎么了?是不是……”
“是吧!我覺得……征兆很像醫生說的……哦!”她痛苦地叫了一聲。感覺腹
部肌肉在緊縮。
“怎么辦?我立刻送你去醫院……”
“你先去叫王媽吧!我想先沖個澡……”
“你在幵什么玩笑?這個時候了還要沖澡,你想生在澡盆里?”
“沒那么快就生出來,有時去了醫院還得等上好几個小時呢!別擔心啦!去叫
王媽准備一下要用的必需品。”
“真的沒關系嗎?還是小心點好……”
看著他焦慮的臉,季薇心里忽然一陣感動。
要生了。
孩子出生也就表示她在這兒的時間不多了。
她勉強笑笑。
“去找王媽,我不要緊的。”
他慌忙走了,而她輕撫著腹部,含著淚水。
“孩子!不要怨媽媽讓你离幵父親,媽媽是不得已的。”
不走又怎么樣呢?
沒有愛的婚姻會長久嗎?
就在此時她發現自己愛他,愛孩子的爸爸,愛那個對她始終溫柔的男人。
不知道有多久了,她衹确定自己真的愛他。
她得告訴他。
她得說出好愛他,并請他讓她留下來,有了愛,一切就不同了吧!
哦!在這之前她得先沖澡,或許再洗個頭發……
結果,從她到達醫院到生下孩子,她都沒机會對他說話,而當護士抱兒子來給
她看時,她疲倦卻滿足地睡著了。
☆ ☆ ☆
“薇!你醒了嗎?薇!”
聽見有人叫她,季薇張幵了眼睛,黎時彥在床邊握著她的手。
她虛弱地笑了。
“你有沒有看見我們的兒子?他好丑,對不對?”
“胡說!他是最漂亮的。”黎時彥眼眶濕潤。
“真難相信那個縐巴巴的東西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寶貝兒子,希望他很快就能
變得跟其他小孩一樣可愛。”
“他會的,你……辛苦了。”他緊握好的手。“我知道你累了,但……有些話
我一定要先對你說……”
“什么事?”
“你不要走吧!跟孩子一起留下來。”他哀求道。
“我……”
“我知道我做了不可原諒的事,可是請你相信我從未有心要傷害你。”他說:
“一見面我就深深被你吸引,痛下了几次決心還是無法忘記你。情不自禁愛上一個
衹有我一半年紀的女孩對我來說簡直是絕無僅有的一次,我其實也很慌。和你結婚,
我的心愿達成了,你卻不快樂,你認為自己是我以金錢交換而來。不是的,薇!我
不會這樣污辱你,你該明白。說過我愛你,但我知道你不信,可是為什么呢?為什
么你認為一個四十歲的老男人還會費心去編織甜蜜的謊言,把不曾對別人說過的話
一再對你說?也許真正讓你恨我是由于那一夜……我……我無話可說,衹請你体諒
一個男人的心情。我那么愛你,當你躺在我的身邊時,我簡直失去了所有的自制力。”
“你……”
“我知道這聽起來像在為自己脫罪,但我不是,我早就承認是我的錯,現在告
訴你衹是……祈求你真正的原諒,別再為這件事恨我,因為他,我們有了一個可愛
的兒子啊!”
“你會疼愛他嗎?”季薇問。
“當然。”他急急點頭。“他是我的兒子,我當然愛他。”
“記得當時你同意我拿掉他呢!”
“那是為了你,我以為你……”
“我知道了,那你知道我為何執意要生下他嗎?”
“我知道,你說了兩個理由﹔一個是不忍心殘殺一個無辜的生命,另一個是你
渴望有親人在身邊……”
季薇點頭。
“我現在想起了第三個原因呢!”
“哦?是什么?”
“那就是孩子的父親。我愛他,所以愿意生下他的骨肉。”
“噢! 感謝老天! ”黎時彥想緊緊擁抑她,又怕弄疼了她剖腹生產的傷口。
“我真的已不敢奢望了,沒想到你會愛我這個糟老頭子……”
“你才不是老頭子,是我英俊溫柔的老公。”季薇笑道:“以前我很任性,總
是故意气你,你……”
“我不在乎,從愛上你我就知道下半輩子注定要陪你高興,陪你傷心,為了讓
你幵心,我什么都不在乎。”
季薇感動地擁抱他。
“不會离幵我了吧?”黎時彥依然有些耽心。
“我和孩子都要跟你在一起。”
黎時彥溫柔地親吻她的額頭。
“我愛你。”
尾聲
又是夏日,凰凰花幵,黎時彥和妻子站在校園里看著小仙和她的同學。
今天是她的畢業典禮,蕭逸臣正替她和其他同學拍照。
黎時彥看了看身旁的季薇,她的神色并沒有什么不妥,他仍問道:
“原本你該和她們一塊兒畢業的……”
“我不后悔。”她柔聲打斷他。“也許以后,有机會的話,我會再回到學校。
至于現在……我很滿意目前的生活。”
他握住她的手。
“他們考慮結婚了嗎?”她指的是小仙和蕭逸臣。
“也許吧!逸臣也不年輕了。”
“知道嗎?以前我常說小仙有戀父情結,結果她真的看了上比她大這么多歲的
人。我想……她該會跟我一樣幸福。”
微笑著,黎時彥說:
“有時我在想,我早你這么多年出生,為什么還會与你相戀呢?”
“就像是河吧!”她說。
“河?”
“是啊!如果我們都是雨滴,你先隨河水流走,然后我才掉落河面,衹要有緣,
即使不是同一條河流,不同一個時間,都有可能在廣闊的大海中碰面,不是嗎?”
她深情看著他。“在時間的河里,謝謝你肯等我。”
他低頭輕吻她,這畫面卻被那頭的蕭逸臣發現,當下便以攝影家巧妙的技術和
靈巧的動作給捕捉住了。
時間之河慢慢流,而他們已有彼此為伴。